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笔记球
2011-12-25
环笔记球
“中国模式”重要吗?
华东师范大学中国现代思想文化研究所研究员、历史系教授刘擎在新近的《新世纪》撰文质疑种种关于“中国模式”的说法。文章主要内容如下:
两年前已经有英国人马丁·雅克思的著作《当中国统治世界》风靡一时,最近张维为教授的畅销书《中国震撼》也就不那么令人震撼了。无论“文明国家”的老调重弹是否可靠,中国崛起是一个事实。作者的贡献在于全面总结“中国模式”,也没有刻意回避其问题。全书的基调是乐观自信的,并将“摆脱西方”的主题推向了新高潮。当然,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近年来已经有不少论者诲人不倦地告诫国人:不要迷信西方模式,那只是个传说。这番告诫原则上并不错,但问题是,究竟是谁那么在乎西方模式?
大概有两类论者最关心。一种是唯西是从,主张只有照搬西方模式才能解决中国问题;另一种是逢西必反,相信只有处处坚持与西方相左,才是我们发展的正途。两种观点看似针锋相对,实际上受制于同一个非自主的思维框架之中,都是缺乏独立自主。或许,“西方模式VS中国模式”之类的二元对立,根本就是一个误导性的思路。对于探索中国发展而言,若一定要谈论什么模式,更基本和迫切的真问题是:什么是好的(可欲的)模式?而以“我们的还是别人的”作为标准来决定好坏与否,是一种智识上的混乱。
因此,对所谓西方模式的批评,真正站得住脚的理由,不是因为它是西方的,而是因为它是不好的。批判者应当提出有效的论证,比如,传说中的西方模式实际上危机重重,或者,就算在西方本土还不坏,但移植到异地(包括中国)必受“南橘北枳”之苦。目前西方模式的批判者,给出了这个有效论证吗?“没有一个非西方国家取得过模仿西方模式的成功”,言之凿凿,但是,日本、韩国、中国的台湾地区算失败了吗?这些地区与我们相比,是百姓生活更为贫困?是收入分配更不公?还是公职人员更加腐败呢?当然,可以争辩说,这些地区的相对成功,恰恰是没有照搬西方模式,而是发展出了各具特色的日本模式、韩国模式以及台湾模式。那么,为什么菲律宾的失败就是照搬西方模式的结果,而不是有特色的“菲律宾模式”失败呢?凡是成功都是“特色”的胜利,凡是失败都是“模仿”惹的祸。以如此取舍为经验论据,这样“理论”必将无往而不胜。
早在改革开放之初,市场经济被许多国人视为西方经济模式,将其引入中国也引起激烈争论,以至于当时要用“商品经济”为名来回避“市场经济”这个术语。但中国的崛起,无论本土传统对此有多少贡献,恰恰发生在引入市场经济之后,这绝不是一个巧合。那么,三十年来中国的高速经济增长,是不是模仿西方经济模式的结果呢?当然不是,这是我们有自己特色的创造性借鉴,而不是简单的模仿照搬。
心里总是惦记着西方模式,无论是盲从迷信还是逆反对立,都可能陷入作茧自缚的误区。现下的中国模式,大概足以让外国人感到震撼甚至“威胁”,却未必能让中国人心悦诚服。因为我们期待的中国模式,除了国家的强大,还需要满足这样一些目标:作为一个社会主义国家,基尼系数至少不再高于所有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人均GDP以及人均收入的水平,至少能超过中国男足目前的世界排名;教育或公共医疗的年度开支,至少不会与公车花费处在同一数量级;吃饭至少不必为食品中各种添加剂而恐慌……
若那一天来临,大概不会有多少中国人去纠缠“摆脱西方”的假问题。说到底,谁愿意那么在乎西方模式?
(亚 文)
当中国统治世界?
