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诗性的存在
2011-12-29赵月斌
时代文学·上半月 2011年6期
150多年前,卡尔·马克思在一个演说中称:“在我们这个时代,每一种事物好像都包含有自己的反面。……我们的一切发现和进步,似乎结果是使物质力量成为有智慧的生命,而人的生命则化为愚钝的物质力量。”比他大6岁的英国作家狄更斯同一时期发表的小说《双城记》写得更尖锐:“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人们面前有着各样事物,人们面前一无所有;人们正在直登天堂,人们正在直下地狱。”这种让人亢奋又让人绝望的生活,据说,就是谁都无法抗拒的的“现代性”。时至今日——如马歇尔·伯曼所说——那无孔不入的“现代性”,更是 “把全人类都统一到了一起”,无论你情愿不情愿、察觉没察觉,所有人都被它“倒进了一个不断崩溃与更新、斗争与冲突、模棱两可与痛苦的大漩涡”。如今,我们——曾经那么渴望“现代”的我们,似乎也在一夜之间,就落入了这个巨的大漩涡。所谓现代性的惊涛骇浪,既推动了社会的大发展、大繁荣,也击碎了许多陈旧的、落后的挡路石,甚至扫荡了最根本的价值、意义。21世纪的世界,应比马克思看到的“事实”更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眼下他的话仍未过时:“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一切神圣的东西都被亵渎了。人们终于不得不直面……他们的真实状况和他们的相互关系。”
——是的,世事已然如此,纵使你不愿“直面”,也无法从充满悖论和矛盾的“现代生活”脱身而出。自现代性问题产生以来,人们要么采取一种“生机勃勃的辩证的现代主义”,要么极端地推崇或反对现代生活,由此催生了各种名目的思潮和主义,并且极富创造性地产生了“数量惊人的上佳作品和观念”(马歇尔·伯曼:《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但是,这一切无非又是“数量”的增长而已——人们愈是拥抱现代,愈是与生活离弃,在强大的现实面前,人似乎只能充当可有可无的附庸,或者,坠入海德格尔所说的“对存在的遗忘”那样的状态中。
——如何发现“被遗忘的存在”?米兰·昆德拉最看重的是小说。他强调,小说的所要回答一个问题就是:人的存在是什么,它的诗性何在?因此,小说家的首要任务应是用文字抵近存在的诗性。然而,这样的小说终归不合时宜,尤其是在当今媚俗美学大行其道的时代。36年前,米兰·昆德拉在《耶路撒冷演讲》中说:“今天,现代性已经与大众媒体的巨大活力相融,成为现代人就意味着一种疯狂的努力,竭力跟上潮流,竭力与别人一样,竭力比那些最与别人一样的人还要与别人一样。现代性已披上了媚俗的袍子。”现代人,就这样与现代性合流,同时也被它吞噬。
但是,无论何时何地,总还有逆着时代的潮流往回走的人,有“逆着世界的进步而上的小说”。如马歇尔·伯曼所说:“往回走可以是向前走的一种途径。”事实证明,很多文学家、写作者,正是在不断回溯的中途遇到了存在的诗性。这样的写作总是沉入现实深处,总能发现生活的根基与裂痕,由此,亦可重新体会到它坚固、伟大的一面。
本期“新看点”三位作者的共同点,即可视为“往回走”——回归传统、回归心灵、回归本质——回到存在的诗性中。潘维建本身是一位农民,他的两篇小说写的也是农民。发生在两个农民身上的悲情故事皆因其“不合群”。 周酸溜的酸溜、老庄对沙洲的痴迷,在旁人看来,都太奇怪,不正常,所以,只是形影相吊的异类。虽然他们都有各自的坚持,但终究难敌种种有形无形的“洪流”,只能自我萎缩,甚至自取灭亡。虽然潘维建的用意过于明显,但是通过他的小说,我们大可知道,生活在当下的现代人,既可能受累于“落后”,也可能遭罪于“文明”,所谓进步、保守,正体现了现代生活的双重性。再看张克奇的散文,则是以一种近乎行为艺术的方式返璞归真。北沟、山里这样的远离城市喧嚣的生活环境,对村中人是常态,对作者这类外来人,则如世外桃源。虽然进山种地的经历有似作秀,但这样的举动无疑暴露出一种无药可医的现代病:人们可以在高楼大厦中营造一个家,却无法在自己的家中诗意地安居。至于李明芳,却是在散文中返回内心。《彼岸地图》、《隐秘的辨认》两个题目即可看出她是多么在意个人的位置与自我的确立。通过对世界的打量,她寻找彼岸;通过对色彩、记忆的洞察,她破译时光;通过对亲人的描述,她理解命运。在千山万水之间,在词语轮回之间,她认出了自己的来路,也写下了存在的理由。
面对魅影重重、颠倒众生的现代生活,他们没有委身于某些宠然大物,也没有借用空洞、无聊的大词装腔作势,他们只是试图打开物质生活与精神生活的通道,在这个“一切神圣的东西都被亵渎”的世界里,诗意地诉求生命的意义和价值。他们,是依然相信梦想和神话的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