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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事件

2011-12-29曾纪鑫

啄木鸟 2011年8期

  1
  
  星期四的課最多,一节挨一节,挤得满满的。王能超总想寻个机会与排課的教导主任张四海理论一番,或者干脆将他好好地骂上一通,可当俩人一照面时,他不仅没了骂的勇气,还一个劲地点头哈腰,巴结着张主任长张主任短地叫来叫去。
  娘希匹!瞧你这副摇尾乞怜的狗模样,还有半点骨气吗?你还是个男人吗?你还配叫人吗?……张四海一转身,王能超就骂开了,不过他骂的不是张主任,而是他自己;自然也没有骂出声,而是闷在心里头翻来覆去、颠来倒去地骂个不休。
  王能超从小就浸润在英雄与伟人的故事之中,常常生出一些非凡之想,一心想着长大了做个伟人,再不济也得弄个英雄当当才是。于是乎,言行举止也就似是而非地带了一点伟人的味道与痕迹,比如“娘希匹”这骂人的口头禅就是得了蒋介石的真传。
  一到星期四王能超就心惊肉跳,他真想每星期学一回耶稣,在星期四死去于星期五复活。可他哪来耶稣的福分与本事呢?所以星期四还得硬着头皮过。上午几节課一上完,早已讲得口干舌燥累得头昏脑涨精疲力竭。
  在王能超儿时的远大理想中,“教师”二字从来就没有光临过他的脑海,甚至连做梦都没想过。他只想着上北大、清华,漂洋过海到美国去留学。没想到时运不济,高中毕业后只弄了个小师范上上。就是这师范指标,要不是他父亲的同学帮忙,通过一些转弯抹角的关系,恐怕还弄不到手呢。
  绕了一圈,他又回来了,回到了过去的母校。所不同的只是身份变了,成了普通百姓眼中的孩子王。当教师地位不高,薪水不多,可穷讲究倒不少,在为人师表这块无边无形的巨牌下,王能超不得不经常压抑一些自己的欲望与本能,装出一副冠冕堂皇的模样。
  按照往日的生活轨迹,他得回到单身宿舍,抽几张饭菜票,端上饭盒,到食堂去买饭就餐。可今日除了累,他心里还格外地烦,一股莫名其妙的烦躁。于是,他想都没想就走出了校门,步入了明晃晃的阳光之中。
  
  2
  
  王能超盯着脚下的柏油马路,盯着自己的脚尖,盯着一旁变形的身——正午的太阳将他的身影弄得几乎缩成了一团,与那立着的显得几分高大的身材极不协调,颇有几分滑稽之感。他埋头走着,也不知上哪儿,就那么漫无目的地、机械地移动着脚步。尘埃、车辆、行人……周围的一切,仿佛都从他眼前消失了,他走在一片空白无涯的背景中,孤独、寂寥而落寞。
  总得干点什么才是,干什么好呢?肯定不是诸如吃午饭、睡午觉之类日常的生活琐事,那么……那么……能不能干点出格的带彩的富有刺激意味的事儿呢?王能超于单调贫乏的生活中突然浮出“刺激”二字,不觉全身一震浑身来劲。在熙来攘往的人流中驻足片刻,东张西望了一番,却又未曾发现什么新奇的值得他去寻求的东西。
  又向前走,只是目光不再盯着脚下,一双亮闪闪的眼睛骨碌碌地转动着寻找可以下手的猎物。忽然地就见到了一座美容院,如今的人们早已心照不宣,都知道这是些打着美容的幌子,干着皮肉生意的公共场所。王能超自然也想到了“发泄”二字,好几次他都试探地踅进去过。可一见到那里头的所谓小姐,她们仿佛比赛似的竟一个比一个长得丑陋,他就兴致全无,就觉得自己躺在床上于想象中自我抚慰一番,也比在这儿真枪实弹地干上一番还要快乐有趣得多。将美容院排除在外,还有什么比这更有刺激更加带彩的呢?他绞尽脑汁地想,也没有想出个怦然心动的节目来。
  于是就向前走,只管往前走。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地就见到了一道高耸的土堤。翻过土堤,就算城外了。城外是郊区,郊区是一望无际的农田,农田里生长着一些茁壮的庄稼。当然了,郊区也不尽是农田,周围也零零星星地散落着一些厂房建筑。哦,对了,还有一所名叫张岗小学的村办学校,就位于土堤脚下。城区都没有刺激可寻,就更不要说郊区了。尽管这样想着,他还是随着那些不时涌动着的人流车流上了大堤。
  刚上大堤,他就见到斜坡边停着一辆卡车。这里又不是停车的地方,卡车弯在这儿只怕会有什么名堂呢!他兜到车边,车厢空空的,一无所有。往驾驶室一瞧,司机正伏在方向盘上熟睡,旁边的副座上,赫然放着一个黑色真皮公文包。王能超一见,顿时两眼发光,他花了整整一个中午空着肚腹寻寻觅觅的所谓刺激,不就是这个黑色的公文包么!以堂堂正正的教师身份,在光天化日之下做一回窃贼,还有什么比这更刺激的呢?于是,王能超想都没想,右手决然而敏捷地伸进玻璃摇下的车窗,稍微往前够了够,几乎没费多大劲儿,更没付出什么风险,那只黑色公文包于一瞬间就换了主人,被他大模大样地夹在了自己的胳肢窝下。
  