近日,学者祝东力在个人博客中发表文章评论马丁·雅克的著作《当中国统治世界》,就书中的某些观点表达了批判性评论。
祝东力指出,尽管没有明确的界定,但“中国模式”作为一种基本观点,贯穿于《当中国统治世界》全书,构成了其论述的前提,值得专门讨论。
自1840年以来,中国曾经尝试过不同的发展模式。在改革开放前,相对稳定地持续二三十年的发展模式有晚清的洋务运动(1861—1894)和毛时代的社会主义(1949—1979)。晚清洋务运动是以国家力量引进西方近代军事工业和一般工商业,指导思想为“中体西用”论,其实质是,在资本主义世界体系扩展到东亚的时代,以传统皇权—官僚阶级的制度文化吸纳、统摄、驾驭西方近代科技和工业文明。但是,通过中日甲午战争的检验,洋务运动宣告破产。
毛时代的社会主义是以暴力革命剥夺旧中国的高消费阶层,以其财富份额作为投资新工业的资本金,并在苏联的短期援助下,启动了1949年以后的中国工业化进程。由于中国不能从外部无偿地汲取资源和财富,只能上下一心节衣缩食,低消费、高积累。为此,新中国采取了一系列非常措施,包括长期保持城乡二元结构,以农业剩余支援工业积累。但是,这种独立自主完成现代化的模式需要一个不可或缺的前提,即精英集团必须长期克制自身,在艰苦环境中与大众同甘共苦。因此,建国以后,中共多次发动政治运动,直至开展文化大革命,意图之一就是清洗和整顿精英集团,使其保持理想和士气。这样,经过二三十年的自主建设,到1970年代,中国终于建立了一个相对完整的现代工业体系。正当中国社会即将转入下一个发展阶段时,“文革”结束,毛时代的社会主义模式宣告终止。
改革开放使传统社会主义,经过1980年代的过渡,到1990年代形成一种混合型的“威权政治+市场经济”,也可以说,从以往中国特色的“苏联模式”,向中国特色的“东亚模式”转变——韩国、台湾、菲律宾、印尼等东亚国家和地区都不同程度地长期分享这种模式。尤其是1994年人民币大幅贬值后,逐步形成了中国的出口导向型经济,以后连年快速扩张,直到2008年7月。这种出口导向同样是大多数东亚经济体的特征。实际上,由于中国经济总量规模大、增长时间长,所以,应该说中国才是东亚模式的集大成者,这就是所谓“中国模式”:以政权力量强制维持社会稳定,国家主导国民经济,鼓励外资和私人投资,压低人力成本,以中低端产品出口国际市场,保持经济高速增长,在此过程中私营经济成长壮大,并形成了一个城市中产阶级。如许多人所指出的那样,在世界范围内,中国与美国则结成了“中国生产、美国消费”的经济连体结构。
祝东力指出,《当中国统治世界》关于“中国模式”的政治、经济、社会诸方面的议论不出上述概括,他与作者的原则分歧只在于以下问题:中国模式是否可以持续?这个问题可分成两个方面。
第一,以国家力量为资本增值铺平道路,包括长期压低劳动成本,其经济上的含义必然是国内消费不足以支撑生产,从而大规模依赖海外消费者。但是,中国非四小龙可比,以中国庞大的产能冲击世界经济,一是国际市场空间有限,因此出口的增长长期看必定是不可持续的;二是掏空发达国家的中低端产业,其失业贫困人口将造成大量借贷消费和政府支出增加,长期看必然危及金融—银行体系。因此,2008年的全球金融风暴实际上也是中国与美欧长期经贸互动的结果。中国继而用政府大规模投资代替出口,以拉动经济增长,则同样不可持续。
第二,国家长期按照资本逻辑致力于经济发展,一方面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劳工阶层,其实际收入所占份额随经济增长过程而递减。而且,由于缺少起码的组织形式,劳工面对资本处于绝对劣势,迫切需要获得集体谈判的能力。另一方面,在经济成长过程中形成的城市中产阶级也必然会遵循其阶层特有的意识形态,即政治自由主义,因此将在其社会经济的地位基础之上,不断提出社会政治的权利要求。这两个方面,对传统治理方式和政治体制日益构成压力,这种压力的矛头所向就是保障当前社会秩序的强政府。
目前的发展模式难以持续,甚至中国政府对这一点也并不讳言,因而中共十七大明确提出了“加快转变经济发展方式”的战略任务。其中,调整国民收入分配结构、实现国内生产—消费的大体平衡是“转变”的一个核心内容。但是,这个“转变”并不限于经济领域,而涉及社会利益结构,并最终取决于社会力量结构的调整,而这种调整又谈何容易。
