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故事化”对新闻理论的挑战
2011-12-29徐丛青
新闻世界 2011年12期
【摘要】新闻“故事化”,给原本脆弱的新闻理论带来了一系列挑战,对新闻概念,新闻学基础理论中的客观新闻学、新闻时新性及新闻功能观都带来不同程度的冲击,让我们再次思考“新闻是什么”的问题。
【关键词】新闻 故事化 新闻理论
新闻“故事化”并不是新提法和写作实践,在美国现代新闻业发端阶段,就出现了新闻报道的所谓“信息模式”和“故事模式”,上个世纪60年代美国又崛起“新新闻学派”,不过进到21世纪,新闻“故事化”才成为中国新闻界最引人注目的现象,几乎所有的媒体都推出了讲故事的栏目或板块,新闻学界的理论探讨也很火热。本文试从理论上廓清新闻“故事化”对有关新闻理论带来的挑战,再次思考‘新闻是什么”的问题。
一、新闻“故事化”对新闻概念的挑战
目前我国学界,对新闻定义还没有统一的定义。
比较权威和能够被接受的定义,还是“陆氏”定义,即陆定一1943年发表在《解放日报》上的《我们对于新闻学的基本观点》一文中对新闻所下的定义,“新闻的定义,就是新近发生的事实的报道”。这个定义仍是不完全的,其中关键的问题,是“事实”概念的模糊。新闻和历史有同构之处,在都属“事学”①方面,新闻学科可以从古老的历史学科那里借鉴智慧。在历史学科中,事实(facts)和事件(events)这两个概念是被区分开来的。如海登·怀特就认为,事件是发生在过去的事情,而事实是历史学家所构建的东西,是某种存在于过去的遗留物或文献中的东西/0JSim77hpXEmdx24b2isg==,亦即某种文本性的东西。②陆定一所说的事实是什么意思呢?按陆定一在同文中的说法,“唯物论者认为,新闻的本源乃是物质的东西,乃是事实,就是人类在与自然斗争和在社会斗争中所发生的事实。”陆定一并没有给事实作出定义,但看得出来,他所指的事实的意思,乃是与“精神”相对的“物质”的存在。从通篇文章的论述线索来看,陆定一是从马克思主义唯物反映论出发反对新闻的“性质说”的。问题在于,赤裸的事实总是很少的,稍微有些后现代哲学思维的人,恐怕都要接受这样的说法,没有纯粹的事实,只有人对事实的构造与解释,历史学界正是基于对事实的这层洞见,才提出区分“事实”和“事件”。荆轲去刺秦王,而不是秦王去刺荆轲,这是事件。但对这史实的理解和表述,史家却可以各有不同,此处不妨借用贝克尔的名句“人人都是他自己的历史学家。”好在陆定一并没有说新闻就是“事实”,他是说新闻是“报道”,故尔,新闻,乃是对“事实”的“讲述”或“陈述”,简单地说,新闻的本质是一种叙事。陈力丹先生说:“鉴于陆氏定义在新闻界产生的广泛影响和经历的各种考验,应该对它在具体的解释上作进一步的说明,但还是不改动定义词句为好”③,实在也是无奈说辞。
再来看看有关故事的定义。对故事的研究,有叙事学的深厚的学科理论作为基础。里蒙·凯南为故事下的一个经典的定义是,“故事是按时间顺序重新构造的一些被叙述的事件,包括这些事件的参与者。”④又如伯格把故事定义为,“叙事即故事。……故事中包含一系列按时间顺序发生的事件,或者更确切地说,在一段时期间发生的事件。”⑤叙事学家的共识是,事件与时间是故事最重要的因素,故事乃是事件在时间中的重新“构造”或“非现实化”。叙事学家认为事件是“由行为者所引起或经历的从一种状况到另一种状况的转变。”⑥在叙事学研究中,故事是由两个以上的事件单位构成的。表现为因果关系的事件,就是“情节”。俄国形式主义大师什洛夫斯基说“故事是事件的基本延续,情节则是故事得以陌生化,得以被人创造性地扭曲并使之面目全非的独特方式。”⑦精要回答了故事、事件与情节的逻辑关系,以及情节在创作中的功用。故而,在叙事学研究中,事件的含义与地位都是明确的。
