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蓄意疏忽

2011-12-29红袖

啄木鸟 2011年11期

  时间才过去了几个月,关于朱大钱的种种已经风平浪静,人啊真是健忘……什么惊涛骇浪都会在时间的河流中淹没……
  终于,某一天,倪荷和朱大钱夫妇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言谈间,朱大钱说起,和姚今今成为一家人是下了很大决心的,又说姚今今属于那类心里比外面更美的女子。倪荷不动声色地看着姚今今,厚厚的宽松的红呢上装已经遮不住她隆起的肚子,她说话不多,声音低沉,慢条斯理地吃着菜,慢条斯理地拿汤勺小口喝汤,眼睛时而盯着一个地方凝神,时而上瞟,看上去是个温婉的女子,完全不同于艾小珍的淡漠和不拘小节……那时候,已经是寒冬腊月了。整个冬季没有下过一场雪,一切都显得有些故作姿态。
  是故作姿态!姚今今描着很重的眼影,一双秀目显得出奇的大,开口说话露出不太齐整却洁白的牙齿。
  
  一
  
  去北京帮女儿添置秋装,返程的飞机上,倪荷有点儿晕眩,可能是连日奔波忙碌上了火的缘故,更可能是在候机厅里,眼泪稀里哗啦流了半天的缘故。女儿刘菲在北京音乐学院附中上学都快半年了,每次分别,倪荷都忍不住心酸落泪。刘菲才十五岁,大眼睛,长睫毛,芭比娃娃一样的小脸儿,梳高高的马尾辫,每次来月经,肚子都要痛,痛得历害了,得吃一粒“舒尔芬”止痛。刘菲还是个孩子,天凉了总是忘了加衣,水果放得变了色也记不得吃,女儿刘菲常让倪荷牵肠挂肚。平常,多是倪荷抽空给她打电话,听她在电话里笑声很低地说一些同学和老师的事,哪天,女儿若主动打过电话来,倪荷总要心率加快,生怕有什么意外。
  下了飞机,倪荷提着一只红色的拉杆箱出了机场。正是傍晚时分,嘈杂的人声中,远远地,便看到丈夫刘之义等在外面。某年春晚,看了那个“不差钱”的小品后,好多熟识的人都喊刘之义“小沈阳”。事实上,刘之义的年龄比“小沈阳”大了一轮,只是眉眼轮廓和笑起来咧开嘴角的时候有些像。昏黄的灯影里,细观刘之义穿件紫橙色夹克、深蓝仔裤、手腕上的“西铁城”表随着手臂的转动闪着光,倒真像个赶场的艺人。
  “菲儿还好吧?”刘之义边接过拉杆箱,边问。
  “吃饭少,每顿都像喂猫。”
  倪荷说话的语气有些急,跟谁抢似的:“菲儿现在知道节约了,我领她出去买东西,净拣便宜的。买个小勺,都看哪个价格低。看着可怜。”倪荷眼一热,又要落泪。
  刘之义的眼圈不易察觉地泛红了。夫妇俩就这么一个孩子,独自在外,总让人无端地担忧。
  夫妻说着话,已到了停车场,从几排车中找到他们家那辆月光银的“现代”,刘之义无意间提起:“朱大钱昨天办婚事了,在‘川流不息’,请了十桌。”
  “什么?和姚今今吗?你去了?”
  “原想让我主持的,我只过去上了个礼,推托有事避开了。”刘之义拉开车门不急不缓地答。
  “这还叫人做的事?连猪狗都不如。以后咱们别和他来往了,丢人。”倪荷动静很大地坐进车里,愤愤不平,问,“那朱大钱的家人是什么态度?”
  “不同意。他只告诉家人说请吃饭,没说什么事。他爸妈去了饭店,一看是办喜事的场面,转身就走,被他硬拉住了。他妹妹当场哭着骂他没良心,嫌背兴,离去了。”
  “他们家就数朱大钱的妹妹和艾小珍关系好。夫妻俩有争执,小姑子都是站在艾小珍这边的。那乐乐回来没?”乐乐是朱大钱的儿子,在广东读研。
  “就没告诉他,朱大钱说乐乐正准备写论文,怕影响他。听说姚今今怀孕了,快三个月了。有人怀疑,是不是朱大钱的种。朱大钱扳着指头数了半天,说没错。认识朱大钱之前,姚今今交往过好几个男人呢。和电信局那个同居了半年,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人家老妈嫌她大手大脚,买条裙子都要上千元,不是过日子的,死活不同意。”
  “姚今今风流,这也比较有名吧?可艾小珍才死了多长时间,我算算,是7月21日去世,24日出殡的。今天才10月4日。这么快就怀上了?说明朱大钱和姚今今早就勾搭上了,说不定就是他们谋害了艾小珍呢。不然,艾小珍那么皮实,眨眼就死了?我得去找王晰明,查查。”倪荷脊梁骨上莫名地泛起阵阵冷意。
  “这可不是乱说的。再怎么他也不会害自家老婆吧?”前方路上横跑来一条大黑狗,刘之义放慢了车速,等狗离开了,才全速前行。
  “鬼迷心窍了,什么事干不出来?姚今今是真的怀孕了,还是诈朱大钱?”
  “是真的。上个周日,我在他家喝过酒。让姚今今也喝一杯,朱大钱指了指她的肚子说,不敢喝了,有了下一代。”
  “还去他家喝酒,他又叫你了?你们男人都这德行。”刘之义为人随和,从事的又是服务业,无论什么场合无论对谁都和颜悦色。两家人门对门,艾小珍烹调的小菜风味独特,遇上朱大钱回家早心情不错的时候,常喊刘之义过他家喝上几杯。可现在物是人非了,他还去?倪荷皱起眉,显得心事重重。
  从机场到家,也就十几分钟的车程,进了家门,是晚上八点多。倪荷边脱去亚麻色外套,边又扯起刚才的话题说:“也不知王晰明在哪儿,我要去找他,你去不去?”没等刘之义答话,她早拨通了王晰明的手机,高声嚷:“我倪荷啊,你在哪儿?我马上过去,和你说说朱大钱的事,太不像话了。我的肺都要气炸了。”
  “你别心血来潮,朱大钱娶新人办婚事,王晰明能管得了?”刘之义边换着拖鞋边劝她。他的左脚插进鞋里了,右脚的小趾头卡在鞋帮处。一双土黄色拖鞋磨损得开裂了,倪荷早买了新的,放在鞋柜里,刘之义声称还是旧的舒服,没丢。
  “不行。我咽不下这口气。我得让王晰明调查清楚,艾小珍是不是被朱大钱谋害的。”倪荷把声音提高了八度,她家的卧室和朱大钱家只有一墙之隔,听到那边有响动,知道朱大钱在家,故意让他听。
  说话间,倪荷用清水擦了脸,拍了点儿润肤乳液,又从衣架上拉了件浅米色的衣裙穿了,匆匆出了门。妻子就这性格,说风就来雨,爱打抱不平,刘之义拿她也没辙。
  
