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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来到昙华林》的同性之爱与人性自省

2011-12-29陈媛茜

时代文学·上半月 2011年6期

  摘要:方方2006年的作品《春天来到昙华林》描写了一位生活在武昌老街区昙华林的普通市民吴华林的人生经历。他一直活在自己的内心世界里,压抑着情绪,直到遇到那个与自己的瘦弱、内向截然相反的强壮、热情、光芒四射的土家族小伙“谭华霖”。当内心深处所有的热情、爱慕被激发并释放,他选择为这段异于寻常的同性爱情燃烧,直到燃尽自己。华林的同性爱情是昙华林颓败逼仄的环境、市井的家庭和他自身内封的性格孕育而出的。然而值得注意的是这份情感深处实则蕴含着一个城市小人物的人性自省与追求。
  关键词:昙华林;华林;谭华霖;同性恋爱;人性
  
  《春天来到昙华林》是作家方方2006年创作的小说,讲述了一位生活在武昌老街区昙华林的普通市民吴华林的人生经历。华林在武汉最普通的底层市民家里出生,一家有八口人,他是最小的孩子,排行老六。他从小在昙华林长大,连名字也得益于这片土地。他原本与无数的小人物一样,没有大起大落的人生,过着既没有百般磨难,也并非一帆风顺的日子。平淡茫然的人生在初中毕业那年有了第一个转折:懵懂中迷上了摄影。相机记录了他的成长,从少年变成青年再变成一名中学教师。他也用相机拍下了周围人美丽的瞬间,被家人奉为人才。华林在一个小小的取景框中探视着人生,观察着世界,可却找不到心中最美的风景。在启蒙老师吴老师的提议下,华林决定前往清江寻找灵感,去拍摄那展现生死边缘的激情的跳丧。然而这次出行带来了他人生的巨大转折:遇到了生命中的男人——谭华霖。与华林的矮小、柔弱、内向相异,谭华霖强壮、热情、光芒四射,充满着土家族小伙的健美豪放。这一切强烈地撩拨着华林内心深处的感情弦,使那些深埋心底的巨大的热情和爱慕迸发出来,顷刻间吞噬了他所有的封存与理智,萌发成带着崇拜与向往的同性之爱。“华林轻轻地把手搭在他的身上,谭华林的体温和心跳就通过华林的手,一直漫向华林全身。华林的心又开始燃烧,烧得他浑身不安。华林这时候才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华林想,难道我会爱上谭华霖?难道我是同性恋?”[1]华林自己对这份爱也是朦胧的,当他知道自己的秘密后,他悸动而煎熬,甜蜜又痛楚。
  此后,拍摄八爷跳丧的事一直牵引着两个人,直到八爷快要魂归天际,两人再次相遇,这份情感加倍地燃烧,最终在一个月色朦胧的夜晚倾吐而出。然而这却惊吓了刚刚还在念叨着娶妻生子的谭华霖,他无法接受华林这样的爱,逃避是唯一的办法。这时八爷的身子也奇迹般好转,没法拍摄跳丧,华林不得不带着受伤的心离开。就在他万念俱灰时,令人惊喜的消息传来:八爷愿意为华林跳一把活丧。带着说不出的欢喜,华林又起身返程。但是就在途中,拖拉机翻车,华林终究为了那份爱燃为灰烬,用生命谱写了那首“想跟你过一辈子”的爱情挽歌。谭水垭的人们为华林跳了一次活丧,从来不忌讳生死的谭华霖第一次哭得惊天动地,母亲的泪流得更长,然而逝去的已然逝去,再也无法回来,就像书的结尾写的:“原以为人有记忆,其实人一走,记忆也走了,而且一去不返。只有春天年年都记得来一趟。”[2]
  
