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一瞥的哀伤背影
2011-12-29王玲
时代文学·上半月 2011年6期
摘要:《左传》中的女性大多是模糊的,惊鸿一瞥,灵光乍现,就杳无踪迹。声子就是其中的一位悲剧女性,她生时是媵妾制的牺牲品,虽被立为继室,但不能作正夫人。死后亦草草安葬了事,古人非常重视对逝者的安葬,所谓慎终追远,声子的简单葬仪映射出其可悲的遭际。
关键词:声子;媵妾;谦恭;悲剧
在二百五十多年的春秋历史舞台上,理应出现了众多或聪慧贤德、或温柔善良、或阴险狠毒、或狡诈无耻的女性形象,但事实上《左传》中所提到的人名多达三千多个,女性却不足二百个。原因有二:1、孔子在《论语·阳货》中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对女性极端蔑视,所以产生于男权文化统治下的《左传》,作为解释孔子所修《春秋》的儒家经典,其对女性也大多持一种漠视的态度。2、《左传》作为编年体的史书,重在记录军国大事,并不以塑造人物形象为主。尤其是在男权社会中,女性的踪迹多局限于家庭内部,所以在《左传》中,女性多局限为周天子、诸侯或上层贵族的母亲、妻妾、女儿,因为她们是某个重大历史事件的参与者,不记录她们就无法清晰的描述那段历史。对于她们的记录也仅限于与政治、军事等有关的事迹,如政治婚姻、丧葬祭祀、废立太子等,所以这些女性的形象大多是模糊的,惊鸿一瞥,灵光乍现,就杳无踪迹。声子就是其中的一位悲剧女性,她生时是媵妾制的牺牲品,屈居人下;死后亦草草安葬了事,遭际堪怜,令人叹惋。
媵妾制的牺牲品
鲁惠公的元妃(第一次所娶正夫人)孟子,是宋国的女子,声子本是孟子的媵妾。声子的出身微贱,声子名字中的“声”是其谥号,“子”是指母国的姓。关于声子的母国问题,杜预注曰:“声,谥也,盖孟子之娣之也。诸侯始娶,则同姓之国以娣媵。”认为声子是出自与孟子同姓之国的媵妾。而杨伯峻先生则注曰:“声子,子则母家姓。宋国姓子,则孟子乃宋国女。”认为声子是宋国的女子。笔者以为杜预的说法更为准确,据《成公八年传》:“卫人来媵共姬,礼也。凡诸侯嫁女,同姓媵之,异姓则否。”和《成公九年传》:“晋人来媵,礼也。”的记载看,春秋时期,诸侯王嫁女时,除自己国家会送媵妾外,同姓的盟国也会致送媵妾,以示友好。所以鲁国的共姬出嫁时,同姓的卫国和晋国都致送了媵妾。由此可知,声子未必是宋国的女子。
媵妾是男权社会下的陋习,往往由侄女或姐妹充当陪嫁,就像附赠的物品一样。媵妾地位卑贱,她们的情感被漠视,尊严被践踏。她们是父兄的政治筹码,因为如果正妻没有子嗣的话,媵妾所生的儿子同样可以巩固她们的母国与夫国的政治联盟。即使作为媵妾的女子不是出自本国,而是由同姓的盟国所送,她们也都是政治婚姻的工具,在作为同姓盟国与婚姻之国的纽带时,对己国也有很大的益处。
据《文公二年传》“凡君即位,好舅甥,修昏姻,娶元妃以奉粢盛,孝也。孝,礼之始也。”可知,鲁惠公即位不久就娶了孟子,孟子没有子嗣且过早去世,所以鲁惠公把声子作为继室。
继室的地位低于正夫人,高于普通的媵妾,春秋时期也有在从未有过正夫人时,以继室作正夫人的现象。如《昭三年传》:“晋平公娶齐之少姜,少姜有宠而死,齐请继室于晋。”“韩宣子使叔向对曰:‘寡君之愿也。寡君不能独任其社稷之事,未有伉俪,在缞絰之中,是以未敢请。君有辱命,惠莫大焉。若惠顾敝邑,抚有晋国,赐之内主,岂唯寡君,举群臣实受其贶,其自唐叔以下实宠嘉之。’”“秋七月,郑罕虎如晋,贺夫人。”由以上三段记载可知,少姜并非晋平公的正夫人,晋平公是在从未有过正夫人的情况下,将齐国打算送来作继室的女子作为嫡夫人的。
但声子的情况却不同,鲁惠公曾有过正夫人,虽然正夫人已经去世,但是正如杜预所注:“元妃死则次妃摄治内事,犹不得称夫人,故谓之继室。”《史记·鲁周公世家》也称声子为贱妾,“初,惠公適夫人无子,公贱妾声子生子息。”《哀二十四年传》:“若以妾为夫人,则固无其礼也”,可知鲁国从未有过以妾为妻的现象,所以声子虽然能摄治内室,但是却不能作正室夫人,这都源于她微贱的媵妾出身。
声子无法作正室夫人,从《左传》中的记载可知。“隐公元年经:元年秋七月,天王使宰咺来归惠公、仲子之赗。传:秋七月,天王使宰咺来归惠公、仲子之赗。缓,且子氏未薨,故名。”仲子是在隐公二年的十二月去世的,所以周天子赠送仲子之赗是非礼之举。但是由此可见,周天子是把仲子作为鲁惠公的夫人来对待的,而这时候声子还在世。即使这时候他的儿子已经作了国君,声子还是不能母凭子贵,当上正夫人。