  二
  
  王晰明的办公室在北城公安局四楼东,倒数第三间屋,倪荷带着一路风尘敲开门时,王晰明正在公安网上浏览各地新闻,一则“丈夫拔管杀妻案”引起了他的注意:昨日,庄严的深圳中级人民法院第三审判庭笼罩着一种悲凉的气氛,饱受争议的丈夫拔管杀妻案第一次开庭审理。不到40岁就已经白发苍苍的男主角文××在庭上屡屡失控,他的辩白让人心酸。他说:“我爱我老婆,我们原本有一个完美的家庭,我是想让她有尊严地离开这个世界。”而其岳母则在法庭上怒斥文××有第三者,是蓄意谋杀。
  究竟犯罪嫌疑人为什么拔管,究竟他有没有第三者,究竟拔管前其妻是否脑死亡,成为庭审争论的焦点。
   拔管前是否脑死亡?这可是个复杂的医学问题。听到门响,王晰明从电脑屏幕前抬起头,见是倪荷,眉毛上扬,展开惯常的微笑迎她:“什么时候从北京回来的?”
  “刚下飞机。朱大钱的事你听说了吗?”
  “没有。什么事?没人和我说啊。”
  “都快成北城的大笑话了。他老婆得病死了才几天,他又找了新夫人。”
  “这不正常吗?莫非让他跟着去死?”王晰明眯眼,看倪荷涨红着脸,气喘不匀的样子,有些不太明白她激动什么。两人是从小学至高中的同学,原先上学关系也寡淡,后来王晰明公安大学毕业,倪荷上了个艺术专科,参加工作进入社会后,几次同学聚会,两人来往得紧了。王晰明欣赏倪荷不藏不掩,快人快语的性格。
  “可新夫人已经怀了三个月的身孕了,或许不是朱大钱的,要真是,说明他老婆活着时,他们就有关系了。”
  “那不也正常。他老婆怎么死的,多大年龄?你坐下慢慢说。”王晰明指了指身旁的黑皮沙发。
  “脑出血。平时从来没听说过她有病。”倪荷觉得王晰明有些意会了她的意思,心绪稍稍平和下来。王晰明是从北城派出所副所长、教导员,一路升到刑侦大队队长的,和基层群众打交道多,破过几个大案要案,颇善于察言观色。倪荷什么时候见他,他都是穿着制服,风纪扣系得严严实实,上班时间还戴上警帽,给人一种沉稳、信任感。
  
  倪荷屁股刚挨上沙发还没坐稳,又站了起来上前半步,以示她说话内容的重要,她说:“艾小珍去世那天,突然头疼,疼得从沙发上摔到了地上,这多严重?朱大钱的车就停在家门前,他没送艾小珍去医院,而是从社区门口叫了个开诊所的来输液。艾小珍从中午一点疼到晚上十一点,最后死在家里,而不是急救室。没放三天便火化了。我去北京前,就听说朱大钱和姚今今拍了婚纱照。刘之义还劝他,不能这么快结婚,起码得等上一年半载吧。这不,我才走了半个月,朱大钱已经办了婚事。你不了解,艾小珍人品好,日子过得节俭。平常买日用品,都要等超市特价处理。她去世后,我去她家帮忙,冰箱里冷藏着好多土豆,咱这儿不就土豆最便宜?看得我心里直酸。她养的那条小狗才可怜。”倪荷回忆起葬礼的前一天,她去了朱大钱家,进门便见艾小珍生前养的那只叫“豆豆”的黄毛小狗,寂寞地蹲在屋里的一角,寂寞地看着她,狗眼里似乎挂着莹莹泪光。
  就是那天,有几位大学的同学去探望朱大钱,朱大钱开初还一脸肃穆,眼圈红着,众人劝他:得想开,都是命,还有儿子。说到他的儿子,朱大钱起劲了。平日里,他总是显摆自己思想超前,便反过来给自己开解,说:“我能想通,只是这事出得太突然了,一时消化不了。不过也得慢慢消化。不然损失更大。不能一个损失变成两个损失。”朱大钱转脸看着儿子,喊着介绍,“乐乐,这是爸爸大学时的同学,你去拿照相机,给我们拍个照 。”
  乐乐是小名,大名朱博文。朱博文有些不悦,稍加迟疑还是去拿了相机,给朱大钱和他的几个同学拍了好几张相片。你说说,这叫什么人?老婆还在院子里停尸,哪来的心情照相?这举动倪荷万万想不通。
  “他们夫妇平时感情好吗?”王晰明问。他突然想起来,数年前,艾小珍的家人报过她失踪,那时,王晰明还在城区派出所,他看过报案记录的,记有:艾小珍,女,三十八岁,家住文源巷37号。2006年6月9日早上出去遛狗,一周没回家。走时穿蓝色格子毛衫,外套蓝色马甲,棕色长裤,白色旅游鞋。
  晚报上登了寻人启事,又询问了所有的亲戚朋友,没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可过了半个多月,家人称艾小珍自己回家了,却只字不提她去了哪里。是和家里闹矛盾还是有什么不便说的原因?那以后,王晰明印象中便有了这个艾小珍。
  一年四时,艾小珍穿黑衬衣,穿绿毛衫,穿白羽绒服……无论衣衫是什么,无论流行的是什么,下身都配一条洗得泛白的牛仔裤,脚下是一双白色旅游鞋。日久天长,便自成风格。坚持晨跑的王晰明,见到过几次这个穿白色旅游鞋的女子,容貌平常,眉毛却浓得漆黑,身段并不婀娜多姿,走起路来却目不斜视,神情中还带些茫然,好像眼前的世界、身边的生活都和她无关似的。
  后来才对上号,她就是艾小珍。
  