  一、华林同性爱情的诱因
  华林的爱情是异于寻常的,这份同性之爱是在昙华林颓败逼仄的环境、市井的家庭和他自身内封的性格三者混合作用下孕育而生的。首先,武汉是方方生活了大半个世纪的城市,她一直用自己的文字记录着这片热土的点滴变化,在《春天来到昙华林》的后记中,她曾非常感慨地说,“从有记忆起,这座城市就在我的脑子里成长,它从一个小小的角落,生长成庞大的武汉三镇,我对它的了解也仿佛从一片树叶,逐渐到一棵树,再到整个树林。”[3]方方对昙华林是极其了解的,她认为这片古老街区的历史和现状都很能引起人的感慨。的确,昙华林这个充满历史韵味与异域风情的繁华之地,曾经是那样的风光,那样的华美。它坐落在武昌的花园山和螃蟹岬之间,街路是顺山而行的。曾因其地理位置优越,环境气候适宜人们居住,在近代一度成为洋人和豪门的首选。这条长数千米的街区,集中了几十处百年以上的老建筑:歌特式的嘉诺撒教堂,完全中式的门牌坊,北欧风格的住宅建筑,古老的城墙砖,油漆剥落的木楼梯,每一样都刻录着这个城市的记忆。然而一百年的风云变幻,人事沧桑,现在的昙华林被自然褪去了华丽,被人们亲手摧毁了繁盛,变得杂乱肮脏、满目疮痍,到处是高高堆满的垃圾、刺耳聒噪的声音。这个街区开始成为古旧、颓败、逼仄的牢笼,锁住了里面许许多多的小人物。华林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悄无声息地长大的,小时候爷爷常带着他去医院旁的嘉诺撒教堂,他喜爱那里,爷爷死后他便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里看光影的流动,“黄昏的时候,落日的余辉照在嘉诺撒教堂墙上的雕花上,有一种废弃的华丽。”[4]其实华林在一出生就已经注定要住在昙华林压抑的牢笼中,他的内心早已经在潜移默化中接受了平淡的人生,接受了压抑下生活的无奈,这逐渐促成了华林软弱、怯懦甚至有点窝囊的个性。
  其次,华林出生的家庭是一个典型的市井家庭。爷爷、父母和哥哥们都没有多少文化:做了鬼的爷爷只认识一个“人”字;父亲是个铁匠,最爱干的事情就是在门洞里与人下棋;而母亲则每天叨唠着菜价、煤价,心里噼噼啪啪地打着生活的算盘;华林是所有孩子中唯一上了大学的,他们都是生活在城市底层的最普通的市民。小说的开头就十分精彩地展现了这个市井家庭的风貌,先入眼帘的是老墙根一根细茎的草芽,屋门口华林的母亲正在生着炉子,青烟熏得她泪水都流了出来,她湿着眼望那绿色的草芽,然后长叹,又过了一年。接着母亲喊华林去扫煤渣,华林抱怨母亲不用煤气灶,就引发了母亲一长串关于煤价和煤气价的唠叨。这一切就注定了这将是一曲市井小人物的悲歌,母亲就和生活在这个街区的所有的小人物一样,生活压迫他们不可避免地精打细算,为了一根葱也要争得面红耳赤。他们不想改变吗?没有人愿意生来就过苦日子,但是时间消磨了仅存的追求,习惯压抑便也“乐得其中”,理想于他们而言是奢侈的。一家六个孩子,六个名字都在“昙华林”这三个字上做尽了文章。但是他们还是相信文化人说的话的,华林的舅舅是北京的干部,他认为这些名字取得好,母亲就心里亮堂,连喊儿子回家吃饭都喊得响响当当;他认为华林是个人才,全家便哄起而追捧之。可是他们始终是悲哀的,华林死后,父亲竟说:“早晓得会这样,何必让你当人才咧!”[5]结尾的情景与开头呼应,依然是春天母亲坐在门口生炉子,喊华林扫煤渣,可是再也没有人回应她。作为小人物,华林连死都依然有人记不住他的名字,记忆随着生命的消失而消散,只有春天每年都记得来一遍。华林就是在这样一个最普通的市井家庭走出来的。
  再次,华林天生的性格内向寡言,一直将自己封闭在自己的内心世界里,他用镜头代替着语言,用胶卷透视着心灵。也许华林的同性倾向也是他本性内在隐藏的,小说中有一段描写母亲给华林安排相亲,对象是小四的妹妹。“女人对于华林就如路边的树。那都是用来装点世界的。华林对树是什么样的感觉,对女人就是什么样的感觉。华林从中北路走过时,春天看树绿,秋天看树黄。华林从女人走过时,偶然也看看,年轻的是绿树,年老的是黄树,如此而已。所以,华林面对女人时,就觉得跟面对树没什么两样。”[6]这是华林在遇到谭华霖之前就有的感想,可见他的内心深处对女性是没有悸动感的。后来华林在从谭水垭回来后,对小四的妹妹更是处处逃避,甚至还有一点厌恶。此外,华林与生活在昙华林的市井小民又有一些不同,他骨子里渴望改变压抑的生存状态,他想突破弱小,追求强大。
  