  3
  
  当县公安局刑侦科副科长张小松站起身子提上裤子扣好皮带的一瞬,他确实感到了一股莫名的快感。近几日在外地办案,也许是水土不服的缘故,他的肚子简直成了一个生产易拉罐的工业基地,常常憋得不舒服,一天到晚不断地要往厕所跑。刚一蹲下,打开罐盖,一声闷闷的哑响与短暂的一泄无余过后,肚里似乎给掏空了。可过不多时,那里头又有了似曾相识的新内容。这样的动作一多,他就感到了一股难堪,并影响了办案的速度与进展。正在此时,又接到了一项新的任务,张副科长只得让助手小马先行一步,自己留下将一点煞尾的事情办完。
  吃了几次药,上厕所的频率自然是减少了许多,可一时还难以达到痊愈的程度。就在此时,案子也顺利地办完了,归心似箭,就往长途车站赶。正在担心那么远的路程要是中途肚子不争气突然叛变如何是好时,突然地就听得嘎的一声响,抬头一望,一辆东风牌卡车挡住了他的去路。
  “张副科长是您呀,匆匆忙忙地上哪儿?”驾驶室内伸出一个黑乎乎的脑袋问。
  “哟,是刘师傅呀,你怎么跑到这个鬼地方来了?”张小松问。
  “当然是送货呀。”
  “送完了吗?”
  “完了。”
  “现在上哪儿?”
  “回家。”
  “可真是太巧了!”
  “巧什么?”
  “我也回家。”
  “那就快上来吧。”
  坐在驾驶室的副座上,虽赶不上专车,但比乘公共汽车还是要强似百倍。途中,张副科长也下车方便过几次,刘师傅总是善解人意地将车停在路边的厕所旁。眼见就要进县城了,张副科长的肚子突然又来跟他为难,实在憋不住,就要刘师傅将车停在了斜坡上。
  这不争气的肚子真不是东西,现在好了,就要到家了,张副科长不觉吁了一口长气,你再怎么拉,在家里,咱就不怕你为难了。心情一放松,也就忘了戒备,将公文包给放在了驾驶室里,而包内,则装着一支形影不离被他视为第二生命的六四式手枪。其实,想想张副科长也不算大意,车上不是坐着个铁塔般的刘师傅么?可没想到张副科长这一次去的时间格外长,约有一刻钟;更没想到的是刘师傅到了家门口,精神也有点松弛了;还没想到的是刘师傅昨晚跑了一夜的车,早已累得不行……这些因素凑在一起,便导致了一起非常事件的偶然发生。
  
