APP下载

信息\\主权与世界的新主人

2011-12-29胡泳

读书 2011年5期

  对观察互联网的人士来说,二○一○年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一个不平静的年份。
  一月十二日,谷歌(Google)的官方博客上出现了一篇由公司首席法律官戴维·德拉蒙德(David Drummond)撰写的《对中国的新策略》,表示受到了来自中国的“复杂的针对公司基础设施的攻击”,决定不再继续配合中国政府的“内容审查”制度,哪怕这意味着它不得不关闭谷歌中国。
  声明发出之后,中国在官方英文报纸《中国日报》上,发表题为《一件商业纠纷》的社论,强调官方对此事的定性是商业化的。社论说:“无论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谷歌可能的行动,这一事件的本质是商业性的,与政治理念无关。如果这家互联网巨头有政治价值观,那它就不应该从事商业。”同一天的《中国日报》上,一幅漫画把谷歌描绘成正在大哭大闹的孩子。这与“人民网”在事件发生后的一篇即时评论的口吻如出一辙,这篇由网友姜伯静署名的文章的题目就叫做《退出?谷歌在撒娇吧!》。
  谷歌与中国的冲突成为此后全球媒体关注的焦点。各路人士纷纷登场评说谷歌的选择:政治家和外交家在讨论这一事件是否会重燃意识形态和“中国威胁论”的忧虑;经济学家和贸易专家则关心它是否会波及中美贸易和经济关系,并猜测跨国企业今后在华何以自处;人权活动者借此重提人权问题,抨击审查制度对全球互联网的限制;技术人士担忧黑客攻击所造成的风险,会不会使“云计算”的迅速增长遭受重创。
  把这场冲突看得更严厉的人,指称它为影响未来的“第一场信息战”,还有人言之凿凿地说,谷歌从中国市场的败退是美国信息战的彻底失败。不知道言者所称的信息战的具体内涵是什么,但谷歌与中国政府间的这场冲突,的确关涉到未来的一个关键资源—— 信息。
  纵观信息技术的发展历程,基本上每十五年会有一个大的范式转移。一九八○年是个人电脑,一九九五年是互联网,二○一○年则是云计算。我们正在进入下一个创新周期,会出现前所未有的整套新工具和新应用,如微软的技术大佬克瑞格·蒙迪所说,随着数以十亿计的“智能”设备联上互联网,互联网演进成为一个威力无穷的计算平台。就如同此前的大型机和个人计算机一样,这个新的平台所支持的应用将彻底改变我们的生活。
  随着海量的信息在这个平台上被收集、存储和分析,复杂的模型将被创造出来,这些模型既可能与大型的社会系统相关,也可能专注于个体的行为。人们通过这类模型,可以预测并且形塑人类社会的下一步发展。谷歌的所思所做,正是集中在这一方向上。它宣称自己的使命是“把全世界的信息组织起来,并使之能够被普遍获取和使用”。从全球来看,越来越多的信息以越来越快的速度被传送到越来越多的人手中,无论是宽带网、无线通信还是智能终端的普及都在推动这一趋势。在这个趋势中,人们不仅强烈要求接入互联网,而且也渴求随着上网而获得未经阻碍和不加过滤的信息。
  既然互联网给予用户对自己想要和不欲获得什么以前所未有的控制力,事情就变得很清楚,在有关网络内容审查和政策监管的后面,存在的是统治精英的利益而不是普通民众的利益。而开放的信息则是民众的所求,正如在互联网上流传多年的那个著名的口号所言:“信息渴望自由”(Information wants to be free)。
  我们这个星球上最不肯退出主导地位的实体—— 国家,当然不会坐视这种趋势。他们为争夺信息而斗争—— 这也许可以解释,为什么谷歌宣布了它的非常之举后,很多人不会把此事解读为一个亚洲国家和一个西方企业之间的争吵,而宁愿相信这是两个大国围绕着信息时代话语权的博弈。那些宁愿国家消失、有时显得比国家还有力的群体也把信息视为珍贵的占有物而努力攫取:无论是恐怖主义者还是环保主义者,都想越过以国家政府为基础的传播通道而让自己的声音为全世界所听到。
  的确,如果你仔细观察国际生活的真正运转,你会发现这个舞台的主角已然发生变换。有哪些新的演员在登台亮相,试图把自身的逻辑施加给全世界呢?今天我们来评选这个星球上最有影响的五十人,想想看,其中会有多少国家首脑、政府总理和国会议员,奥巴马可能是最有影响力的国家领袖了,可是就连他的光芒与谷歌两个年轻的创始人佩奇和布林或者Facebook的更年轻的创始人扎克伯格相比也难免黯然失色。我大可不关心奥巴马的执政纲领,但当我进入自己已经不可须臾或离的网络之时,却不得不向佩奇、布林和扎克伯格顶礼。
