屁大的事儿
2011-12-29柏祥伟
时代文学·上半月 2011年10期
柏祥伟,山东泗水人。2007年开始写小说,至今已在《山花》、《文学界》、《时代文学》《鸭绿江》等期刊发表小说80万字。有作品入选《小说选刊》、《新华文摘》、《2010中国年度短篇小说》。出版小说集《无故发笑的年代》。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
1
一连好几天,杨和平都在为自己做错的一件事感到懊恼。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大事,说句不好听的话,杨和平做错的那件事只是屁大的事儿。嗯,没错,就是一件跟屁有关的事儿。杨和平在王经理讲话的时候,放了一个屁,尽管这个屁不算多么响亮,尽管这个屁不是杨和平故意放的,不过放屁之后,杨和平不得不承认,他这个屁的确放错了时间和地点。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上个星期,杨和平和五六个同事们陪同王经理去市里的总公司开会。这次会议开了三天,会议闭幕的那天上午,市里的领导们安排与会人员去郊外一处风景优美的山区观赏桃花,随后在山区的宾馆里吃了一顿当地特色的大餐。那顿饭菜十分丰盛,珍馐美味摆满了桌子,白酒啤酒尽兴喝起来,在吃饱喝足之后,有关领导红光满面地宣布,会议到此结束,与会人员可以各自回去。
杨和平和同事们陪同王经理登上了他们公司里的豪华面包车,驶向回家的路途。一路上阳光明亮,清风徐徐,车窗外的风景如画一般让人陶醉。王经理坐在前面,杨和平和同事们坐在车后座上,大概由于喝酒的缘故,车子行驶了一段路,除了神情专注开车的司机,其他人都低着头昏昏欲睡。就在这时候,坐在车子前座的王经理扭过身子,对车后座上的杨和平和同事们说:“大家都醒醒,我给你们讲一个关于坐车的笑话,你们听听提提神吧。”
王经理平时言行稳重,不善言辞,从不这样主动和同事们轻松交流。现在他这么一说,杨和平和同事们都抬起脸,用欣喜的表情等着王经理讲笑话。
王经理向后偏了偏身子,清清嗓子说:“这个笑话是别人发在我手机上的,很搞笑。说一个农村老头,乘公交去一个叫高潮的村子走亲戚。途中问女服务员:高潮到了没?女服务员说:还没呢。一会儿他又问:高潮到了没?女服务员说:糟老头急什么?高潮到了我会叫的!”
王经理讲得兴致高昂,双手比划着,嘴巴和眼睛也跟着兴奋地一张一合,他讲完后兀自哈哈大笑,不过他笑过几声之后就不笑了。他发现杨和平和同事们谁也没笑,反而面带尴尬地看着他。车上除了杨和平和三个男同事,还有财务科的两个年轻女同事,这两个女同事相互对望了一眼,同时扭头瞥向窗外,像是专注地看窗外的风景。
其实这是一个老掉牙的荤段子,杨和平相信,这两个女同事应该早就听说过。可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讲出来,并且还是出自身为领导的王经理的嘴巴,车厢的气氛一时显得有些沉闷,这种沉默多少让人觉得不舒服。杨和平更加切实地体会到了这种不舒服,他的肚子此时不知怎么咕咕叫了两声,好像是一股强劲的气流在肚子里旋转,迫不及待似的顺着肠子钻进肛门里,没等杨和平控制一下自己,他就觉得屁股下面喷出一股热流。“噗嗤”一声,这声屁响尖细悠长,几近放肆地打破了车厢里的沉闷。同事们不约而同地爆出一阵大笑,就连那两个貌似端庄的女同事也捂着嘴吃吃笑起来,她们笑得花枝乱颤,边笑边哆嗦着身子从包里掏出纸巾擦眼角里笑出来的泪水。
连专注开车的司机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只有王经理神情严肃地盯了杨和平一眼,缓缓转过身子,表情沉默地盯着前方。车厢里笑声余音缭绕,王经理发出一声不经意似的咳嗽,众人才勉强止住了笑声。一路上,没有谁再主动说话,众人依旧低头昏昏睡去。
一直等回到单位下车时,那两个女同事从后面跟上杨和平,悄声笑着对他说,原来没看出来,老杨你真幽默啊。
杨和平心里一惊,登时立住身,正色问其中一个年龄大一些的女同事:“你这话什么意思?”
