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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湾散记(节选)

2011-12-29李登建

时代文学·上半月 2011年8期

    李登建,山东邹平人。山东省作协首批签约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作协散文创作委员会副主任,山东省散文学会副会长,滨州市作协主席,一级作家。散文作品200余篇次被《散文选刊》《散文·海外版》《读者》《青年文摘》《中华活页文选》《中学语文》《大语文读本》《当代散文精品》《百年中国散文经典》《60年中国青春美文经典》《新中国60年文学大系·散文精选》《三十年散文观止》等书刊转载,曾获得首届齐鲁文学奖,山东省第六届、第九届“精品工程”奖等奖项。
  
  1、 在街上
  走一走,看一看,聊几句,所有的顾虑都打消了。
  在国父纪念馆,我要拍摄孙中山的铜像,铜像基座上放着两件衣服,我不好去动它们,可又不甘心这样离去。衣服的主人正在做健身操,录音机里的音乐节拍赶着节拍,但看出我是从大陆来的,一个六十多岁的女士迅速跑过来,把衣服拿起,并歉意地向我微笑。
  国父纪念馆有好几个门,从东门进去的我,在里面转了一圈儿,出了南门找不到回宾馆的路了。那边过来一个中年人,可能是急着上班,脚步匆匆。见我问路,他立刻站在路边,耐心地给我讲怎么个走法,讲清楚后又慌慌张张地疾步向前去。但他走到路口却停下了,原来他在等我,因为在这个路口可以更准确地指引我回到宾馆,而他的路线要从这里转弯。我按照他说的方向朝宾馆走来,反向走远的他还频频回头,为我这个素不相识的人担心。
  我产生了到街上找人聊天的兴趣,和台湾同胞交流中间没有障碍,都是说汉语,有着同样的历史文化传统,所掌握的知识、所关心的事情都差不多。我往往聊不了两句就问他(她)是哪里人,有的说老家是福建,有的说是河北,有的说和我是老乡,山东人……
  从台北到基隆,到桃园,到新竹,到彰化,到嘉义……我还不时看到“临沂街”、“潮州刺绣”、“百叶温州大馄饨”、“德州扒鸡”等街名、店铺名和招牌……
  我觉得这次没有走远,不是漂洋过海、独处异乡,而是像我平时到邻近某个县区去看朋友。
  
  2、花
  台湾最多的恐怕要数鲜花。山坡上一片片的花、大路旁一丛丛的花且不说,店铺门口一盆盆的花、宾馆客房里摆的花也不说,就连街上一些公共厕所里也绽放着花蕊、垂荡着绿藤,小胡同墙壁上几步远就挂着个篮子,篮子里盛着只花盆……
  看到这些花心里特舒畅,花朵常常和笑脸联系在一起(第一次把这两个本来不相关的事物联系在一起的人太天才了),来到这里才感到真是有道理。特别是我这个大陆人,总觉得那盛开的鲜花就是台湾朋友朝我微笑。
  其实这些花也没有多少是很名贵的——普通的花不是也很美吗?如果把花看成一个生命,名贵花和普通花应该是平等的。我在家里养花也已20多年,我越来越讨厌那种高贵尊荣却难伺候、怎么照料都不吐蕾,一不小心就萎了叶子的花,越来越喜欢那种虽位卑身贱但生命力极强,不用加以呵护,只需一点水,就奉献出缕缕不绝的芳香的花。在台湾我又一次深刻地体验到这一点。
  这一夜我们住在彰化田尾一个名叫“花宿”的民宿馆,早晨起来我被楼侧满满一池鲜花吸引过去。本来那个花池是为一棵台湾黑松所砌,这些花是可有可无的,是主人某一天高兴随便将一把种子撒在了这里,或者连这也不是,是它们自己拱出来、慢慢繁衍的,但它们却以矮小的身子,细弱的手臂,努力地擎起了一大片红的、粉的、黄的灿烂花朵!
  女主人见我是个爱花人,说让我带些种子回来种,她当即就从花棵上采摘。这花有一个特点,种子藏在尖翘的四棱壳里,你一触,那紧闭的壳立刻炸裂,很有趣。她给我采了不少花种,我要把它种在大陆的土地上。
  这种花的名字叫凤仙花。
  
