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苏文化分区及其影响因素述论
2011-12-23胡阿祥
胡阿祥, 姚 乐
(南京大学历史系,江苏南京 210093)
江苏文化分区及其影响因素述论
胡阿祥, 姚 乐
(南京大学历史系,江苏南京 210093)
作为行政区的江苏省,是不符合自然区、经济区与文化区的区划。而综合考虑方言与饮食二者,可以尝试着将江苏省域内部划分为四大文化区以及典型与非典型的八个文化亚区。分析这些复合性质的文化区与文化亚区的现状及其形成与演变过程,自然因素的影响相对弱小,行政区划的影响相对强大,而作为文化载体的人的作用则最为根本,其间的复杂与细微之处当然又各自有说。至于相关的行政区的适当调整,也是目前值得考虑的方面。
江苏省;文化区;自然区;行政区;彼此关系
一、问题的提出
近十多年来,随着全球化的经济发展、科技进步、文化演变,大则民族意识,小则地域观念,都在觉醒、萌发甚至膨胀之中,对此现象的评价,非本文主旨所在,姑且不述。而至为明显的事实是,“乡村传统”、“地域文化”、“城市特色”,等等,随之成为现实生活中时髦的语汇,从政府到社会,从学者到民众,有意识或者无意识地都会置身或者卷入其中;与此相关,地域文化的弘扬或者打造,地域研究的深入、推扩以及经世致用,乃至各种各样能够成立的或者难以成立的“地域学”概念的纷纷出现,也成为值得关注的学术现象。[1]
具体到江苏的情况,也是大同小异。随着江苏各别地域之特色意识的明朗化,随着“可持续发展”成为江苏各级政府最为关注的热点问题,随着江苏各地努力发掘其历史传统、寻找并保护与光大各级各类文化遗产,诸如“文化”、“地域”、“地域文化”,等等,成为政府宣传与学者研究的“关键词”。而有意思的是,由于立足点的不同,各种各样的分歧也在出现并明显增多着。如从省级政府的立场出发,“苏文化”的提法与论证越来越多、越来越受重视,而部分学者认为,“苏文化”的概念尚难成立,真正意义上的“苏文化”还在形成之中。又如立足于江苏省域的范围,政府与学者合作的一些研究课题,将江苏划分为五个文化区,即龙盘虎踞、南北贯通、洋溢着浓厚进取精神的金陵文化区(南京、镇江范围),聪颖灵慧、细腻柔和而又视野开阔、富于创新的吴文化区(苏州、无锡、常州范围),清新优雅而又豪迈俊秀的维扬文化区(扬州、泰州范围),气势恢弘、尚武崇文、以英雄主义为主流的楚汉文化区(徐州、淮安、宿迁范围),以及活力四射、充满开放意识的海洋文化区(南通、盐城、连云港范围)。但是这样的文化区认定,却并不能得到普遍的赞同。如镇江提出“京口文化”概念,意在与“金陵文化”并立;泰州随着行政地位的提高,文化上有了与扬州平起平坐或者分庭抗礼的诉求;淮安与扬州由运河勾连,围绕运河而产生的诸多文化现象趋同,却被分在不同的文化区,等等。
然而诸如此类的问题是如何产生的呢?撇开宣传的、功利的以及非学术的种种因素不谈,根本的原因,应该在于几种“区”,包括自然区、经济区、行政区、文化区本是不同的概念。以上述多所涉及的行政区与文化区为例,行政区是国家为了进行分级管理而划分的区域,尽管其划分有着自然环境的、经济状况的、民族与人口的多方面的基础与条件,因此与文化区之间存在着一定的相互关系,但行政区毕竟不同于文化区。行政区尤其是一级大行政区,带有明显的人为特征,并根据政治、军事的需要及中央与地方的关系而调整;文化区,则无论是特质文化区还是复合文化区,总是遵循着人类文化的地域分异规律,呈现出一种客观的发展过程,其变化也是渐变而非突变。如此,行政区(相对主观)与文化区(相对客观)原是两种不同性质的地理区域,以行政区为基础,进行文化区的划分,也就往往难以圆满。而对于那些产生时间不久、与自然区有欠一致甚至差异颇大的行政区来说,行政区与文化区之间更是难以吻合。江苏的情形就属此类。
