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坛谋杀案
2011-12-29鲁艺兵
啄木鸟 2011年5期
一
市公安局刑侦支队重案大队大队长金奇被手机铃声吵醒。他望了望身旁熟睡的妻子,轻手轻脚来到客厅接听。电话是支队指挥室打来的,沿江大道新兴医院北侧花坛处发现一具女尸,支队长要求他立即赶往现场。
金奇挂断电话回卧室换衣裳。妻子不知什么时候醒了,翻了个身,嘟囔道,睡觉也不关手机,总是深更半夜吵得人不安宁……
金奇在黑暗中狠狠瞪了妻子一眼,但什么也没说。他何尝不愿意关机,可是不行,重案大队大队长的手机必须二十四小时处于开机状态。
借着窗外的路灯光,金奇默默地穿好衣服,轻手轻脚走出房间。
已是凌晨两点多钟,沿江大道依然沉浸在夏梦之中。金奇驾着他那辆已跑了二十多万公里的“神龙”汽车打着应急灯风驰电掣般驶向新兴医院。
到现场刚下车,一辆蓝白相间的警车飞驰而来,警车没有鸣笛,车顶的警灯旋转着,红光耀眼。车至金奇身边戛然刹住,法医老汪、技术员胡燕和金奇的手下吴小刚、申玲、小周等人跳下车来。
身材高大的侦查员吴小刚掏出香烟递给金奇说,金队,你还比我们先到哇?
金奇接过烟点燃,麻利地分配任务,小刚,你去派出所找那个报案的清洁工再谈谈,确定时间,固定报案材料,现场勘查完后我们到派出所碰情况。申玲、小周,你们把车上的警戒绳和路障拿下来,把现场围起来。
吴小刚、申玲和小周领命而去。金奇向站在花坛边身着警服、头发花白的沿江街派出所所长走去,老远就喊,王所长!辛苦了,您还得多增加点儿警力,天马上要亮了,围观的人一定不少,要控制两头的路口……
比金奇年长十几岁的王所长爽快地回答,好的,我这就去安排。
一切安排妥当,金奇对法医老汪和技术员胡燕说,咱们开始吧!
老汪点了点头,从勘查包里取出橡胶手套边戴边向花坛走去,其他人紧跟其后。
录像、照相、提取痕迹、制作方位图……现场勘查有条不紊。
东方的天空渐渐泛白,街上的行人多了起来,大家不明白这群警察在花坛中忙什么,好奇地驻足观望。有了第一个观望者,就有第二个、第三个……正如金奇所说,很快,沿江大道便被堵得水泄不通。
二
现场勘查笔录出自公安大学高才生、技术大队技术员胡燕之手,一排排整齐的字迹如同她的人一样娇小娟秀:
中心现场位于沿江大道新兴医院北墙13米处花坛之中,尸体呈仰卧状。
死者,女性,25至28岁,身长1.65米,长发,外穿鹅黄色丝绸连衣裙,右臂衣袖处呈撕破脱线状。左腕戴“雷达”金壳小表,脖子上有一条24K鸡心坠金项链,头发上有4枚黑色发卡……
头部后脑左侧有2至3厘米凹损,系硬器打击或撞击所致,亦是致死原因。根据尸温和表皮检测,死亡时间大约在昨晚23时至今晨2时30分之间。
尸体有拖拉移动痕迹,无猥亵痕迹……
性质:他杀!
他杀就是谋杀。于是,以金奇为首的侦案专班随即成立。
已到中午时分,沿江街派出所的大办公室里,金奇一头埋进勘查笔录,边看边对照照片,还不时往本子上记着什么;吴小刚和派出所刑侦队副队长在清理现场收集的物品;申玲则与另一名女警在整理刚刚收到的指挥室传来的昨晚至今天全市女性失踪人员资料。
十个小时过去了,女尸身份还没有确认,大家都有些着急。谁都明白,确认尸源是破案的第一步,也是关键的一步。女尸身份不明,一切都无从下手,有劲使不上,有人用不上。可是,茫茫人海,要在这个几百万人口的城市里确认一名普通女子的身份谈何容易,何况还是一个不能开口说话的死人,这无异于大海捞针。可是海再大也得捞。大家抓紧时间工作,就是想早一点儿有所突破,所以谁也顾不上吃饭,金奇让王所长派人买了几袋馒头就把中午饭对付了。饥一餐饱一顿对刑警来说是家常便饭,大家也都习惯了。
金奇手里拿着一个啃了两口的馒头,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现场勘查笔录和那些照片。
坐在对面的吴小刚突然大声说,金队!
金奇被吓了一跳,抬起头恼怒地望着吴小刚,发什么神经,咋咋呼呼的。
吴小刚犹犹豫豫地说,我觉得现场的东西好像差了点儿什么……
大家都望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吴小刚继续说,刚才老汪和胡燕都说了,死者化着淡妆。女人晚上化妆出门不是约会就是去参加什么活动。无论干什么,她身边都应当有手提包之类的东西……最起码也应该有一部手机。可是现场却没有发现这些。
金奇点了点头,你分析得对,有可能被凶手拿走了。说完,金奇的目光转向申玲。
申玲拿起一份材料说,截至12点,全市失踪人员二十三人,符合死者条件的只有两人。今天凌晨3点,新育大学报案,该校二十六岁女教师徐红与丈夫吵嘴后失踪,但与其丈夫联系后获知徐红与死者衣着和体态都不符,基本可以否定;另外一个叫李菊花,二十五岁,未婚,东水县小马村人,租住在上滑街14号。今天上午10点,她妹妹到永宁路派出所报称,昨晚李菊花出走至今未归。我们正在联系她妹妹,准备让其认尸。
金奇想了想问,李菊花是干什么工作的?
申玲说,在好思奇餐厅打工。
金奇摇了摇头,死者不应该是打工女,从穿着打扮来看,知识分子的可能性大。他停顿了片刻,自言自语,她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呢?
申玲说,从时间来看已是深夜,班车也没有了,一个女人在这个地方行走要么是与同伴刚分手,要么她就住在新兴医院附近。
金奇问,请教一个问题……你们女同志,比如留长发……一般用几枚发卡?
申玲说,那要看什么发型,一般只需两枚。
金奇指着现场照片又问,那么,头上有四枚发卡干什么用?
当然是盘头发用。
盘头发干什么?
申玲毫不犹豫地回答,戴帽子。
对,死者的职业应该是戴帽子的。一旁的吴小刚说。
申玲说,可戴帽子的职业也很多,警察、军人、工商、税务、饮食行业、医生护士……
吴小刚说,毕竟缩小了些范围。
金奇问大家,不知你们在现场闻到什么味道没有?
吴小刚望了望申玲,摇了摇头。
申玲也摇头,我……没有靠近。
金奇说,死者身上有福尔马林的味道。
吴小刚说,那汪法医和胡燕离那么近怎么没闻到?刚才碰头会上他俩都没说,他们要是闻到了肯定会说的。
金奇说,我也问过他们,他们都说没闻到。我想可能是他们长期待在实验室里嗅觉麻木了,我对福尔马林的味道就非常敏感,因为李科长……
提到李科长大家都不吱声了。李科长叫李子达,是前任大案科科长,也是金奇的师傅兼搭档,两年前在一次缉捕行动中身负重伤,在医院抢救了四天,还是没有救过来。金奇当时守在病房里四天四夜没合眼。从那时起,他对福尔马林的味道特别敏感。
怎么啦?都不说话,是不是遇到难题了?刑侦支队长老封在王所长的陪同下走进办公室。金奇起身打招呼,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封支队长是个精干的小个子老头儿,有一双鹰一样的锐眼。他望了望桌上没有吃完的馒头,回头对王所长说,我说你这个“王小气”真是小气,就拿这个招待我们重案大队的人?
