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
2011-12-29韦金山
安徽文学 2011年2期
这是一个古老的故事,沉寂的皇宫中,皇帝正在做梦,梦中,绿草如茵,杨柳依依,皇帝身着便服徜徉在明镜似的湖边。就在这时,柳林中走出一位美妙的少女。少女手挽柳枝,一袭白衣,带着野性和挑逗的神情走向皇帝。随后,俩人追逐打闹,但是,当皇帝虚弱的身体顶着沉重的情欲把少女揽于怀中时,少女却挣脱他的怀抱,化作流星,划过幽暗的天际,越过一条大河,落向了南方。于是,遗恨托着皇帝在飞升,寥阔的星空是一片情欲的海洋,俯瞰中,皇帝认出了那条大河,是他统治的强盛帝国与南方一毗邻小国的分界线。
醒来的皇帝惆怅不已。
第二天的朝会上,皇帝提出要攻打南方小国,理由是这个边陲小国不慕天朝风化,竟敢妄自为王,岁不来朝,年不入贡。像以往任何一次提出对外用兵一样,朝中大臣吵闹着分成拥护和反对两派并开始了流于形式的辩论。皇帝冷眼看着乱哄哄的大臣们,一点兴趣都没有,因为他知道,臣子们拥护或反对不过都是在表示忠心罢了,最后还得对自己的决定高呼圣明,支持者不说,反对者谁又敢较真。
就在大臣们的争辩由激烈趋于安静,等着皇帝宣布结果时,有一位大臣却越班而出。此前,在大臣们乱作一团时,他一直就蹙眉静立。随后,大臣们听到了一个舒缓的声音。但这个声音却像响雷一样在皇帝和大臣们的上空回荡,使整个大殿立刻安静了下来。而声音后面所蕴藏的力量,则使大臣们全都息声屏气,瞪大了眼睛。这时,皇帝也稍稍把微合着的双眼开启了一点,他看到,刚才说话的是本朝司徒李幸。
李幸在没有入朝前,曾是地方上一个政绩斐然的长官,对皇帝多次充满野心的扩张和讨伐早就不满,但位卑言轻,不能放言诤谏,他曾把这种对国家的忧愤化作为当地百姓所做的实事上,其中最有名的是亲自设计和修建了一座能排洪防涝的水渠,永绝了此地肆虐多年的洪涝灾害,并使广大的不毛之地变成了肥沃良田。由于水渠设计精巧,建造合理,实用有效,李幸获得了“举国第一巧匠”的美誉。
现在,李幸站在朝堂上,心中怀着一种超越时代的悲悯,他想劝阻皇帝停止这次无意义的侵伐。我们可以想象此时李幸的心情,一面是看透了皇帝的野心将给两国百姓带来的无边灾难,一面也清醒地认识到自己所做的一切不过只是螳臂当车,为此他只能以“蛮荒之地取之却不可久居”为由希望皇帝能取消这次讨伐。他的话音未落,一个高亢的声音随之响起,高门大嗓地反驳起他来,并蛮横地把他陈述的所谓抚民安境的道理斥为是对君主的不忠。大家循声望去,发现斥责李幸的是被封为将军的国舅爷余昧。在早几年的宫闱之争中,他的姐姐凭借一位假太监的相助,一举登上皇后的宝座,他也由一个杀猪的屠户渐变为一名带兵的将军,但由杀猪变为杀人显然让他生疏,以至在他随后的几次对外用兵中,都以惨败而收场,与此相反的是,他的官衔却节节高升。现在他以为又找到了一个向皇帝表现忠心的机会。处于对这种奸佞之人的蔑视,李幸在陈述“现在国家当务之急不是出兵别邦,而应是让民休养生息”时,对他看也不看。
大臣们在李幸和余昧充满激越对抗的对话中噤若寒蝉,颤栗不安,因为在李司徒慷慨激昂的陈述中正越来越清晰地浮出一个暴君的面目。皇帝的脸越来越阴郁,最后拂袖而去。诚惶诚恐的朝臣都把怨恨的眼光投在了李幸身上,多年的为官之道告诉他们,一张灾难的网已经罩在了头上,这就是所谓的池鱼之殃。
恐慌与揣测没有持续太久,集中人力物力攻打南方小国的圣谕终于颁发,没有悬疑的是,余昧正是本次讨伐的大将军,与此相反,以司徒李幸为代表的曾在朝上反对讨伐的所有官员都遭到了无情的罢黜和流放。