女同事说:“还是你厉害,王经理的一个荤段子,抵不过你的一个屁。”
杨和平:“我不是故意放屁!我发誓,我不是故意这么做的!”
杨和平的话再次引得同事笑起来,其中一个同事拍了拍杨和平的肩膀说:“好好,别再解释了,越解释事越多。”
王经理下车后,摔上车门,大踏步直奔办公室,他一直没回头,貌似又恢复了往日的常态,步伐显得庄重而又威严。就在那时候,杨和平觉得猛地一哆嗦,他发现,自己的这个屁,让自己犯了一个多么低级的错误。
2
事情怎么会成了这样子呢?杨和平从那天下车以后,一直在懊恼中反思自己,为什么偏偏就在那时候放了一个屁。杨和平试着分析自己这次放屁的原因。他查阅了放屁的相关资料。又在网上搜索了放屁两个字,然而网页所有关于放屁的文字介绍,都没有说明放屁是有过错的。当然如果用嘴巴说出放屁这两个字,就成了骂人的话。真正的放屁只是正常的生理现象。放屁是肠道正常运行的一种表现,放屁过多和饮食有关系。
杨和平回忆起会议期间的饮食,荤素搭配,冷拼热炒,真正的鲁菜风味,很对杨和平的胃口。杨和平不记得那时候他放过屁,其实那几天,他一直忙着给王经理修改发言材料,他连大小便都很少。一直等到会议结束,到了车上,杨和平才觉得身心放松,这个憋了几天的屁就擅自放出来了。
现在,这个该死的屁,给自己开了一个恶意的玩笑,而自己呢,又是这么轻易而又无辜地把这声屁响堵住了王经理的嘴。可是身为办公室副主任的杨和平,怎么敢给顶头上司开这样的玩笑呢?这是连鬼都不会相信的事情。可是,这样的事情的确在众目睽睽下发生了。如果以后自己还会这么无节制地放屁,不论时间不论场合,随心所欲,几近放肆地放屁,那将会是什么后果啊?
杨和平不停地劝慰自己,不过就是一个屁大的事儿嘛,放就放了吧。杨和平以为,众人哈哈一笑之后,很快就会忘记这件事。可是,事情的发展却出乎杨和平的判断。他没想到,接下来的几天,关于王经理的一个荤段子抵不上杨和平一个屁的说法,在各个科室里悄然流传,已经演绎成了一个经典的办公室笑话版本。
这时候,杨和平才知道,自己低估了这个屁带来的影响。同事都在重复说着这件事,他们用压抑的腔调,眉飞色舞地模仿王经理讲那个荤段子的神情和语气,根据自己的臆想叙述王经理讲完这个笑话之后,当时在现场的人们的神情反应和心理活动,在营造了足够的气氛之后,他们才抖开了杨和平这个包袱,大笑着说:就在这时候,杨和平嘣的一声放了一个屁!接下来的反应当然是一阵爆笑,他们比当时在车上时,笑得更加恣意,笑得捧腹弯腰,伸胳膊捋腿,边笑边擦眼泪。无论男同事还是女同事,他们用自己的嘴巴说出屁这个字时,就像吐掉一块嚼乏的口香糖那么容易,他们学着放屁的声音,“嘣!”就是这么响亮,就是这么大快人心。
杨和平坐在办公室里,听着左右隔壁的办公室里,隐隐约约、时断时续地大笑,觉得又气又怕。可他没有道理堵住别人的嘴巴,他更不敢去责问别人,平日里的杨和平在单位里,为人处事,时刻检点自己的言行举止,谁也不得罪。何况现在别人的议论和评价,的确是自己放了一个不该放的屁。杨和平趴在自己的办公桌上,忍气吞声,却又不敢发作。王经理就在和他对门的办公室里,他害怕王经理听到这些恶意的大笑,会因此迁怒自己,本来自己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副主任,在这个鸟窝大小的单位里,副主任这个无关轻重角色,随时可以被领导们像一口痰一样吐掉。如果那样,以后自己的日子想想就觉得可怕。
杨和平把办公室的门开了一条缝儿,他想找机会给王经理解释一下这件事,无论如何,这件事要解释一下,杨和平不期望得到王经理的谅解,只要能向王经理表明自己对他一如既往的忠诚和尊重就行。