封支队长与王所长过去在一块儿共过事,相互比较熟悉。王所长家庭负担重,非常节约,从不乱花一分钱,得了个外号叫“王小气”,正巧让封支队长抓住了“把柄”。
王所长尴尬地嗫嚅道,我在对面餐馆准备了饭菜,可他们硬是不肯挪窝,我有什么办法?
金奇忙解释,不怪王所长,是我们不肯去,等拿下这个案子,王所长派一万元一桌的酒席咱也去吃。
封支队长不再调侃,走到金奇身边拿起勘查笔录,边看边问,怎么样,有没有眉目?
金奇答,看来有点儿棘手。此案最大的难点是作案动机不明。说是见色起意吧,死者衣着完好,没有发现被猥亵的痕迹;说图财害命吧,手表、项链均未丢失,当然,凶手有可能抢走了被害人的手机或挎包,但手表、项链不拿说不过去;若说仇杀,凶手并未做充分准备。天亮后扩大搜寻范围,在离尸体两米多远的花坛水泥矮围墙边发现一摊血迹,说明死者是后脑撞在矮墙沿上丧生的。根据死者右臂衣袖被撕开的情况分析,凶手与死者有一段拉扯过程,说明凶手并不是有准备杀人。可若说是意外,作案人却将死者拖入花坛藏匿,显然是要置人于死地……
封支队长说,先查找尸源,找到了尸源也许能有较大突破。
金奇说,我也是这样考虑的,尽快找到尸源是破案的关键。但在这个几百万人口的城市找一个无名女子,恐怕时间……
封支队长说得简洁明了,印发死者照片到各派出所,再不行就通过电视台、报纸登认尸启事。前者是上策,后者是下策。一怕惊动凶手;二怕惊扰群众,造成恐慌。你们先走第一步再说。
三
死者的照片印制出来了,发下去后如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反馈。金奇觉得这不奇怪,因为时间太短。但金奇手下的六个小组跑遍了包括新兴医院在内的十几家市级重点医院,都没有发现失踪女性,这就让他有点儿困惑了,难道是自己的判断有误?金奇正考虑是否与电视台和报纸联系刊登认尸启事时,突然接到吴小刚的电话,滨江医院保卫科报告,该院脑神经手术室女医生宋晓菁失踪,根据死者照片初步认定是她。
金奇长嘘一口气,暗想道,我说嘛,死者不是护士就是医生,两者必居其一。放下电话,他将桌上的资料收起来往包里一塞,冲隔壁办公室喊道,申玲——走!去滨江医院。
滨江医院不是重点医院,但也属市级医院,比新兴医院小得多。在所有的市级医院中,各院有各院的特点,也有各院的强项。比如新兴医院在外科手术方面全市首屈一指;同济医院则在内科领域赫赫有名;滨江医院的规模和医疗水平在全市同类医院中非常一般,甚至是中等偏下,但在脑神经系统治疗方面独树一帜,在全市有点儿小名气。脑神经外科主任柳斯明是这个医院的品牌,他做了几百例脑神经外科手术,都非常成功,还经常在省市电视台、电台、报纸等媒体上露面。
金奇、申玲一行人赶到医院保卫科办公室时,年轻的保卫科长正在介绍情况。宋晓菁,女,二十六岁,辽宁丹东人,省医学院毕业,分配到滨江医院工作已有四年,住医院女单宿舍。宋晓菁为人正派,精通业务,是脑神经科年轻医生中的骨干,连续两年被评为市卫生系统优秀医务工作者……这是档案里面的记载。据同事们说,宋晓菁很文静,从没听说过她与谁扯皮吵架。但文静的人有时也很犟,宋晓菁就喜欢认死理。有一次分管卫生工作的副市长到本院检查工作,按照院领导的安排,主治医生和护士都要在科室门前列队欢迎。宋晓菁当天有个手术,但术前准备工作晚做一会儿也误不了事,可她就是不愿到门口去迎接,她认为这是形式主义,院长亲自找她谈她都不去。在与市领导座谈时,她还把这事提了出来,搞得院领导非常尴尬。在生活作风方面没发现她有什么问题。宋晓菁有个男朋友,在市机械研究所工作,是个工程师,名叫吴祖民。他俩是在大学时相识的,恋爱有好多年了,据说目前正准备买房,打算明年结婚。据宋晓菁隔壁寝室的女医生反映,昨晚晚饭后她与男友吴祖民一同外出一直未归,她今天下午还要参与一个重要的手术,却不见人影,手机关机……
保卫科长说,我们已将她男友叫来了,现正在赶来医院的路上……
金奇问,吴祖民的情况你们了解吗?
保卫科长摇了摇头,不太了解。
金奇沉思了片刻,便让申玲去找宋晓菁隔壁寝室的医生了解一下她的生活情况,让另一名民警到手术室摸一下宋晓菁的工作情况和人际关系,嘱咐他注意发现与宋晓菁有矛盾的人。金奇和吴小刚在保卫科同志的陪同下询问吴祖民。吴祖民是第一嫌疑人,即便排除了他的嫌疑,他也很可能是重要的突破口。
申玲临出门时,金奇叫住她说,特别是要了解宋晓菁与新兴医院的什么人有关系。在金奇看来,宋晓菁死在新兴医院附近决不是偶然的。
大家分头行动。
吴祖民是一个身材高大的英俊小伙,显然他是第一次与女友的单位领导接触。他不知道医院保卫部门叫他来干什么,坐在沙发上显得有点儿惴惴不安。金奇、吴小刚、保卫科长一行人进来后他很有礼貌地站了起来。
吴小刚在办公桌前坐好,让吴祖民也坐下,然后紧盯着他开门见山地问,你和宋晓菁恋爱有多长时间?
吴祖民答,七八年了。怎么啦?
吴小刚问,感情好吗?
吴祖民答,好,我们准备明年三月结婚。
吴小刚问,你们昨晚几点钟出去的,去了哪里?
昨晚大概是8点钟左右,我骑自行车带她到滨江公园……她怎么啦?吴祖民似乎意识到什么,警觉地盯着吴小刚反问。
吴小刚固执地继续问道,你们是几点钟离开滨江公园的?
11点过了,我要用自行车送她,她不肯,匆匆忙忙就出了滨江公园,等我去存车处将车推出来追她时,已看不见她了……她到底怎么了?
她死了,被人杀了。金奇在一旁说。凭直觉,金奇觉得吴祖民的嫌疑不大,但也不能完全排除,宋晓菁毕竟是吴祖民带出去的,告诉他实情是对他最好的检测。
几双眼睛聚焦吴祖民。屋内很静,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不——不可能!吴祖民突然歇斯底里地号叫起来,泪水一下盈满了眼眶。
吴小刚说,请你冷静,我们正在全力侦破此案,希望你能积极配合。
凶手是谁?为什么……吴祖民喃喃地说着,任凭泪水滚落脸庞。
金奇见他情绪激动,示意保卫科长给他拿纸巾。正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他向吴小刚示意继续问话,自己起身到外面接电话。电话是申玲打来的,她了解到宋晓菁有个很要好的闺中密友在新兴医院,听说是大学同学。宋晓菁的家不在本市,有时过节或晚上不回寝室睡觉,都到这位好友家里去,现正在查这位闺中密友的姓名……金奇吩咐申玲尽快查,查到后与其正面接触。
金奇回到办公室时,吴祖民比刚才平静了许多,但仍然沉浸在巨大的悲伤之中。
吴小刚说,我们知道宋晓菁是位好姑娘,你也很爱她。但事情已经发生,希望你振作起来,协助我们查出凶手。
吴祖民无声地点了点头。
吴小刚问,我记得你刚才说宋晓菁是匆匆忙忙离开公园的,知道为什么吗?