  三
  
  在旁人看来,他们夫妇的关系不错,小珍做家务是把好手,里里外外收拾得干净利索。家里擦玻璃、换灯泡这类活儿都是艾小珍做。有个星期天,倪荷新买的淡紫花上衣有些瘦,想到艾小珍穿一定合适,便送去她家,却见艾小珍正在阳台上清洗抽油烟机,便嚷道:“朱大钱都让你给惯坏了。”
  彼时,艾小珍扬起眉,淡淡一笑。半躺在沙发上装模作样看报纸的朱大钱听到了,站起身来,踩着一双比脚大出半寸的拖鞋,背剪着双手踱到艾小珍身边,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咧着嘴,露出烟黄的牙齿,皮笑肉不笑地说:“小珍闲不住,净自己找事做。”艾小珍原先在玻璃制品厂工作,三年前办了内退,休了几个月,开过一段干洗店,倪荷去洗过几次衣服。小店不大,挤在卖杂粮、修理电器、做床罩、美容理发等众多的门面房中,只有一间,用简单的铝合金台面隔开,前边待客,后面洗烫。倪荷每次去了,艾小珍都要停下手里的活儿,先招呼她。倪荷见艾小珍脸上热扑扑的挂着汗,气色很好,当时还想:这人不能休在家,总要干点儿什么,活得才踏实。忙碌不会让人更早衰老,无所事事才是有害的。
  后来,城区拆迁,小店没了,艾小珍又做过几天“安利”,每天骑辆锈蚀的女式自行车把产品一箱箱送到北城各个洗浴中心,有顾客用就卖一些,赚不了多少钱。再后来,艾小珍便呆在家里专业炒股、做家务。艾小珍每天晚上熬朱大钱爱喝的杂豆粥,里面放红芸豆、绿豆、黄豆、花生米、大米和小米,小火熬熟了,再做几样小菜:炒青菜、葱炒蘑菇丁、辣子土豆丝等。风顺了,住在她家对门的倪荷都能闻得到粥香。朱大钱和艾小珍夫妻成家二十几年了,现代人都穷忙,谁还年年给自己过生日?可艾小珍的生日,朱大钱倒是多数记得,只要他没外出,便去街角“张记”糕饼店买几个艾小珍喜欢的粘豆糕,再买块鲜豆腐,买些时令菜,早点儿回家,亲自下厨做好给艾小珍庆生。表面上看起来,朱大钱算个好丈夫。了解了他的为人之后,倪荷觉得他有些像做戏,因为楼道里碰上谁,他都会大声表明,今天是小珍生日。
  夫妻间用得着那么刻意吗?
  平日里,朱大钱和人闲聊起来,只要是家长里短的话题,说不上三句,他口里总是小珍长小珍短的,那热乎的语气,好像小珍是他手中的一块宝。就在艾小珍去世的前天晚上,全市“绿色环保,净化空气”现场会要在北城召开,为做什么样的迎宾标语,会场如何布置,身为林业局副局长的朱大钱找刘之义夫妇商讨制作。倪荷和丈夫刘之义开着“之荷传媒公司”,承揽策划、包装、设计之类的业务,没明没黑地忙着为部门举办的各种活动做策划,忙着给别人的喜宴上挂喜庆气球,和三教九流的人都有交道。是晚,他们和朱大钱在一家快餐店吃便餐,朱大钱频频收发短信。
  “谁的?”倪荷夹起一块豆腐放嘴里,太烫了只咽下了半块,停下手忍不住问道。
  “小珍的,她怕我喝多了酒。”
  “打个电话不就得了,发来发去不嫌麻烦?”
  “小珍在电脑上发飞信,免费的。”朱大钱合上手机,仰头猛喝了一杯酒,又大大地吃了几口凉拌海带丝,那样子像是要把收发短信耽误了的时间补回来。
  几条短信能省多少钱?艾小珍的日子过得也太仔细了,买什么青菜便宜,几个水果待客就够了都是计划好了的。现在谁还穿打补丁的袜子,可艾小珍买袜子,每次全是一模一样的两双,一只磨损了,可以互换;两只破损了,可以缝补。和她门对门住久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艾小珍少言、沉郁;倪荷直率、开朗,两人性格互补,相处得很和谐。
  倪荷了解艾小珍生活的诸多细节,为她短促而委屈的人生鸣不平,倪荷竭力督促王晰明,一定要查明真相,为艾小珍伸冤。
  王晰明被她缠不过,恰好那段时间不是很忙,便点头应了。从世俗的眼光看,倪荷算得上是个美人,三十大几的年龄,看上去只有二十七八岁的样子,肌肤细腻,脸蛋圆润,眉眼娇俏,油黑发亮的头发用一只或红或黄的水晶发夹别在头顶上,衣饰永远追着潮流走,做事又那么风风火火,颇有些江湖义气。
  
  北城中学对面一个巷子里,大门朝东,里面有五幢半新不旧的单元楼,楼高六层。艾小珍的家在最后一幢,一楼,窗临路边。按了门铃,是周末午后,一位五十出头,体格矮胖,右肩比左肩略微显高,走起路来身体微微向左倾,牙齿烟黄,神情谦恭的男人迎了出来,他就是艾小珍的丈夫朱大钱。朱大钱看到身材高大一脸浅笑的王晰明领着一位身材瘦小一脸严肃的年轻民警上门表示慰问,眼圈立刻红了,忙着让坐、倒茶、递烟,神情中有些不易察觉的局促不安。王晰明做警察久了,进了谁家,先要细细地从顶看到底,哪儿放个梯子?哪里开了天窗?都要习惯性地观察一遍。他听倪荷说过,艾小珍的家很朴素:除了一台液晶海尔彩电,两只木制简易沙发,几把人造革面的椅子,最值钱的就是一台显示屏很大的电脑。那是艾小珍炒股用的。可眼前的景象却让王晰明疑惑是不是走错了门,客厅中央摆放着豆绿色的真皮沙发,青色大理石茶几上,堆着小金橘、干桂元、牛肉片、杏脯、西瓜子、酸奶、鲜橙汁……衣柜、电子挂钟、床上用品,眼见之处全是酷新的物品。虽然没贴大红的“喜”字,但王晰明很快记起来,朱大钱不久前找了新夫人。
  
  见王晰明站着,意味不明的视线在室内穿梭,朱大钱咧了咧嘴,讪讪一笑,说:“这都是现在的老婆陪嫁过来的。她家就她一个姑娘,情感上受过刺激,她妈怕她受罪,送了好多东西。其实,没必要,咱小时候家穷,是现实主义。不管对方贫穷还是富有,进了这个门,咱就全心全意对人家好。”
  朱大钱的这个“现实主义”有些含糊其辞,王晰明没往深里究,他注意到电脑背后放着一张艾小珍的遗像,五寸大,黑白的,装在一只浅灰色的塑料框内,相片上的艾小珍脸瘦削,眉漆黑,板着脸,不苟言笑。这个曾经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屋子让她感觉陌生了吧?
  简单寒暄了几句,得知姚今今去影楼拿相片去了,王晰明问起艾小珍如何突然生的病。
  朱大钱挠了挠头皮,答:“日子过得紧,小珍又没有医疗保险。平时没做过体检。有个头疼脑热的,吃点儿止疼药就好了。没想到她会突然脑出血。”
  “她平时生活规律吗?”
  “除了遛狗,一般足不出户,在家里炒股,闲下织点儿毛活儿,做些杂七杂八的家务。”
  朱大钱答着话,见王晰明一直站着,便语气热切地让他们坐,还指了指堆在茶几上的东西让他们随便吃点儿,又说起艾小珍成为股民全是她弟弟的主意。
  艾小珍的弟弟艾小贵把四万元钱放进股市,没到半年成了八万。他打电话和艾小珍透露了这个消息,他说,钱存银行不如买点儿股票,放进去肯定赚。
  弟弟的话艾小珍信。弟弟在海南工作,见识多,消息面广。他们的父母在姐弟俩一个十七岁、一个十二岁的时候死于一场车祸。母亲在车祸的当场就停止了心跳,父亲是送去急救,三天后在医院离世的,他的内脏都被撞坏了,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看着艾小珍直掉眼泪。艾小珍哭着喊,爸爸,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弟弟的。艾小珍在失去双亲后随即退了学,先是靠着帮人串羊肉串儿度日,后来又买了辆小手推车自己起早贪黑卖羊肉串儿供弟弟读到大学毕业。
  姐弟情深,艾小贵是艾小珍挂在嘴边的骄傲。
  朱大钱也是平民出身,父母都是普通工人,父亲的左手早年被车床扭得变形了,做不了精巧工作,供养着朱大钱和妹妹两人上学。朱大钱上了个林业专科学校,毕业后到北城林业局工作,他个矮,长相差,自嘲是“二等公民”,老大不小了找不上女朋友。后来经人介绍认识了艾小珍。艾小珍看上去比他还显高,两人当时都属婚姻困难户,同病相怜,很快就走到了一起。朱大钱和艾小珍结婚,没有大操大办,也没给她置过什么值钱的东西。
  艾小珍稍微像样点儿的手包、真丝围巾、“袋鼠”羽绒衣都是弟弟艾小贵买的。艾小贵在海南一家电信器件公司工作,他努力工作的愿望之一,就是要让吃尽了苦头的姐姐过上幸福生活。艾小珍能感觉到,不久,她听了艾小贵的话成了股东卡持有人,把自家的存款投了一半进去。她读过专家的理财建议:三分之一投资股市;三分之一存到银行;三分之一作为流动资金。那是1997年,艾小珍连K线图都看不懂,家里连台电脑都没有。
  说起这些往事,朱大钱感慨万分,他说:“我和小珍都是贫苦人家出身,记得儿子出生时,就一条裤子穿,晚上洗了,用块大尿垫包着他在屋里走来走去,可怜啊。我给他取名‘乐乐’,就是想让家里的日子过得越来越好。我们集资买房的钱前几年才还完。这不,生活刚有了些起色,小珍便去了。”朱大钱揉了揉眼,他听出王晰明对前妻的事感兴趣,估摸不知什么人嚼了舌根。
  “和现在的夫人是怎么认识的?”
  “别人给介绍的。我没想过这么快又成家。认识了姚今今觉得她人不错,虽然年龄比我小一截,但能谈得来。她很善解人意,感情上受过挫折,被男人骗过,催着我结婚。我这一次到位,算是给她一个‘定心丸’。不比今天找这个,明天找那个胡混强?可社会上有好多人看不惯,我们是顶着很大的压力成的家。”朱大钱说得振振有词。
  王晰明听得也觉着在理,像朱大钱这个年龄的男人死了老婆,迟早得再婚。可他这么快就和一位比他年轻十几岁的女子结了亲,不知是爱之切增加了勇气还是另有隐情?
  