  3、摆小摊的老汉
  南投产的冻顶乌龙茶很有名,我们经过南投的时候,大家都想买一点,车在路旁一个小茶叶店前停下。
  我因为平时不喝茶,不想买,在里面看了一会儿茶艺表演,学着品了两杯,就出来了。店南面是一块小菜地,也就是几畦白菜、芹菜、大蒜。往南有条小路,路边零星地长着香蕉棵,类似大陆北方路边的向日葵。再往前就是山坡,山坡上是一色的椰子树,一株株细高、笔直,皮青青的像翠竹,张开的叶如绿云,它们大片大片地蔓延开去,很是亮眼。
  看椰林回来,他们还在挑茶、讨价,我这才注意到店一旁树荫里有一个摆小摊的老汉,60多岁的样子,瘦巴巴的脸。木头支架上摊着一些形状有点像人参的根茎,叫什么名堂我记不住了,只记得他说是一种作料,用它来炖鸡肉格外香。架子一头还有一小塑料袋颜色紫红、个头不大的水果。有买根茎的人,他就送两颗水果吃。看来水果是赠品,不过赠谁也是有条件的。
  我走向摊子,我只是无聊,想来转转看看罢了。可拉了几句家常,老汉知道了我是大陆人,就破例要送给我水果。我因为不会买他的东西,不好意思接;他也明白这些,却非让我尝不行。让来推去,最后他竟急眼了,硬塞给我一把,没好气地说:“你这人不实在……这种水果在大陆是吃不到的。”
  那水果果然又酸又甜,还有股说不出来的耐咀嚼的怪味儿。
  现在,水果的名字我忘记了,老汉的模样也忘记了,但这件事我可能多少年不会忘。
  
  4、野柳
  不像我猜的那样,野柳不是一片柳树,而是一个地质公园。
  这是基隆西北方一个突出海面的岬角,长约1700米,远远望去,那形状仿佛一只海龟蹒跚离岸,昂首拱背而游,因此也叫野柳龟。
  野柳是时间和大海的杰作。大约600万年前,受造山运动的影响,深埋海底的沉积岩上升至海面。海浪无休无止的击打,海风日日年年的抚摸,一点一滴刻划,一分一秒蚀变,在不同硬度的岩层上形成了蜂窝岩、豆腐岩、蕈状岩、姜状岩、风化岩等岩层景观。有的神奇地呈现出女王头、仙女鞋、龙头、大象、玛玲鸟、海狗的样子,引得游客不远千里万里往这里跑。
  漫步在野柳地质公园,我在沉思,大自然才是最伟大的雕塑家;人的生命何其渺小和短暂,一个人的一生也就像女王头上的一粒尘埃,从额头才滑到她的胸部……呜呼!
  