吴祖民摇了摇头。
你们在公园做了些什么?
吴祖民茫然地望着吴小刚,显得有点儿尴尬。
吴小刚说,哦,没别的意思,我是问你们在公园里谈了些什么,接过什么电话,或是遇到什么熟人没有……
吴祖民思忖着说,熟人……没遇到,10点多钟时她倒是接了一个电话,说是一个患者的家属打来的,要约她见面……我也没太在意。
金奇起身到外面拨了一串号码,小声说道,小周,我是金奇,你立即查一下宋晓菁的手机号码,昨晚8点以后打进打出的电话全要,对方的身份情况也要查清楚,尽快给我回话。
询问仍在继续。
吴小刚问,你们在一起谈了些什么?
吴祖民说,我们谈了很多,都记不太清了,谈得最多的是新房装修,她还打算婚后将她父母接来……
金奇觉得跑题了,于是打断吴祖民问,她是不是有个最要好的朋友在新兴医院工作?她叫什么名字?
吴祖民回答,叫程静思,她父亲曾是宋晓菁的领导。不过我没见过程静思,宋晓菁把我们的关系隐瞒得很紧,她说这样能进步快点儿……
金奇突然转变话题说,你既然把宋晓菁约出来,为什么不送她回家呢?
吴祖民愣了一下,说,当时没打算回去,大概是11点半左右,她突然说明天还有一个重要手术,必须早点儿回去休息……
金奇问,她是突然提出来的吗?
应该是吧。吴祖民说。
和男友约会已经半夜,第二天要上班,还有一个重要手术,依宋晓菁平时的表现,她不会去新兴医院过夜,除非有非常要紧的事情向女友诉说。什么事那么重要呢?连男友都顾不上告诉就匆匆离开……金奇点燃一支烟又问,你把离开公园前的详细情况回忆一下。
吴祖民思忖着说,我们从公园的凉亭出来往江滩上走……当时我想抽烟,摸了摸身上,忘带打火机了,正巧在路边的树下有一对男女依偎在长椅上,那男的手里拿着烟抽,我便过去借火,当时晓菁怕打扰别人还不让我去。是那个男的掏出打火机为我点燃的香烟,然后……
金奇问,借火时宋晓菁离你们有多远?
她就在我旁边。
那对男女长什么样能记得吗?
吴祖民摇了摇头说,女的长什么样我没在意,男的我也没看清,但他戴着眼镜……
问题有可能就出在这里!金奇想。
四
金奇和吴小刚一行人赶到新兴医院时,申玲正在院保卫处与宋晓菁的女友——新兴医院二内科医生程静思谈话。
程静思长得不算漂亮,五官虽然端正,但眼睛不大;穿着打扮很得体,但身材略显胖了点儿。显然,她已知道宋晓菁的死讯,眼睛哭得红红的,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纸巾。
申玲问,你能把与宋晓菁的交往情况谈一下吗?
程静思点了点头,哽咽着告诉申玲,她与宋晓菁是大学同学,同住一个寝室,是无话不说的好朋友。她比宋晓菁大一岁,又是本市人,所以对晓菁格外照顾,连毕业分配都是程静思托人帮忙将她安排到滨江医院的。这么多年两人如同亲姐妹一样,逢年过节或双休日,宋晓菁大多是到程静思家里来过的。按宋晓菁的说法,程静思的家就是她在本市的家。
申玲问,你认为昨晚她是准备到你这里来的吗?
程静思摇了摇头说,不知道。一般她来时事先会给我打电话,再说她知道我这个星期值夜班,昨晚她曾给我打过电话,但我有事没接到。
金奇在一旁问,昨晚她给你打过电话?
程静思点了点头。
“在每天太阳升起的地方,银色的神鹰又回到了古老村庄……”金奇正准备继续问,一阵悦耳的歌声打断了他,他忙说对不起,起身到室外接电话。
电话是支队小周打来的,他告诉金奇,宋晓菁的手机昨晚8点以后打进打出的电话各有一个:10点13分是一个叫刘五明的人打进的,通话时间只有半分钟,内容不详。刘五明,男,四十九岁,大江证券公司副总经理,初步查证他女儿正在滨江医院脑神经科住院,宋晓菁是主治医生。第二个电话是宋晓菁的手机打出的,在11点54分,被叫方没有接。但被叫方的身份已查清,叫程静思,女,二十七岁,新兴医院二内科医生。
金奇接完电话进来问程静思,宋晓菁昨晚给你打电话你怎么没接呢?在金奇看来,程静思如果接了宋晓菁的电话,情况也许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程静思回答,大概是12点,我当时正在处理56床那个危重病人,手机放在办公室里,等我处理完回到办公室已是凌晨1点多了。我看到她的电话时还想,这么晚她打电话来肯定是有什么事,就给她回了过去,可她的手机已关机……没想到果然出事了。
事情就出在这短短的一个多小时里。金奇迫不及待地问,你认为她找你会有什么事?
程静思摇了摇头。
金奇坚信宋晓菁匆匆离开公园就是来找程静思的,而且有重要事情告诉程静思,现在宋晓菁不在了,答案一定在程静思这里。于是他转换话题问道,你家里有些什么人?能给我们说说吗?
程静思回答,我爸妈,没有别人,他们已经退休了。
金奇说,听说你下个月结婚,你男朋友在哪儿工作?
程静思回答,与我同行,在滨江医院工作。
金奇一愣,问,在滨江医院?叫什么?
叫柳斯明,与宋晓菁是同事,还同在一个科室。
金奇急忙问,他是不是戴眼镜?
程静思点了点头,望着金奇,你认识他?
金奇极力掩饰着自己的激动,不认识,我想书读得多的人想必都戴眼镜。再说他是滨江医院的名医,听说过。
申玲又问了些什么,金奇出门点燃香烟,心中一阵狂喜:情况正向他预料的方向发展。他夹烟的手不禁有些颤抖。也许是习惯成自然,每次破案前都会这样。他喜欢这样。他大口大口地吸完香烟,然后悄悄叫了吴小刚,两人驾车再次朝滨江医院驶去。
滨江医院保卫科长正在给分管人事的刘副院长汇报宋晓菁的后事安排。见金奇匆匆返回,忙向刘副院长作介绍。刘副院长起身与金奇热情握手,金队长,辛苦你们了。
金奇说,没什么,只要案件能破,再苦再累也是应该的。
保卫科长递过一根烟,怎么样,有进展吗?
应该说有点儿眉目。金奇接过烟,却并没有继续往下说,他掏出打火机将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
金奇的这些动作很自然,但长期分管人事工作的刘副院长非常敏感,他忙站起身说,你们谈,我还有点儿事。
保卫科长慌了,说,刘院长,你别走哇,一起听听情况……
刘副院长已走出了门,头也不回地说,我在这儿不方便。
金奇笑了笑,对傻愣在那儿的保卫科长说,让他去吧。你能不能把柳斯明的档案材料调过来看看?
谁?
柳斯明,脑神经外科主任。
你们怀疑他?是不是搞错了?保卫科长不相信地问。
金奇笑了笑说,你又不是不知道,干我们这一行的,谁都是怀疑对象。
保卫科长说,他可是我们院里的红人,也是我们院里的摇钱树,我想你们一定是搞错了…lzkSz0WD0gE2qqB2akjYL0DTw4pmIn7MsMI2ftX0Hi8=…他边说边起身走到一排铁皮柜前,打开柜门,从里面找出一张干部履历表递给金奇,我这里只有他的基本情况,档案在人事部门。
履历表右上角是一张彩色照片,斯斯文文、相貌英俊的柳斯明面带微笑,一双有灵气的眼睛透过镜片正紧盯着自己……
金奇自言自语道,我觉得……怎么和程静思不太相配呀?