  人们意识到权力舞台上的这出戏交接了吗?需要指出的是,看起来世界的新主人可没有经过任何普选。他们在做出重大的行动之前会跟政府磋商吗?这似乎也不是必要的前提。他们按自己的逻辑行事,可能造成巨大的政治、经济与外交涟漪,乃至于国家政府都不得不出来应对。
  到了这一年的年底,一个人和一个网站搅得世界上众多的国家政府都心神不宁,无论是中国的外交部,还是美国的国务卿,都不能不对其人其行展开自身的遮掩、痛斥或者关怀。掀起外交界地震的这个人和这家网站不是别的,就是朱利安·保罗·阿桑奇以及他一手创办的“维基解密”(Wikileaks)。
  维基解密网站在二○一○年成了敢于和世界上唯一超级大国的国家政权和军队对抗的孤胆英雄。早在二○○七年四月,它就曾因为披露美军在伊拉克操作阿帕奇直升机对地面上的人群开火、造成包括两名路透社记者在内的十八人死亡的视频录像而名声大噪。二○一○年七月,它再爆惊人之举,将其所获得的阿富汗战争情报提供给英国《卫报》、德国《明镜周刊》和美国《纽约时报》进行大幅报道,并在网站上将九点二万份美国军方机密文件公开。这是自一九七一年五角大楼泄密案后,美国军事史上最大宗的情报泄密事件。
  事发后,白宫发言人、美国国家安全顾问、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以及国防部长相继出面强烈谴责维基解密,称其公开这些信息是“违法行为”,可能危害美国国家安全,好像“国家安全”这个词在被多次滥用以后还仍然拥有某种魔力似的。同时,奥巴马政府又宣称泄密文件属于“过时”或“低级别”军事报告,果真如此的话,它们又怎会危害国家安全呢?最可笑的是,他们指责维基解密不负责任,说这家网站没有跟美国政府联系过;又说鉴于维基解密本身反对阿富汗战争,所以它不是客观的新闻来源。那也就是说,维基解密刊发的文件都是不值得采信的东西。可如果真是这样,美国政府又何必如临大敌呢?
  如果你去检查维基解密的Twitter简介,会看到上面写的一句话介绍是:“我们打开政府”(We open governments),而地点则写着:所有地方。维基解密网站的简述则自称是一项“跨越多个司法管辖区域的,保护泄密者、记者、活动分子等拥有想向公众公开的敏感材料的人士的公共服务”。自从二○○六年十二月成立以来,维基解密就在全球致力于获取、公布和保护这样的敏感材料,并把自己的工作建立在一个高尚的原则之上:人类共同的历史记录必须是完整无缺的;所有人都拥有撰写新的历史的权利。
  维基解密把自己的信念说得十分清楚,值得在此全文照录:
  我们相信,政府活动的透明导致腐败的减少、治理的改善,令民主政体更加强大。所有的政府都会因自己的人民以及世界共同体的监督而获益,而这种监督有赖于信息。历史上,信息是昂贵的,无论从人类生活还是人类权利方面来说都是如此。然而随着技术的进步—— 如互联网与加密术—— 传播重要信息的风险降低了。……我们相信,不仅需要一个国家的人民来保持其政府的诚实,而且需要其他国家的人民也来监督同一政府。所以,一个匿名的、全球性的用以传递公众应该看到的文件的所在恰逢其时。
  
  可以清楚地看到,维基解密的宗旨一定会令其与世界各地的政府发生冲突。在另外一方面,维基解密所信奉的“所有人都拥有撰写新的历史的权利”也使它注定要和现存的新闻机构产生龃龉。纽约大学的新闻学教授杰·罗森把维基解密称为“世界上第一个无国界新闻组织”。维基解密的整个架构设计就是跨国界的:维基解密的服务器设在瑞典和比利时境内,两国都有全世界最严密的对新闻消息来源提供保护的法律。同时,它也在美国等多个国家设有服务器。维基解密的工作团队也颇具独特性:它仅有五位全职人员,目前,公开身份的只有德国的网络工程师丹尼尔·施密特和创始人朱利安·阿桑奇。来自全球的数百位记者、工程师、法律人士、视频加密专家,作为志愿者,帮助它维持运转,许多人仅参加一小部分工作。这样的架构保证了如果维基解密在一个国家遭到打击,服务器可以马上转到另外一个国家去,令它得以置身于任何政府或法律系统所能染指的范围之外。因此白宫奇怪地喊叫“它事先也没跟我联系”就显得十分可笑,和一国政府事先联系了,机密文件还能够发得出来吗?