祝东力说,目前,应该说世界正处于大变动的前夜,中国经济发展方式固然需要“加快转变”,全球经济政治结构和秩序同样需要“加快转变”——简言之,因为“中国生产、美国消费”的模式再也不可能长久持续下去了。自地理大发现时代以来,西方国家一直依靠汲取外部资源和财富,来维持自身的稳定和发展,早期是直接使用军事和殖民手段,晚近是凭借高科技和金融手段。因此,一旦西方这种从外部汲取资源和财富的活动中止,甚至反转向外输出资源和财富,也就是说,一旦西方被迫停止扩张,出现逆转,那么,西方现有的制度和文化,包括运转有效的福利体系、民主政治和公民社会,就都可能趋于解体。
实际上,自地理大发现时代以来,西方领先于其他文明体的最关键因素就是技术优势,特别是在工业革命以后,东西方之间在技术领域出现了严重代差。从历史上看,铁器、马镫、火药、指南针和印刷术等等的发明和传播改变了世界文明的布局,而技术的特点之一就是可复制、可模仿、可传播,现代技术也同样如此。因此,一旦技术不再为西方所垄断,西方的领先地位便将迅速失落。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其他文明体——目前是中国,将简单地取代西方的地位。马丁·雅克认为:“中国将日渐强大,半个世纪后崛起为世界大国,很多方面甚至要快得多。”因此,“西方将吞咽这一进程最难以接受的苦果,因为它会发现自己的历史地位将被中国取代”。但实际上,由于全球发展模式在今后几十年将面临根本调整,因此未来霸权的转移并不会遵循以往的方式。简单说,由于巨量的人口和经济规模,中国的崛起必然会突破全球资源和环境的底线。因此,以人均能耗、人均资源消耗量为标志的发展模式和文明标准,必须根本调整。进一步说,持续三百年,以追求线性增长为特征的现代性本身,必须被超越,人类将回归到一种罗马俱乐部所说的“均衡状态”,即人口和资本达到稳定的状态,出生率=死亡率,投资率=折旧率,类似于在历史上长期占主导地位的简单再生产。实际上,到2009年,全球人均产值已接近9000美元,足以使每个人都能享有丰衣足食的生活。关键在于制度的调整。
在历史上,中国的春秋战国、欧洲的希腊罗马,都曾经历过人口和资本的扩张期,之后扩张期结束,回归于一种“均衡状态”,维持简单再生产的方式,在东西方都持续了一两千年。未来几十年,我们将抵达一种新的“均衡状态”,这是解决全球资本主义困局的唯一出路。而抵达“均衡状态”所需要的相应的制度安排,一定是全球社会主义。这种全球社会主义需要三个前提:第一,全球资本主义,包括其金融、经济、社会、政治、环境和价值观的总危机;第二,美国霸权的彻底衰落;第三,建立真正代表全球利益的世界政府。这种全球社会主义将按照计划(非市场导向)、为了使用(而不是利润)而生产,并将扬弃斯大林式的社会主义的弊端,在平等与自由之间保持一种平衡。
(郑 雄)
农民工问题与中国道路
近日,昆明“真善美”书家邀请了著名学者李昌平、潘毅就农民工问题进行座谈。二人就当下农民工的工作与生活状况引申出对中国当代社会发展道路的反思。
李昌平说,我们常常讲城市化是农民的出路,大家久而久之也就会默认解决农村问题的出路就是城市化、工业化,要减少农民,把农民变成工人。
但是中国有个难题:农民少了工人就多,工人越多工人阶级的问题就越多;不减少农民,农民问题也就多,这就是个中国难题。别的国家就是通过发展制造业把农民变成工人然后这些人就在城里面待下来了,成为市民,市民该享有的社会保障他们也都有。但是,中国的农民转入工业化体系里,越来越多的是“农民工”而不是“工人”,他们没有转化为市民。我们现在有两亿多农民工,如果按照亚洲四小龙之前的发达地区人均GDP四千多美元的时候全国应该有80%以上的人是市民,农民不到20%。我们搞了三十年的改革开放,所谓的“工业化”所谓的“城市化”经历了三十年,结果农民不但没有减少还增加了两亿四千万。这个就和别的国家不一样。
李昌平提出一个所谓中国拐点的说法。他说,什么叫“中国拐点”呢?就是在亚洲四小龙之前,全球资本主义产业的梯度转移有一个规律,它总是由发达的地方向不发达的地方进行转移。当它转移到中国沿海的时候,发生了一个转折。什么样的转折呢?在亚洲四小龙之前,全球产业工人是几亿人为几十亿人搞制造,就是说从事制造业的人是比较少的,所以当时亚洲的产业工人的收入是比较高的。100块钱的GDP转化为国民收入的大概是70块钱以上。等到中国承接梯度转移的时候,在制造业领域里面的人数非常庞大,你看我们一个打火机厂就把全世界的打火机生产完了。你可以发现越南也在生产印度也在生产,同时期都进入这个体系。这个时候制造业发生了逆转,逆转为十几亿人几十亿人为发达国家几亿人搞制造。“中国拐点”出现以后100块钱的GDP里面占国民收入的大概只有35块左右。所以我们的产业工人不能够像亚洲四小龙之前的产业工人一样能够成为市民!这就是“中国难题”。这说明,亚洲四小龙之前的所有的发达国家和地区所走的现代化道路咱们中国走不通了,中国以后的发展中国家都走不通了。需要中国人找到一条新的道路。