余昧将军率领征讨大军浩浩荡荡地开赴南方,几天后遮日的烟尘在大河边停止了滚动。面对湍急汹涌的大河,每一个人都感到了自己的渺小,唯一没有渺小感的只有余昧将军。他没有等尘埃落定就督促工匠赶造船只,准备尽快踏上对面那片隐藏在黛色群山后的神谜土地。
令人吃惊的事情发生了,谁也没有想到,那黝黑的河面上竟然漂浮不起一块木板,任何木料包括材质松疏的梧桐木一放在水面上,就像巨石一样沉没无影——这竟是一条没有浮力的河。唯一能漂浮在上面的是一种带刺的树藤,就是那些商人编织成小筏所用的东西,而它只生长在对岸那连绵的群山里,对于急需渡河工具的余昧来说,只是可望而不可即。
看来想通过船只渡过大队人马是不行的了,那么只有造桥了。但在如此险峻的河岸上架一座既能过兵又能跑马的桥,又岂是一件容易的事。
诡异的事情依然层出不尽,仿佛这块神谜的土地除了怪异再也没有什么了。首先是桥址的选择,看似坚硬的河岸却承受不住任何重物,放在上面的巨石竟会慢慢地移动,直至滑向泥土深处,虽然余昧将军也曾亲临现场看到巨石在短短的时间里了无踪影,但难抑的怒气让他不能接受这违反常识的现象,他把这一切归罪于工匠的无能,并把他们统统砍头,随后再向全国征招。于是,每隔一段时间砍一批工匠的头成了建造这座桥过程中贯穿始终的一个内容,但桥依然建造不起来。后来,工匠们为了保住性命,找出了许多无稽理由,他们说,这里的石头之所以不能架桥,是因为对岸小国的皇帝怕我们攻打,请巫师对这些大山念过咒语,被念过咒语的山石一旦被凿成石块就会化成水,要想把桥建起来,只有用某个名山中开采出来的巨石,而那座名山离此却有万里之遥;还有架桥所需要的木料,也应该到那个更偏远的地方砍伐,那里的木料坚硬如铁却轻如鸿毛等等。
愚蠢的余昧立刻上奏朝廷,请求调集人力,皇帝准奏,于是一支由大批的囚徒、民夫和兵丁组成的上百万的大军向万里之外的深山进发,然后开采出巨石巨木,肩拉手撬地搬运到河边,其路程横跨了整个帝国版图,一场战争最后演变成了一项浩大的工程建设。
“建设”中,每一天都有生死离别,妻离子散,无数闺中相思之人已成河边无名枯骨。与百姓苦难形成反差的是,各级官吏从这种无度而愚蠢的“建设”中巧取豪夺,贪污受贿。无尽的徭役使得国内凋敝千里,路有饿骨,许多地方出现了造反,虽然这些动乱最后都被余昧将军带兵血腥镇压了下去,但已给皇帝带来了恐慌和打击,这从他越来越暴戾的脾气中不难看出。多少次他从恶梦中惊醒,冷汗满身,只能孤坐到天亮以平复惊悸的心跳。
民声怨怒中,那些遭贬黜的大臣们基于自身的境遇难免说出一些与世不合的话,更多的是用笔蘸着心中的抑悒,写出了许多含意幽微的怨妇诗。这给后来研究这段历史的学者们留下了一个不可解的谜,就是在当时那个疆土极力扩张的武力时代,何以会出现这么多意旨深远,艺术价值很高的闺中诗。无论哪种的表述都彻底地激怒了皇帝,他把淤积心中太久的恐慌化作屠刀无情地砍向那些胆敢不敬的臣子。
株连是意料之中的,李幸的灾难由此升级。
许多大臣在刑场作了永别,他们漠然地看着围观的人群和装模作样的刽子手,仿佛是站在另一个世界里眺望,一任头颅滚进历史的烟尘中。就在许多同僚被押上刑场时,李幸却被长久地留在了监牢里。
不要指望皇帝会幡然醒悟,他的年龄和那些被诛杀的大臣不允许他这样做,留下李幸,是看中了他的才智,希望他能为造桥出谋划策。皇帝没有忘了他那“举国第一巧匠”的称号。一个比生与死更庄严的问题摆在了李幸的面前,因为他是个智者。
内心的争斗属于神明而不被历史记载,结果是李幸为了不让更多的生灵再遭涂炭,宁愿赴死也不愿为残忍的暴君拿出一条计谋。
皇帝的愤怒是可以想象的,他怎能允许一个臣子对他如此的叛逆呢?但他没有把李幸押上刑场砍头了事,他把李幸的九族都拘押起来,然后一天杀一个。更为残酷的是,每天要杀的人都要拉到李幸面前,让他们生离死别一番,直到他承受不住这样的离别,转而乞求皇帝的饶恕,答应造桥。