  5、向一次活动致敬
  台湾漫山遍野都是树,林木苍翠。那气根飘飘、一木成林的榕树,粗壮而繁茂的龙眼树,修长而秀美的翠竹,舞姿曼妙的吉野樱……几乎随处可见,它们给这块土地带来了荣耀。
  我最愿意看山崖上那一片片台湾杉,它们是那么挺拔,那么雄健,不留恋地面花草的温情,不看前看后、旁逸斜出,只一心向上,铆足劲,呼啸着奔向高远的天空。这是怎样一种美!
  怀着十分崇敬的心情,我走在阿里山森林游乐区巨木群栈道上。我把脚步放轻,我不能扰了它们的梦。这边就是那棵著名的象鼻木,它的根部庞大如一头大象,模样也酷似,“鼻子”还长长地甩着。那边是那株独一无二的三代木——一棵同一根株、枯而后荣、朽烂的树洞里重复长出祖孙三代的大树。踏着松软的青苔,我走过去,抚摸它们的苍苍白发,抚摸那无法合抱的躯干。那瓦片似的树皮上长满了铜绿色的厚厚的地衣,但枝头却绽着亮亮的新芽!它们古老而年轻,它们心里永远燃烧着希望之火!
  台湾有关部门很注意保护这些巨木,注意唤起、强化民众的环保意识。2006年台湾林务局、观光局和嘉义县政府联合举办了“阿里山二代神木——谁与争锋”票选活动,在这次庄严的活动中,一株树龄2300年、高45米、胸径2.31米、体魄健壮、神采飞扬的红桧夺得第一名,被授予“阿里山香林神木”的光荣称号。
  它是被一票一票选出来的!它当之无愧,看它拔地参天,八面威风,那银干铁枝正在云端豪迈地歌唱。
  我为这棵神木感到骄傲!
  我向主办这次活动的人们致敬,向这次活动本身致敬!
  
  6、阿里山观日出
  我曾到泰山看日出,感觉日头是从海里跳出来的,那一瞬间,它像一炉滚沸的钢水,亮得炫目。
  在长岛看日出是另一番情景,那日头刚冒出时很苍白,越来越红,由淡红到暗红到朱红到紫红,最后火红火红。
  阿里山的日出会是什么样子呢?
  天上还满是星斗,我们就从阿里山宾馆出发,来到沼平公园观日步道牌楼上。
  
  我们耐心地等待着,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眼睛不时向对面山头瞥一眼,据说太阳从那里升起。
  那山头黑黑的,隐约可见一条锯齿状的曲线。曲线上方出现了一块鱼肚白,我们立刻盯住那里;可那里又暗了下去,鱼肚白转到了另一个地方。我们的注意力跟着转移,跟着跟着,那鱼肚白竟不见了。
  山头这一面却慢慢由黑色变为黛绿色;慢慢看出山的层次,山的褶皱;慢慢看出山崖有一抹淡红,那是一片红叶子的树;淡红下有一条灰带子,那可能是一条路。
  而我们脚下的岩石早已石纹清晰,灌木上的露珠饱满晶莹,像颗颗宝石。
  我焦急地紧紧盯着那山头。
  可太阳还不肯出来。
  终于,山头的亮色凸出一个半圆弧形,天空的薄云片镀上了金边。
  我屏住呼吸,紧张得浑身要战栗。
  然而,就在我一眨眼的时候,太阳突然趴在了山头上,金光四射,像千万根钢针嗖嗖飞过来,刺得你不敢多看。
  而此时,太阳下的崖面却忽然变得漆黑一片,但这只有很短的时间。
  天地之间挥洒着光明,花草树木全跃动起来……
  
  7、无话可说的日月潭
  我们在日月潭玩了一天。在潭边步道上慢慢走,乘游船到潭里兜风,还坐缆车从空中看它的全貌。但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无话可说,因为她太美了(我用一个“她”字指代日月潭),任何华丽的词汇都无法表现她的美,都无能为力……
  