那当然,程静思相貌是差点儿,但她父亲好啊。保卫科长告诉金奇,程静思的父亲是滨江医院的前任党委书记兼院长,大家公认的老泰斗,虽然退休了,但新任院长、副院长全都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就说刚才那位分管人事的刘副院长,过去是新兴医院人事处的一名普通干部,是程院长从新兴医院调过来时带来的人,不到十年的时间,就从普通干部当上了副院长。所以程院长说一句话,等于是在医院放一声炮,谁敢不听?保卫科长压低声音,最近院里要提拔一名副院长,斗争激烈哩,据传闻柳斯明的可能性最大,老泰斗的乘龙快婿嘛……
金奇不动声色地问,换句话说,如果柳斯明与老程院长没有这层关系,他就当不了这个副院长?
保卫科长连忙说,我可没这么说。当然,比柳斯明资历深、工作能力强、业务水平高的人也并不多,但这不等于说他就是副院长的唯一人选,在主任一级的干部里,市领导的关系就有好几个。
吴小刚推门进来说,金队,柳斯明今天早上离开本市回老家去了。
哦!金奇站了起来,这个情况出乎他的意料。他冷静地思考片刻,他不在也好,把证据调查清楚了再与这位名牌主任接触。于是吩咐吴小刚,你立刻通知所有人到滨江医院保卫科来碰头!又对保卫科长说,你准备一下,我们借你们的会议室开个会。
吴小刚和保卫科长离开后,金奇拿出手机拨号,他两眼盯着履历表说,指挥室吗?我是重案大队金奇。请与S县公安局联系一下,新兴医院外的花坛处发生一起凶案,嫌疑人柳斯明是该县米集镇人,现已回米集镇,请他们协助控制,但不要惊动他……
五
天刚蒙蒙亮,滨江医院脑神经外科主任柳斯明就起床了。他一夜未曾合眼,清理好东西便靠在床上抽烟,7点钟还不到,就再也忍耐不住,走出了宿舍。
休假回家乡一趟是几天前便和院长说好了的,因为马上要结婚,所以休假报告一递,院长便同意了。8点钟他准时乘上了开往家乡县城的长途客车。从省城到县城虽然很远,但由于是高速公路,几小时一晃便到了。柳斯明下车后顾不得歇口气,又匆忙到售票窗口购买去家乡米集镇的车票。去米集镇的车一天只有两趟,上午的车已发出,无奈只好等下午的这班车,这中间还有几个小时,如何打发呢?他将车票揣进兜里,提起手提箱走出车站。
漫步街头,柳斯明第一个感觉就是小县城变化很大。当然,与他现在工作的城市相比还是有天壤之别。他还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进县城时他刚上初中,望着周围的高楼大厦、身旁川流不息的车辆和人群,他问妈妈,长大了我能进城里来工作吗?
工作虽然如愿以偿,而且还是在省城,但整天忙忙碌碌,生活、工作、办事、说话、人缘、恋爱、情人……一切的一切,好累好累。他突然发觉,像这样一个人悠闲地漫步街头还从未有过。
“嘀嘀——”一声喇叭的鸣叫,把柳斯明从思绪中惊醒,他慌忙跳到路边,一辆小轿车从身边擦过,司机探出脑袋吼道,不想活了!
柳斯明不屑地白了司机一眼,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抬头发现前面街口拐角处坐着一位算卦的白胡子老头儿,便走了过去。
老头儿坐在一张小凳上,一根竹竿靠在肩头,脚旁的地上铺着一张白纸,上书:算命、卜卦、诊医、说病,信则有,不信则无,算得不对,分文不取。只见老头儿左眼睁着,但却看不见黑眼球,显然已瞎,右眼眯着,不知能否看得见东西。
柳斯明本不信求神算命之类的玩意儿,但此刻却想以此消磨时光。
先生是算命还是求医?白胡子老头儿开口问道。显然他没瞎。
柳斯明说,命也算,医也求。
白胡子老头儿从背后拿出一张折叠凳说,请坐,请将您的左手伸过来。
柳斯明依言伸出左手,白胡子老头儿端详了片刻,然后将两指搭在柳斯明的腕脉上说道,请报您的生辰八字。
天天为人号脉问诊的堂堂医科主任,竟让街头游医把脉问病。柳斯明觉得有点儿滑稽。他报出了自己的生日。
白胡子老头儿说,凭先生的衣着打扮和长相应该是生活在城里的人,要不就是从乡里去城里工作的人。
柳斯明不动声色地嗯了一声。
白胡子老头儿又说,从先生的手相看,皮细肉软,在城里决不是干苦力的;谈吐既不油嘴滑舌,又不问询价码,想必也不是经商之人。我倒觉得与机关干部、医生、教师之类的工作相近。
柳斯明一惊,这老头儿看人还真准。
白胡子老头儿停顿了片刻,放下号脉的手问道,先生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柳斯明说,当然是想听真话。
那就不要见怪。从脉相分析,先生肾脉虚浮,艳福不浅,整日有女人围着转,可得注意身体呀……还有您肝火很旺,最近心情一定烦躁不安,加上眼圈带黑,内含血丝,说明昨晚没有睡好或是熬过夜……哦,还有,您印堂发红,面色发灰,最近必有一场大劫……
柳斯明大惊,问道,什么劫?
哦,先生不要急躁。开始就说了,我的话仅供参考,说得不对您尽可不信,说得沾边您随便扔两个小钱。这一劫我也无法具体说明,也许是患一场大病,也许是婚姻上有大挫折,或许是亲人遭难……
柳斯明镇静地问,如何避过此劫?