早在1930年,地理学家张其昀在所著《本国地理》上册中认为:“一省之内,山川风物迥乎不侔,经济状况亦大相径庭,其人民情感利害,本不一致,则在政治上必有意见分歧互相牵制之弊,江苏省之情形尤为显著”,并征引沈同芳的《江苏省分合问题》云:
江北公民多不愿附合于江南,一再陈请政府,自立省分……道路之不便,自最远之砀山等县,抵省垣,舟车必数易,一也;苏人与议会操吴语,即徐、海之人久于官场,能操官话者,且瞠目不辨,二也;江北连年荒歉,各种政策皆急于治标,其情可谅,而苏属均称中稔,议案务规其大者,有格格不相入之形,三也;于是江南所可者,江北或否,江北所可者,江南或否,徒伤感情而无裨事实,四也。[2]
如沈同芳所述的情形,由于交通的发展、政治的变迁、经济的进步,时至现代,问题已经不再那么明显;然而,即便江苏一省之内,或隐或显的地域间的差距、隔阂甚至歧视,却仍是客观的事实。又1989年,历史地理学家谭其骧在“中国行政区划学术讨论会”上作《我国行政区划改革设想》报告,其中指出:
江苏、安徽二省都是既跨有长江南北,又跨有淮河南北的不符合自然、经济和文化区域的区划,这是把君主专制制度发展到顶峰的明太祖朱元璋搞出来的。他以他称帝以前经营了十多年的根据地南京和他的家乡凤阳这两个点为中心,划了周围很大一个区域,凡这个区域内的府州县,都直隶于中央政府,就把这个区域称为“直隶”。到了他的儿子成祖朱棣时代,迁都北京,才改称“南直隶”,区划不变。沿袭到清朝,只是将名称改为“江南省”,区划仍不变。直到康熙初年,才觉得这个省太大,要把它一分为二。又因如果分为南北二省,则贫富过于悬殊,所以就分为东西二省,东为江苏,西为安徽。这样划分下来,便形成了二省都有江南、江北、淮北三个不同经济风俗地域的格局。[3]37-38
要而言之,作为一级行政区的今天的江苏省,是“不符合自然、经济和文化区域的区划”。产生这种状况的原因,不在当代,而在“封建王朝划分行政区划,只考虑如何有利于当时的封建统治,而是否有利于地方建设和经济发展,根本不在考虑之列”[3]37;然而这样不合理的区划所造成的不利影响,即“不仅阻碍经济发展,并且也不利于社会和谐、政治稳定”[3]38-39,却仍要现代社会承受。
衡之现实,近期就对我国的行政区尤其是一级行政区作出通盘的调整,似乎还不可能。而由张其昀、谭其骧的上引议论,我们可以直接感知到的,是江苏省域内自然区、经济区、行政区、文化区的复杂。目前的情况是,自然区、行政区甚至经济区都是相对稳定的,文化区则是相对多变的,而且这种相对多变的文化区,最为政府的文化主管部门重视,立足于不同学科或者从不同目的出发的学者,对于江苏省内文化区的理解与分区方案,也最为分歧。考虑及此,本文也尝试提供一种新的江苏文化分区方案,并以文化区为主,讨论其与自然区、行政区的异同,以及自然区、行政区对文化区的影响,以供政府相关部门参考与有兴趣的读者批评。①
二、江苏文化试分区
在讨论江苏省内文化区及其划分之前,有必要对“文化”一词的所指进行界定。“文化”一词,向来没有统一的定义可言。宽泛地讲,人类所有的非自然行为,其行为本身、行为方式、行为产物,都可以归入“文化”的范畴。而本文所谓“文化”则是较为狭义的,即暂且以方言与风俗两者为主。