  四
  
  在艾小珍家的电脑桌下面,一个已经有些走形的抽屉里有个黑色塑料封皮、小三十二开的本子,是艾小珍的《炒股日记》。她在扉页上写着:炒股要领,多看少动。
  细翻《炒股日记》,有些奇怪的是,一个厚厚的本子用去三分之二,都是一页一页挨着记的。可中间隔了那么一沓空白,在本子的后面几页上写了一段文字,标题为《一个赌徒或天生的赌徒》内容是:
  她说她是经过了大风浪的,几年前赌博,一个晚上输十多万,眼睛都不眨,别人从她的表情上什么都看不出来。
  那你赌了多少年?我问。
  四五年。每年输个十来万。和谁都没说过。家里人也不知道。直到开始做股票,有这方面的感觉,盘感特别好。一般都是根据感觉买股票,很少有赔的时候。那天,你说你证券公司有人,知道你实在,以为鸿运来了,跟着你买了。你猜猜,我一股赔多少?
  三万,五万?
  十万。
  她和我说,她有过一笔钱,是为一个男人做过两次人流得到的补偿。赌博都输光了。这次是借朋友单位的钱。如果人家哪天要,窟窿堵不上,查出挪用公款,饭碗便砸了。
  听了她的话,我的头一下子便大了,觉得自己闯了祸。后悔死了!那天家里停了电,海通证券小杨刚刚告诉了我一股。小杨说,跌停了七个,很快拉升。像有鬼催,我跑到“山西证券”,停电;又跑到“大同证券”,心想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买,真怕走漏了消息。碰上她,她说,去我家吧,我姥娘住医院,我妈陪护,家里没人。鬼使神差,便去了。那是六月初,从那天开始,股市一路跌,再没上去。我自己都贴着一万元呢。没想到她竟赔着十万。
  这件事,我反复想,错全在她。谁让她谋得狠,赌徒本性大暴露,我没让她用公款炒股,我更没让她这么谋得狠。她那样急功近利,一夜就想暴富,不能怨谁!
  可这事肯定和我有关系,不然我为什么如此意乱心烦?
  这段话是用蓝色圆珠笔写的,字迹开始还整齐,越到后来越潦草,朱大钱说这是艾小珍的笔迹。
  “那这‘她’指谁?谁跟着艾小珍买过股票?”
  朱大钱摇头,眼神有些闪烁,停顿了三十多秒吧,才答:“说不定小珍从哪儿抄的。”
  “她是不是买过一支股票,赔了一万元?”
  朱大钱还是摇头:“小珍从来不说。赔和赚都没说过。我也没问过。没几个钱,由她折腾。”
  但艾小珍把这段文字单列出来,放在较为隐蔽的地方,说明重视。她去证券公司买股票怕泄露风声,去“她”家买就不怕了?这个“她”也是持股人,而且比艾小珍买得多数十倍。种种迹象都说明她和艾小珍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认识。
  王晰明又问朱大钱可有点儿线索?朱大钱答,和股票有关的事他从来不闻不问。平时,夫妻交流最多的不是吃什么饭,就是儿子在学校的事。
  有无其人?是谁?成了王晰明心中的疑问。
  
  《炒股日记》第二页个人档案写着两个手机号,号码的主人分别是“小杨”和“赵三”。年轻民警在王晰明的示意下拨了过去,很快弄清楚了,小杨是海通证券公司的,他和艾小珍的弟弟艾小贵是朋友。艾小珍常在网上或打电话问他一些有关股市行情、走势的问题,两人从来没有见过面。另一个手机号是赵三的。赵三算是个社会名人,北城很多人都熟识他,他就住在公安局后面不远的五金交电宿舍,原是二层楼房,赵三又在上面加了两层,重新安装了枣红漆皮大门,在那一带算鹤立鸡群的人家。
  1997年,北城,这个相对偏僻闭塞的小城,私人家里还很少有电脑。赵三家就有,而且有两台,全是“联想”原装的,专门用来查看股市行情,一台看大盘,一台看个股。赵三在他生活的圈子里算是很超前的。他原是五金交电厂的工人,辞职下海做过电器生意又开过饭店,最后成了炒股专业户,兼做一些木材生意。他在公安局有许多熟人,下午休市后,常溜达到公安局找人闲聊。赵三自己不吸烟,衣兜里却装着“黄金叶”、“中华”等等,用来敬人,所以,赵三人缘不错。
  