新近的新闻学论著认为,新闻事实是指“新闻报道的客观对象,是不以任何人意志为转移的实在性事实”,并认为这是从本体论意义上的解释⑧。但本文作者认为,此处“事实”的意义仍是不明确的。英国历史学家柯林伍德在其名著《历史的观念》中分析说,历史学家在研究过去的事件时,区分了可以叫做事件外在和内在的方面。只能用思想来描述在该事件内部的东西。为此,柯林伍德提出了一个著名的命题,一切历史都是思想史。我们不难获得理解,如果构成事件内在方面的事实,是只能用思想来描述的,就不能说是“客观对象”,也无法被称之为“实在性的事实”。这与前文分析的事实(facts)的含义,在表述逻辑上是一致的。
正因为事实与事件并非对应关系,新闻采访学中才有事件性新闻与非事件性新闻的区分,并引发对非事件性新闻是否存在的争论。⑨
新闻“故事化”对新闻概念带出的挑战就在于,新闻学必须正视新闻是否就是“事件”?因为唯有新闻是“事件”才与故事有重叠之处,我们才能说“新闻学传授的是寻找故事和写作故事的一门学问。新闻学的根基和核心是一门讲故事的艺术和学问。”⑩如果认定新闻是“事实”,则需要对事实的内涵进行明确概括,如果认为“事实”是包含了“事件”与“非事件”的,从逻辑上无法成为一种分析模式,不能成为通用的术语与其他学科进行交流。本文作者更反对“新闻的本质是信息”之类提法,用信息置换暧昧不清的“事实”,将新闻降格为“信息”,将抽去新闻的生命,使新闻学科失去进入人文学科的基础,因为信息没有生命,唯有事实的真相和真理才需要用生命去维护和见证。新闻学亟待对新闻概念的核心内涵作出定位。
二、新闻“故事化”对新闻学基础理论的挑战
在对新闻概念带出挑战之余,新闻“故事化”的理论及实践,还对新闻学中的一些基础理论提出挑战。
1、对客观新闻学的挑战
郭镇之教授将所有新闻的客观性理想、方法和体系统称为“客观新闻学”。“客观性意味着,新闻工作者必须避免偏见,避免歪曲,尽可能按照事情的本来面目如实进行报道。”⑾在实践层面,西方新闻界通过一套客观报道的方法,使客观性成了一套写作程式和惯例,其基本主旨是事实与价值分开。客观性被称为是北美传媒中的“不死之神”。新闻活动也是人类的精神交流方式之一,单波教授正确地指出,我们要从内在的精神交往的层次上去追问:人何以需要客观报道?⑿客观新闻学根植于人对的理性的信仰,人们相信,通过采取客观的形式和专业的规则,能使主观意志对客观事实的冲击降低到最低的限度,使人拥有探求真相的理性精神,达到对真理的认识,西方世界流传一句话,“报纸是真理的商店”。正如单波指出的,新闻的客观性问题来源于西方哲学上的客观性,又源于西方人的主客二分的传统思维模式。⒀
然故事是对客观新闻学倡导的理性精神的悖反。因为故事对世界的把握,并非通过理性的方式,而是诉诸于感性经验的渠道,故事的精神是主观的。本雅明早在1936年写的《讲故事的人》一文中,就提出叙事能力的降低将使人们在社会里交流自身经验能力丧失,和经验的贬值。本雅明认为,小说是对讲故事的第一次冲击,新闻报道更是讲故事艺术面对的陌生的力量。⒁故事从时间的记忆中模塑出叙事的内容和形式,因而成为人类组织经验和自我建构的一种基本方法,诉诸的是人类的心理联系,故事无需多解释。这样,我们就不难理解,为何近年电视新闻“故事化”栏目多是情感、揭密之类带有个人经历色彩的主题。学界广为征引的美国普利策奖得主富兰克林对新闻“故事化”的解说是,“新闻故事化就是采用对话、描写和场景设置等,细致入微地展现事件中的情节和细节,突出事件中隐含地能够让人产生兴奋感、富有戏剧性的故事。”说白了,就是要把新闻装进故事的叙事框架里,用一套故事的标准来包装新闻,以此来解释新闻事件。这样,故事从精神与写作套路都与客观新闻学风牛马不相及,实际上解构了客观新闻学。
2、对新闻“时新性”的挑战
陆氏定义说,“新闻是新近发生事实的报道”,“新近”是“事实”的限定词,“新近”是指客观事实发生的“新近性”。