谭其骧在《历史人文地理研究发凡与举例》一文中提到,划分文化区时应参考的因素“主要是语言、信仰、生活习惯、社会风气的异同”[4];周振鹤继承、发扬了谭先生的观点,在其主著的《中国历史文化区域研究》“序论”中,强调了语言、宗教、风俗三者在划分文化区时的重要指标意义,并进一步指出,因为多数中国人的宗教观念比较淡薄,所以在划分中国的文化区时,应参考的最主要的文化因素,就是方言与风俗[5]。
方言一词的所指较为明确,风俗一词包含的内容则极为丰富。在周振鹤的上述“序论”中,周先生将民间信仰、风气习尚、居住方式、衣食特征等都归入了风俗的范畴,即风俗同时涵盖了物质文化与非物质文化两个方面的内容。而由方言、风俗二者组成的“文化”,便包含了方言、民居、服饰、饮食、民间信仰、生活禁忌、社会价值取向等若干因素。
在大致确定了“文化”的外延与构成要素的基础之上,我们便可以由此出发,探讨文化区的问题了。目前,国内比较系统地介绍文化区理论的范文,或许当推卢云的《文化区:中国历史发展的空间透视》[6](以下简称“卢文”)。卢文提出,文化区可以分为特质文化区与复合文化区两种类型。特质文化区指某种文化特质或某类文化特质的连续分布空间,“前者如独木舟区域、铜鼓区域、稻米区域等,后者如食物区域、民俗区域、语言区域等”;复合文化区则是众多具有代表性的特质文化区的复合体,“复合文化区域即我们通常所指的文化区域”。也就是说,依照方言、饮食等单个文化要素划分出的文化区是“特质文化区”,而综合了这些要素划分出的文化区便是“复合文化区”(或称为“综合文化区”)。
将江苏全境划分为若干特质文化区是比较容易做到的,由此产生的分区方案,分歧也不会很大;当前从事江苏文化分区实践的学者们意见的分歧,主要集中在复合文化区的划分方面。
2008年,孟昭宜、苗长虹等人的《江苏省文化区的形成与划分研究》[7](以下简称“孟文”)对当前主要的江苏文化分区观点进行了概括列举,具体情况如表1:
表1 《江苏省文化区的形成与划分研究》列举当前主要的江苏文化分区观点
表1显示了江苏复合文化区分区方案的丰富多彩(至少有11种之多)与严重分歧(从二分法到五分法都有);而所以如此的原因,主要在于两方面。
其一,这些综合区划,大多没有严格遵循文化分区操作规范。进行文化分区时,至少有两条规范是不应违背的:
(1)在进行文化区划分时,最好是单纯地从文化状况的角度出发进行操作,而不应介入对任何一种“非文化因素”②的考量。有的学者主张,在对江苏进行文化区划分时,应综合考虑相同相近的自然环境、历史进程、生产方式等因素。笔者认为,这样划分文化区,带有明显的先入为主的色彩:自然环境、历史进程、生产方式对文化区的形成、布局是否会产生影响、会产生怎样的影响,这是我们将文化区划定后、通过分析归纳才能够解答的问题,我们不能在划分文化区之前,就先验地把它们视为分区的参考条件。主张以淮河为界或主张以长江为界,将江苏分为两个文化区,即是犯了这样的错误。
(2)在进行文化区划分时,须保证内在分区标准的一致。如果在确立此文化区范围时以某几个文化要素为参考,在确立彼文化区范围时却是参考了另外几个文化要素,那么,这样的分区方案无疑存在逻辑漏洞。表1所列方案,或多或少存在着这样的弊病,这通过观察各别方案对平级文化区的命名便可看出,如将“江淮文化”与“隋唐文化”对举,将“吴文化”与“海洋文化”并列,而命名标准的不统一,根本原因即在于其内在分区标准的杂糅。
其二,各种方案所参考的文化要素的同异、多寡,也会导致分歧的出现。不同特质文化区的布局往往并不相同,甚至差别巨大。如表1所示,江苏省内的方言文化区可分为三,饮食文化区则可分为四;而综合考虑这几个文化要素与综合考虑另几个文化要素,得出的结论之间存在差异,便是理所当然的了。