昨天上午时,杨和平从门缝里看到王经理拉开他的办公室门,他看似对同事们戛然而止的爆笑没有多大在意,径直去了厕所的方向。这是一个好机会,杨和平犹豫了片刻,就跟着去了厕所。王经理正对着小便池撒出一泡热腾腾的黄尿,他手里端着下身的那团东西,双腿叉开,微闭双目,尿柱刺在小便池上,噼里啪啦的碎响。杨和平挨近了王经理,慢腾腾地解开腰带。他想等王经理偏头看他时,他就立刻给王经理打招呼,趁机解释一下那件事。嗯,这样的场合解释这件事,更显得随意和轻松,其实很不错。
可是王经理撒完尿后,提上裤子,侧身系着腰带,像是没有看见杨和平,他整理了一下衣角,去外面水池洗手,随即脚步声离开了卫生间。杨和平掏出下身,愣怔着不知应该如何是好,他叉着腿,憋气等了老大会儿,也没撒出一滴尿。等听到王经理砰地一声关上了他办公室的门,杨和平才松了一口气,悻悻地提上裤子,蹑脚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
但是这件事,早晚是要解决。提早解决一天,王经理对自己的看法就会早一天改变。杨和平想给王经理写一封检讨信,要写得言辞恳切,声泪俱下,痛诉自己的错误行为。可是杨和平动笔写了好几个开头,又把信纸揉成一团丢进了纸篓。这不是书面能表达清楚的事情,关键是这个开头不太好写,他拿不准这封检讨信的腔调,本来就是一件有些滑稽的事情,写得太过庄重,会让人看得不舒服。如果写得随意轻松,露出了调侃的味道,那无疑是火上浇油。更表露了自己对王经理的不尊重,这绝对是一个愚蠢的想法。亡羊补牢,负荆请罪,任凭发落,嗯,没错,就是他娘的这些烂词儿,只有当面解释,只有满脸虔诚地赔礼道歉才对。
上午快要下班时,杨和平终于鼓足勇气敲响了王经理的办公室门。杨和平曲起手指,轻敲了两下,稍停,又敲了两下。才听到王经理在里面慢悠悠地答道:“请进。”
杨和平推门进去了。王经理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手里捏着一张报纸。他对杨和平点点头,示意杨和平坐在办公桌左旁的沙发上。往日里,杨和平一天要来这间办公室好几趟,送文件,送材料,或者汇报公司内外的工作,都是进出自如。可是现在,杨和平的屁股挨着沙发坐垫的边沿,才发现,这间办公室竟然如此陌生。王经理高坐在软皮转椅里,让杨和平想起庙堂里供奉的神像,虽然看得见,摸得着,可是却分明相隔着遥远的距离。
王经理放下了报纸,着手整理着办公桌上有些散乱的文件。他平静坦然,看不出什么两样。杨和平眼巴巴地看着王经理的动作,他的心跳到了嗓眼边,手心里出汗了,他的嘴巴也跟着哆嗦起来,他听到自己的嘴巴叫了一声王经理。
“您那天在车上,讲的那个笑话真不错,挺搞笑的,其实,我以前也听过这个版本的笑话。”
王经理停止了整理文件,偏头看着杨和平。
“当然,我听过的那个笑话,是说一个老头坐公交车去一个叫高潮的村子赶集……”
王经理不动声色地看着他,杨和平轻咳了一声说:“其实那天,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想我是吃多了东西,我没想在车上放那个……”
“好啦!我要下班了。”王经理阴着脸站起来,使劲拉开了软皮转椅,侧身说:“你出去吧。”
杨和平站起身,跟在王经理身后,继续说:“我实在不是故意的,您知道,故意放屁也放不出来……”
“行啦!别再解释啦!”王经理猛地扭回身,冲杨和平大叫了一声:“屁大的事儿,有什么解释的!”
王经理奔到门口,摔门出去了。杨和平听着咚的一声门响,他向前走了两步,觉得浑身哆嗦不停。他觉得自己委屈极了,委屈得几乎想大哭一场才好。王经理的办公室里静了下来,只有空调发出嘶嘶的响声,让杨和平想起火焰攒动的声音。
3
杨和平终于验证了自己的判断,这件屁大的事儿变得越来越严重了。王经理说屁这个字的时候,那么锵锵有力,掷地有声,拳头一样打在杨和平身上。杨和平头晕脑涨地回到家里,歪在沙发上愣怔着发呆,一直等到老婆让他吃饭时,杨和平才对着老婆大叫起来。
“金玲,这事越来越大啦!”
