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 峰(组诗)
2011-12-29陈先发
安徽文学 2011年2期
孤峰
孤峰独自旋转,在我们每日鞭打的
陀螺之上。
有一张桌子始终不动
铺着它目睹又一直被拒之于外的一切
其历练,平行于我们的膝盖。
其颜色掩之于晚霞。
称之曰孤峰
实则不能跨出这一步
向墙外唤来邋遢的早餐,
为了早已丧失的这一课。
呼之为孤峰
实则已无春色可看
大陆架在我的酒杯中退去。
荡漾掩蔽着惶恐。
桌面说峰在其孤
其实是一个人,连转身都不可能
像语言附着于一张白纸。
其实头颅过大
又无法尽废其白
只能说今夜我在京城。一个人。远行无以表达隐身之难。
怀人
每日。在树下捡到钥匙。
以此定义忘却。
又以枯枝猛击湖水,
似布满长堤的不知不觉。
踏入更多空宅。
四顾而生冠冕。
还记得些什么?
蓦然到来的新树梢茫然又可数。
二十年。去沪郊找一个人。
青丘寂静地扑了一脸。
而我,斑驳的好奇心总惯于
长久地无人来答——
曾几何时。在你的鞍前马后。
年轻的体用轻旋。
一笑,像描绘必须就简,
或几乎不用。
空宅子仍将开花。
往复已无以定义。
你还在那边的小石凳上,
仍用当年旧报纸遮着脸。
异响
我听到一个声音。在家乡结冰的桌面。
我曾经指它立誓的老榆树
依旧挺立垄上,结着旁若无人的巨大黑瘤
在夏季它曾供出抽象的白花。
有人拿去献给企图媾合的女人,
有人用来祭奠亡者。
白花在不同的手上,
爆裂出不同的声音。
我的耳朵为了分辨异响冲至他们的腕底
现在是冬季。田野因充满思辩而白雾蒙蒙。
我跟他们再次相遇,
彼此都有谦逊的微笑。
但他们看出了我的身子
一捅即破:
多年前,我曾是个歇斯底里的孩子。
我的椅子总是离地半尺——
我知道对他们的描绘远未结束。
是的,我听到
一个声音。我看到雾中朦胧的群像。
我知道彼此的审判
远未结束:
“瞧!它就在那里。”
十字架上的鸡冠
在乡下
我们是一群雷劈过的孩子
遗忘是醒目的天性。
从未有人记得,是谁来到我们的喉咙中
让我们鸣叫
任此叫声——浮起大清早无边的草垛。
而所有文学必将以公鸡作乡村的化身:
当词语在手上变硬
乡村列车也藉此,穿过我的乱发而来。
公鸡的叫声,在那颅骨里
在灯笼中
在旧的柏油马路上
鸣叫之上的隐喻,
点缀鸣叫之中的孤单。
倘我的喉咙,是所有喉咙中未曾磨损的一个。
从未有人记得,是谁在逼迫我
永记此鸣叫,
在我恒久沉默的桌面之上——
像记得那滋润着良知的
是病床之侧的泪水
而非冥想,或别的任何事物
永记那年,十字架上鸡冠像我父亲的脑溢血一样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