上述的前一原因导致的方案分歧,是可以避免也理应避免的;后一原因导致的方案分歧,则或许无法避免,因为哪些文化要素在划定文化区时具有重要参考意义、哪些没有重要参考意义,始终是一个言人人殊的问题。由此,我们不妨将上述这些方案的分歧与争议搁置一边,另行考虑江苏的文化分区问题。
在前引卢云的文章中,总结了四种最主要的复合文化区的划分方法,其中有三种是单纯从文化现状的角度出发对文化区进行划分的,分别是描述法、叠合法与主导因素法。描述法是依据区域相似性原则,根据人类文化在空间上的相对一致与差异,对文化景观及其内涵进行区域分类与描述③;这种方法较为原始,缺乏具体的分区参考指标,带有较强的主观性与任意性,因此本文对该方法不予考虑。另外两种方法则是学者们常用的,兹作简单介绍如下:
(1)叠合法。选择若干重要的具有代表性的文化要素,通过文献研读,结合实地考察,确定其基本分布特征,用不同的线条,绘成多幅分布图,再把这些文化要素分布图叠合在同一张底图上,得出一定的网络,而线条重叠最密的部分,即可判定为一个典型的文化区域。
(2)主导因素法。考虑到在人类文化的有机整体中,常有一种居主导地位的文化形态,此种文化形态影响着各相关文化形态的变迁,规定着整个文化体系的基本面貌;而寻求文化整体中的主导文化因素,分析其地域分布上的连续性与断裂性,并以此为主要标识,即可进行有效的文化区划。
以上两种方法的操作与运用,又各有基础与前提。在大尺度空间下,运用主导因素法是比较容易的。比如在对现代中国进行文化分区时,可以选择宗教作为主导因素。藏传佛教、伊斯兰教各自主导了青藏高原、天山南北的整体文化风貌,两大地域的饮食、建筑、价值取向、行为模式等一系列文化因素,也都受到宗教因素的影响。但在小尺度空间下,由于空间内部在文化形态上往往具有较高的一致性,因此就会导致主导因素法的难以运用。以现代江苏为例,各地有着统一的意识形态,也不存在另外的某种深层文化因素能够主导方言、饮食、居住习惯、民风等因素的变迁,这些因素之间也无互相支配的关系,故对江苏进行文化分区时,运用主导因素法也不太可能。比较而言,适用的方法惟有叠合法一种,然而以叠合法处理江苏文化分区问题,其基础条件却又仍欠完满。
叠合法的运用,要求以成熟的特质文化区研究作为基础。衡之现实,虽然研究江苏方言、民间信仰、风气好尚、衣食住行的论著不少,但是除了方言研究外,大都还停留在一种定性描述的层次上,缺乏从地理的角度对这些风俗的地域分异规律进行探讨的论著;具有地理视角的少数几篇论文,如讨论江苏各地饮食文化差异的周欣所撰《论江苏境内的地方菜肴风味》[8]、华国梁所撰《江苏南北饮食风俗的差异》[9],亦未能将各种饮食风俗与风味的具体地域覆盖面勾勒出来。以此,运用叠合法所需的“底图”数量不够、精确度也不高,这导致了我们在划分江苏文化区时,只能运用一种并不完善的叠合法,也只能得出一种比较模糊的分区,即仅选择方言、饮食这两个研究相对成熟的文化因素,综合分析两者的地域分布情况,以此作为制定江苏文化分区方案的基础。
幸好,方言与饮食两者,对于人们的文化认同都具有重要的影响。方言是日常交流的工具,方言的异、同能最直接地造成人们心理的隔阂或亲近;饮食的差异给予人的感官的体验也是直接与强烈的,人们常说的“水土不服”,其中一个重要方面就是迥异的饮食习惯带给人的不适与困惑。因此,以方言与饮食作为基础进行文化分区,其结果的精确度虽然有限,但合理性应无问题。
