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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民大叔的幸福

2011-12-29张树国

安徽文学 2011年2期

  小于庄的世民大叔是一个追赶时光走路的人。俗话说“人到七十古来稀”,可世民大叔虽年过古稀,看上去还像在壮年。他面色红润,精力充沛,走路咚咚响,说话声音洪亮,身上散发出青春的活力。有人说,这老家伙生活好,常年鱼肉不断,儿女孝顺,日子滋润。收音机挂在腰带上,走到哪响到哪,天文地理,城里乡下,他都能说上一串子。他常对人说:过去咱过人家的日子,人家叫咱咋过咱咋过;现在呢,咱过自己的日子,想咋过就咋过。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咱得活出点风光来。
  有钱了,世民大叔养成了新的生活习惯。东方一亮,他就起床,在河滩上吼两嗓子,在歪脖子梨树下伸展伸展腿脚。回到家里,一碟小菜,两碗稀饭,两只鸡蛋,一个大馍,一抹嘴,就摇晃着烟袋下地去了。日出而作,日没而息,土里刨食,自由自在,快快乐乐。
  怕世民大叔累倒在田里,儿子接他到城里住了一些日子。儿子百般留他,难以脱身,这天,他总算想了个法子回到了小于庄。他没有回家,就直奔“刮金板”地了,那急切的心情都挂在脸上,跟火燎了裆似的。站在地头上,世民大叔看到,所有的庄稼都收割完毕,剩下一片光秃秃的白地,地头上洒有石灰,好像被丈量过。世民大叔皱着眉头,背起双手走来走去,嘴里自言自语,心里打着问号,感觉到“刮金板”发生了什么事。转了一会,世民大叔点上烟,望着“刮金板”,深深地吸了几口,烟雾笼罩着他,往事成团打结,迎面而来。
  小于庄坐落在黄河故道外滩,是个有名的沙窝。过去,黄河泛滥,留下道道沙梁、堆堆沙丘和大小不等的盆地。沙梁沙丘成了沙岗子,漏水漏肥,庄稼年年歉收。盆地就不一样了,有肥没肥、肥多肥少庄稼照样生长,旱涝保收,人称“刮金板”。小于庄有一块“刮金板”,人民公社那些年,队里用它开了菜园,世民大叔在园里干了十几年,他熟悉“刮金板”,看到“刮金板”像是看到儿子一样亲。
  土地要承包了,“刮金板”成了小于庄的焦点,群众都瞪起大眼睛看着,想把它划到自己的名下。世民大叔有些担心,怕“刮金板”找不到好主愧对天意。他给村干部王大庆送去两瓶酒,可什么话也没说。王大庆心里明镜似的,他知道世民大叔的心思,为难地说:“世民大叔,大伙可都眼巴巴地看着哩。”
  世民大叔说:“我也不是一定要分这块地,好马配好鞍,我怕它分到了浑球懒汉手里,‘刮金板’可就遭殃了。”
  王大庆叹口气说:“‘刮金板’能到大叔手里,我比谁都高兴,可分地这件事,人人都是平等的,我也不能保证它不到懒汉手里。”
  世民大叔说:“能不能增加这块地的承包上缴数?”
  王大庆摇摇头说:“没这政策。”
  世民大叔心事重重地走了。
  分地那天,全村人几乎都到了场,人人心里都像压了一块石头,田野里的空气也显得十分凝重。多少年了,人们的心情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复杂过。
  该分“刮金板”了,王大庆仍然沿用了“抓阄”法,世民大叔一步跨上前去,使劲抓住了一个纸团,紧紧攥在了手心里。自己不看,也不给别人看。他似乎想说,这不是一张纸条,这是庄户人家的命根子。等众人都抓完后,他才猛地敞开被汗水浸湿了的纸条,“啊!中了,中了!”世民大叔高兴地跳起来,大声喊道:“我抽到了!我抽到了!”众人把他围起来,抢着看,不住地喊着:
  “真的。”
  “一点不假。”
  “这老家伙命好!”
  “不能便宜了这老家伙。”有人喊着让他请客。世民大叔无意之中看到了王大庆,王大庆脸上笑出了一团花,他过来对世民大叔说:“苍天有眼,你可得了个宝啊!”
  世民大叔用劲转了两圈,仰脸向着众人说:“咱这一片穷得叮当响,有钱也没地方花呀。”
  “代销店。”有人说。
  世民大叔笑了笑,非常爽快地说:“行,能吃的,能喝的,随你们便。钱由我付。”
  听世民大叔这么说,人们疯了,一起向代销店跑去,还未等开店的王小弄清怎么回事,代销店就被抢了个精光。
  事后,王小来找到世民大叔算账了,看着一大把账单,世民大叔又有些后悔了:自己是凭运气得了这块地,为啥要破这么大的财?可一想到“刮金板”,这些悔意顿时就烟消云散了,不由得咧着嘴笑开了。
  “钱,我一时没有。”世民大叔跟王小说,“秋后吧,连本带息一起付。”
  “小本生意不赊账。”王小不同意。
  “那你把我家的羊牵去。”世民大叔有些生气了。
  “不要,拿你的玉龙扳指抵押吧?”王小这么说,因为庄里人都知道世民大叔有这件宝物。
  未曾想,王小的话一下子激怒了世民大叔,他脸一寒,跳起来骂道:“放你的驴屁。”说罢,扬长而去。
  那天晚上,月亮明晃晃的,晚风吹来,凉滋滋的。大地冒着湿气,形成一团团乳白色的雾,万物苏醒了,田野里充满了新生的气息。世民大叔来到地中央,嘿嘿地笑了一阵,趴在地上,深情地闻着泥土的气息,又捧着土贴在胸口上,望着明月,亮开嗓门高声喊道:“我王世民有了土地,我要干出个花样,活出个花样来。”那喊声像一个响雷在田野上空滚动着。
  世民大叔有了地,就像老虎有了山岗,凭着他满身的力气和经验,日子过得一年比一年红火。他不但把每年的收入多上缴给村里两成,还给闺女置办了一套好嫁妆,又给儿子在城里买了房子,他还有一个存折,存折上有多少钱,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世民大叔的日子过得顺心如意,想不到老伴却突发脑溢血过世了,沉重的打击叫他无法接受。老伴跟自己吃了一辈子苦,到老来没叫她享福就走了。世民大叔每到傍晚就跑到老伴的坟前坐着,跟老伴说说话,手里拿着老伴给他缝制的烟荷包。烟袋锅在烟荷包里面深深地挖呀挖呀,寻找着老伴端着热汤热水送到他跟前的感觉,寻找着夫妻间的温存,寻找着夫妻相依为命的日子……想狠了,他就趴在坟头上说:大为娘,你能听到我说的话吗?你要想我就托个梦给我……
  好久好久,世民大叔慢慢缓过气来,想想人死不能复生,自己还得好好活着。他学会了自己照顾自己,自己疼爱自己,烟酒从不过量,荤素搭配合理,劳逸有度。世民大叔还常在人前拍着胸膛说:“我能吃能干,七十算啥呀,姜子牙八十岁还带兵打仗呢。”有时候还在人群里吼两嗓子:“西门外放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