  然而,这三部分原因也是互有联系的,昙华林古旧颓败、逼仄压抑的大环境造就了无数个市井、世俗的家庭,而华林家只是无数中最普通的一个;昙华林的大环境又与华林家的小环境共同造成了华林柔弱、怯懦、窝囊的性格,而这一些统统又与华林本性的一面相融合,使他在遇到强壮、热情、光芒四射的谭华霖时一发不可收拾。谭华霖身上有着他极度渴望的力量,他想依靠这股力量使自己也获得新生。如果说一个外向的人能很好地表达自己强烈的情感,那么内向的人则常常把最深的感情埋藏心底,一旦有东西触动它,他们就会选择用最极端的方式来表达和释放自己。华林的同性爱情就是他选择的极端表现方式。
  
  二、情感深处的人性自省与追求。
  小说中的几个名字似乎巧合地很有深意。首先是“吴华林”与“昙华林”。华林的名字是父亲随意取的,五个哥哥都已经将“昙华林”三个字颠来倒去用了个遍,所以到了华林这就只剩下与昙华林一样的名字了。但恰是这个巧合让我们更深层地注意到了华林与昙华林老街间的紧密联系。昙华林从华丽到废弃,从绚烂到悄无声息,风雨剥蚀后光影定格在了颓败、压抑。但昙华林只是个沉睡的老者,衰老、平静的表面下掩藏着丰富的内蕴、深厚的历史积淀和重生的力量。现在昙华林已经被申请为历史文化街区,政府也在筹划保护和开发它,终于这压抑的街区也渴望着重现往日的光辉。华林在逼仄中造就了柔弱、怯懦的个性特征,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弱点,而生活在昙华林的大多数人都与他一样,甚至比他更加窝囊,所以他渴望改变,渴望突破牢笼。他希望能找到一种强大的力量来支撑自己,从而使自己涅槃。这就像藤蔓植物的生长必须依附强有力的物体,它们不断向上攀爬,去寻求更美的阳光。所以昙华林和华林都是同种环境下渴望突破的代表,华林作为一个生命个体象征着昙华林街区的文化与希望。方方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就曾说:“如果硬要强说深意,这个深意就在于,许多压抑的人都生活在它之中。一个人的生活背景和他的天性合在一起,常常塑造成他的现时状态。但是生活在日日更新,像街区要突破一样,生活在那里的人,也时时想要突破的。这个人就是在试图寻找一种破空,寻找一种可以让自己强大起来的力量。”[7]
  其次是“华林”与“谭华霖”。两个性格完全相背离的人却有着如此相似的名字。华林内向,华霖豪放;华林矮小,华霖强壮;华林怯懦,华霖勇敢;华林平凡普通,华霖光芒四射……当华林在黑暗中不敢前行,谭华霖会伸出手给予他勇敢的力量;当华林与谭华霖睡在一起时,谭华霖的打呼声会给华林安全的力量;谭华霖爽朗的笑能驱散华林的忧郁,给他幸福的力量。这些强大的力量无时不刻地像电流一样激荡着华林的身心。此外,华林是昙华林的象征,是现代都市存活的古老文化的代表,是现代都市小人物的典型,而谭华霖则是清江土家族的小伙子,未受现代化浸染的健壮青年,一个原始朴素的生命个体。华林在现代都市的压抑中失去了本真与力量,对于华林来说,谭华霖就像另一个自己,原始的、强大的、渴望已久的自己。于是当华林遇到华霖,他仿佛看见了生命本真的意义与原始的人性,他开始在虚空模糊间寻找追求,企图抓住最后的希望,他爱上他,并想与他过一辈子。这种追求的外在表现就化作了同性爱情,可悲的是这种人性的自省与追求与现代化有相悖之处,所以华林仅为了这一点追求也要用尽生命。
  “生与死”是一直贯穿小说的话题与线索,对于生命的终极讨论,代表着都市小人物的华林与代表着自然原始的谭华霖有着完全不同的看法。当人谈及生死,他们最本真、最深层的感受就会表露无疑。土家族人生来看淡生死,真正地做到了视死如归,他们选择用跳丧来诠释生与死的边缘迸发的激情和空灵;而现代都市人最不愿触及的话题就是死亡,他们用撕心裂肺的哭啼来表达对死者的留恋。人,当你对生死释然,你的生命也就有了最本真的意义。这也是华林一直追求的终极意义。
  总之,华林为这段感情,为这份追求燃为灰烬。这不仅是一部同性爱情的挽歌,也是一曲都市小人物的悲歌,他挣扎着想要突破牢笼追寻自己却终究逃不离命运的限定。可幸的是,华林永远葬在了清江,那里才是他生命的归宿。
  
  参考文献:
  [1] 方方.春天来到昙华林[M].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