白胡子老头儿沉思片刻,轻轻吐出四字,听天由命。
柳斯明从来不相信卜卦算命之类的胡说八道,但他是学医的,知道中医典籍上说过:面为心脉。意思是人有什么病,从面相上可以看出。他肯定这个白胡子老头儿一定懂得中医方面的知识。他不再问什么,掏出一百元钱,扔在算命摊上匆匆离去……
长途汽车缓缓行进。这路又细又长,好似永无尽头。说它是路,只不过是在田埂上铺了些石块,两边挖了排水沟,路很窄,如果遇上对面来车,必须有一辆靠路边停下,让另一辆车慢慢擦身而过。
这路直通米集镇。米集镇,顾名思义,米粒大小的集镇,它只不过是江汉平原上一个偏僻的小镇。
汽车颠簸着,柳斯明的眼镜几次差点儿从鼻梁上掉下来,腰和屁股都颠痛了。这是他离开家乡十多年里第三次回来。第一次是大学刚毕业,记得回来时车走到半道上抛了锚,自己还是拦手扶拖拉机回到家的。第二次回来那一年,他刚被提拔为滨江医院脑神经外科副主任,是坐科里的那辆黑色桑塔纳回来的。那一次真可谓衣锦还乡,桑塔纳一直开到家门口,连镇长都到家门前迎接。那些天家里像赶集一样热闹,串门的乡亲如走马灯似的川流不息。柳斯QgK+0xCPSWcZobZd+jBZm/NaMMCe8Uw1pQQOp8+Cj5I=明给柳家,不,应当说给米集镇争了光,小小的米集镇出一个大医院的医生都不容易,何况他还是医科副主任……
太阳偏西了,汽车终于停了下来。人们背的背,提的提,争先恐后朝车下挤去。
柳斯明最后一个下车。在村口的老榆树下他停下了脚步,望着百米开外的那座破旧的庙堂发愣。伫立在晚风中,多年前的屈辱一幕,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米集镇是个很古老的镇子,除了封建迷信外,宗族观念也特别重。柳姓在这里是小姓,常被姓潘的大姓欺负。柳斯明的父亲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在小斯明四岁那年不幸翻船跌入小米湖淹死了。母亲含辛茹苦拉扯着他和姐姐度日,硬挺着没有嫁人。当年母亲很有几分姿色,父亲死后打母亲主意的人不少。当时的镇长潘仁寿就是其中之一。潘仁寿在潘姓中辈分很高,加之又当过几年兵,回乡后做了镇长,有权有势,人们形容只要他叉腰往街头一站,整条米集街没人敢说话。他是个伪君子,使尽了浑身解数利诱哄骗,对斯明妈始终没能得逞。柳斯明永远不会忘记那个雪花飘飞、寒冷异常的冬天,那也是一个傍晚,生活拮据的母亲日夜赶活为一家大户做了几件衣服,钱还没有捂热便买来猪肉,为几个月都没见过荤腥的姐弟俩包了几个肉包子。小斯明一手抓一个狼吞虎咽,岂料一只黑狗蹿了进来,一跃,将他左手的包子扑在了地上,霸道的黑狗便旁若无人地吃了起来。气愤至极的小斯明一时性起,抄起墙边的砍柴刀,奋力朝黑狗砍去,那狗惨叫一声,歪歪斜斜冲出了门。
柳斯明家与潘仁寿家仅隔几户。没过多久,潘仁寿那肥胖的老婆带着儿子找上门来吼道,出了稀奇,敢打我家的狗!
柳斯明的母亲和姐姐柳斯芳慌忙赔礼。潘家儿子不容分说,一巴掌竟将小斯明打得口鼻出血。
事情还没完,那狗第二天竟然死了。潘仁寿发了话,赔再多的钱都不要,只要埋狗时柳斯明披个麻袋就行了。谁都知道披麻袋的意思。小斯明朦胧记得父亲死时他披过麻袋,那叫戴孝,可人为狗披麻戴孝,还闻所未闻,小斯明捂着红肿的脸死活不肯。
柔弱的母亲哭红了眼。乡亲们偷偷上门说,潘家惹不起,你们就认命吧。没有办法,母亲只好托人上门问,能否让斯明的姐姐顶替。潘家以为斯明被打伤了,也就应允了。
葬狗那天突然下起了大雪,虽然很冷,但来观看的人却很多,为狗披麻戴孝的事在这古老的小集镇上恐怕还没有人见过。狗葬在村头庙堂后面,从挖坑开始,斯明姐姐就含着泪披着麻袋站在一旁。当狗抬来时,小斯明不知从什么地方冲了过来,他从姐姐身上拉过麻袋披在自己身上,他没有哭,只是紧咬着嘴唇,怒目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往事如烟。如今,柳斯明可以说是衣锦还乡了,但他却没有丝毫荣归故里的自豪感,孤身闯荡大城市的辛酸苦辣,和家乡发生的事情又是何其相似……
残阳下,柳斯明推开了家门。在厨房做饭的母亲听见门响,出来一看,愣住了,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哆哆嗦嗦扑了过来抱住儿子说,明儿,是你吗?
柳斯明扶住母亲回答,是我……明儿回来看看您。
母亲颤颤地问,你不是说这段时间很忙,没时间回来吗?
柳斯明说,就是想您……他转过脸,不敢正视母亲那流泪的眼睛。
六
根据金奇的分析推理,案发当晚,滨江医院脑神经外科主任柳斯明与情人在滨江公园幽会时,被同样在公园幽会的宋晓菁与男友吴祖民遇见。宋当即离开公园想将此情况告诉好友,也就是柳即将与之结婚的女朋友程静思,途中被柳斯明拦住,拉扯纠缠中宋晓菁倒地,是柳斯明有意还是无意为之尚不清楚。宋晓菁倒地后后脑勺撞在花坛围墙上昏迷不醒,柳斯明唯恐她被人发现,将其拖至花坛内藏匿导致其死亡。现柳斯明已离开本市回老家,当前重案大队的首要任务就是要尽快找到证据,与柳斯明正面接触。目前,关键是要查出与柳斯明在公园幽会的那个女人是谁,摸清柳那晚的行踪……
可那个女人是谁呢?金奇他们又像在大海里捞针一样,找寻蛛丝马迹。因为案件涉及名牌医科主任,一切调查都在暗中进行。金奇有点儿为柳斯明惋惜,一个受过高等教育、才华横溢、年轻有为的医科主任居然成了杀人凶手。
几个侦破小组在同时工作。金奇在滨江医院保卫科办公室询问与柳斯明接触最多的滨江医院脑神经外科齐医生。齐医生是个典型的知识分子,说话声音不大,而且很小心。
金奇问,你觉得柳斯明为人怎么样?
齐医生回答,挺好的,很少与人发生矛盾,心地也很好。
性格呢?
性格嘛,就不太好说了。
金奇鼓励地望着齐医生,随便谈。
齐医生仍犹豫着,说了他不会怪我吧,他可是马上要当副院长了,不会给我小鞋穿吧?
金奇说,不会的,公安机关有责任替反映情况的人保密。
齐医生这才打消顾虑,我觉得他的性格怪怪的。
怎么个怪法?
齐医生斟酌着说,我一下也不太好形容……他平时看起来性格很温和,一旦烦躁起来又非常吓人。比如说吧,大概是三四年前,医院正酝酿提拔脑神经外科主任,柳斯明年轻有为,很有希望,但很多人认为他当副主任时间不很长,资历太浅,临诊经验还达不到主任这一级,要磨砺一段时间再提。他非常苦恼,郁郁寡欢,但表面上却表现得若无其事。有一天,我们在食堂买了两碗稀饭,放在寝室桌上,又一起到院门口买油条,等我们回来时,不知谁家的花猫正在桌上吃他碗里的稀饭。他顿时愤怒地扑了过去,抓住花猫狠命摔在地上,花猫死了,他把它从窗户扔了出去。第二天他不知怎么又想开了,找来木板,钉了个木盒,将窗外的花猫收殓埋在院后塘边的柳树下……
金奇问,你对他这种行为怎么看?
齐医生回答,我认为他激动起来不顾后果,事后又后悔,但总的来说心地是善良的,性格有些矛盾。
这时,响起了敲门声,金奇起身去开门,见吴小刚和申玲站在门口,知道他们有事要谈,于是扭头对齐医生说,对不起,你先坐一会儿,我马上就来。说完便和吴小刚、申玲来到隔壁房间。吴小刚和申玲告诉他,他们找到了一张江北医院开出的人流手术单。
在调查中侦查员获知了这样一个情况:几个月前柳斯明将这张手术单掉在了医生值班室里,被一名姓钟的男医生拾到,不等钟医生看清就被柳斯明抢了过去。据钟医生介绍,柳斯明当时脸涨得通红,表情激动。于是金奇派人搜查了柳斯明的办公桌,从抽屉里找到了这张手术单。
手术单上病人的名字叫柳小月,女,二十八岁。根据掌握的情况,柳斯明有个姐姐,但已过了三十岁,显然不是。如果是其他亲戚,柳斯明不至于如此失态。
吴小刚擦着脸上的汗珠汇报说,我们赶到了江北医院妇产科,这张手术单的确是他们那儿开出的,也找到了做手术的医生。她肯定这个叫柳小月的女人的手术是她做的,但回忆不起具体的细节。我们把柳斯明的照片给她看了,她说从没见过,对柳小月也没有任何印象,毕竟时间太久了……
申玲泄气地说,如获至宝的东西成了一张废纸。
屋内一阵沉默。
金奇突然问道,你们有了钱,是喜欢在附近的银行存还是愿意乘车到几站外的银行存?