  有人说他有一百万,还有人说他有一千万。到底有多少资产,赵三从来没有言明过。
  王晰明他们去了赵三家。赵三家开着个小卖部,卖烟酒饮料,主要是赵三的老婆经营,用赵三的话讲,不为赚钱,为聚人气。前面一个门面房,后面是库房,库房里放满卫生纸、扫把、洗衣粉之类。赵三正吃晚饭,不高的木质圆桌上,放一碟油拌辣子,一碟拍黄瓜,一碟烧豆腐,还有一碟切成片的香肠。见王晰明进门,赵三急忙放下手中冒着热气的面片汤,站起身来招呼:“王队,没想到你来。快坐下,我去加几个菜,咱喝两杯。”
  “刚吃过了。”公安局备有工作餐,有案子的时候,王晰明多在单位用餐。
  “这么早就吃了?”赵三抓起茶几上的香烟让他们抽,王晰明摆手表示戒烟了,并说明来意,想了解一些艾小珍生前的情况。
  王晰明问:“认识艾小珍吗?”
  “熟。以前她断不了过来,借书什么的。后来见面少了,她买了电脑,有什么事都在网上聊了。”
  “最后一次见她是什么时间?”
  “夏天,五月份吧。我家房后面有颗老榆树,‘榆球’正嫩,我老婆叫她过来撸点儿‘榆球’回去烧饼吃。她们女人都喜欢吃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你老婆也和艾小珍熟?她人呢?”
  “刚出去。她们从小在一幢宿舍楼长大的。小学还同过学。”
  “艾小珍都是一个人来?”
  “是。有时候带她的狗。那狗口泼,连果核都吃,肉滚滚的,不像艾小珍,干瘦。艾小珍不喜欢成群结队,逛商场、买菜、清早跑步,都是独来独往。那天她撸了一塑料袋‘榆球’,第二天,打来电话说她烧的饼加了苏打粉,还磕了两个鸡蛋进去,吃起来又暄又鲜,问要不要给我们送点儿。我老婆说不要。”
  “以后再没见她?”
  “没有。好像我老婆在街上碰到过,两人一起逛过街。她断不了在网上和我老婆说些家事,年前,她上研究生的儿子得了肺炎,高烧三十九度不退,把她吓得不轻。去广东住了半个月,煲汤烧菜地护理,才好了。艾小珍心眼儿好,净替别人着想。脸嫩,怕难为情,她从来不给人提要求。她突然发病去世,我老婆哭了好几次呢。”
  “艾小珍给人荐股吗?”
  “她比较小心,从来不给人荐股。”
  “那她赔过钱吗?”
  “炒股都这样,有赚有赔。艾小珍沉得住气。不像一般女人,整天一惊一乍的。像有几次股市暴跌,多数股民都恐慌,她从来不吭不哈。艾小珍做股票赚了一些钱,家里换了台海尔大彩电,便知足了。她过惯了清贫的日子,是那类容易满足的女人,从来没有要大富大贵的想法。”
  “那你知道有个什么女人跟着她买股票,赔了十万元的事吗?”
  赵三摇了摇头:“艾小珍为人谨慎,玄乎的事应该不会做。别看她外表平常,但要强。她父母死BhHJXbFLqkBWdVLouGOJC59+hAi7KamhYRjKckn+QOQ=时,她才十七岁,放在现在,还得人照顾,可她一个女孩子硬是咬着牙带大了她弟弟,还供他读到大学毕业,不知吃了多少苦呢。她那个丈夫,我没多见过,听我老婆说,不担事。人前人后两张脸,当别人的面,和艾小珍有说有笑,一口一个‘小珍’叫得亲昵,没人了,根本不和她多搭话……好像还……”听得出,赵三言谈间对艾小珍心存好感。正说着话,长着一副团团脸,身材圆滚,肤色白皙的赵妻拿着一兜大葱进了家门,见有警察在,愣了神。
  “嫂子回来了,我们是来了解艾小珍的一些事的。”听小民警这么一说。赵妻“唔”了一声,放下大葱接过了话题:“艾小珍死得冤,硬是让她那个阴损的男人耽搁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好人,有好几年,他都不和艾小珍同床了。谁都说,生了病不送医院,叫了个诊所的,诊所医生不就会打个针、输个液吗,懂什么?艾小珍从小和我一幢楼长大,平时心事重重的。小时候,我大大咧咧,她在谁面前都一副乖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压她、欺负她。其实,她自己有主见,心里谋。唉,想不到,她年纪轻轻就这么突然走了。她和我同年,四十六岁,生日还比我小几个月呢。”
  “她活着的时候,她丈夫就和姚今今有关系吗?”
  “有没有男女关系不清楚。有人见过朱大钱开车,姚今今坐在副驾座上。艾小珍倒是从来没提过。就连她丈夫对她不好,那叫什么‘家庭冷暴力’,她也从来没说过。有一次,我俩一起洗澡,我见她身上有好几处伤痕,问她,她控制不住,眼泪簌簌往下掉,轻描淡写说是朱大钱喝多了酒,失手打的。就算喝了酒,也不能打人,简直是畜牲嘛!我还劝她不好好过就离婚,谁怕谁?艾小珍说有儿子呢,况且朱大钱不喝酒的时候,对她还不错。艾小珍临死前的头天晚上还和我通过电话,我打给她的。闲聊了几句,我问她儿子好彻底了没。她说复查过了,还有些炎症,又输了几天液。我家是女儿,比她儿子小一岁,我们笑谈过,说要结儿女亲家。她儿子从小懂事,长相随了艾小珍,瘦点儿,但精干。中学奥数比赛,得过几次奖呢。她全部心思都放在她儿子的身上了,没想到自己得了病。平时也提过头疼,拔个火罐了事。硬是耽搁了。”
  “那在姚今今之前,朱大钱外面有女人吗?”
  “听说和他们单位的一个临时工……”
  “艾小珍知道吗?”
  “这种事谁敢乱说。”
  “艾小珍还有什么交往密切的女友?有没有和她一起做股票的?”
  “她和住在对门的倪荷关系不错。那女的开着一家广告公司,在老城那边,挂着‘之荷传媒’的牌子,旁边是‘金剪刀’理发店,我去剪过头发。断不了见倪荷,是个衣服架子,穿什么都好看。艾小珍常夸她特能干,品性也好。我们还一起吃过一次火锅呢,倪荷特别喜辣,红的、绿的辣子一个劲儿往小料里放,菜都染成红的了,还加辣酱。但没听说过她做股票。我对股票的事也不关心,得问赵三。”赵妻转脸盯着赵三,问,“咱北城哪个女人炒股,和艾小珍来往密切?”
  “女人炒股的多了。从来没听说艾小珍和谁走得近。买股票这种事,各有各的喜欢,一般不会跟人分享。”
  结束了问话,告辞时,赵三硬往王晰明他们口袋里塞了盒好烟。
  