在江苏饮食风味分类方面,本文采用周欣《论江苏境内的地方菜肴风味》的四分法,即分为淮扬、苏锡、金陵、徐海四大风味;在方言的分区分片方面,则采用《江苏省志·方言志》[10]的结论,该志的方言区片情况略如表2:
表2 《江苏省志·方言志》划分江苏方言区片情况表
表2虽然没有将一些特殊的方言岛单独列出,在个别地区方言片的归属上也有商榷的余地,但总体而言,其结论是客观的。另外,由于目前对江苏饮食风味的地域覆盖面尚缺乏精确的研究,这里暂且以点代面,对江苏13个地级市市区的饮食文化区归属进行派定,见表3:
表3 江苏13个地级市市区饮食文化区归属
依据表3,可以归纳出江苏方言—饮食文化的四大典型:
(1)苏州—苏锡类型,对应城市苏州、无锡二市。
(2)扬淮—淮扬类型,对应城市扬州、淮安、镇江、盐城四市。
(3)徐州—徐海类型,对应城市徐州市。
(4)南京—金陵类型,对应城市南京市。
以上四大典型,在饮食、方言两方面均互不重合。而之所以将“扬淮—淮扬型”而非“通泰—淮扬型”作为四大典型之一,是因为淮扬风味公认的中心与源地为扬州、淮安,而非南通、泰州。再者,除去上述四大典型文化所对应的城市,其余城市的文化可以称为“非典型文化”。这些非典型文化,或者是两种典型文化对流的结果(如扬淮—徐海型文化),或者是某异质文化被某典型文化部分同化的产物(如通泰—淮扬型文化)。在划分文化区时,可以将方言作为主要参考、饮食作为次要参考,确定这些非典型文化城市与邻近各典型文化城市之间亲缘关系的远近,从而决定它们的大文化区归属。诸县级政区,由于基础资料的缺乏,尚难对大多数县(市)的方言—饮食文化类型作出判定,故此,在确定一个大文化区内部非典型文化区的数量以及划分典型文化区与非典型文化区边界时,主要还是以方言片的数量与边界作为参考。连云港所从属的非典型文化区,由于与典型文化区之间只存在饮食上而不存在方言上的根本差异,所以其边界尚待修订;宿迁市在方言—饮食文化上与徐州市近于同质,也不单独为其划出一个非典型文化区。
现将江苏文化分区图示如下(大文化区边界用实线标示,大文化区内部的非典型文化区边界用虚线标示):
图1 江苏文化分区
而为了下文叙述的方便,兹将江苏省各大文化区、典型文化区、非典型文化区从简命名如下:
Ⅰ、徐海文化区,包含两个亚区:1、徐宿亚区(典型);2、赣榆亚区(非典型)。
Ⅱ、淮海文化区,包含三个亚区:1、淮扬亚区(典型);2、通泰亚区(非典型);3、连云港亚区(非典型)。
Ⅲ、吴文化区,包含两个亚区:1、苏锡亚区(典型);2、常州亚区(非典型)。
Ⅳ、金陵文化区,即南京—金陵典型文化区,下不分区。
以上是对江苏省以方言、饮食为基础的复合文化区所进行的尝试性划分。接下来我们需要讨论的是,这样的江苏文化分区与江苏的自然区、行政区存在哪些异同?为什么会有这些异同?
三、江苏之文化区与自然区、行政区的异同
(一)文化区与自然区。
以现代自然环境为依据,统合气候、植被、土壤、地质、地貌等条件,可以进行江苏自然区的划分。如在《江苏省志·地理志》[11]中,将全省划分为4个自然地带、7个自然区、24个小区,如表4⑤。
对照江苏文化区与自然区的划分方案,可以发现其差异主要表现为两点:
第一,分区数量不同。自然区分为7个,含小区24个;文化区分为4个,细分则有8个。
第二,分区界线的重合度低。各自然区分界线中,仅有一处与文化区分界线走势相仿,即ⅢB自然区(可称为宁镇自然区)的边界颇与金陵文化区的边界近似。
表4 《江苏省志·地理志》划分的江苏自然区
按自然环境是人类活动的舞台,人类文化的产生与发展是以自然环境作为空间基础的。但是,江苏的自然分区与文化分区却是异大于同,原因何在?