第一个被拉到李幸面前的是他的老母亲。母亲憔悴的脸掩藏在零乱的白发里,原先端庄的仪态和眼中的慈爱已荡然无存,代之的是麻木和呆滞,她空洞的目光越过李幸的头顶望向昏暗的牢房,仿佛没有认出眼前的儿子,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在这个人面前停留。母子俩像两个陌生人一样沉默着,最后,母亲用一口吐在儿子脸上的唾沫完成了母子间的生死之别。当母亲的身影消失在牢房尽头的时候,李幸紧抿的嘴角溢出了缕缕血丝。
随后是妻子、儿子……更多的是他不认识的人,当他们被带到他的面前时,似乎都用商量好的步伐麻木地走过他的眼前,他们对眼前这个给家族带来过荣耀却从没见过的大官都视而不见。
如果说开始是令人无法承受的悲痛的话,随着族人的减少与生死离别的重复,这种悲痛渐渐化为一种悲壮充溢在他胸间。每天一位族人的离去,都让这种悲壮像潮水一样拍打着他苍凉的心,也让他越加坚定了所做的选择。因为随着时日的推移,死者一方的天平愈发沉重,他感到,他们幽怨的双眼穿过生死之界向他充满了期待。
直到李幸的九族被杀得再没有一个人时,皇帝才似乎醒悟到自己的愚蠢,那就是对正直的人所施加的暴力除了让他们更加顽固以外,是不能令他们屈服的。怒火没有因为醒悟而有所收敛,相反,它变得像不可控制的火焰越烧越旺。现在,皇帝感到,南方那场战争还没开始,而他这里另一场战争已经拉开了,交战的双方就是他与司徒李幸,而取决战争胜负的结果却又不是仅仅是从肉体上消灭对方。
自从族人一个个因他而死去后,李幸一直被单独地关在牢狱里,过着没日没夜的日子,他心中对皇帝迟迟不把自己押上刑场完全明白,他清楚地认识到了他与皇帝之间的微妙而又坚韧的对峙,太多的伤痛此时已转化为一个目的,那就是活着。虽然他厌倦余生,但如果他的苟活对皇帝也有伤害的话,那他愿意为了死去的族人而苟活。在昏暗的牢房里,李幸所能做的就是每时每刻回想当初的彻心之痛,加深对皇帝的憎恨,同时也为了蓄积面对迫害的勇气。
谁也没有想到,李幸等来的不是迫害与酷刑,而是一张张纸片。
开始李幸只把这些纸片当作了皇帝让他写出造桥方案的空白纸,直到把它当作手纸时,才发现它上面描满了图表和旁注的小字。这都是那些南方工匠所绘的造桥图案。当李幸发现这点时,脸上露出了深深的轻蔑,根本不屑去看那些错误的图表。
现在,每天都有大量的纸片如雪花一般纷纷落到李幸的牢房里,它们都是由最快的驿马夹带着万里风尘传递来的。李幸对这些纸片视而不见,现在他也知道皇帝是不会在他身上施加什么酷刑来迫使他就范的了,因为他发现皇帝还没有他想象的那么愚蠢,那么他想用这条计策来引诱他,不是又把他看得太低了吗?每当他一想到此,他就会对着那些纸片露出不屑一顾的神情,仿佛它们就是皇帝那张威严却有着愚蠢下嘴纹的脸。
李幸的监牢生活突然安静了下来,似乎与外界隔绝了,既没有人来询问他,也没有人来探视他,就连偶尔露面的狱卒也都小心翼翼地快速从他牢房前走过。这样的日子不知过了多久,因为在牢房里,李幸不要说见到朝阳和晚霞,就是连一丝天光也进不到他的眼里,他只能依靠一日三餐来判断日与夜的交替。他吃过了就睡,睡醒了就呆坐着,直到狱卒把饭碗敲响提醒他又是吃饭的时间。似乎有意不让他把握到昼夜的交替,三顿饭间隔的时间差不多,由此他不能从中分辨出哪顿是早饭,哪顿应是晚饭。纸片越堆越多,最先送来的已经霉烂,因为常常把它们当作手纸,他现在时刻都有便意。