  4
  
  其实,张副科长曾在同一个地方与王能超打了照面。
  王能超夹着公文包,一心想着的就是尽快弄清那里头到底装了些啥。抬眼一望,就见到了堤脚那属于张岗小学的一排红砖红瓦平房,目光落到搭建一旁的简陋厕所上。王能超几乎与张副科长同样迫不及待地匆匆进了厕所,里面脏得不行,遍地都是課本与作业本的纸页,还有一摊摊的尿渍与干屎撅。学生们嘻嘻哈哈地进进出出,前几个蹲位似乎已经满员,王能超硬着头皮进了里头,走过一长溜用水泥板隔着的空间,选了最后一个蹲下。
  当王能超走过时,张副科长听见脚步声,曾经下意识地抬头望了一眼。可就那么一瞬,他并未过多留意,很快就低头专注于自己的内容去了。
  王能超解开裤子刚一蹲下,就打开拉链,顿时,一支泛着幽冷青光的手枪赫然出现在他的眼前,他立时惊呆了,差点叫出声来。
  
  严格地说,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一支货真价实的手枪。此前,有关手枪的概念要么是一堆文字,要么是图片或影视上的虚无之物。面对真实的手枪,王能超一时傻眼了,咱这玩笑是不是开得太大了?这刺激是不是有点过了头?
  一股凉凉的怕意悄然升上心头,他想挽回,装好手枪原封不动地将公文包放回驾驶室内,然后悄然离去。可是,他还能做得到吗?要是司机已经醒了或是突然醒来怎么办?要是那副座上的手枪主人已经回来或是突然回来咋办?那不是自讨苦吃自投罗网自毁前程吗?事已至此,前面就是一条单行道,只有一个劲儿往前走到底了。
  这样一想,王能超的心情反而变得轻松起来。娘希匹,咱不是要寻刺激的么?这回就好好地刺激一盘吧!他抽出手枪,也不管那个曾经容纳过这支手枪的黑色公文包内还有何物,顺手往下面的洞道一扔,就被粪池内的稠状物质给淹没得无影无踪了。
  他虽然没有玩过货真价实的手枪,但也多少懂得一点有关原理,就将保险打开,放入胸前的口袋。为防破绽,他从裤兜里掏出两张餐巾纸,装模作样地揩了揩屁股,然后站起身系裤子,将皮带的金属扣环弄得叮当作响。
  其实,王能超的这一系列动作都属多余,学生们进进出出的喧哗几乎压倒了一切声浪,谁也不会关心检查你是否真的蹲过厕所揩过屁股之类的问题。若是一个较为安静的公共厕所,王能超打开拉链、扔掉提包这一连串的可疑声音决然逃不脱张副科长那职业性的敏锐听觉。
  王能超与张小松几乎是一前一后走出了郊区村办小学的公共厕所,但两人的感觉却大异其趣。张小松为马上就要摆脱近几日来纠缠压迫着他的拉稀而感到欣慰与愉悦,王能超的心头则正儿八经地涌出了一股从未有过的英雄气概,谁也不知道他胸前装着一支六四式手枪,谁也弄不清他王能超是个如何了不得的角色,如有可能,他将勇敢地上演一出英雄救美人或是打富济贫的壮举,以博得人们的交口称誉,留下一段千古佳话。王能超飘飘然地走着,作好随时出击扣动扳机的准备。张小松迈步向前,也有一种飘飘然的快感,马上就要到家了,任务顺利地完成了,拉稀的痛苦即将过去,想想进入家门时女儿的亲昵与老婆的抚爱,他就感到一股由衷的陶醉。
  他们一前一后地走着,而等待着的,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命运与结局。
  