潘毅说,农民工就是改革开放的产物。以前国企也会招聘一些临时工,可是性质不一样,数量也绝对不一样。改革释放了我们大量的劳动力,它把集体的村庄解散掉,回归到小农经济。小农经济不需要处理那么大量的劳动力,所以它一下子就释放出了大量的劳动力。但是我们用改革开放,用引进外资的方式一下子就把这些我们认为可能会剩余的劳动力吸纳了进去。这就造成了我们今天的农民工问题的结构性的因素。中国把自己打造成了一个世界工厂。
我认为像富士康这样的企业真的是把我们这个“世界工厂”带进了一个新的时代。它的规模是我们以前不可想象的。八十年代一个外资企业或合资企业顶多就是几百人,后来发展到几千人。到了2000年的时候如果一家企业有上万人那就是一家大工厂、大企业了。今天的富士康都超过100万人了!它在资本扩张下的这么大的规模改变了整个生产体制、整个用工制度,并且影响到了新生代农民工的出路的问题。它建厂房一下子就制造了大量的失地农民。农民工原本在农村还有一块土地,这是他们最后的一个堡垒。所以生活的问题不会很大。经济危机出现的时候不用害怕,因为他们还有家可归。当时很多经济学家和社会学家持有这种观点,我就不太认同。因为九十年代后期我们走进农村的时候会发现,当时的农民是被迫出来打工的,他们家里的土地已经养不活他们了。在九十年代后期,土地作为福利田的功能已经失去了。他们在农村里养个孩子,运气好的话可以养大送进大学。他们患了大病以后要去看病,所有的这些钱必须靠他们去打工来积攒。虽然农村的土地还在继续生产,但是农村的这块土地已经不能产出足够的生活资料给他们。
那么富士康如何转变我们的用工制度呢?大量的劳动力实际上都是十六岁多一点的学生工,你年龄大一点点的它根本就不要。农村里面年轻人早就跑出去打工了,不存在你要解决他们的就业问题。我们要处理的就业问题是三十多岁四十多岁这些人。把他们土地圈走以后,这些人就一定要找工作,但是他们又进不到工业园里面打工。他没法处理生计上的问题。这种大企业大规模的工业园区带动经济发展的模式不是能真正解决就业问题社区经济发展的模式,而是更加破坏了农民的家园。
潘毅说,其实我并不是反对说在家乡的门口搞工业化的发展模式,我希望大家重点看几个问题:谁在搞?谁在搞这个工业园区?然后这个工业园区的产权归谁?当地的老百姓是不是真正可以参与进去?当然,这些工厂一开始都让当地的农民进去,进去以后安排他们做什么呢?不是安排他们上生产线。如果上生产线这些农民是同意留下来的,工厂往往安排他们去搞卫生。所以他们不同意,因为这些岗位的工资比当地的其他工人更差。
所以这个用工不是解决就业问题和经济发展问题。它虽然在你家门口搞个工业园区,可是这个园区的发展和你乡村的发展是脱钩的。这个经济发展是脱离社会发展的。如果你希望经济这个“饼”做大了可以解决当地的就业问题和福利问题,我认为这个期待不现实。因为这些资本大部分是外来资本,只有小部分是本地的资本,等当地资本搞大了也会向外来资本学习,它一步一步脱离了乡村社会的发展。它靠拢了这个市场经济的发展模式,只是规模小了一点,其实整个经济发展的模式是一样的。我提出一个原则:你这个经济发展是不是回归社会?它是在瓦解我们的社区网络还是在强化我们的社区网络?以前是乡村发展的乡镇企业基本上还有一些分红。可是今天的发展模式不是,它把基层的发展权力拿走了。经济发展和社会发展是两辆马车分着两个方向在走。它是在破坏当地资源的基础上搞的。我们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文化传统,很多人有一些传统的技术。有的地方就有很多是传统的工匠,有的地方很早就在做一些手工艺活。可是我们今天的发展根本不会照顾地方的经济系统,也不会照顾它的文化传统。它是外来的和尚,它要解决它的问题,破坏肯定多于建构。我们应该是多元化的发展,应该推广合作经济、内生经济,甚至集体村庄的经济,这些经济的所有行为都是服务于当下的社区。我们应该以这个标准来衡量我们的经济发展。
所以,我们要反思改革的方向。我们今天要进行二次的改革。
(张 佩)
“红歌”是文化传统的一部分