除了经常给李幸送饭的狱卒,谁走过他的牢房也不会注意到他的存在,现在的李幸整日枯坐在牢狱的一角,披挂在全身的长发已变成牢房的颜色,虽然他没有像别的囚犯一样披戴枷锁,但看去也没有丝毫的轻松,消瘦的身体包裹在脏污的囚服里,显得囚服更加宽大和沉重。他所在的牢房十分隐蔽,以至于他听不到提送囚犯时的吆喝声,虽然他曾竖起耳朵凝神细听,却连轻微的脚步声也听不到,更不要说他想听到的酷刑下犯人的惨叫了。这样的日子不知过了多久,随着头发的不断增长,现在李幸发现自己的意识在慢慢变窄,就像被乱发遮蔽的脸一样被一种说不清的东西包裹着,他有时会对自己不辨日月地坐在这个地方只是等着头发一寸一寸地生长而莫名其妙,他想也许皇帝已经把他这个人忘了吧,但清醒的头脑告诉他,那是绝对不可能的,这从那些送来的那些纸片中可以看出来,不过也难说,又有哪个皇帝会把什么事都记在心中的呢?纸片虽然每天都在送,但作为下这道命令的皇帝也许早已忘记了呢。说起来谁也不会相信,李幸现在的生活重点,既不是南方那场将要开始的战争,也不是与皇帝之间的对峙,而是一只小耗子。这只小耗子因为他每餐故意留下的一点食物会定时出现在他的面前。
每当这只小耗子出现在他面前时,李幸才仿佛看到了一个激活他思维的信号,他才探究自己充满悲苦的命运,眼睛里闪着深沉而博大的怜悯,带着悲悯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牢壁而触摸到了未来。但像一切不可触摸的东西一样,随着时光的流逝,那些为了对抗而反复强调的痛苦和当初决定他选择的更高的准则却越来越模糊不清了。时间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量开始侵蚀他的记忆。现在连他自己都有点搞不懂,到底困扰他的是悲惨的命运呢,还是由潮湿带来的湿疹和在须发里爬动的虱子。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令李幸心神不安的东西,就是那些纸片。当那些纸片带着皇帝的阴谋被送达这里的时候,李幸以为除了让他增加对皇帝的轻蔑外,他们之间会相安无事,事实却不是这样。让他始料不及的是,那些纸片竟会发出一种令人精神恍惚的气味,气味浓郁而芬芳,充溢在他周围,就像他不能分辨究竟是白天还是黑夜的时间一样,让他避无可避。这使他相信,这些纸片在送达他这里之前一定被皇帝聘请的巫师念过咒语。那些气味就像一只只看不见的小手要拉着他去靠近它们。为了避免这种气味,他只得用两个棉球整日塞住鼻孔,改用嘴巴呼吸。就是这样,仍然抵挡不了纸片无孔不入的渗透,让他难受的除了气味,还有跳跃在纸片间的磷光,越是长久的纸片越是能发出那种幽微的光亮,它们在生霉长毛的纸片间、监牢内跳动游荡,像满天灿烂的星光,召唤着他进入并与之共舞。不管他醒着或睡着,身边和梦里都是一幅绚丽的场景。他忍受不了这种绚丽,因为他要保持痛苦,他要痛恨任何美丽的东西。他把纸片抛向空中,用脚去踩踏,用手撕,用牙咬,一切都是徒劳,气味变得更加醉人让他不可抵御,光亮也有如生命的精灵越加欢呼和雀跃。有几次他不可控制地把手伸向了它们,只是在最后关头,他才像被蜂叮了一样猛缩回来。他痛恨自己的意志薄弱,每当再出现这样神志昏迷的时候,他就不停地用头撞墙,让自己清醒过来。他有一种预感,如果再这样下去的话,他迟早有一天会翻开那些纸片的。为了不让那一刻到来,他曾想到过死,但每当这个念头闪现时,他就感到身体的周围充满了族人的眼睛,他们用比牢房更黑的目光把他的退路切断了。同时他还感到,如果他就这样死了,那么他是作为一个失败者死去的,绝不能算作胜利的人。
但这一天还是来到了。在一个不知是白天还是黑夜的时辰里,在静寂昏暗的灯光下,在馥郁的气味和吱吱怪叫的磷光中,李幸脸上滴着撞墙后还没凝结的鲜血,向纸片伸出了自己枯瘦的双手,他这样说服自己:看看,我只是看一看!