  要求维基解密按照国家惯例实行费厄泼赖恰好误解了何为维基解密:它要干的事情就是无视国家利益发放信息。罗森说得好:“迄今为止,在媒体的历史上,媒体得以自由报道当权者希望保密的一切,是因为某一特定国家的法律保护这种报道。然而维基解密能够报道当权者希望保密的一切是因为互联网逻辑允许它这样做。这是一种崭新的东西。”
  对这种崭新的事物政府不知道该怎么办,传统的媒体也同样不习惯。当三家知名媒体——《卫报》、《明镜》和《纽约时报》拿到维基解密提供的文件拷贝时,它们遇到一个独特的困境:既无法核实消息来源,也无法阻止这家网站公布材料,不管它们自己是否打算做任何报道。三家媒体唯一能做的是,通过官方来源证实材料的真实性,同时从材料中挑选看上去最可信的部分。最终我们都看到了以两种形式发出来的信息:具有公信力的传统媒体所做的经过审核的叙事,以及网络风格的在线全文,如果三家媒体的编辑有任何胆怯之处或是盲点,全部会被后者暴露于天下。
  《纽约时报》在报道前加了“编者按”,其中说,维基解密在向其提供机密文件时,要求它只有在七月二十五日时才能刊发报道(尽管它提前一个月就拿到了文件),因为在那个时间维基解密要在互联网上公布所有的材料。最有意思的是,“编者按”里有段话说:“应白宫的要求,本报也呼吁维基解密勿在网上公开任何可能引起伤害的材料。”这里我们看到一种新的力量对比:国家有秘密要守,但却无力阻止秘密的泄露;无国界的新闻组织决定如何披露秘密;而全国性报纸夹在其中,充当为两方牵线谈判的角色。
  你不得不佩服维基解密的出色的基础设施和做事策略,例如,有意把阿富汗战争秘密文件提供给少数几家媒体,制造市场稀缺性。现在,假如你是一个拥有爆炸性材料的泄密者,你会选择一家为某国政府的法律所限的报纸呢,还是维基解密?前者可能会被政府所迫,要求记者交出消息来源,而且你给到报社手里的材料可能上网,也可能不上网;而后者没有固定地址,不惧传票,还会把所有的东西都上网—— 并且,它还是信息加密方面的专家。
  难怪阿桑奇可以如此指责传统媒体:“我们揭露了不少秘密,但这不是说我们有多么成功—— 相反,这表明其他的媒体是多么不可靠。五个人的小组向公众公布的秘密比世界其他媒体加起来公布的还要多,这说明什么?可耻!”