首先需要说明的是,上引的自然分区方案反映的是现代江苏的情况,而当今的文化区布局则是历史发展的结果,这一点,与两者之间存在的分歧或许不无关系,然而这只是极为次要的原因。毕竟,自然环境变迁的进程是相当缓慢的,江苏境内综合自然条件的地域分异情况,数百年甚至上千年以来,也并未发生根本性的改变⑥。所以,总体而言,上引自然分区方案是基本适用于人类历史时期的。
主要的原因其实在于,本文的文化区边界,主要是以方言作为参考进行划分的,而方言区的发育、推进和收缩,与许多自然因素之间并不存在直接的关联。方言的载体是人,人口的扩散、迁徙是影响方言区布局的直接因素。人的流动虽然会受到自然环境的影响,但对人的流动能够产生决定性影响的自然因素,却因时因地而异。综合自然地理区的划分,参考的自然因素包括了气候、植被、土壤、地质、地貌等多方面内容;而在江苏境内,各地的这些自然因素虽有差异,但并不存在极端的不同,也就不会对省境范围内人口的扩散、迁徙构成严重的阻碍,进而对文化区的布局产生重大影响了。
不过,远距离、集群性迁入江苏省域的移民,对于各地自然因素的差异,其反应有时会比较强烈。如西晋永嘉之乱后,北方人口大量南迁,江南是当时主要的人口迁入地之一,而迁至江南的北方人,大多聚居在建康及其周边地区,也就是ⅢB(宁镇)自然区的大体范围内,这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北方人以麦作为主、习惯面食,而宁镇低山丘陵地带的气候、土壤条件较之太湖平原更加适宜小麦等旱地作物的种植[12]。今天南京周边地区与苏锡常地区迥异的文化风貌,虽不能算作当初移民们作出的地域选择的直接后果,但是这批北方移民毕竟改变了当地文化的基质,而在这种基质上最终发育出来的金陵文化区,与ⅢB(宁镇)自然区存在高度的空间相关性,也就绝非偶然了。
上引的现代江苏自然分区方案并未考虑自然环境中的巨大地理障碍因素。而一般情况下特别是历史时期,巨大的地理障碍对人口移动的制约,较之土壤等因素要强烈得多。山脉、河流是最常见的地理障碍。江苏境内山地面积不广,群山海拔也低,所以能够对于人的迁移造成强烈阻碍的地理事物,主要为横穿省域的长江。如淮海文化区与吴文化区的分界线,走势与长江基本一致,就是长江阻碍人口移动进而阻碍了文化传播的证明。值得分析的是一些特例,即有些城市虽位于江北(南),却与江南(北)的城市有着相同的文化区归属。这样的现状,从其成因来讲可以分为两类情形。
靖江、海门、启东三市的现状,属于一类情形。这三座城市虽然地处江北陆地单元,却与江南的苏锡常同属吴文化区。所以如此,是因这三地在历史时期地理上长期并不从属于江北陆地单元。
靖江市陆地的前身,本是长江中的沙洲马驮沙,约涨现于汉末。随着一千多年来沙洲面积的不断扩大、耕居人口的逐渐增长,最终具备了置县的人地条件,明成化七年(1471)建县。建县之初,县土仍未与北岸相连,直到天启年间(1621—1627),随着北大江的淤塞,才与泰兴、如皋部分接壤,至今不到400年。如此,从涨现之初算起,靖江陆地游离于江北陆地单元之外的时间较其从属于江北陆地单元的时间远长。海门、启东的情况与靖江相似,今天两市的市境,基本都是清康熙四十年(1701)以后新涨出来的。乾隆三十三年(1768)设置海门直隶厅时,该厅所辖土地即为长江入海口处的数十片沙洲,厅治也设在沙洲之上。诸沙洲与北岸连接成陆,到光绪二十年(1894)前后才基本完成。所以,海门、启东一带从属于江北陆地单元的时间,也远短于其游离在外的时间。⑦要之,今天这些地方不属于淮海文化区,实与历史时期的长江走势有着密切的关联。