  5
  
  王能超夹在人流与车流中不由自主地向前流动着,一直流到学校门口,也没遇到一试身手、一显神通的良机,于是乎,心里头不免大大地生出一番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慨叹。
  正要进校门,才觉出饥肠辘辘,就在旁边的小吃店里叫了一碗面条。刚只吃了一半,下午的上課铃声就响了。铃声惊醒了他的梦幻,一瞬间,他就回到了平凡琐碎的生活轨道,急急忙忙地扒了几口,就小跑着往教室赶。
  拿着教材,照本宣科地讲了一通,连自己都觉得枯燥无味极了。娘希匹,这哪里是在讲課,倒不如说是折磨人呢,既折磨自己,又折磨学生。这样一想,索性就不讲了,在黑板上写下几道作业,要学生们当堂做完。
  听着笔尖与纸张相互摩擦发出的沙沙沙音响,王能超很快就陷入了沉思。不着边际地想了一会儿,英雄的气概与感觉又回到了他的身上。一时间,他觉得自己的形象突然变得高大起来,想着还在胸口放着的一把崭新手枪,他真想猛不丁抽出来往学生们面前一亮,然后好好地吹嘘炫耀一番。
  走下讲台,飘飘然在教室里转了一圈,瞧着学生们一个个认认真真做着作业的样子,他就更加感到自己的高大。又转了一圈回到讲台时,这种高大的感觉愈加明显了。他不经意地扫了一眼教材,不禁热血沸腾,伸出右手,在讲台上重重地拍了一下,大声说道:“同学们,暂时放下作业,还是听我继续讲下去吧。”
  学生们自然是唯有服从而已,但眼里分明写了一些疑问:不是说得好好的要咱们做完作业的么,怎么突然间就改弦更张了呢?
  瞧着仰望的脑袋、天真的面孔与渴求的眼神,王能超便想,如果他们能够代表全社会该有多好啊!姑且就当他们是全社会的代表与精英吧,这样一想,往后的讲課就多少带了一种布道的味道与气息。他讲得慷慨激昂,学生们一个个听得聚精会神,心潮澎湃。此后的日子,每当学生们回忆起王老师时,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天的讲課,都说王老师的那节課简直神了,上得真好啊,几乎超过了全校所有的老师,听这样的課真是一种无可言喻的享受呢。还有的学生说,要是每节課都能听到王老师上这样好的課,那他宁可不长大,干脆做一辈子学生得了。
  王能超真的找到了一种英雄与伟人的感觉,他希望那天的时间停止不动变为宇宙间的一种永恒,可他做不到!往日的課程给拉得像一根可以无限伸展的橡皮筋,沉闷、冗长、疲软与无聊,可那天下午的課程,却是充满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新鲜、短暂、活力与激情。
  星期四的課程结束了,他还想讲下去,舍不得离开讲台与教室。
  学生们也还想听下去,都静静地等待着。
  “同学们,咱们在一起相处的日子还长,往后的課,我会比今天讲得更好!”
  王能超说完,宣布放学,教室里竟响起了一阵哗啦啦的掌声。先是稀稀的、疏疏的、怯怯的,后来慢慢地就变密了、加大了、猛烈了,几乎成了一场势不可挡的暴风骤雨……
  只是当时谁也不曾想到,无论是对教者王能超来说, 还是听者学生们而言,都属于最后一次了。
  
  6
  
  接到报案,县公安局的有关职能部门顿时开始了紧张的运转,封锁、戒严、查访、搜寻、侦破……动用了一切可以动用的警力,采取了一切可能采取的措施,然而收效甚微。
  就当时的情境而言,窃贼很有可能是顺手牵羊,谁也没有想到一辆普通卡车的驾驶室内一个普通的公文包里会放着一支崭新的手枪。也就是说,窃贼是在无意中盗走了六四式手枪。现在关键就看这支枪落于何人之手了。如果是邪恶之徒,那造成的后果与危害将可能相当严重;如果仅为一般的小偷或见机而行的普通民众,他们很有可能将这支棘手的手枪扔掉或深藏某地,暂时不会对社会造成什么危害。不管怎样,只要案子一天不破,手枪一天没有找回,那潜在的威胁将如悬在公安人员头顶的一把达摩克利斯利剑。
  盗枪对象不能确定,摸底排查也无法展开。一个人拎着一个普通的公文包,谁也不会去格外注意;若是他将这个公文包放入一个稍大的提包或塑料袋内,那就更是无法让人知晓了。这个没有头绪的案子令公安机关大伤脑筋。现在唯一可能做的有效行为,就是走访当地的群众,或是小摊小贩,或是歇脚之人,或是附近的居民,询问他们当时见到夹黑色公文包或形迹可疑的人没有。只要摸出一点线索,能够描摹犯罪分子的特征,哪怕只有那么一丁点儿,案情就有可能峰回路转。然而,城里住着五六万居民,进出县城的农民及外来人员等流动人口每天也是不小的数字,要在这庞大而流动着的人口中查找一个不甚起眼的盗枪分子,无异于大海捞针。
  就是大海捞针,也只得认认真真地捞上一番了!
  星期四一无所获,星期五也没有半点结果。
  时间拖得越长,人们的记忆越加淡薄,破案的可能性将越来越小。
  公安人员半点也不敢耽搁时日,星期六,张小松与助手小马将案发现场最有可能目击犯罪嫌疑人的几个相关人员叫到一起,在张岗小学借了一间教室,为他们准备了可口的饭食与饮料,答应加倍付给工钱,并许诺只要提供有利线索,一旦破案,将予重奖。
  于是,这些人便凑在一起绞尽脑汁地回忆当时当地的情景,不放过任何一个细枝末节,还相互间提醒着,啰啰唆唆地说了一大堆。
  小马拣紧要的一一记录在案,坐于一旁的张小松的眉头则越锁越紧了。他注意到,就在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纷纷之际,唯有一位年近七旬的王婆没有做声。
  “王婆,您当时见到什么没有?”张小松问。
  
