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明和恋爱史
2011-12-29冯伟
时代文学·上半月 2011年6期
一
张明和一九五九年生人,孩童时期和其他顽童一样是抹着大鼻涕过的,那时候没有学前班,由于人长得瘦小,十一岁才开始念小学,五年一贯制,然后,读了三年中学,十九岁也就毕业了。按理应该去乡下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他没有,而以自己是独生子为由,留在了城里,后来通过考试进了一家叫滑石矿的矿山企业做电工。那时在厂矿,车、钳、铆、电、焊是最好的工种,也叫大爷活儿。特别是电工,每天腰间挂着工具,很像是警察腰间别着家伙,矿里矿外地晃,简直可以说是风光无限,美死了。
张明和不仅工作好,人长得也不难看,一米八的个儿,四方脸,双眼皮儿,标准的北方皮肤,走起路来动作大方而明快,很是潇洒。要说张明和真正进入青春期是在他二十二岁的那一年夏天。
那是一个下午,他去街上的粮店买大米。那时的大米是定量供应,他家六口人,每月每人五斤,每两个月买一次,可以多买回一些。记得他那次买的是六十斤大米,足足有多半袋子,很沉重地压在了他的肩上。那时的张明和从没干过体力活儿,六十斤大米压在他的身上,对他而言就像泰山压顶。他每次都要先将米袋子搬到粮店的柜台上,然后再过渡扛到自己的肩上,右臂卡着腰,左手掐住米袋的口儿,斜着身子往家走。从后面看,张明和扛大米的姿势很别扭、很累,他的整个身子都是弯曲的,他的右肩向上艰难地吊着,左肩却倾斜着下滑,事实上,他是用整个向上隆起的臀部支着右臂顶起的米袋子,看上去很是吃力。尽管这样,张明和的心里却很美,因为他扛的是白花花的大米。知道大米吗?吃起来就是比玉米下得快。
粮店距张明和家足有两里地的路程,他家在城北,粮店在城西,需要经过一个铁路线, 一所学校还有一个影剧院。这一天,当张明和无比吃力地走到影剧院门前的时候,突然从影剧院里走出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那姑娘很扎眼,她穿着一条红色裙子,白色衬衣,头上梳着一条辫子,那辫子是用红头绳扎着的,很粗、很黑、很长、很招摇, 走起路来一甩一甩的,显然是从剧院里刚演完节目出来,还没有卸妆。那时的岳阳城还很古老,也没有开放,在大街上很少有人敢这么穿衣服,整个街面上人的着装大多以黄、蓝为主,鲜艳的色彩和特殊一些的衣物都被视为奇装异服,谁都不敢乱穿乱戴。那女孩子走出来的时候,一眼就被张明和盯上了。他本应该休息一下的,当他看见那女孩子,精神一下子就来了,他咬着牙,红着脸,将米袋子向上耸了那么一下,斜着两只充血的眼睛跟着那个女孩儿。他越看越爱看,越看越有精神,只是身子在不断地下垂。张明和仍旧咬着牙根儿,不时地向上耸着从肩上下滑的米袋子。此时,看着那个姑娘的不仅是张明和一个人,街上所有见着的人的目光都向姑娘的身上投来。那一束束目光像一团团火,火热地燎着眼前这个女孩子。姑娘没觉出什么,仍旧是昂着首挺着胸继续往前走。这时的张明和已经累得满头大汗了,他的腿有些软,脸也憋得紫红。张明和很想放下米袋子歇一会儿,又怕女孩子走远了撵不上。他十分想看看这个女孩子的脸。前面就是十字路口,过了十字路口张明和本应是回家往左拐,可那个姑娘却往右拐了,张明和没办法,只好也跟着向右拐了过去。那姑娘越走越快,张明和的体力却越来越不支了,可他还是勉强跟了一段,眼看就不行了,只见姑娘拐进了一个胡同,张明和也跟到那个胡同,就再也见不到人了。张明和一下子泄下气来,将沉重的米袋子和自己无力的身子一同摔到了地上。这时的太阳很毒,火辣辣地烤着张明和,张明和就像一堆废墟蹲在地上,喘着粗气,用衣襟软绵绵地擦着汗,目光却情不自禁地向胡同的深处张望。十几分钟过去了,就是不见那姑娘的影子。于是,他很是遗憾而痛苦地摇了摇头。