  五
  
  王晰明没想到朱大钱会打老婆,告诉了倪荷。
  倪荷听了也吃了一惊,但很快表示,有这个可能,朱大钱这人太不地道了,倪荷曾从艾小珍那里听到过他的一些龌龊事。朱大钱个矮,还不到一米七,眼睛有些斜,平日里和正常人一样,但在做那事的时候,喜欢讲从别人口里听来的黄段子,他嗓音嘶哑,不停不休地和艾小珍叫嚣:我会捅死你,我得把你磨得叫……艾小珍后来明白了,他这样说,完全是虚张声势,给自己鼓劲。
  艾小珍少言寡语,性格隐忍,她在婚后才发现,朱大钱是那种专做表面文章的人。生了儿子的次年,艾小珍因病做了子宫切除手术,对男女之事的兴致大大减弱,她曾和倪荷说过:朱大钱每往她身上爬,她就皱眉,烦死了做那事。朱大钱常怪艾小珍没有女人味,还不如买块猪肉呢。这种话太伤自尊了,艾小珍不知如何才能摆脱屈辱的阴影,沉浸在难以言说的郁闷中,更加沉默少言。
  朱大钱这个人,道貌岸然,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有一次倪荷去找艾小珍,她遛狗去了,朱大钱热情地给倪荷让座,并拿出瓜子、葡萄干招待倪荷,还说:我正上着网,有个歌儿很好听,你听听。
  倪荷学艺术出身,喜欢音乐,她随着朱大钱去了书房,正在播放的是《你是我的玫瑰》。朱大钱拧高了音量,斜着眼看着倪荷,并随着音乐晃动身子,听着听着自己陶醉了,神情暧昧声音颤抖眼一斜喃喃道:“好听吧?小珍,不会懂这些……”边说边挨近倪荷身边,他肩膀左倾,左胳膊就要碰到倪荷的衣襟了。倪荷瞥见他因为吸烟过多或者是上网太多而灰暗的脸色,像出土文物似的,不知怎么想起那句“年少不风流,临老入花丛”的说辞来,脸一沉,匆匆告辞。以后,她找艾小珍,全是电话约好了才去。
  
  王晰明又对倪荷说了艾小珍《炒股日记》上的“她”,跟着艾小珍买股票,赔了十万元。“你没听艾小珍说过吗?是不是真有其人?”
  
  “说不定就是姚今今。”倪荷脱口道,见王晰明不明所以,倪荷接着说,“艾小珍也算资深股民了,姚今今也炒股,曾找上门接近艾小珍。艾小珍不喜欢姚今今,说她花里胡哨的。”说到此,倪荷拧起眉毛,顿然醒悟似的补充道,“北城股民不少,靠炒股发了财的人也有几个,车站一位姓李的一年就翻倍了,工商银行一个什么股长也赚了不少。艾小珍炒得不多,也不张扬。素不相识的,姚今今怎么会找她讨教?还赔了十万?子虚乌有,诈人吧?姚今今名声可不好,她妈不知和谁生的她。母女都靠勾搭男人活。正经人家谁敢要她?也就是朱大钱这种人才做这事。晰明你查仔细点儿,说不定姚今今早就和朱大钱勾搭上了。艾小珍的死肯定和他们有关。”
  
  那段时间,几乎全部熟识朱大钱的人,都在指责他的不是,众人都带着有些愤慨的目光挑剔他的一举一动 ——
  朱大钱从林业局办公室干事,升为副主任、主任、副局长。单位的人私下给他总结:逢酒必喝,逢喝必醉,讲起话来头头是道,别看表面上人模狗样,心里却阴暗。某晚下班,楼道里碰上女清洁工,见四下无人,搂住人家乱摸。朱大钱特别小气,招待客人,剩下的水果、瓜子之类,他拿个黑塑料袋便网罗回家了,也不怕同事笑话。
  新婚后的朱大钱,格外讲究,头发梳理得油亮,皮鞋擦得油亮,见了谁,远远打着招呼,像有什么喜讯要告诉别人。有谁偶尔问起他新婚的妻子,他便打开手机,眉飞色舞地让人家看他给她拍的相片。
  一天晚上九点多,朱大钱在门前的小超市里买了十个“酸得好”,立刻成为众人的话柄:一定是买给姚今今的,都这么晚了,就为几个“酸得好”,专门跑出去买?如果艾小珍当初得病,朱大钱如此上心,及早送去医院,肯定不会死。
  住在对门,倪荷偶尔会看见朱大钱和新夫人姚今今出出进进,兴致高昂的样子。姚今今穿红着绿身姿妖娆,朱大钱像个小丑似的跟在她身后,皮笑肉不笑地和倪荷点个头,算作招呼。倪荷心里的不屑、鄙视涌上来,进而有点儿恨恨的。那段时间,“之荷传媒”广告承揽一家床上用品店开业五周年庆典活动,倪荷和刘之义忙个不停。但她一有空隙就会打电话催,请王晰明尽快查明艾小珍的死因。
  王晰明也是忙得焦头烂额,北城百货公司和新华书店附近连续发生了五起妇女金项链、金戒指被抢案件,被抢的女子又惊又怕哭哭啼啼去公安局报案。局务会决定“限时破案”,任务落到了王晰明身上。他只能是忙里偷闲找艾小珍突然病故的疑点。
  
  六
  
  诊所的医生姓吴,名世普,四十多岁,右腿有点儿瘸,中等身材,偏瘦,看上去温文尔雅。
  诊所就开在离朱大钱家五六米远的地方。吴世普给患者打针输液兼卖非处方药,清楚附近的居民家里都有哪些人,熟悉他们的生活习性。吴世普爱下棋,有空常和朱大钱来两盘,他喜欢买酱猪蹄吃,啃完后留下的骨头,总要给朱大钱家那只叫“豆豆”的狗。每到傍晚时分,那只黄毛狗如果在吴世普的诊所匆匆露个面,摇摇尾巴,蹦个高什么的又匆匆离去,吴世普便知道艾小珍带着狗出来溜达了,狗是到他这儿卖了个“乖”,表示了友好,又追艾小珍去了。狗就像艾小珍的另一个孩子,她去哪儿狗就跟着去哪儿,狗从来不和朱大钱套近乎。
  从吴世普处了解到,2010年7月21日午后,吴世普接到朱大钱的电话,说:“小珍头疼,你给她输些止疼的。”
  吴世普答应了,拿上止疼药、镇定的药剂、盐水和一次性注射器去了朱大钱家。见艾小珍团在沙发上,疼得额头渗出层层汗珠。艾小珍平时有偏头疼的老毛病,吃几片止疼药就缓过来了,这次看来情况比较严重。吴世普有条不紊地给她扎了输液针管。当时,朱大钱的妹妹也在场,姑嫂关系好,平时艾小珍做了什么好吃的,都要电话叫小姑子一起享用。小姑子当时皱着眉,甩着两只长胳膊在地上团团转着,焦急地问吴世普:“我嫂子没事吧?怎么会疼成这样?”
  “没事,大概是神经疼。”吴世普嘱咐她,“快输完了喊我。我得先回诊所,怕有人找。”
  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吴世普又去了朱大钱家,见艾小珍平和了许多,问:“还疼不疼了?”
  “好多了。”艾小珍少气无力,神态倒也镇静。因有电话叫吴世普回诊所,他便又告辞了。晚上十点多,朱大钱的妹妹打电话给吴世普:“我嫂子突然头又疼了,从沙发上滚到地上了。”
  听她声音发颤,吴世普小跑着去了,见艾小珍脸色苍白,痛苦得缩成一团,急道:“还等什么?快送医院吧!”
  朱大钱不知去哪儿了,他妹妹打电话叫来了120急救车。
  然而,为时已晚,去医院的路上,艾小珍便命归西天了。
  连一句遗言都没留下。
  