  王婆当时在张岗小学门口铺着一张塑料布,叫卖小吃及玩具。学生买的并不多,生意较为清淡,对来来往往的人们她也就多扫了几眼。
  “我见到了你!”王婆肯定地答道。
  张副科长一愣,不禁想到,这个老太婆,还真有几分厉害呢,就又问:“你在哪儿见到过我?”
  “我在那天见到你进了学校的厕所。”
  “你还见到什么人进过厕所没有?”
  “还有一个老师在你后面进去过。”老师上厕所,不是很正常的么?这自然算不得什么重大线索,可王婆却继续说道,“他进去时胳肢窝底下夹了一个包包,出来时手头就空了。”
  “真的?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包包?”
  “是一个黑包包,这么大,还有一个环扣。”王婆一边说,一边比划着。
  照这么说来,那人肯定是将包扔进了厕所,可我当时怎么半点感觉都没有呢?张小松一边叫小马找人到厕所去捞包,一边继续询问王婆。
  “王婆,这个上厕所的老师叫什么名字?”
  “不晓得,他不是张岗小学的。”
  “他是哪个学校的?”
  “俺也弄不清楚。”
  “那你怎么知道他是一个老师呢?”
  “俺一年到头摆地摊生意,就在县城的几个学校门口转来转去,时间一长,一些人的面孔就熟了。”
  “你能肯定他是县城的老师吗?”
  “错不了!”
  一番打捞,还真的在张岗小学厕所后面的粪池里捞出了一个黑色公文包,顾不得熏天的臭气,张副科长打开拉链一看,里面除了手枪外,其余东西都在。看来窃贼就是那个教师无疑了,可他只拿了枪,看来必定怀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手枪落在这样的文化人手中,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得赶紧将犯罪嫌疑人抓获归案才是!
  翻出县城所有教师的档案,王婆比照着一一认来认去,当她的目光落在王能超的相片上时,立即拿出一副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就是他!”
  “就是他?”张副科长盯着她的脸,仿佛不经意般地问了一句。
  “就是他!错不了!”
  既然错不了,下一步所要采取的行动就是拘捕了。对待一个持枪且有文化的犯罪嫌疑人,最好的方法是严密监控,然后伺机诱捕。
  