但当他一翻开纸片,他就像靠近到了一个漩涡的中心,神志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进去。此前,有关造桥的神秘和怪异已经传入他的耳中,在他翻开纸片后,蛰伏太久的才智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就像从枯井中探出的小芽获得了充足的阳光,沿着纸片中的谬误快速地爬升和成长起来。图表中那些重复不尽的愚蠢像一只纤手撩拨着他的才智,终于诱惑着他走进了智慧的迷宫。
仇恨筑起的堤坝正在崩溃,以为不可磨灭的悲痛退隐到了不知名的地方,时间失去了意义似的凝固了,连牢狱也失去了它的现实作用,现在的李幸在智慧的光芒里变成了一个翱翔在南方那条大河边的精灵,那些不曾见过的群山、河岸和奔腾的江水,全在他的头脑里显现出轮廓并紧密有序地排列着。要亲自设计一套完美合理的造桥方案的念头是那样不可遏制地在他脑子中涌动了起来。接下来的日子里,李幸的眼睛里闪着迷醉的光芒,时而焦燥不安,时而狂喜不已,更多的是对着昏暗的牢狱一角呆望出神。他一味地沉浸在智慧的乐趣中,而对身边随手可用的绘图工具不去多想,只有在智慧迷宫中走累时,意识才陌生地重浮脑际,他如何解释自己现在的所做所为呢?随即一种伤感涌上心头:难道一个可怜的囚徒用智力游戏来打发难捱的时光不允许吗?请可怜一个了无生趣又去日无多的老人吧。他仅仅把这看作了一件智力游戏,决定一旦设计出完美的造桥方案,就马上把草稿毁去,甚至他这样给自己找理由:这难道不是一个戏弄那个愚蠢皇帝的方法吗?
在随后多年的光阴里,李幸就像他所讲的,成了一个陶醉在智力游戏中的老人,他思考时踱步的范围让人觉得太大的空间对他已经没有更多的意义,那些困扰着无数工匠的怪异难题一样也使他感到匪夷所思,他困惑、焦虑、痛苦与欣喜,但这些情感已经有了与以前不同的内容。就如历史只记载事件的结果而忽略过程一样,最后,我们只知道,李幸经过殚精竭虑,才智之水终于浸漫过无数难题,一套完善的造桥方案捧在了手里。当这一刻来临时,他昏花的双眼禁不住老泪纵横。他看着那一张张图表,眼里流露出一个老父只有面对儿子时才会有的慈爱与眷恋,而手随着那些优美的线条而游走,似乎抚摸着爱子光润的肌肤。他不自禁地陶醉在一种混杂着伤感、悲哀又甜蜜的情感里,一时忘了当初许下的诺言,那就是一等方案设计成功就毁去草图。同时,身负使命时刻睁着雪亮眼睛的狱卒没有给他太多的时间,他们从他欣喜若狂的神情中明白了一切,突然出手,从他手中夺去了造桥方案。
第二天,天蒙蒙亮时,李幸带着宁静的面容走上了刑场,他脸色憔悴却没有悲哀,相反,他像获得某种解脱似的从容而超脱,在他即将被砍下脑袋时,他在欲曙未明的天际看到一颗闪着纯净光亮的星星。那颗星星曾一直闪亮在即将过去的黑夜中,而就要消失在黎明里。最后他的鲜血和着黎明的光芒喷射而出。
桥按着李幸设计的方案建造成功,余昧将军不顾年老体衰亲自率兵攻伐小国。但他遭遇到的却是小国民众的顽强的抵抗,随着一场场血腥战事和残酷屠杀后,小国还是被征服了,版图被并入大国。凯旋时,余昧将军把从小国掳掠到的大批美女带回敬献给皇帝。而此时的皇帝已经衰老到憎恶一切年轻美貌女子的年纪。最后,这批女子都做了皇帝的殉葬品。
在随后的年代里,那块古老而神谜的大地上陆续又出现过几个大帝国,它们拥挤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