金玲从厨房里探出头来说:“不就是个屁大的事儿嘛,你总唠叨个什么啊!”
“王经理一直没消气,他肯定会惩治我!”
“王经理身为领导,大人有大量,他不会像你一样,老是把这点事儿放在心上。”
“王经理不给我解释的机会,他肯定记恨我了。”
“笨!这事越解释越说不清。”
“你懂个屁!你根本不懂单位里的事!”杨和平对着金玲大叫起来。
“嗯,我不懂,我一个家庭妇女,我哪懂得你们单位里的事儿。”金玲的声音小了下来,却把手里的碗筷摔在饭桌上。
杨和平长吁一口气,起身转到卧室里,拉过被子蒙在头上。
杨和平在被窝里趴了一会儿,决定给他的同学陈大雨商量一下这件事。陈大雨是他的大学同学。两人毕业后,共同分配在这个城市里工作,平日里来往比较密切。杨和平记得,陈大雨是王经理的远房表弟,陈大雨分配工作时,王经理曾经帮助过他。
杨和平拨通了陈大雨的手机,开口就说:“大雨,我遇上难事了,你一定要帮帮我。”
陈大雨的口气很痛快,说:“老同学了,还这么客气啊?什么事儿,有屁快放!”
杨和平没想到陈大雨会说出“屁”这个字儿,他觉得这个字眼就像一团抹布塞进了他的嗓子里。杨和平费劲地咽了一口唾沫,才说:“不好意思,还真就是跟屁有关的事儿,前几天,我在王经理面前放了一个屁。王经理生气了,我想请你帮我对王经理解释一下,我实在不是故意这么做……”
“哈哈,原来还真有这事啊?你不说,我还真不相信,这事是真的呢!”陈大雨打断了杨和平的话,连声笑着说:“昨天晚上,我在网上看到一个笑话,说一个人用一声屁响堵住了他领导的嘴巴!哈哈,很搞笑!”
怎么,这事都传到网上了?天哪!这事连网上都传遍了,是谁这么用心险恶啊!杨和平觉得眼前一黑,陈大雨的一连串的笑声,就像迎面而来的大棒,啪啪地打在他头上。
“其实没什么,我觉得这件事挺无聊的,你知道,网络上有很多无聊的人,他们把语言变成砖头打击别人,这是一种暴力行为,恶意的网络暴力!”陈大雨止住了笑声,转变口气劝阻杨和平:“不就是屁大的事儿嘛,过一阵子就没事了。”
现在看来,这个该死的屁会把我的前程毁掉的!杨和平带着哭声说:“大雨,看在老同学的面子上,你一定要帮我跟王经理说说。不然,我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你听我的没错,保持沉默,现在谁的话也不好使,只能适得其反,越描越黑!”陈大雨说着挂掉了电话。
杨和平翻身起床,忙不迭地打开电脑,打出放屁与荤段子这几个字,果然在本地的一个论坛上搜索出了陈大雨说的那个笑话,并且已经出现了很多版本,点击率很高,跟帖的人也很多,他们对此事褒贬不一。有人认为此事是小题大做,谁还不放屁呢?放屁有什么错呢?还有人认为,这事很严重,涉及到了领导的尊严,放屁的人以后必定遭到领导的报复。更让杨和平气愤的是,竟然有人以这个笑话,杜撰了一篇题目为《屁大的事儿》的小说。这篇小说叙述拖沓,语言生硬,根本没有一点小说应有的叙事技巧,通篇按照作者的臆想虚构,把杨和平写成了一个在单位里唯唯诺诺,胆小怕事,察言观色的小吏,这个猥琐丑陋的形象,显然已经对杨和平造成了伤害。这个可恶的作者究竟是谁呢?这些整天泡在网上、饱食终日的闲人们,为什么要如此恶毒地来污蔑我呢?杨和平对着电脑,又气又惊,又脑又怕,觉得头皮发麻。
我不是故意放这个屁的!我决不能任凭这些人来攻击我,我要维护我的人身形象!杨和平想在这个帖子上表示抗议,可是他敲打出的文字,却被论坛管理系统提示是敏感字号,竟然一个字也发表不到这个论坛上。这是怎么回事啊?真他娘的见鬼啦!