  要说朱大钱确实古怪。
  艾小珍死了,他硬是没掉一滴泪。甚至在过了很久之后,吴世普还记得葬礼上的情景。那种场合,花圈、挽联、哀乐,不由得让人伤悲,朱大钱的儿子乐乐醒悟到了失去母爱到底是怎样无可挽回的悲痛,依着他舅舅艾小贵哭得喘不上气来,脸憋得青紫。怕他晕过去,众人七手八脚掐他的人中,灌了凉开水,平放到床上,好一阵乐乐才缓过神来,“妈”的一声又哭了,听得众人备感凄凉!
  朱大钱却来来去去招呼宾客,像个局外人。平素朱大钱也算是个热心肠的,同事、朋友谁家有红、白事务,一个电话,他便乐颠颠地去帮忙了,加上喝酒又来者不拒,人缘不错,社会上的人都同情他年纪轻轻老婆突然病故,种种心态之下,参加葬礼的人很多。
  艾小珍的葬礼,在殡仪馆举行,出出进进的人川流不息,少了几分肃穆,多了一些热闹。朱大钱脸上不见悲伤,他甚至嘱咐刘之义夫妇:把鲜花花圈都拍个照,看是哪些单位送的。
  看他神情自如的样子,人们议论纷纷,说朱大钱还懵着,等一个人的时候就苦了。回家冰房冷灶的,得适应一段。
  看他那样子,根本就不悲伤。连假装悲伤都不会。
  不悲伤,是刚强?是理智吗?
  全都不是!
  诊所医生吴世普只觉得朱大钱有些古怪,而倪荷却认为朱大钱是无耻。朝夕相处,相濡以沫,为他生过一个儿子的女人突然病故,马上就要化为一缕烟尘了,他不难过,而是看有什么人送了花圈,哪些是纸扎的,哪些是鲜花的。这不是无耻是什么?
  
  七
  
  艾小珍穿过的衣服,艾小珍用过的棉被,艾小珍用格子布拼成的沙发靠垫,不锈钢锅铲,半旧的自行车……统统被姚今今扔出了门,最后是艾小珍的相册。十六开大,边缘都磨损了,里面有艾小珍和朱大钱的合影,还有他们的儿子乐乐小时候的好多相片,姚今今看都没看,让捡垃圾的拿去烧了。
  朱大钱没制止。朱大钱说,看到艾小珍的东西心里不好受。朱大钱又说,收拾家是女人的事。扯了几句淡,朱大钱不知躲哪儿歇凉去了。
  姚今今一会儿穿大红的衣裙,一会儿又换上明黄色的休闲服,昂着头,对前去帮忙布置新房的人说:“那个扔了,这个也不要了。我不喜欢墙上挂乱七八糟的东西。卫生间的洗脸池和马桶都得换掉。”那神态俨然像个高傲的王后。甚至连艾小珍养的一盆紫粉色的杜鹃花,姚今今都嫌碍眼送了人。
  帮忙的人都觉得姚今今太过分了。有一位说:“卫生间的用品好像才换过,看起来很新。”
  可姚今今冷着脸表示,她不能看见艾小珍的东西,心烦、晦气。
  倪荷当然没去帮忙,但很快听说了姚今今的所作所为,心想:真期望有鬼,期望艾小珍在天有灵回来和朱大钱算账。说来也怪,隔了没几天的一个夜晚,倪荷老闻到浓浓的烟熏味,清早起来,看到朱大钱的窗台前有香灰的遗迹,心里泛起一些异样,她指给刘之义看。
  “我早注意到了,大概有什么不顺的。艾小珍闹腾,他们给她烧纸了。”刘之义一脸正色。
  “你怎知道的?”
  “那还用说,不然他们烧香干吗?”
  倪荷暗暗欢喜。一种言语说不清的快意传遍全身。
  
  
  姚今今不是普通的女子,艾小珍就死在那屋,她不害怕,和朱大钱做那事,还故意开着临街的窗户,亮着灯,给站墙根儿的人听……
  一对狗男女!
  朱大钱就算听不到人们的咒骂,也应该能感觉到厌恶的眼神吧?他穿着粉色条纹毛衫,裤线笔直的灰条长裤,头发染得漆黑,厚颜无耻地从人群中走过。除非面对面,不然,那段时间,倪荷是不和他搭话的。
  
  王晰明又抽空调查了朱大钱的几位近邻,还有他单位的同事,查明朱大钱确实有“家庭冷暴力”倾向。不知是由于文化层次不同还是打心底里看不起艾小珍没什么家庭背景,夫妻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朱大钱对艾小珍不理不睬,喝多了还仗着酒劲欺辱她。某次,朱大钱在一个家常菜馆喝多了,吆喝着服务员给艾小珍去了电话,艾小珍找到菜馆,朱大钱开口就骂她:“你来干什么?滚!”艾小珍就冷着脸扭身离开了。
  夫妻俩看来有很深的隔膜,但朱大钱真会谋害前妻吗?没有确切证据。王晰明决定再见一次朱大钱,问问他艾小珍生病的那晚,他出去办什么事了,看能否从谈话中发现蛛丝马迹……电话打到林业局,是办公室一位干事接的,告知:朱大钱住院三天了。
  怎么会?是不是心虚了?倪荷得知这消息有些不信。朱大钱可是出了名的好身体,三九天别人皮的、棉的穿着,他一件薄线衣就过冬了。怎么突然就病了?侧面打问了,才知道林业局盖新办公楼,朱大钱是工程总监,工程尚未完工,有人告发朱大钱吃了几万工程回扣。纪检委来查,朱大钱一急便住进了医院。
  他会贪污?的确,他平时打个电话为省话费都要去办公室。但是,如果贪污了钱,艾小珍生前会过得那般艰苦?说不定就是和姚今今成了一家人后,学坏了。
  想要探个究竟,倪荷和丈夫刘之义买了香焦、芒果等水果去医院探望。病房里,只有姚今今陪着,她穿艳红的衣服,红花裙,红皮鞋,头发梳得油光闪亮,涂着夸张的眼影,翘着兰花指,嗑着瓜子,见到刘之义夫妇,眼睛向上一瞟,说:“朱大钱昏迷了。”
  “怎么会昏迷?”倪荷装出一脸关切,上上下下打量着姚今今,怎么看都不像怀孕的女人。心想:这两口子是不是在装神弄鬼?
  “就是啊,做检查了,各项指标未发现异常,但就是闭着眼不说话,医生也不敢下结论。”姚今今把瓜子皮扔在垃圾袋里,拿纸巾揩了手,漫不经心道,“咱命苦,婚前被调查半天,怕身体有问题,不能陪伴到老。他却病了,这不,过门就得伺候病人了。”
  活该。倪荷心想。
  刘之义礼貌地和姚今今说:“就你陪他?他们单位没过来人?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
  姚今今侧转身去,冲刘之义飞了个灿然的媚笑,声音甜甜地说:“谢谢刘大哥。他们单位有活动抽不出人来。他家,像他妹妹根本就不支持我和大钱结婚。”
  告辞离开,倪荷怪刘之义:“你们男人一个德行,见了漂亮女人就犯贱。”
  “谁能漂亮过我老婆?”刘之义贫嘴,倪荷朝他背上狠狠捶了一记,他夸张得龇牙咧嘴。
  “哎,说正经的,你看朱大钱是不是装昏迷?”
  “不至于吧?弄不清。”刘之义慢条斯理道。
  
