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
2011-12-29傅爱国
安徽文学 2011年11期
春花是我老婆的半个老板。这样说,听起来有点别扭,什么叫半个老板呢?
我老婆没有工作,在家又不肯闲着,天天大捆小捆的鞋包拿回家。早晚经常有个女人在楼下喊我老婆的名字,接着便问,你好了没有啊?厂家催得要命啊。时间长了,我便知道楼下叫喊的女人名叫春花。春花从鞋厂将缝包的业务接过来,转手承包给像我老婆这样的“三无”女人去缝合,她从中赚取一点差价。“三无”是我从老婆身上得出的结论,指的是一无青春美貌,二无文化技术,三无稳定工作。说春花是老板,却干着跟打工者一样辛苦的活;说她不是老板,却有几个还能半掌控的员工。所以我就打趣说,她是老婆的半个老板。
我对春花的了解,基本上都是从老婆嘴里得知的。春花一家也是外地人,来温州有些年头了,一直租住在站前小区做鞋包批发生意。小区里好多外来打工者的妻子,像我老婆一样是“三无”妇女,又不肯闲着,就从春花手里将鞋包拿来缝,赚几个零用钱。而春花就不一样,她从鞋厂将业务接过来,厂家是有要求的。比如时间的限制,质量的保证。这两点对春花来说,弄不好都是致命伤。先说时间吧,你春花着急,可那些“三无”妇女却不着急,她们本来就不是家中赚钱的主力,赚多赚少不在乎,人不舒服可以休息,有要紧的事情也可以把要缝鞋包扔在一边。眼看交货期到了,春花只好上门一个个求情。
再说质量吧。这些“三无”妇女流动性很大,也就是说春花手下的员工队伍不稳定,经常有新手上阵。新手只会缝简单的鞋款,复杂一点的,针脚很容易出毛病,动不动就需要返工。新手们听说返工头都大了,宁愿这几块钱不要,返工就是不干!春花能怎么样?只好亲手将那些次品鞋包一双双返工。有几回实在忙不过来,就倒贴工钱,赔上笑脸请别人返工。
有一天,家中卫生间的开关坏了。我对电工知识一窍不通,想找大门外的“牛皮癣”广告。老婆说,春花的老公懂电工,就请他来帮忙修理一下吧。当天傍晚,一个四十多岁,身材矮小、偏瘦,嘴上叼着根香烟的男人来到我家。他问我哪里坏了?我指了指卫生间。他对电工确实很懂行,只见他撬开开关盒盖子,拉出线头,换上一截新线头,在我是一筹莫展的事,他几分钟就搞定了。走时,老婆递上两包利群烟。他推了几下,推不过,就装进了口袋。
男人出了门,我问老婆,春花老公是做什么的?看上去怎么像个游手好闲的人呢?老婆说,他跟游手好闲的人差不了多少,他人很聪明,会电工,还会修理鞋子,可惜人太懒,天天在家里睡懒觉,酒就是他的命根子,中午喝,晚上喝,有菜喝,没菜也喝。春花再忙,他也不闻不问,还经常无故发脾气。听老婆这么一说,我同情起春花来。我又好奇地问春花有几个孩子?老婆说,三个,老大老二是女孩,老大在鞋厂打工,很少回家,老二念初三,老三是个男孩,在念初一。我说,那春花肩上的担子不轻啊。老婆说,是啊,春花一年到头忙得团团转,还不都是为了孩子……
春花还是那样的忙忙碌碌。我每次见她骑着自行车,车后架上都是大袋小袋的鞋包,有些是半成品,马上要批发给手下那些“三无”妇女;有些是缝好的成品,往鞋厂去交货。每次见我,她依然是那淡淡的却能让人感受到热情的微笑,只是她脸上的皱纹像一道道沟坎,与她的年龄很不相称。
前年秋天有一段时间,我上下班看不到春花的影子,可是老婆的鞋包还是照样往家拎。我便好奇地问老婆,你的鞋包从哪儿来的?怎么好久不见春花人影了呢?老婆长长地叹了口气,说,春花的老公住院了,听说是食道癌……我心里咯噔了一下。我说,那她老公其实不是懒人,是病人。老婆说,春花和大女儿轮流去医院照顾,二女儿刚好中学毕业了,在家看门做家务。鞋包的生意春花一点没放手,也不能放手,她老公的病还不知要多少钱医治哩,她两头都要顾及,每天不得不在医院和鞋厂之间来回跑。听老婆这么一说,瘦弱的春花,在我心中变得无比高大起来!
冬天悄然来临时,春花的老公不幸残灯油尽含泪离世。这期间,我听老婆说,春花为了治好老公的病,将老公转了三次医院,每次医院检查完病情都表示不肯接收,春花恨不得给医生磕头,医生安慰她说,你老公的病已进入晚期,医院也无能为力,早点弄回家,他要吃什么就尽量满足他吧……春花老公躺在床上最后半个多月的日子里,春花天天变着法子给老公弄好吃的,可怜她老公哪能咽得下去呢?春花整日以泪洗面,但鞋包的生意她还是毫不放松。
一年后,也就是去年腊月的一天,我上班途中回家取东西,可是门锁着,我以为老婆在春花家。老婆有时候嫌一个人在家无聊,就拿着鞋包到春花家缝。经常有妇女聚在她家,一边干活一边拉家常。这回我老婆是去菜场了,我到了春花家没有看见我老婆,却看见春花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小凳子上,她手上拿着一只鞋包在缝,她是那么地专注,根本没有发现我在注视着她。她的背有点驼,从侧面看像一尊雕像!她身后的墙壁上挂着她老公生前的照片。不知她是过于疲惫,还是在思念老公,我见她一边缝鞋包,一边不时地抹一抹眼角。虽然我看不清她的眼泪,但我分明感受到她的眼眶中汪满了泪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