怎么能保持沉默呢?沉默就意味着默认了故意对王处长放屁的错误行为。那天下午,杨和平去单位上班的路上,觉得整个脑袋都在轰轰作响,像是一锅沸腾的水。他经过一家医院时,犹豫了片刻,抬腿进了医院门诊大楼。无论如何,他必须要想办法证明自己不是故意放了那个该死的屁。
杨和平在门诊大楼里找到了肛肠科。来看病的人不多,等一个咨询怎么做切割痔疮的中年男人走了以后,杨和平走进去,对一个正在洗手的年轻男医生打招呼。
“我想请教一下,放屁是不是一种病?”
男医生偏头打量着他,说:“放屁就是一种正常的生理现象。”
杨和平说:“如果放屁的声音很大,算不算一种病呢?”
男医生说:“那也不算病,自我控制一下就可以。”
杨和平很失望,说:“我想请您帮个忙,给我开个放屁是一种病的证明。”
男医生显出了警惕的神情,打量着满脸沮丧的杨和平说:“假证明?对不起,这不符合我们的职业道德,违反了我们的职业规定。”
杨和平说:“请你帮帮我,因为放屁,我遇到了一件很棘手的问题,直接关系到我以后的工作和生活。”
男医生用疑惑的神情打量着杨和平。
杨和平换出可怜兮兮的语气说:“您放心,我绝不会拿您的证明去做什么坏事,我只是,我真的需要这个证明,来帮我解释我遇到的这个难题。我给您钱,多少钱都行。”
男医生犹豫了一会儿,才说:“这样吧,我给你写个医嘱。如果经常放屁,并且放屁声音特别大,建议您调整饮食习惯,合理搭配荤素,多吃水果。放屁和肠胃消化功能也有很大关系。您可以吃点有助于消化理气的药物。当然,如果您的肛门长了痔疮,也可能不利于正常的放屁和排泄。我只能给您写上这些话,希望能对您的问题有所帮助。”
杨和平听了这番话,连连对年轻医生道谢。拿着医生开的那张医嘱,杨和平觉得,就像拿到了一张救命符。他快步出了医院,一路小跑着奔向单位,径直去了王经理的办公室。王经理还像往常一样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气喘吁吁地杨和平对王经理点头笑着,把那张医嘱递到了王经理面前。
杨和平说:“王经理,您看,医生说了,我有放屁的毛病,我有病……”
王经理显然被那张医嘱惊了一下,他摸起医嘱看了几眼,脸色就跟着涨红起来,他的手抖动着,把那张医嘱揉了几把,挥手掷到杨和平怀里。
王经理大声叫起来:“杨和平,你觉得这事有意思是吗?你还有完没完!”
杨和平的嘴巴再次哆嗦起来:“我只想说,我很尊重您,我不是故意放那个屁的……”
王经理指着门口说:“真无聊!你给我出去!”
事情怎么成了这样子呢?杨和平眼巴巴地看着恼羞成怒的王经理,他觉得有很多话想对王经理说,可是那些话分明在嗓眼里翻滚着,杨和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倒退着朝门口走,费了很大的劲儿才拉开了那扇木门,听到吱呀一声响,杨和平觉得眼泪涌到了眼眶里。
4
接下来的几天里,杨和平的神思陷入了一片混沌无序的状态里,他被这一连串发生的事情折磨得坐立不安,寝食难宁。他不敢预料这件事情的恶化,会给他带来如何严重的后果。他的思维能力开始衰退,形容枯槁,头发脱落。他因为失眠,早上起来上班迟到,上班时间在办公室里头昏脑胀。他害怕听到同事们的哈哈大笑声,更加恐惧同事们小声说话的神情和语气,他想听到关于王经理的消息,可是又惧怕见到王经理,哪怕是王经理走在楼道里的脚步声,都让他心惊肉跳。
周一上午,公司召开全体职工会议的时候,杨和平再一次迟到了。他在被窝里接到办公室工作人员的通知,王经理要召开重要会议,传达上次在那次市公司的会议精神,部署下一步的工作计划和要点,让杨和平马上赶到公司会议室里。