  二○一○年十一月二十八日,维基解密做了一件更加令世界震动的事情:它一举披露了二十五万份美国外交密电,这次是交给世界上五家主要的报纸。伊朗从朝鲜手中获得了中程导弹,可以打到西欧;意大利总理贝卢斯科尼被称为普京的喉舌;阿拉伯国家要求对伊朗发动袭击……过去三年来的这些电报令世人对世界外交深藏幕后的折冲樽俎获得了前所未有的窥探,其中不乏对领导人的极其坦率的评价,以及对核武器和恐怖主义威胁的非常现实的评估。多国政要(当然也包括中国)对这些本来见不得光的外交事务的泄露感到尴尬,奥巴马当局更是使尽浑身解数试图缩小此一事件的危害。
  数量如此庞大的密电令所有外交官都打起了寒颤。现在,外交圈流传的笑话是:当美国人进入房间,闭嘴,跟他们什么都别说。可以预见的是,一些国家的关系会受到考验,而泄密事件对国际事务会产生怎样的长久后果,现在还很难预料。至少,大卫·布鲁克斯在《国际先驱论坛报》上写道,国际对话会受到损害,“就好像,如果私下的评价忽然曝光的话,我们与邻居的关系会趋向恶化”。他说,领导人和外交官喋喋不休的交谈自有其益处,他们和士兵一起维持了当下的世界秩序。
  阿桑奇显然不认同这个秩序。《纽约客》杂志对阿桑奇的人物素描中写到他的妈妈,她不让儿子参加当地学校,因为她害怕“正式的教育会灌输对权威的病态尊重”。她会为儿子后来的行为感到骄傲。阿桑奇不仅是一个黑客,甚至可以说是一个老式的无政府主义者,相信所有的统治机构都是腐化堕落的,所有的公共声明都充满了谎言。对于如此思考的人来说,暴露秘密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如果隐秘的世界充满了阴谋,那么一切都该在阳光下公开。对国家安全乃至一些个体可能遭到的打击阿桑奇无遑旁顾,因为他认为密电暴露了美国外交官的贪腐、虚伪和唯利是图。
  观察美国两派对这件事情的反应是十分有趣的。右翼人士把阿桑奇叫做叛国者,大骂刊登密电内容的《纽约时报》等报刊。左翼人士认为为了让政府负责,冒些国家安全的风险也是值得的。《纽约时报》为此又写了一段“编者按”,其中说:“报社认为这些文件服务于重要的公共利益,其对美国外交的目标、成功、妥协与挫折的揭示,是其他材料无法提供的。”言下之意是,为了“公共利益”,他们才决定刊发。
  这一回,与其说“密电门”攻击的是各国政府,不如说它攻击的是保密(secrecy)本身。这是维基解密现在引发最大争议的地方。一切信息都属于公有领域(public domain)吗?国家要想有效地处理事务,或是保证其公民的安全,一定的秘密是否必须存在呢?维基解密的一个根本悖论在于,泄密会导致外交官在今后说话时更加小心,反而阻碍到外交信息的自由流动。
  二○一○年初年尾这两件相映成趣的事件,其实乃是范围更广泛的冲突的一部分,这一冲突就是,一个事实上的网络国家(Netstate)正在崛起,威胁着现有的民族国家。今后几十年,我们将会看到民族国家的激烈的然而可能是徒劳无功的战斗,企图对一个越来越强大的、单一的全球互联网施加控制。
  这就不能不说到主权问题。二○一○年六月八日,中国政府公布了第一份关于互联网的白皮书,在其中特别强调了“互联网主权”。这份题为《中国互联网状况》的白皮书指出:“中国政府认为,互联网是国家重要的基础设施,中华人民共和国境内的互联网属于中国主权管辖范围,中国的互联网主权应受到尊重和维护。”这份白皮书可以说是中国政府对早些时候它与谷歌之间不快遭遇的最详细的回应,它表示:“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境内的外国公民、法人和其他组织在享有使用互联网权利和自由的同时,应当遵守中国法律法规、自觉维护互联网安全。”
  哥伦比亚大学法学院教授吴修铭说,有意思的是,“互联网主权”的原意和中国人所下的定义恰好是背道而驰的。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一些美国学者提出,既然互联网在某种意义上拥有自身的规则与居民(有人为此发表“互联网独立宣言”,还有人专门发明了“netizen”一词),它应该享有某种程度的“主权”。当我们说某个空间是有主权的,就意味着它只服从自己的规则,而不会服从其他国家的规则。中国的互联网白皮书显然不同意这种理论—— 也就是说,它不认为互联网构成一块自治的领土。其实,在世界上不单单中国这样想。眼下,大多数国家都认定,网络公司或内容供应商必须遵守该国法律,至少是当它们在其境内产生了影响力或网站服务器实际存在于其境内的情况下。所以,吴修铭说,中国的“互联网主权”论,虽然说法直接,但“就是国际私法中一句如实的典型论述”。不过他同时也认为,世界上的主要国家,即便都不承认网络空间的主权,但它们对网络作为一种言论自由的平台还是抱着一定的尊敬态度。
  