吴小刚、申玲面面相觑,他们还没有跟上金奇的思路。吴小刚茫然地回答,当然就近。
金奇说,对,就近。可脑神经外科病房一位姓彭的女护士反映说,她多次在中山路银行见到柳主任,柳斯明说他办了一个零存整取的折子,每月都要往中山路银行跑。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从这里到中山路银行需坐四站汽车,而滨江医院对门就有一家银行,柳斯明为何舍近求远呢?
申玲说,是不是中山路银行利息高些?或是有什么优惠?
吴小刚笑道,傻丫头,银行的利息都是统一规定的。你肯定没存过钱。
申玲说,我哪有钱存,穷人一个。
金奇分析道,柳斯明舍近求远说明了什么呢?一、银行方面有人拉客户将他拉去了。二、这个银行有他熟悉的人。
吴小刚点着头,有道理。
金奇吩咐道,申玲你再辛苦一趟,带人立即赶到中山路银行,将该行未婚的、离婚的、死了丈夫的,凡独身女人的名单全部摸出来,特别要注意姓名中有“小”字、“月”字、“肖”字的。手术单上的“小月”肯定是化名。如果找到重点人,再查他们去年的上班考勤,做流产手术必须请假。
申玲怀疑地嘟囔道,我觉得你的想法有点儿悬。
金奇说,没有其他办法,暂时只能这样调查了,说不定瞎猫碰到个死老鼠,一下子逮住了呢。另外小刚,你去电信局,把他最近的通话记录全部调出来,找到和他关系密切的女人,也要特别注意“小”字、“月”字、“肖”字。
安排好工作,金奇重新回到齐医生面前说,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齐医生笑了笑说,没关系。
金奇说,你与柳主任同寝室多年,还发现他有没有其他与众不同的地方?
齐医生思忖着说,与众不同的地方……这个不知是不是与众不同,我觉得他对故乡有一种憎恨感。这种情况是比较少见的。像我们一般人都很怀念故乡,谈起故乡有说不完道不尽的话,而他却很少提及故乡,即使是谈起来了,他也是满腹哀怨,甚至是不屑一顾。在我与他同寝室的四年时间里,从没见过他家乡来什么人。
他在与程静思谈恋爱前有过其他女朋友没有?
齐医生说,不知道,只隐约听他说市内有个什么表姐,偶尔他会到表姐家里去玩玩。
金奇立即关注地问,他表姐叫什么?在哪儿工作?
齐医生摇了摇头,有一段时间他经常去,甚至在那里过夜,我们不住同一寝室后就不清楚了。
金奇有些失望,但还是满脸含笑地握着齐医生的手说,好的,非常感谢你提供的情况。
齐医生知道问话结束了,站起身说,你可一定得替我保密,我不愿别人说我打小报告。
这你就错了,向公安机关反映情况是每一个公民应尽的义务,怎么能与打小报告相提并论呢?
齐医生说,我不管什么义务不义务,我见你这人比较直爽,也就多说了几句。还是那句话,要替我保密。
金奇微笑着点了点头,将齐医生送出门。
几个小时后,申玲带来了好消息。与金奇的猜测相吻合,中山路银行职员中有一个叫肖红的女人,二十八岁,几年前丈夫因车祸丧生,至今独身。去年,也就是“小月”做人流手术的那段时间,她请假一周,说是孩子生病了。通过幼儿园找到肖红的儿子,孩子证实:他有个舅舅在医院当医生,经常到他家去,有时还在他家过夜。将柳斯明的照片给孩子辨认,确认此人就是柳斯明。
吴小刚这边也有重大发现,和柳斯明通话最多的女性有四个,其中就有中山路银行职员肖红。
于是,肖红被请到了公安机关。
七
柳斯明如同一个负重远行的游客,疲惫不堪地回到家后,顾不得和母亲多说一会儿话,吃罢晚饭倒头便睡。这一觉睡得真长,直到第二天吃午饭还不愿起来。
乐得一夜未合眼的柳母早早把丰盛的午餐准备好了,又将连夜为儿子洗好的衣裤拿到灶房烘干。她发现儿子的西服上有颗扣子快掉了,忙找来针线钉牢,这才如往昔一样,来到儿子床前,叫醒儿子。柳斯明没有睡好,噩梦连着噩梦,醒来后只觉得头昏昏沉沉的,并不想吃饭。柳母将饭菜端到床前,像儿时那样,盯着儿子一口一口地吃,还问这问那。
柳母说,明儿,你写信回来说准备结婚,怎么不把媳妇带回来给妈瞧瞧?
柳斯明说,她很忙,抽不出空。
柳母说,城里不是兴两天休息吗,再请两天假,不就有四天了——唉,你们都快结婚了,我连儿媳长个什么样都不知道……
柳斯明说,等我把婚结了,把您接到我那儿去,天天见她,还怕您烦哩。
吃罢饭,柳斯明从手提箱里拿出一个信封,来到厨房对正在洗碗的母亲说,妈,这是一万元钱,给您的。
柳母愣在那儿没接,说,你不是要结婚么,正花钱,给我钱干吗?
柳斯明一时语塞,他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但他是个聪明人,忙解释道,我怕……结婚后媳妇管得严……再也不能每月给您寄钱了。
柳母接过信封,还准备说什么,柳斯明岔开话题,妈,我想去姐姐家看看。
柳母吃惊地望着儿子,这么远的路,你咋去?这马上要下雨了。
柳斯明说,借辆自行车就行。
柳母说,路不好走。
柳斯明固执地说,我行。
母亲拗不过儿子,只好到邻居家借自行车。
柳斯明出门时对母亲说,我今晚不回来。
柳斯明的姐姐柳斯芳在弟弟考进省医学院读书的第三年嫁到了离米集镇二十多里地的小叶镇。柳斯明一路上走走停停,遇到好路就骑,遇到坏路就推。当柳斯明大汗淋漓来到小叶镇时,家家户户都已炊烟袅袅了。他一路打听着找到姐姐家,把柳斯芳惊得愣在那儿半天没说出话来。
柳斯明深情地注视着姐姐说,姐,你老了。
擦了擦满脸的泪水,柳斯芳不好意思地笑道,你也长大了,像个当官的样子。边说边从弟弟手中接过提包,忙着把弟弟往屋里让。
这话柳斯明爱听,他笑了,这是他回乡后第一次笑。他边洗脸边问,我姐夫呢?
柳斯芳说,下地干活还没回哩。
柳斯明又问,小外甥女呢?
柳斯芳朝屋外大喊,玲玲——
一个小姑娘出现在房门口,歪着脑袋默默注视着柳斯明。
柳斯芳忙过去拉住她说,玲玲,快来,叫舅。
柳斯明奔过来抱住玲玲,不认识舅吧。
玲玲不好意思地往后退,躲在母亲的背后。
柳斯明到桌边打开手提包,拿出一套连衣裙说,来,你看舅给你带什么来了。
玲玲高兴地跑了过来。柳斯明又从怀中掏出一条金项链,姐,这个给你。
金项链很精致,呈鸡心状的坠子微微颤动着。柳斯芳瞪大了眼睛,我能戴这个?
柳斯明说,怕啥,城里人能戴咱乡下人也能戴。
玲玲在一旁好奇地问,舅,城里……好玩吗?