二
张明和的家很普通,简单的四壁,简单的家具。当张明和虚着身子喘着粗气把米扛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要吃饭的时间了。他累坏了,心脏突突直跳,他躺在炕上,瞅着棚,眼前又奇怪地浮现出那个女孩子的身影,想着想着,他的那个部位有了勃起,于是,伸手去摸,硬硬的,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他有些害怕了。
就在这一天吃晚饭的时候,母亲对张明和说:“吃完饭,好好收拾收拾,给你相对象。”张明和没听清似的瞅了妈一跟,目光很惊异。相对象这个词儿对他来讲就像当时人们对芒果的印象,既熟悉又很是陌生,可望不可及。只记得这顿饭吃得很快,可以说是草草地吃了一口,那天的那顿饭吃的什么现在也真是想不起来了,只觉着吃得很潦草,很没有味道。吃完饭,母亲就赶紧收拾桌子,她边收拾边让张明和洗脸。张明和说早上洗过了。母亲说洗过了也得洗,人洗完脸显得精神。于是,他洗了脸。正是夏天的时候,洗完脸确是显得清爽、精神。这会儿母亲又递过一瓶“ 雪花膏”, 雪花膏是上海友谊牌儿的,那时市面上的护肤用品也只有这么一种牌子,老少通用,香香的,腻腻的。事实上,张明和是不喜欢抹那个东西的,总以为那个东西是女人用的,男人不能用。可母亲就是说搽一些好,到底怎么好,她也说不清,张明和也就胡乱地往脸上涂了一气。可能是抹多了,脸上便油腻腻的有些发光,发亮,发滑,有些水了。还记得那一天吃完饭是晚上五点钟多一点儿,一切收拾完了还不到六点,这一段时间张明和除了洗脸搽雪花膏,母亲还给他换了新衣服。新衣服不算很新,是去年春节时穿的蓝色的卡中山装,穿的时候母亲还特意给他衬了个白领儿。那白领不是什么白衬衫,是将一条白布条儿,衬到衣服的领子上。当衣服穿在身上的时候,脖子的位置就露出一个白边儿,显得既白净又好看。鞋也不是新的,是平时穿的黑色塑料凉鞋,张明和没有擦,而是把脚伸到水盆里涮了涮,把尘土涮掉,也就干净了。后来母亲说光着脚不好看,又为他找了双有些发黄了的白色袜子套在脚上,遮住了那双很是黑又有些长得畸形的脚,走起路来既舒服又有些飘的感觉。
一切都和平时不一样了,只等待打对面相对象。毕竟是第一次,张明和心中难免有些发虚、发颤,很像是第一次上舞台跳舞,心里慌慌的,毛毛的。张明和心神不定地在屋内转着,走动着,很是有些拘谨,也很是有些焦急,他在想这个女孩子能是个什么样子,要像街上穿红裙的女孩儿就好了。
六点过了,院门口还是空旷着没有人来,母亲看了眼墙上挂着的钟说:“该来了,怎么还没来?”这时,母亲又将整个屋子收拾一遍,屋子也一下子规矩了不少。母亲把平时穿的衣服也换了,虽不是新的,却是很干净。突然换了装,又不合季节,张明和和母亲也就觉着有些生疏。他们母子之间相互瞅了一眼,没有说话,心照不宣似的,好像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张明和由于穿得太多、太长,没有多大的时间就冒了汗,很像是三伏天儿感冒人在捂汗。
差五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