  八
  
  王晰明还真厉害,竟然查出了姚今今是艾小珍同父异母的妹妹。
  姚今今恨艾小珍,自从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起就恨。
  打记事起,姚今今就住在北城西南角一间独居的小院落里,家中常年只有她的姥姥、妈妈和她,爸爸在外地工作,隔上好长时间,才回来看她们一次,每次都买大包小包的东西,也给妈妈零用钱。
  直到爸爸车祸死了。妈妈嘴里骂着挨千刀的,不停地抹眼泪,姥姥才说出了爸爸姓艾,本名艾存宝,是别的孩子的爸爸。姚今今的妈妈只是他的一个外室,生了姚今今,艾存宝不方便认这个女儿。今今随了母亲姚广花的姓,姓姚,取名“今今”,大约是“今朝有酒今朝醉”,过好每个“今天”的意思。
  姚今今刚过了七岁生日就没有了爸爸。
  心灵弱小,但已懂得了爱与恨。她恨她的妈妈,如此没骨气。更恨爸爸,如此不负责任。
  一颗猝然而降叫做“仇恨”的种子在姚今今心里扎了根,随着她长大成人而成为枝叶茂密的大树。长大了的姚今今貌美如花,喜怒无常。高兴了涂眼影,抹口红,穿得花花绿绿招摇过市;不高兴了,关在屋里哭天嚎地乱摔物件,好好地和别人说着话,不知哪句话不对了,就甩脸子。这个“别人”,多半是爱慕她的男人。
  姚今今十九岁的时候,爱过一个姓武的男孩子。男孩儿长得身材高大,眉眼俊朗,街舞跳得出众,姚今今把妈妈和姥姥给她的零用钱都贴给了武姓男孩儿,两人好得如影相随,如胶似漆。结果,热火朝天地玩过两年之后,那男孩儿一扭身去了外地,再无音信。姚今今伤痛至深,和谁都不讲感情了。熟识姚今今的人都说她是“花痴”。看上哪个男人的钱袋,如果那个男人被姚今今的妖艳吸引,和她有过一两次床上关系,那就惨了。不管对方有爱无爱,姚今今会经年累月一个劲儿地死缠烂打,不停地给人家打电话,鸡毛蒜皮纠结。如果你躲着藏着,被她撞上了,会不顾人多,夹枪带棒骂得你狗血喷头。
  
  如此不掩饰的女人,一般不会干出什么阴险的勾当。这是王晰明办案多年的经验,查证后,确证了姚今今从来没有动过谋害艾小珍的心思。她得知艾小珍是她同父异母的姐姐后,恨她,决计要把她的生活搞得和自己一样一塌糊涂。姚今今先是找机会接近朱大钱,她听说了艾小珍炒股,就买了“银杏口服液”、“眼部精华霜”等一些女人用品,做出真心请教的姿态上门拜师,一口一个“嫂子”叫得亲热。熟了,瞅艾小珍出去遛狗的空当,敲开她家的门,冲着穿件白棉背心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朱大钱,又是飞媚眼,又是嗲声嗲气。
  朱大钱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绷着的脸孔,乐了;装出的骨气,散了……你情我愿,两人没多言语便直奔主题。姚今今肌肤白嫩,甜言蜜语,床上招式多得让人心惊,是个天生的尤物,朱大钱被她迷得醉生梦死,恨不能挖心挖肺讨好她。姚今今想投资股票,没本钱,朱大钱和承包办公楼施工的包工头借了一笔,名义上是借,连个白条都没打。后来,朱大钱就因为这个出了事,被“双规”,姚今今找纪检委撒泼。这是后话。那段时间,朱大钱飘飘然到了忘乎所以的地步,去哪里应酬都带着姚今今,还让人喊姚今今“二嫂”。过了一些时日,姚今今拿出对付男人的杀手锏,称自己怀孕了。
  朱大钱顿时心里发毛,有些不信。
  硬拉着姚今今去医院检查,果真!两人都有些傻眼,姚今今没想到这次会弄假成真,她以为安全期,没吃避孕药;朱大钱呢,扳着指头算了算,说不定还真是自己的,“那就准备手术吧,无论如何,这孩子不能要。”
  “怎么就不能要了?”姚今今瞪起眼,怄气。
  “你说……咱这,要生个孩子,怎么弄?”
  “你不要我要。”姚今今哪会听朱大钱的话,扭身离开了医院,背过身和人说:“想让我打掉孩子,不拿出二百万没商量。” 继而又想,拿出二百万也没商量,这个孩子不留下,自己今生恐怕再也没机会做妈妈了。
  两人争吵、谈判的结果是,朱大钱离婚,和姚今今开始新的人生。
  姚今今恶作剧地想:这下有艾小珍的好看了。她虽然看不上朱大钱咧着嘴、露出烟黄牙齿的猥琐,每行男女之事,姚今今都是闭着眼,想象武姓男孩模样,才能顺利进行;但她想破坏艾小珍的婚姻,让她漂泊无依,夫离子散,日子过得水深火热……
  姚今今年轻貌美,如果怀的是个女孩,自己儿女双全,那可就大赚了。但怎么和艾小珍开口呢?艾小珍虽然死板,缺乏情趣,没有女人味,可毕竟他们是二十多年的夫妻了。为遮世人眼,也不能平白无故提离婚,朱大钱着实犯了难。
  
  九
  
  艾小珍的离世确实是个突发事件。王晰明在侦破“金项链被抢团伙案”和“利用迷信诈骗财物”的同时,挤时间调查清楚了艾小珍的死因,他看了艾小珍的死亡证明,上面明确写着:脑出血,脑积水。
  医生说,艾小珍从中午1点到晚上11点发病,长达十多个小时没送医院,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最终导致了她的死亡。如果及时送医院,确诊病情,手术或是药物治疗,说不定还有救。
  朱大钱的过失就是在艾小珍突然头疼,疼得从沙发上滚到了地上的时候,没送急诊,却让诊所乱输止疼药。这只能说是他的失误,不能追究法律责任。
  “他就是外面有了女人,答应了和姚今今结婚,才故意延误时间的。”倪荷不甘心这样的结论,她捶胸顿足,神情愤慨,怨王晰明,“朱大钱肯定有问题,潜意识中,他盼望艾小珍消失,他那一副龌龊心肠,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总有哪天得挖出来喂狗吃了。”
  “潜意识是不能定罪的。”王晰明眯着眼,不明所以地微微一笑。受倪荷的情绪感染,他也觉得朱大钱有问题。可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朱大钱害死了艾小珍。
  
  艾小珍的儿子乐乐从舅舅艾小贵那里得知了朱大钱娶了姚今今的事,既惊且愤,带着无比的气恼要通了朱大钱的手机,却是一位嗲声嗲气的女声接的,说:“乐乐吗?你爸爸住医院昏迷一个多月了。”
  怎么会?乐乐,大名朱博文的男孩儿当即买了火车票,混杂着无助、悲凉、愤怒、茫然等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准备回家探个究竟。
  
  责任编辑/张小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