柳斯明蹲下身,拥住玲玲说,好玩。等舅当大官了,一定开小车回来接你去城里玩……
玲玲问,舅不是当医生吗,能当什么官?
柳斯明没有立即回答。他将头扭向窗外,喃喃自语,当……院长……如果不出问题……
柳斯芳问,会出什么问题?
柳斯明忙说,没什么问题。
听妈说你快要结婚了?
柳斯明心不在焉地回答,嗯!
什么时候?
下个月吧。
柳斯芳埋怨说,下个月吧,什么话,快结婚了,连日子都说不准。
柳斯明连忙解释,这不是我说了算,还得听人家的意见。
短暂的沉默后,柳斯明问,姐,小香现在好吗?
好,她嫁到我们小叶镇后在小学教书,听说怀孩子了……咋,还想着她?
柳斯明说,我想去见见她。
柳斯芳坚决地说,不行!乡下不比城里,你去了,她男人怎么想?事情都过去了,忘掉就算了,别自找麻烦……你先歇着,等你姐夫回来喝几盅。玲玲,过来陪你舅,我去做饭。说完,匆匆忙忙进了厨房。
柳斯明愣愣地站在屋子中央。
玲玲睁着大大的眼睛,紧紧盯着陷入沉思的舅舅。
一道闪电将屋内照得通亮,瞬间又陷入了墨汁般的黑暗中。
风声、雷声、雨声扰人地在窗外肆虐,使柳斯明本就不平静的心更加烦乱。他在外甥女的床上辗转反侧,睡意全无。
他渴望见小香一面。
小香是柳斯明的初恋情人,两人从小学到高中都是同学,又都住在米集镇。在柳斯明备受欺凌的年代,只有这个心地善良的姑娘始终如一地关心他,帮助他。
记不得何时相爱。两人如胶似漆,默契非常,他只需一个眼神,她便能明白其中的含意。当时,只有姐姐反对他们在一起。柳斯芳常说,好好读书别分心,一定要考上大学。有时晚上柳斯明要到小香家去做功课,她也像今天的口气一样,不行!你一个大男生经常去一个女孩子家,别人会怎么想。
记得临上省城读书的前一个傍晚,小香吃罢晚饭便到柳家来玩,聊了一会儿姐姐柳斯芳就下逐客令了,小香,早点儿回去,斯明明早还得早起赶车。
小香听话地嗯了声就出了门,但她并没回去,在柳家对门的小卖部磨磨蹭蹭不知买什么东西。柳斯明心里明白,趁姐姐不注意溜了出来。
在柳林铺着厚厚树叶的草地上,他第一次亲吻了小香,她也非常激动,最后,两人无法克制地逾越了“禁区”。事后小香躺在草地上一动不动,满脸是泪。柳斯明对天盟誓,大学毕业后一定回来娶她,把她也带进城。可是,当时的誓言很快被时间的流水冲洗得无影无踪。开始他给她写过许多信,以后慢慢少了,最后音讯杳无。
柳斯明并没有将小香忘怀,他只是不想让自己的心拴在这个令他蒙羞的小镇。他知道自己愧对小香,每当夜阑人静时,他都会想起初恋的远方姑娘……
正如白胡子算命先生说的,柳斯明的艳福不浅,除了小香,还有一个女人也让柳斯明刻骨铭心。
柳斯明还清晰地记得,几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他当时还是名普通医生,在急诊室值夜班。由于下雨,看病的人不多,急诊室里显得很冷清。快交班时,一位少妇抱个小孩子匆匆奔了进来,孩子不停地哭,少妇焦急地喊,医生,医生,孩子发烧、抽搐,不知怎么啦。那少妇非常美丽,眼中闪着泪光,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虽然撑着伞,衣服仍然打湿了,紧贴在她丰腴的身体上。
柳斯明忙给小孩诊断。那孩子不到一岁,只是患了感冒,由于发烧时间长而导致抽搐,问题不大。柳斯明给孩子开了针药,将他们领到治疗室,护士给孩子打针后,孩子安静多了。
少妇问柳斯明,需要住院吗?
柳斯明说,不需要,明天再来打一针,问题不大。
少妇感激地对柳斯明说,谢谢医生!然后抱着孩子离开了急诊室。
柳斯明交完班,穿上雨衣准备回寝室睡觉,当他沿着走廊走到大门时,见那位美丽的少妇还抱着小孩站在门口。
他走过去问,怎么啦?还不回去?
少妇看了看柳斯明,又看了看外面正下着的大雨说,这雨老……不停。
柳斯明轻声问,你怎么来的?
少妇说,是雇三轮车来的,踩车的不愿等,把我们撂下先走了。
你家离这儿远吗?
不是很远,就是路不太好走,出租车开不进去。
柳斯明问,你丈夫呢,他也不来接你?
少妇低下了头,小声说,他死了。
柳斯明心头一颤,没有再问,就陪着少妇站在门口。他联想到自己的身世,一股强烈的怜悯之情涌上心头。他想了想说,你等一会儿。说完一头冲进雨中,不一会儿推来一辆自行车,对发愣的少妇说,上来吧。少妇犹豫片刻,便坐上了自行车后座,柳斯明载着少妇和孩子飞快地朝院外骑去……
这是第一次接触。第二天,少妇抱着孩子又来了。白天值班医生多,少妇特地等到柳斯明桌前无人了才进去。第三天、第四天仍然如此。他们就这样熟悉了。后来柳斯明才知道,少妇叫肖红,在中山路银行工作,丈夫在几个月前因车祸死了。柳斯明在省城没有任何亲戚,朋友也不多,加上肖红一个人带着孩子,没有一个男人在身边非常困难,于是相互间有了来往。柳斯明时常到肖红家帮助做些买米、换煤气之类的体力活,肖红则做点儿柳斯明喜欢吃的饭菜……
柳斯明永远忘不了那个夜晚。肖红的孩子过一岁的生日,她特地做了许多菜,打电话请柳斯明去。柳斯明冒雨赶到肖家。家里没有其他人,两人相对而坐,孩子已经睡熟。他们畅饮起来,一瓶红酒在不知不觉中见了底。夜已很深,柳斯明起身告辞,肖红站在窗前望着窗外的大雨说,等雨小了再走。柳斯明也走到窗前,两人离得那样近,谁也不愿意先离开……
就这样,一晃四五年过去了。不过,他们谁也没有谈结婚之事,甚至两人的关系也没有公开过。肖红大柳斯明一岁,又带着一个孩子,她怕一提出结婚,柳斯明会毫不犹豫地离她而去,与其那样,还不如就这样维系着。柳斯明则从没考虑过与肖红结婚……
柳斯明又想起了程静思,那个即将成为自己妻子的女孩既不让他讨厌,也不让他眷恋。恋爱已两年多了,他似乎还没有认认真真地亲吻过她,更谈不上有进一步的发展。他唯一喜欢的是经常与未来的老丈人喝酒品茶,谈为人处世的窍门……
柳斯明是在女人堆里长大的,他对女性有一种特殊的崇拜,所以他喜欢与女人交往,不愿与男性为友。虽然他已成为市里医学界的名人,可至今他还没有一个可以无话不说的男性朋友。柳斯明也时常怀疑自己是否有些心理变态。
在这个乡村的风雨之夜,无法入睡的柳斯明把他生活中的女人像看相册一样一个一个反复地翻阅着……
八
柳斯明挽着裤腿,光着脚丫,踩着泥泞从姐姐家回到米集镇已过中午。母亲早已把饭菜准备好了,柳斯明却一点儿食欲也没有,靠在床头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仿佛听见母亲在遥远的地方呼唤,蓦然醒来,见母亲正站在床前叫他,明儿,镇里干部来看你了。
柳斯明揉了揉眼睛,从枕边找到眼镜戴好,将压皱了的西服使劲扯了扯,这才走出房间。
潘镇长和一个干事正坐在堂屋里喝茶,见柳斯明出来,忙放下茶杯上前握手寒暄。柳斯明这种场合见得多了,不冷不热地问,有事?