  7
  
  诱捕时间定在星期天晚上,王能超夹着課本正准备到教室去上晚自习,被教导主任张四海堵在了楼梯口。
  “小王,请到教务处去一下,我有事找你。”张四海说。
  “我要上晚自习呢,”王能超道,“什么事,你不能在这说吗?”
  “一两句讲不清楚。”
  王能超只得跟着张四海屁股后头走,刚刚推开教务处办公室,就见到了两张陌生的面孔。王能超一惊,一种不祥的预感顿时涌上心头,他本能地后退一步,转身就跑。
  “站住!站住!”张小松与小马在后面紧紧追赶。
  王能超自然不会乖乖地站住,他没命地往前奔着,也不知要跑向哪里。
  跑着跑着,一拐弯,他不知不觉就上了楼梯,躲进了二楼的单身宿舍。
  进到宿舍,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门锁严,把那双保险的小栓也横了下来,又觉不放心,搬过屋内唯一的靠背椅抵上。还是觉得不可靠,急得像只热锅上的蚂蚁在室内转来转去。转着转着,他突然灵机一动,蹲下身子,腰一弓,顺势钻进床铺底下。
  张小松知道王能超手里有枪,担心他往后开火,只得躲躲闪闪地在后追着。追到楼梯口,他不敢贸然上楼,一边紧紧守着,一边与散布在校园周围的警员联系。
  很快地,县城所有能够调动的警察都赶了来,校外实行交通管制,四周戒严,然后将一栋三层的单身宿舍楼房围了个水泄不通。
  开始喊话,要求犯罪嫌疑人放下武器,主动自首。
  喊了约摸半个小时,室内半点反应也没有。
  “看来只有采取强制措施了!”前来督阵指挥的公安局汪副局长说。
  周围一片肃穆。
  汪副局长扫视了大家一眼,问道:“谁先上?”
  大家都不应声。平素对付那些没什么本事的土流子,谁都可以耀武扬威一番,今晚可是要动真格的啦,弄不好将是一场残酷的枪战。
  “局长,错误是我造成的,还是我上去吧!”张小松终于开了口。
  汪副局长拍了拍他的肩膀叮嘱道:“小松,好样的,可一定要注意安全啊!”
  “如果我……”张小松说着,突然摇摇头,露出满脸悲壮,紧了紧风纪扣,从汪副局长手中接过一支微型冲锋枪,顺着楼道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
  警员们全都紧张地观望着楼上的动静。
  不一会儿,就听得嗵的一声门响,接着又是一阵紧似一阵的嗵嗵声响。
  王能超躲在床底下,被一串震耳欲聋的踢门声吓得屁滚尿流,全身一个劲地颤抖着无法自持。
  嗵嗵巨响中,木板房门终于被张小松踢开。
  下面该是清脆的枪声了,不少人这样想,并紧张地期待着,将手中武器攥得紧紧的,盘算着该如何应付眼前即将发生的这场你死我活的激烈枪战。
  房门被张小松踢开时,王能超压根儿就没想过反抗,他早已吓破了胆子,躲在床底下像只困兽般东钻西爬,脑子里想着的唯一的事儿就是如何将自己藏得更加隐秘不让人发现。
  好半天,枪声并未如期而响,倒是清晰地听得张小松一阵怒吼:“出来,给我出来!走,走出去!快走,滚下去!”
  张小松将王能超押到汪副局长面前,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异常兴奋地叫道:“报告局长,偷枪嫌疑人已抓获!”
  “小松同志,今晚你立了一个大功,我代表局领导向你表示祝贺!”汪副局长还了一个礼,紧紧地握了握他的双手,然后又转向王能超问道,“枪呢?你偷的那支六四式手枪呢?”
  直到这时,王能超才知道那支手枪属于六四式。
  “我把它扔了……”他回答着,全身仍一个劲地颤抖。
  “扔哪儿了?”
  “学校旁边的护城河里。”
  一行人来到护城河边,顺着王能超指点的方位, 不一会就摸出了一支水淋淋的六四式手枪。
  “子弹呢?里面的子弹怎么一颗没剩?”张小松问。
  王能超说:“星期五没課,我跑到江边的防浪林打麻雀,结果一只都没打到。”
  随着王能超的抓捕,非常事件就这样结束了。
  这起看似偶然实则包含着某种必然因素的非常事件虽然结束了,却为读者留下了不少花絮:王能超虽然没能成为伟人,也没有当成英雄,但他多少还是出了点名,只是这名声是以五年的监狱生活换来的,代价相当惨重;张小松因祸得福,丢枪不仅没有受罚,反而官升一级,提了正科长;王婆因为提供了准确的破案线索,因而获得奖金两万元,自此养老无虞,她再也不必在学校门口铺一张塑料布日晒雨淋地摆摊设点了;而获益最为宽泛的当数县里的普通百姓,一段时间,王能超老师的盗枪事件几乎成了他们茶余饭后发挥不尽的谈资,给单调而平静的生活添加了不少味精与色彩……
  
  责任编辑/筱 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