杨和平顾不得洗刷,胡乱穿了衣服就往公司跑。等他推开会议室的木门时,发现会议已经开始了。杨和平推门的声音没有打断王经理宣读文件的声音,他只是偏头看了看气喘不定的杨和平,又继续抑扬顿挫地读文件。杨和平环顾着会议室,圆形的会议桌旁坐满了全体职工,只有王经理身旁还空着一个座位。几个女同事悄悄对杨和平指着那个空座位,示意杨和平坐过去。杨和平绕过王经理身后,轻轻拉动空座的椅子,坐在了那个空座上。
王经理像是没有注意到杨和平坐在了他身旁,依旧读着文件。杨和平觉得自己又开始哆嗦起来,他就像坐在王经理办公室的沙发上一样,只是半个屁股挨着椅子的边沿。他不敢看王经理读文件的神情,双手紧扣着,低头盯着会议桌上的木面纹理。
王经理读完了一页,抬手把文件翻到下一页。王经理的身子动弹了一下,突然僵直了身子似的停顿了读文件,就在这时候,杨和平听到了“噗嗤”一声响,没错,就是这么“噗嗤”一声,就和那天杨和平在车厢里的那声屁响一样尖细而又悠长。会议室里霎时陷入了一片寂静里,每个人都是愣怔着的神情。杨和平瞄了王经理一眼,王经理轻咳了一声,准备继续读文件时,杨和平觉得自己从椅子上站起来了。会议室里所有的人都看到杨和平站起来了。杨和平半鞠着腰,脸上堆着笑点头他听到自己的嘴巴在哆嗦,对不起,不好意思,我早饭吃多了,让同事们见笑了。
杨和平说着坐回到椅子上,会议室里所有的人都张大了嘴巴,目瞪口呆地对着杨和平,只是片刻的寂静,会议室里爆出一阵大笑,这样的笑声就滚成一团,持续不断地塞满了整个会议室。杨和平低头对着会议桌,觉得这些嘿嘿哈哈的笑声变得越来越放肆,越来越凌厉,就像看不见的刀片一样钻进他的耳朵里。
杨和平觉得耳朵生疼,他捂住耳朵,他听不到那些笑声了,可是会议室里的人分明还在笑着,就连他身旁的王经理也跟着笑了起来。所有的人都笑得捧腹弯腰,伸胳膊捋腿。杨和平松开捂住耳朵的手,那些人笑得更厉害了,边笑边擦眼泪,可是杨和平却觉得自己听不到他们的笑声了。他只能看到他们恣意大笑的神态,却怎么也听不到笑声了。
这是怎么啦?这到底是怎么啦?此时,在杨和平眼里,他面前这些人都像失去配音的木偶一样在做着大笑的神态和动作,他们却失去了逼真的颜色,变得成了单纯的黑白颜色,就连整个会议室都变得模糊不清了。杨和平的耳朵听不到任何声音了,他的耳朵被这些刀子一样的笑声刺破了耳膜,一直戳到他的内心里,而现在,已经失去听力的杨和平,终于对这些笑声没有感觉了。
众人还在做出大笑的模样,杨和平看到王经理擦掉了眼角的泪水,做出继续读文件的神态。杨和平偏头看着王经理,他只看到王经理的嘴巴在一张一合,他扭头看看会议室里的同事们,看看墙面上的石英表,这一切在他眼里有了恍若隔世的感觉。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看到同事们拍起了巴掌,接着王经理站起身,离开了会议室。
同事们也跟着起身向门口走。那几个女同事经过他身旁时,做出一副笑脸,对他露出细碎的牙齿。杨和平站起身时,觉得整个身子轻飘飘的,仿佛一张纸片一样柔软无力。杨和平不得不扶住门框走出会议室,他贴着楼道的墙面一步步朝自己的办公室移去。
王经理办公室的门开着,杨和平经过他的门口时,看到王经理坐在办公桌后冲他招手。杨和平扶着门框走进去,他看到了王经理脸上显出和蔼可亲的笑容,王经理从办公桌后走过来,拍了拍杨和平的肩膀,亲切地说着什么。杨和平偏头看着王经理,他只看到王经理的嘴巴在动,可是却听不到他在说什么。杨和平只能连连点头,他指指自己的耳朵,探身摸过办公桌上的纸和笔,在上面写道,对不起,我的耳朵听不到了。
王经理愣怔了一下,从杨和平手里把笔接过去,在纸上写道,不错,很好。王经理的笔迹刚劲有力,白纸黑字,分外醒目。杨和平对王经理点点头,那一刻,他才觉得,他的内心终于开始平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