但故事和新闻从时间层面上本属相反的两极,从叙事学的角度来说,只有旧闻才算故事。美学家潘知常说到,故事的三大要素中,“过去时态”为其一。故事,按照汉语本来的意思,就是指的“过去的事”。鲁迅小说《故事新编》正是这个意思。英语的故事(story),其古义也是“史话”,还是指的“过去的事”。讲故事时往往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场……”。⒂故事的魅力在于其有历久弥新的价值,指向生死、爱恨、美丑等人类精神的永恒母题。本雅明甚至认为,死亡的权威才是故事的真正的源泉。
新闻学理论说时新性是新闻的基本属性,实际上隐含着一种所指,新闻的价值就在于新闻之所以成为新闻的那一刻,新闻价值存在于那一刻,屈服于那一刻,这就是新闻界常常说的新闻是“易碎品”。
本雅明指出:“消息的价值昙花一现便荡然无存。它只在那一瞬间存活,必须完全依附于、不失时机地向那一瞬间表白自己。故事则不同。故事不耗散自己,故事保持并凝聚其活力,时过境迁仍能发挥其潜力”。⒃这是对新闻与故事的时间属性与价值差异的最好概括。
西方学者把时间比喻为记者的“暴君”。新闻“故事化”再次向我们提出,对新闻的“时新性”不宜作片面理解,“近者之旧闻,即远者之新闻”(语出宋人吕祖谦),“旧闻”与“新闻”的差异只是相对的,事实内容的新鲜性是以收受主体的经验为参照的,就如文艺学的读者接受理论所揭示,读者和本文之间可以建立新的意向关系,拓展作品价值。因而,新闻中出现一些时间性特征较弱,却有持续活力和潜力的故事副产品未尝不可,这是新闻“故事化”对新闻时新性问题的挑战和启示。
3、对新闻功能观的挑战
功能是一个哲学范畴。功能不是后现代幻相的“代名词”,功能决定“身份”定位,功能是存在的基石。
按照哲学系统论,功能不是单一的,而是多方面的。新闻的功能也不是单一的,但新闻最重要最基本的功能乃是孕育和推动社会舆论,新闻与舆论的回应是新闻作用于社会的最基本的特点。马克思曾说过,“报纸是作为社会舆论的纸币而流通的”⒄,又把舆论看作是一种“普遍的,隐蔽的和强制的力量”⒅西方新闻界所谓的新闻“瞭望塔”或“看门狗”的功能,最终也要通过舆论形态发挥作用。维护公共理性下的独立舆论,是新闻界最重要的社会责任。
新闻“故事化”,将消解新闻的舆论功能。故事从功能上说,与现实的舆论力量相去甚远。本雅明说,故事是要给人提出“忠告”,并天才地说,编织到实际生活中的“忠告”就是智慧,而智慧是真理的一个壮丽的侧面。⒆既是“忠告”,故事就主要是“为人生”的,不是“为社会”的。
但新闻“故事化”,将填补新闻的一项原本缺位的功能。我们论到文学的功能,将会分析作品对读者的功用和在创作过程中对创作者的功用。在论到史学功能的时候,通常也会关注历史写作对史学家的生命功能,司马迁在他的《太史公自序》对此有深入的表达,纯然的个体化的生命意识和生命感觉,是史学必不可少的精神营养。但前文分析到的客观新闻学的写作却是标榜客观公正,不主张新闻记者自我的介入。新闻写作无论如何不会被认为是对新闻记者的“治疗”和“救赎”。因此,允许主观的“叙事意图(point)”存在的新闻“故事化”写作,正可缓解新闻记者对还是拘禁于当下的书写意义的焦虑感。如此,才有来华访问的美国新新闻学叙述通讯创始人、《纽约时代》前记者盖塔利斯在勉力学子时说的,“我希望你们把新闻当作婚姻,而不是一夜风流。”⒇
结语
显然,在基础理论建设方面,新闻学远比不上哲学、文学、史学深厚,我们又不得不承认,新闻学是应用性很强的学科,一切形而上的“抽象”,常常需要对来自“形而下”的实践话题的思考和提炼,这即是本文研究意义所在。
参考文献
①林帆,《新闻是事学》[J].《复旦学报(科学社会版)》,1983(5)
②Hayder White.Response to Ar-
thur Marwick [J].Journal of Conte-
mporary His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