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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家

2011-12-29朱幸福

安徽文学 2011年11期

  吴友越的家终于搬成了,而且搬得似乎没有费吹灰之力。
  其实早在一年前,吴友越刚拿到新房钥匙时,就和老婆小兰计划着搬家的大事了。
  吴友越说:“找亲戚朋友帮忙吧?”
  小兰说:“亲戚朋友干这不内行,搬前搬后还要请大家吃饭,花钱更多,还欠一大笔人情债。”
  吴友越想想也是,就说:“那就请搬家公司搬吧!”
  小兰还是摇摇头:“那些搬家公司钱要得多,但给搬家工人的工钱却少,工人们做事责任心不强,经常把东西弄坏。”
  吴友越就有些为难了:“那找什么人搬?难不成由你我两人来搬?”
  “当然不会的,傻瓜。”小兰嗔道,“听同事说过,到街上找那些拉板车的农民工搬家比较实惠,最好是年龄大些的,性格憨厚的,做事上心,要价也不高。”
  吴友越说:“那好办,每天早晨在滨湖公园门口,都有许多农民工在等着有人去雇,到时我去现场找吧。”
  搬家的事就这样说定了。可还没等到房子装修好,吴友越的工作变动了,从清闲的党校副校长调任县政府办公室副主任,工作一下子忙碌了许多。现在的副县长特别多,有任职的,有下派的,有交流的,有挂职的……十好几个,有挂职一年、两年的,也有挂职十天、三个月的,来得快,走得也急,像走马灯似的,甚至有的还没来得及熟悉县里的情况,就走了。所以,县长们工作起来就不得不依靠办公室的安排、引荐,否则到下面单位检查、调研工作时,不但基层的干部不认识他们,怕是连返回的路也认不清。一位“资深”秘书曾不无玩笑地对吴友越说:“我现在分管3个副县长,他们做事,还要看我有没有时间。”
  吴友越也笑了,说:“你真敢开玩笑,还是叫联系、服务的好!”
  那位“资深”秘书也大笑起来:“笑谈,纯属笑谈!切莫外传。”
  笑过之后,吴友越也觉得大概是因为自己在党校工作多年,对县里的干部熟,情况熟,才安排来政府办的,这样好开展工作。进入角色后,吴友越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忙碌,特别是他们这些办公室主任和副主任们,一个人要为三四个副县长服务,安排联系调研、接待、开会、督察、宴请等等,工作、生活上的任何事情一件也不能马虎,吴友越也是忙得连双休日都搭了进去。虽然家里的新房早已装修好了,可就是没时间搬家,这让他老婆十分不满。眼看年关将近,小兰干脆给他下了最后通牒——元旦之前必须搬进新房!
  好不容易等到个晴朗的星期天,单位暂时还没事,小兰一早就将吴友越推起来,让他去滨湖广场找几个拉板车的农民工帮忙,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把家搬了。
  吴友越洗了把脸,就匆匆地出了门,往滨湖广场门口赶。离得老远,就看到广场上有许多农民工栖息在那儿,有的坐在板车上,有的靠在马路栏杆上,有的干脆坐在石头上,等待着用短工的雇主来挑选。吴友越一到,就有许多热切的目光迎了过来,吴友越赶紧冲一位坐在板车上的中年人问:“你们搬家行不行?”
  “行啊!”中年人话音未落,旁边的人呼啦一下就全围了上来,你拉胳膊,他拽手,几乎要把吴友越五马分尸似的,争着要揽这活儿。
  “我只是来问问,今天不搬家。”吴友越一见这阵势,有点慌了,边说边抽身往外面挤。大家这才半信半疑,怏怏地散开了些,吴友越也趁机跑了出来。
  一位面容憨厚的中年农民还不死心,追上几步,大声问道:“你家住哪儿呀?”
  “罗家巷。”吴友越随口答道。
  