声子既然能被立为继室,摄治内室,那么可以想见她应该有美丽的容颜,知书达理,温柔贤惠,深受鲁惠公的宠爱,但可惜她媵妾的出身却使她不能成为正夫人,她心中亦应埋藏着深深的痛苦和遗憾。
声子的谦恭守礼
春秋时期,宫闱之内也不乏争斗,有许多的母亲为了儿子能登上国君的宝座不遗余力。因为如果自己的儿子能当上国君,她们就可以母凭子贵,后半生有了依靠。所以很多母亲为此费尽心机,甚至心狠手辣,无所不用其极。比如晋献公的姬妾骊姬为了让自己的儿子奚齐能被立为太子,狠毒的陷害太子和诸公子,逼得申生自尽,重耳和夷吾出逃,造成晋国多年的内乱。晋襄公去世后,太子年幼,赵孟等大臣想立一位年长的君主,太子的母亲穆嬴就天天抱着太子到朝廷上啼哭,逼迫赵孟,最终赵孟畏惧穆嬴,只好立了穆姬的儿子为晋君。另外还有长卫姬、成风等。春秋时期还不乏干预朝政的国君之母,比如郑庄公的母亲武姜,因宠爱小儿子段,多次替段提一些非份的要求,甚至想和段里应外合,谋求篡位,结果造成兄弟反目。芮伯万的母亲芮姜因为厌恶儿子的宠姬太多,竟然把儿子赶出了国都。晋襄公的母亲文嬴,请求襄公释放在秦晋殽之战中俘获的秦国的三帅,堕军实而长寇仇。但是声子却并没有利用其继室的身份帮助儿子当上太子,而且在隐公摄政当上国君后,声子也没有任何干政之举。
《史记·鲁周公世家》记载:“初,惠公適夫人无子,公贱妾声子生子息。息长,为娶於宋。宋女至而好,惠公夺而自妻之。生子允。登宋女为夫人,以允为太子。及惠公卒,为允少故,鲁人共令息摄政,不言即位。”《左传》可能为尊者惠公讳,并没有写惠公的夺媳乱伦之举。由《史记》可知,惠公娶仲子时隐公已经成年,而且仲子生下桓公不久,鲁惠公就去世了,鲁惠公在位四十六年,由此推算声子作继室的时间应该较长,至少有十五年以上的时间。这么长的时间里她完全有能力为儿子和自己争取足够的利益,按说鲁惠公的正夫人孟子没有子嗣,声子的儿子就是鲁惠公的长子,鲁惠公的太子桓公出生时,隐公已经成年,隐公作为长子,虽然是庶出,但如果母亲声子为他极力争取,他是完全有可能被立为太子的。但声子谦恭守礼,并没有利用自己继室的地位去为自己和儿子争取任何非份的利益。她没有丝毫的野心和贪欲,而是恪尽职守,谦恭守礼,从她的儿子隐公后来的贤德中,我们也可看出声子的教子有方。
因为她不是鲁惠公的正夫人,儿子隐公虽然作了鲁国国君,但却是代替桓公摄政,所以在隐公二年十二月,也就是距离声子之死不到半年前,桓公的母亲仲子去世,隐公就恭敬的以夫人的礼节加以安葬。并且在隐公五年也就是仲子的三年之丧完成时,又隆重的在仲子的宗庙举行盛大的祭祀活动,献演万舞。《隐公五年传》:九月,考仲子之宫,将万焉。公问羽数于众仲。对曰:“天子用八,诸侯用六,大夫四,士二。夫舞所以节八音而行八风,故自八以下。”公从之。于是初献六羽,始用六佾也。” 万舞,包括文舞和武舞。文舞舞师手拿籥与翟表演;武舞舞师手执干与戚表演。万舞常常在宗庙祭祀时表演,《诗经·商颂·那》“万舞有奕”,是为了祭祀成汤;《鲁颂·閟宫》:“万舞洋洋”,是为了祭祀周公。这里用盛大的六佾之舞祭祀仲子,可见是把仲子视为鲁惠公的正夫人,非常的尊重。
相较之下,声子的葬礼却非常的简朴,声子是隐公三年的四月辛卯去世的。《隐公三年传》:夏,君氏卒。声子也。不赴于诸侯,不反哭于寝,不祔于姑,故不曰薨。不称夫人,故不言葬,不书姓。为公故,曰‘君氏’”。声子死后,鲁国不给诸侯发讣告,安葬之后也没有回到祖庙哭祭,在安葬三个月之后,没有把声子的神主放在婆婆神主的旁边,下葬的情况不被记载,也没有记载她的姓氏。只是因为她是隐公的生母,所以才称她为“君氏”。
作为鲁隐公的母亲,本该母凭子贵,荣耀至极,可惜由于儿子隐公的恪守礼仪、声子自己的谦恭隐忍,所以她不但生时屈居人下,死后亦草草安葬了事。古人非常重视对逝者的安葬,所谓慎终追远,声子的简单葬仪映射出其可悲的遭际。后世的儒者为此极力赞扬隐公的守礼,但站在女性的视角,更多的却是对声子的无限同情和叹惋。
参考文献:
[1]杜预注、孔颖达疏:《春秋左传正义》,十三经注疏本,中华书局,2003年版。
[2]杨伯峻:《春秋左传注》,中华书局,1990。
[3]司马迁:《史记》,中华书局,1959年版。
(作者单位: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