最近,“红歌”成为公共生活中频频出现的词语,有人欣赏,有人拒绝。就此问题,上海师范大学教授薛毅接受《东方早报》采访时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红歌有时又有另外的名称,如爱国歌曲、革命歌曲、社会主义歌曲等。薛毅说,这四个概念,彼此相关程度很高,有时几乎可以替换着用。如果要仔细辨析,倒体现了不同历史阶段的特征。“革命歌曲”是历史上最常见的概念,可以用来指称从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到1970年代的与中国革命进程相关的作品,“社会主义歌曲”包含在里面。它们的共同特点是,这些歌曲是用来召唤民众加入革命和建设之中的,所以不是词曲家的个人行为,是总体的革命进程的组成部分,这些歌曲常常在被组织起来的集体中使用。“爱国歌曲”应该是1980年代产生的用来替代“革命歌曲”的概念,它用来召唤不同信仰、不同民族,召唤海外同胞认同祖国,参与中国现代化建设,“革命歌曲”中存在的阶级斗争意味、群众运动的特色在这个时期完全被淡化了,这与新的统一战线战略有关,也突出了民族认同这个主题。“红歌”这个概念的出典待考,我猜想就字面而言,与1990年代初出版的由众多流行歌手主唱的《红太阳》唱片和磁带有关,《红太阳》当初受民众欢迎的程度至今想来还是令人吃惊的。
薛毅说,最早的革命歌曲往往是用现有的曲子填上新词,比方说国民革命时期那首著名的“打倒列强,除军阀”,成为北伐军歌。红军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也是用现存的曲子的。它们的共同特点是,曲简单,词明白,易学,上口。红歌带来新变化的主要是两个方面,一是抗战时期大批专业作曲家加入到抗战中来,为抗战服务,如贺绿汀,他献给八路军全体将士的《游击队歌》是一首非常好的军旅歌曲,还有郑律成的《延安颂》,更不用说冼星海的《黄河大合唱》了。二是民歌的使用,令人吃惊的是,井冈山时期的《十送红军》是当地老百姓自己用已有的民歌曲调加新词传唱的。在延安时期,民歌与新词结合在一起而产生的红歌,几乎已经分不清红歌与民歌的界限了,那首《山丹丹开花红艳艳》就是最杰出的代表。在社会主义时期,这两方面都有发展,我们有《祖国颂》那样的气势恢弘的大合唱,有《我的祖国》那样将优美与崇高结合在一起,将对山水、人民的赞颂与新中国的自豪感结合在一起,艺术性非常强而普通大众非常喜欢的歌曲。而具有少数民族风格的颂歌是当时一道独特的风景,很好地发挥了民歌的活力。
当然,红歌也有一些缺点,比方说它常常是自上而下的,往往是领导产生意图,词曲跟进,流于形式主义的,它们经常在节庆的时候以仪式化的方式出现,旋律不生动,词也比较呆板的歌曲也不少。
薛毅认为,好的红歌不可能淘汰。它们已经是文化传统的一部分了,对于这个传统究竟如何理解,在目前这个“多元化”时代说法不一。有一种刻板的方式是,将红歌和历史上的灾难完全联系在一起,这是荒唐的。就像中国革命与目前中国的发展并没有断裂一样,中国历史上的精神价值也为我们这个民族目前的活力创造了文化基础。对历史的反思在任何时候都是必要的,但反思历史不等于全面否定历史。
针对对红歌的一些误解,薛毅说,我看到一些批评,一是说红歌里没有个性,二是说“唱红”有搞“文革”嫌疑。不知道批评者是怎么定义个性的,现在的流行歌曲都是很有个性的吗?在很多时候所谓的流行歌曲就不管用了,比如在2008年抗震时期,我参加一个团队,搞了一个由研究生大学生参加的晚会,大家都发现,还是以前的红歌和《士兵突击》里的音乐管用,能召唤起精神力量来。人的个性不意味着人只体现为世俗的、只能吟唱小我的要求,如果一个人不能理解和接受本民族的传统和精神价值,不能对忘我的、献身的、崇高的、利他的境界有所感动,那他的个性只能是残缺的、不成熟的。目前的唱红,我的感觉是仪式的成分多了一点,红歌既然是与群众、与集体生活息息相关,那组织者最好知道,红歌连接着一种新的生活方式,需要新的社会空间才行。另外,如何结合新的形势,结合民众的审美要求,而不仅仅是仪式性地怀旧,这是一个有待解决的课题。至于说到唱红等于“文革”,我感觉,可能他们觉得一切崇高的东西都会导致“文革”吧,这种思维方式在一部分人那里比较流行,但缺乏最基本的历史常识。
(戴 哲)
民间语文资料:口述实录02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