  离了滨湖广场,吴友越觉得事情没办成,马上回家会被老婆数落,就决定先去滨湖公园里面转转,再去吃个早餐,等上一两个小时再去看看,那时可能许多人已经找到活儿先走了,剩下的人不多,他也好再还点价。
  太阳渐渐升起了,空气里弥漫的雾气渐渐消散。三五成群的老人们或慢跑或跳舞或耍剑或遛鸟,动作柔和而轻缓。中青年男女们则在环湖的林荫道上快跑着,步伐矫健而轻快。吴友越这才想起,自从调到政府办上班以来,已很长时间没来公园逛了,早晨一起床就像打仗似的,吃了饭就往办公室赶,打电话联系、落实工作,尔后是陪领导工作、吃饭,经常要弄到很晚才能回家,到家里还得准备领导翌日的讲话材料,成天陀螺似的转啊转啊,忙得一塌糊涂。有时,他甚至有些留恋在党校时清闲的日子来。
  天渐渐明亮起来,太阳将树木的影子照得愈加清晰,大街上的行人、汽车、电动车、自行车也挤满了宽阔的马路。吴友越吃了早餐,看时间差不多快八点了,就再往公园门口慢慢地走,准备找几个可靠的人,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把家搬了。
  还没走到广场,手机突然响了,吴友越以为是小兰打来催促他的,看都没看就准备先批评她几句,来个先发制人。可一听声音,他傻了,是刘副县长打来的。刘副县长刚从外地来挂职不久,平时双休日都回老家,但今天他老家的一个政府代表团要来,他就没有回家,留下来准备接待他们。本来说好今天吴友越不参加了,让秘书和驾驶员陪一下就可以了。可今天一早,刘副县长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让吴友越参加一下,他一个副县长,没有一个办公室副主任出面张罗,总觉得在老家人面前有些没面子。
  领导的话就是指示,吴友越必须无条件服从。他来不及多想,也不敢再打电话给小兰请假,就直接去了办公室,把相关单位及人员的电话挨个打了一遍,让他们提前赶到现场,安排妥当。同时,按照刘副县长的指示准备汇报材料,把电脑里的汇报材料再认真地润色一遍,该增的增,该减的减,换上欢迎的客气话,让秘书去打印。紧赶慢赶,汇报材料弄好时也快九点了,吴友越就进了会议室,再次检查一下门口的欢迎标语和会议室的会标,见都弄好了,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叫秘书和服务人员把席卡、茶具、水果、香烟、汇报材料等等,在每人面前都整整齐齐地放上一份。九点二十,客人打电话说还有十分钟就要下高速公路了,吴友越立刻跟刘副县长一道去县城高速公路出入口迎接。为了显示对客人的尊重,吴友越照例通知交警队安排警车开道。
  主客见面,寒暄几句,复上车前行。警灯闪烁,车队一路绿灯驶入政府大楼,分宾主在会议室坐定。吴友越主持会议。刘副县长按材料向客人介绍了本县的情况。而后,大家简单地座谈了几句,刘副县长又带客人们去看附近的几个新农村示范点。一上车,吴友越又忙着给各示范点相关负责人打电话,说大概何时到达。参观了两个点,时间已是上午十一点了,吴友越马上通知宾馆准备宴席。
  十一点半,吴友越和刘副县长他们一行到了大酒店,接着是宴请,双方客气地敬酒,气氛十分热烈。待双方都有些酒意时,客人们说还要赶到下一个地方,来不及休息,只能在车上打一会儿瞌睡了。刘副县长一再挽留,客人们说实在还有事,到他这儿来也是行程中临时增加的,希望能够谅解。刘副县长觉得没有完全尽地主之谊,有些过意不去,就在吴友越耳边说了几句,让给对方安排一些纪念品。吴友越立刻心领神会,打电话叫本地一家特色企业将5公斤装木榨麻油准备30份,送到高速路口。安排好这些,刘副县长就和吴友越一道将客人送到高速路口,双方下车告别时,吴友越让工作人员将麻油装到客人汽车的后备箱里,双方挥手告别。
  
  刘副县长回宾馆宿舍休息了,吴友越想反正下午是搬不成家了,就先去了办公室。他打开电脑,一边浏览网络新闻,一边想着下午的时间该怎么安排。忽然看到有则关于盗窃的新闻,说某地一群小偷冒充搬家公司的人,大白天大摇大摆地将一户居民家的财物洗劫一空,而邻居还以为是他家请搬家公司来搬家呢!便觉得有些荒唐可笑,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啊。看着看着,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手机又响了,一看是办公室主任打来的,还以为是喊他去哪儿打牌或喝酒呢。没想到主任却说下午三点钟,马副县长要看县城的市容整治情况,要他通知相关部门负责人准时在各责任点等候,向马副县长口头汇报。办公室主任是他的顶头上司,吴友越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理由,马上拿起电话一一通知。有的单位负责人就“哦”了声,有的人则在电话里骂骂咧咧,说星期天也不让人好好休息。电话打好了,已是下午两点半,一股倦意向吴友越袭来,他索性趴在办公桌上,眯了会儿。
  