其实他认识这位潘镇长,他是潘仁寿家的一个远房侄子,跟柳斯明中学同过学,比柳斯明高一届。
那位干事忙满面笑容地说,听说你回来了,潘镇长特地来看看你,并在镇里准备了点儿酒菜请你……
潘镇长连忙打断干事的话,是这样,听柳妈妈说你明天就要回省城,就算镇里为你接风,也为你饯行。
柳斯明正欲拒绝,不料柳母在一旁说,去吧,去吧,人家镇里干部是看得起咱,你就去喝几盅。这几年,多亏镇里干部照顾我……
潘镇长说,你在省城有名的大医院工作,轻易又不回来,这次务必请你赏光。
潘镇长这样说,母亲又支持,再推辞就不通人情了,柳斯明终于点了点头。但他有点儿异样的感觉,想与母亲说点儿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好,最后临出门时对母亲说了句,你老一个人在家好好吃吧,别惦记我。
母亲对儿子说,放心去吧,别管我。等会儿我会帮你把东西清理好,误不了明天赶车。
望着笑得合不拢嘴的母亲,柳斯明不由得有些心酸。
潘镇长和干事随柳斯明一边一个上了汽车。
柳斯明望了望潘镇长,潘镇长面朝车窗外,看不出任何表情;他又望了望那位干事,干事正巧也在打量他,四目相对,干事讨好地朝他笑了笑。柳斯明暗暗思忖:这些平时作威作福的镇干部也有巴结人的时候。假如自己不是在省城工作,假如自己不是省城大医院有点儿名气的脑神经外科主任,他们还会把自己放在眼里?
镇政府离柳斯明家不太远,眨眼便到了。远远看见镇政府门前有个穿警服的人站在大门口,柳斯明一惊,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潘镇长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忙介绍,那是我们镇派出所的所长,姓胡。镇派出所和镇政府在一起办公。
柳斯明稳了稳神,下车后走进镇政府大院。
然而,这里没有什么酒宴,潘镇长将柳斯明带到了挂有派出所木牌的办公室,胡所长一步不落地紧跟其后。刚进门,潘镇长一改刚才的谦让礼貌,用手朝里面一指说,省城公安来了几个人,想找你谈谈。
柳斯明慢慢走进屋内,见二男一女穿着便服坐在办公桌后面,屋中央放着一张凳子,大概是他的位子。柳斯明只觉浑身无力,双腿挪不动了,镇派出所胡所长将他扶到凳前坐下。天气不是很热,但柳斯明额头上已渗出了汗珠。
三人中年长一点儿的说,我们是市公安局刑侦支队重案大队的,对宋晓菁被杀一案进行调查。现在问你几个问题,希望你能如实回答。说者两眼炯炯有神,直逼到柳斯明的心窝。
柳斯明很快调整了一下坐姿,轻轻嗯了一声。
年长者说,你是有学问的人,政策我就不说了,你认识宋晓菁吗?
柳斯明慌乱地点了点头,当然,我们在一个科室工作。
年长者问,你回乡的头天晚上在什么地方?和谁在一起?干了些什么事情?
柳斯明停顿几秒钟回答,我在宿舍睡觉。
看来你是不想承认了。你可认识肖红?金奇不再转弯抹角,轻轻一句话像点了穴一样,柳斯明愣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金奇说,想在这儿谈还是想回市里谈?
柳斯明沉默了片刻,仿佛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推了推眼镜问,你们谁是领导?
金奇望了望吴小刚和申玲,对柳斯明说,我。
申玲在一旁说,他是我们重案大队金大队长。
柳斯明望了望申玲,然后说,我想……和金大队长单独谈谈行吗?
金奇向吴小刚和申玲使了个眼色,然后说,可以。
待吴小刚、申玲和胡所长出去后,金奇站了起来,两手插兜,走到柳斯明面前,说吧,就我们俩。
柳斯明镇静地说,宋晓菁是我害的,但我不是故意的。她认出我在公园与肖红幽会,非要去告诉我未婚妻,我拉住她不许她去,她用力挣脱,没想到滑倒在地,脑袋撞到了花坛边的矮墙上……
金奇说,那你为什么不赶快抢救?你可是个医生。
柳斯明摇了摇头说,等我醒悟过来,发现她已经昏迷了。
于是你一不做二不休,将她拖进矮树丛中隐藏起来。
柳斯明没有吱声。
金奇说,你知不知道这样做是什么后果?
柳斯明说,我想……反正没有人看见,也不会有人知道,就是现在,你们也只是怀疑,没有任何证据。
金奇说,那可不见得。
柳斯明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我懂法,也看过不少这方面的书和电视剧。没有我的口供,你们无法定罪,加上我们拉扯时没有任何人看见,现场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金奇打断他,柳斯明!你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常言道,人过留名,雁过留声。只要是你去过的地方,我们就能找到你的痕迹……再说,没有证据我们也不会轻易跑这么远的路来找你。你以为把我的同事都支走,这里只有我们俩,你刚才说的话就可以在法庭上否认。但你想错了,你刚才的话,句句都是证据。说着,金奇从兜里掏出一个微型录音机说,怎么样,要不要我放一遍你听听?
柳斯明睁大了眼睛愣住了,他不知道眼前这个警察是如何看穿自己心事的。
金奇继续说,柳斯明,你是有学问的人,我一说你就明白,欲望与罪恶是一对孪生兄弟,欲望的种子一旦撒进土里,罪恶的幼苗就会滋生、发芽……在侦破整个案件的过程中,我都在为你惋惜,为了小小的权势,你准备与你不爱的人结婚;为了小小的权势,你甚至不顾别人的性命,可见你已权迷心窍了……
柳斯明久久不说话,金奇也不再问,他在等待。
半晌,柳斯明开口了,金大队长……事到如今,我服法,但我有一个小小的要求,不知能否满足我?
金奇说,我早知道你有要求,你开始说出那番话时就知道自己是扛不过去的,只是为了威胁我,好让我满足你的要求。
柳斯明怔怔地望着金奇,他完全不明白这位金大队长是如何洞察一切,把他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的。他深深地感到悲哀:自认为很聪明,没想到眼前这个警察比自己更聪明……
金奇问道,你拿走了宋晓菁什么东西?
柳斯明回答,一个小手提袋和一部手机。
金奇态度温和地说,好,你有什么要求?说吧,只要合理,我会尽量满足。
柳斯明说,我想回家最后见见我妈,又不想让她老人家这么快知道我的事情。
金奇说,可以。
柳斯明说,还有,你们那位女同事……长得很漂亮,能否请她帮我一个忙,做一会儿我的女朋友。我妈从没见过程静思,我想最后满足她一次……
金奇说,这个……得征求我那位同事的意见。吴小刚!
吴小刚和申玲推门进来。
金奇吩咐,你给他做笔录。我和小申商量点儿事。说完,金奇与申玲来到外屋。
金奇说,他想回家见见母亲。
申玲答,那就一起去吧。
金奇说,他想让你……临时做一会儿他的女朋友。
申玲嘟起了嘴说,亏他想得出来……让我做一个嫌疑人的女朋友,我不干。
金奇耐心地说,他妈很可怜……就一会儿。
申玲说,你这是安排工作还是征求我的意见?
随便你怎么理解。
申玲沉默了片刻,好吧,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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