  8、馨香的木头和木头一样馨香的小火车
  在台湾,到处能闻到木头的香味,木屋、木亭、木桥,木栈道、木护栏、木篱栅、木标志牌、木雕品、木饰物……台湾是木头的王国。
  台湾好像不多么喜欢往木头上刷油漆——特别是那种浓重的大漆,木纹就那么不假掩饰地裸露着,粗粗细细,歪歪斜斜,全由自然,显得特别朴素。
  在一些饭馆里,多是长条木桌、长条木凳,很简易,但在这上面吃饭比在铺有金丝绒台布的餐桌或者那种大理石餐桌上要吃得香甜。
  坐在湖畔一把木椅上,眯眼望着湖对面山坡上的树,湖里蓝蓝的水,水里的朵朵白云,心变得很静。
  这天,我们来到了被誉为“木材村”的车埕。这里曾是台湾中部地区最大的木材加工和转运站,1986年政府禁止高山林木采伐后,转型为木业观光景区。我们看了几幢结构复杂、样式很别致的木质建筑,又来到木业展览馆。展览馆里木质器具应有尽有,可以说其他材料能够制造的,木头也能制造。在一个很大的场地上,还展览着琳琅满目的木雕艺术作品,各种造型,各种风格,刀法粗犷的,遒劲的;细腻的,柔婉的;或古朴典雅,或透着很强的现代感……组成一个瑰奇的世界。平日不起眼的木头在这里大放光彩,尽情地展示着迷人的魅力。流连其间,我恍悟,原来木头是不能小看的,从某种意义上说,它就是美的母体和本原呀!
  在木业展览馆的西面是车埕火车站。一列小火车刚进站,游客们在排队上车——当年这运输木材的小火车已经改为观光列车。因车埕是“集集支线”的终点,所以都叫它“最后的车站”。其实这应该是个双关语,难能可贵啊,科技高度发展的今天,台湾保留下了它们。
  我不由得又想到停放在溪湖砂糖厂门前的那列作展览用的老火车“标本”,它的车头简直像我们过去的“东方红”链轨拖拉机,带了几分幽默感,但它不仅见证了一段历史,还永远撩发着人们对往昔岁月的美好怀想。
  这些小火车并不是木头制作的,可我分明闻到它们身上也散发着浓浓的木头的芬芳……
  
  9、“向导”和“小乔”
  在台湾十多天,给我们担任导游的叫向隽心,我们都亲切地称他“向导”。
  向导60多岁,个儿不高,但很精干;从一个单位退休后来做导游,天天乐呵呵的。
  他是个“台湾通”,不仅对台湾的地理、名胜了如指掌,而且熟悉台湾的社会经济、历史文化,还了解一些台湾政坛内幕,所以他的讲解很有深度和吸引力,很合我们的口味。
  他讲起来容易激动,带着充沛的感情讲,加上那快节奏的语速和富有感染力的声调,往往把我们的情绪也调动起来。这个人心地还很好,总想让我们多走一些地方,多看一点,而不怕自己跟着受累。
  有传言说到台湾旅游,得另外付给导游小费;我们几个作家脑袋都不开窍,都没付,也没看出向导有一丝一毫的不高兴;倒是他先后两次赠给我们纪念品。最后还帮我们提包,把我们送到飞机上。看来传言是不可信的。
  我还没见过这么好的导游。
  小乔是台湾观光局的职员,我们在台湾期间一直由她陪同,慢慢也熟悉了。
  她是台湾大学戏剧专业的硕士生,因热爱宝岛的大好河山来到观光局工作。今年才20多岁,身材苗条,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肤色细嫩而白净。各个景点赠送的旅游帽,我们戴着像电影上的日本鬼子一样丑陋、滑稽,她戴上却特好看,不论什么颜色、样式的。她性格文静,嗓音柔柔的,平时没有多少话,但办事却很果断、利落,住宿、吃饭、行程,项项都安排得周到、妥帖。
  其实小乔的本名叫尹筱乔,我们不喊她“小尹”而喊她“小乔”,这里面另有一层意思:因为《三国演义》里有个可爱的美女叫小乔。话说到这里为止,我不愿再说那个小乔是周瑜的夫人。
  
  10、站在中国地图前
  回来后,写作前,我上网查资料,查得:大约在2000万年前,由福建一带冲刷下来的泥沙,一层层地堆积成砂岩层。600万年前的造山运动,把这岩层推挤出海面,这就是台湾岛。
  我走到中国地图前,用尺子量了量大陆与台湾岛之间的距离,然后按比例计算,得知最近的地方只有100多公里。
  地图准确而又形象地提示我,台湾就是大陆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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