  中国学界一种绝不缺乏支持者的观点认为:主权是一个逐步扩大的概念,从最初的领土到领海、领空,在信息时代应该强调信息主权。就言论自由而言,也有人主张言论自由具有明显的地域性特征,不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在不同的文化传统背景下,言论自由具有不同的内容。不得不指明的是,这些观点建立在过时的绝对主权论之上。一个简单的事实是,绝对的国家主权早已绝对不存在了。
  一五七六年,头脑敏锐的法国律师让·博丹在他的《共和六书》中首次提出“主权”概念,这个概念后来被民族国家接手,在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达于顶点。“二战”以后,这种主权理论开始走向衰微。例如,博丹当年将对金钱、信用和财政政策的控制列为主权国家的三大支柱之一。但全球化经济早已发现了主权国家的“阿喀琉斯之踵”,可以在瞬间之内给任何国家造成经济地震。可以说,在全球共同体内,中国很多人所理解的主权的对内和对外方面的绝对性既不符合实然,也不符合应然,国家实则为一种“主体间性”的产物。
  这种“主体间性”因互联网的发展而更显复杂。今天,全球性的互联网正在造就最高等级的地缘政治问题。从谷歌和中国的分裂以及其后的美国和中国政府的反应来看,网络犯罪、内容审查、贸易和技术政策等交织汇集,共同指向以互联网为基础的人类交流的跨地域治理。不仅如此,从“九一一”恐怖袭击,到混乱的哥本哈根气候峰会,无一不在证实,互联网时代不但存在着国与国的博弈,而且“非政府行动者”—— 公司、组织甚至个人—— 都开始通过各种方式介入公共决策过程,传统的权力界限模糊了。
  谷歌,这家象征着二十一世纪全球价值的互联网巨头,无疑在力图成为这一巨大转移中的主导者。阿桑奇几乎以单枪匹马之力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情。这些靠信息撑腰的世界的新主人手执历史奔马的辔头,他们显示了国家政府的无能并在某种程度上挑战着后者的合法性。他们之所以如此气势如虹,原因在于他们拥有不同的传播架构,这个架构是开放的、对等的,为亿万获得了信息自由流通好处的网民所支持。所以,谷歌的行动,用美国著名的战略咨询公司Global Business Network的创始人之一杰伊·奥格威的话来说,不能只做旧游戏中的输赢看,而应视为一种真正的游戏改变:它意味着政治时代的结束,经济时代的开始—— 权力正在从总统和总理们的手中转移到大公司的董事长和CEO手中,很像宗教改革时期权力从主教和教皇手中向总统和总理手中转移的那个过程。
  总统和总理们该怎么办呢?他们当然可以和董事长和CEO们搏斗,可能尚感觉鹿死谁手犹未可知;然而,他们难以战胜的是人们对自由的和未经过滤的信息的追求。他们可能一时能够阻挡住信息的洪流,但从长远来看,失败的命运是注定的。原因很简单:你可以控制你给予人们的,但你无法控制人们主动寻求的。
  在此情况下,全球性的互联网治理理应依赖于崭新的、以全球网络社区为中心的体系而不是传统的民族国家。这是人类面临的一个关键性挑战:它并不仅仅关乎信息自由,而是关乎我们是否能够生活在同一个互联网、同一个国际社区和同一种团结所有人并令所有人得益的共同知识之中。为了实现这样的目标,最好的方式是让国家政府退后一步,以便协调和整合各自的不同,积极促进公民社会和企业在全球治理、合作与沟通中发挥作用。
  当然,公民社会也不是万能的。维基解密教导我们的是,各方都要提高自身的责任感。国家不可一厢情愿地想象回到没有维基解密这样的网站的日子,而维基解密企图逃避所有司法辖区的做法—— 虽说,对于挑战强权的一个小小机构来说,这样做是可以理解的—— 也使其具有变成不负责任的权力的风险。须知,挑战不负责任的权力,恰好是维基解密本来的宗旨。最终,我们还是要回到一个根本的前提上:任何不受制约的力量,本质上都是危险的,无论国家、跨国公司还是好斗的无政府主义者,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