  吴友越醒来的时候,三点还差两分钟,他赶紧给马副县长的司机打电话,问他有没有去接马副县长?打了电话,就去洗了把脸,再到楼下时,看到市容、公安等主管部门的负责人已经等在门口了。不一会儿,马副县长的车子过来了,吴友越就坐上引导车,向县城中心区驶去。
  主干道在车上浏览,又抽看了三个小区、两个市场、一处广场,下车集中察看,听责任单位负责人口头汇报。到滨湖广场时,吴友越看到大部分找零活的人都已散去,只有几个人还坐在树荫下聊天,似乎还想再揽点活儿。其中有个中年人还一直冲他憨笑着,他也应付似的笑了下,一时想不起究竟在哪儿见过。直到视察结束,大家都在饭店里坐下时,他才忽然想起,那个广场上冲他憨笑的人,就是早晨问他家住在哪儿的人。大概是现在的活儿实在难找,他们也惦记着他搬家的那笔大买卖吧。当这个念头在心头掠过时,吴友越忽然意识到他居然忙得连搬家那件大事又忘了,看来晚上回家又要挨小兰骂了。赶紧拿出手机,查看有没有小兰打来的未接电话。还好,没有任何未接电话的记录,他就有些纳闷,不知小兰今天怎么能忍住,没打电话催?是打麻将打得忘记了吧,还是小兰对他“丢三落四”的习惯早已习以为常了呢?
  中午陪客,吴友越多喝了几杯,有些酒意。晚上任务都完成了,马副县长对市容工作很满意,市容局局长高兴,晚宴安排得很丰盛,劝酒也勤,不知不觉大家都喝高了,吴友越也喝得醉醺醺的。酒足饭饱,马副县长坐上小车走了,大家也跟着散了。市容局长用车送那些住的稍远的人回家,像吴友越这样几个住中心城区的人都坚持步行回家,也好多消化一些能量。
  
  拎着公文包,迈着八字步,吴友越晃晃悠悠地进了罗家巷。远远就看见自己家里黑灯瞎火的,知道小兰打麻将还没回来。也难怪,自从孩子上大学去后,他又经常在外应酬,老婆就只有靠打麻将消磨时间了,好在输赢不大,他一般也懒得过问。
  吴友越掏出钥匙,熟练地打开家门,开了灯,不看则已,一看立刻惊得浑身直冒冷汗——家里的桌子、冰箱、彩电、洗衣机、电脑、床等都不见了踪影,靠墙的柜子门也都敞开着,里面空荡荡的,破旧的物件散了一地,难道是自己走错了门?还是谁替自己搬了家?他赶紧打小兰手机,打了好几次,小兰居然没接,难道她真生气了?
  忽然想起中午看到的那则“小偷冒充搬家公司盗窃”的新闻,吴友越赶忙给辖区派出所所长打电话,张口就说:“我家被小偷洗劫一空了!”
  所长笑了:“你给我讲故事啊?我们全省也没出过这样的案子呢。”
  话虽这样说,所长还是立即开着警车来到罗家巷,见他家果然被搬空了,也有些纳闷,就去巷口小店里打听。
  小店店主指着吴友越,说:“你家不是上午就搬了吗?搬家的人拉着好几辆板车,来搬家的农民工还是我指到你家去的呢,你是酒喝多忘记了,还是舍不得离开老房子?”
  “别是你老婆自己找人把家搬了吧?”所长提醒道。
  “不会吧……”吴友越迟疑道。
  “我送你去新房看看。”所长说。
  所长开着警车一路将他送到城外的高档小区,吴友越老远就看到自家新房里亮着灯。
  到了楼下,所长说:“你先进去看看。”
  吴友越跑上楼,打开门一看,果然见老屋里的东西大都搬到了这里,小兰正埋头整理着,见他回来头也不抬,埋怨道:“你还知道回来啊?干脆搬办公室住算了。”
  吴友越也没多说,赶紧站在窗口冲所长招手示意,所长一看明白了,鸣几声笛算作回应,调头把车开走了。
  吴友越这才回头冲小兰竖起了大拇指,讨好说:“老婆你真了不起!我不在家居然也能把家搬了,我刚才回老房子时,还以为被小偷搬光了呢,打你电话也不接。”
  “手机放抽屉了,没听见。”小兰白了他一眼,说,“搬家的人不都是你请的吗?”
  “我没请人啊?”吴友越心下一惊。
  “早晨你出门不久,就来了个五十多岁的中年农民,说是你请他们来搬家的,还说用板车搬东西不易损坏。”说到这里,小兰有些纳闷地问,“搬东西的人都很小心,不是你找的他们?是你酒喝多忘了吧?”
  “找是找了,就是没约好。”吴友越问,“花了多少钱?”
  “不多,价格倒也合理。”小兰说,“搬家的人说价钱也是你讲好的,你还真忘记了?”
  “哦,是,也不是。”吴友越含含糊糊地应付着,“唉!搬了就好,搬了就好!”
  忽然想起早晨问他家住在哪儿的中年汉子,以及下午在广场碰到他时他那一脸憨厚的笑容,吴友越心中就猜着想事情的大致经过——那中年汉子一定不死心,到巷口问小店的老板谁家要搬家,找到了他家,小兰以为是他找来的人,就让大家先搬了。即便他中途回家,生米已煮成了熟饭,他还能再起波澜?
  管你有约无约,先搬了再说!吴友越不得不佩服这些农民工的聪明和敬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