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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运儿

2011-12-29

中国周刊 2011年5期

  毕业生:朱学东 毕业时间:1989年 毕业学校:中国人民大学
  
  在我这一代人中,我觉得,我算得上是个幸运的人。
  大学牌子还算不错。乡亲曾跟老父亲说,你家儿子大学毕业最起码是个县级干部啊。
  不过,真正幸运的,是我遇上了一个难以复制的时代。
  与如今高校的功利主义和职业教育相比,那个时代周围充溢的理想主义和启蒙主义精神,让我相信是种子总会发芽。
  那个时代毕业的学生,都是国家包分配的。
  我的几位师兄选择去深圳和海南的时候,我惊讶于他们的勇气。那时候的深圳和海南,颇有孤悬天涯的感觉。
  到我毕业的时候,1989年,国家开始试行双向选择。
  我毕业前曾经给新华日报写过一封自荐函,他们很客气地给我回了信,婉拒了我。后来我接受系里的推荐,到北京大兴一个工科院校当一名马列主义理论课教员。这多少与父母的期待有些距离,更遑论乡亲们热衷的传说了。当老师也是我的理想。但我终究没有想到,后来的经历与想象中的相差何止千里!
  也就是从我们毕业开始,大学毕业生必须下基层锻炼一到两年。我在北京总后3209厂干了半年,给印刷机上纸、装订、打包,及推纸筒,这与我学的哲学毫无关联。
  不过,我还是很幸运。我的工作是在1989年4月之前已经确定的。同届的许多人,毕业时没有工作,发回了原籍。在这些人中,最有名的是北大中文系一位毕业生。多年后,他被媒体关注时,正在街上卖猪肉。
  很多人羡慕那个时代。他们不知道,国家一切都安排了,你没有选择。不过,也是从我们开始,在国家安排之外,另一个世界渐渐浮现了。虽然,那里充满了不确定性。
  那个年代没有互联网,信息闭塞。我经常骑着一辆26金狮自行车,来回奔波于大兴黄村和海淀之间,去城里的同学那儿聊天,了解世界的变化。也是这种锻炼,让我柔弱的体质渐渐变得强硬,意志也愈益坚强。
  1990年夏天,我孤身骑车旅行,带了条凉席和一张床单,一本书,是周作人的,《雨天的书自己的园地》。那一趟旅行,骑行最远的一天,早上从杭州西湖边出发,沿着杭州湾,一路骑到了上海奉贤的南桥镇,将近200公里啊!
  后来我常常感谢当年的这种艰苦的自我训练,让我遇到挑战时,总是有被动的勇气和意志来应对。
  当时的学校不像今天亿万富翁频出,教授卖茶叶蛋的新闻正在社会发酵。我的同事们在黄村,卖起了螃蟹(从塘沽带回的),馄饨和面条。而我,则在学院布告栏里,贴了张海报,出租图书,美其名曰“千古文人侠客梦”。我还参加了书商组织的攒书,我的主要工作,就是将古人的家教家训之类,翻译成现代汉语。为此,我还买了一套辞源,花了我近两个月的工资。当时我们最大的梦想,就是每天吃饭时,有份水煮肉。
  电视剧《蜗居》流行时,我很不以为然。谁一开始就拥有一切?我结婚的时候,是在黄村的郊区租了间平房啊。
  社会变化太快,很多需要时间实现的东西,一下子像压缩饼干似的,压到了一个层面上,少年、青年和中年的追求趋同了,这是社会的病态。
  黄村的日子困苦却也安逸,但无法实现自我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离开的心越来越重。
  我考过研究生,专业分数很高,英语太差;想去媒体,第一家找的是首钢筹备中的一本杂志《生产力研究》,后来终究未去;想去光明日报,没想到它变化那么大……
  我后来去了机关,虽然我对机关一无所知。不过,我赶上了第一次中央国家机关公务员招考。在此之前,我已经在机关帮忙了。幸运的是,我考得也还不错。进了机关,自己努力,同事尊重,领导信任,一切顺风顺水,让人羡慕。
  当我选择离开机关的时候,朋友们很惊讶。直到今天,还会有人替我遗憾,我总是笑笑。文章千古事,纱帽一时新,得失寸心知。一位领导同志曾说,朱学东现在做的是正事。这让我很开心。
  后来我做过报纸,办过杂志,干过公司,每一次选择,似乎都逆社会潮流。我曾专门写过篇文章,谈自己的背运。但无论怎样,我都没有放弃与文字的交道,以及梦想。
  每一次经历,都让我的人生有了更多的积淀,让我有了新的进步。人过四十还有进步,多不易啊。
  不放弃自己,不放弃理想,才能改变自己,影响周围的人。无论多渺小,把每一件能做的事做好,坚持下去,就一定会成为那只能掀起滔天巨浪的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