镇江市区一带属于淮海文化区,南京市的江北部分、江南部分均属金陵文化区,则为另一类情形。历史上,镇江始终地处江南,南京市的浦口、六合一带始终地处江北,而长江在这两地的走势,古今并未发生重大改变。这一类情形的具体成因,下文将有涉及;而该情形的意义在于,说明了长江这一巨大地理障碍对江苏文化区布局的影响虽然明显,但它所起到的作用也并非决定性的。
另外,人们习惯于将江、淮两者联名并举。今天淮河在江苏西境汇入洪泽湖后,下游已无独立的干流可言,不过在历史时期,独流入海的淮河以及后来夺淮入海的黄河,无疑也是横穿省域的一大地理障碍。今淮安、扬州与徐州分属两个文化区,即与古代淮河(黄河)的分隔有极大的关系。然而,连云港、涟水、沭阳、泗阳等地,古代均处淮河(黄河)以北,今天在方言上却与淮安相近。由此可见,同长江一样,古淮河对当今文化区布局的形成,也并未构成决定性的影响。
需要补充说明的是,江苏各地土壤、气候、地貌等自然因素的差异,一般情况下虽不主导省内复合文化区布局的形成与变迁,但它们对某些特质文化的地域分异情况是产生较大影响的。如太湖平原上的江南小镇,在城镇风貌、民居模式方面与黄泛冲积平原地区村镇的迥异,就是受这些自然因素制约、影响的结果。而农业生产尤其直接地受到这些因素的制约,现代江苏的六大农业经济区(太湖农业区、镇宁扬丘陵农业区、沿江农业区、沿海农业区、里下河农业区、徐淮农业区)⑧即与江苏的综合自然区有着极高的重合度。
农业区的划分是以各地农产品的产量结构作为重要指标的,一地农产品的产量结构既受到当地综合自然因素的强烈制约,又直接制约着当地人的饮食结构,间接影响着人们的饮食习惯。以江苏为例,沿海农业区的居民多食海鲜,由南向北,面食占人们饮食结构的比重逐渐增加,这些都是最直观的现象。而如果将饮食结构或饮食习惯作为一种文化要素,对其进行分区的话,则该特质文化区的布局,必定会与农业区及综合自然地理区的布局存在很多重合之处。具体到本文,在以饮食作为两大参考因素之一对复合文化区进行划分时,是以饮食风味而非饮食结构作为区分各地饮食特征的主要指标的,这是考虑到饮食风味在整个饮食文化体系中处于较形而上的层次,附带的文化色彩更重。一种饮食风味的形成与扩散,对各地农产品结构的依赖性,相比饮食结构要小得多,处于南北农业过渡带的江苏尤其如此。这也正是本文的文化区划分方案与综合自然地理区以及农业区划分方案之间存在明显出入的主要原因之一。
(二)文化区与行政区
相对于较为明显而少变的自然区,今江苏省域行政区自古及今的沿革,可谓极为复杂,这里无法细说⑨。较为晚近的情况是,1983年开始实行市管县的新体制,江苏全省被分为南京、苏州、无锡、常州、镇江、南通、扬州、淮阴、盐城、徐州、连云港11个地级市;1996年新设泰州、宿迁两个地级市,由此形成了江苏省13个地级市的行政区格局,并一直延续至今。当前,这13个地级市(唯淮阴改称淮安)共辖52个县和县级市。
表5 清乾隆三十三年到清末“八府三州一厅”中11个统县政区与现行政区对应关系
考虑到空间尺度的相似,下面主要讨论文化区与当今地级市之间的异同与关系。对比江苏文化区分布图与政区图可以发现,各文化区、文化亚区的边界与地级市的边界出入很大,地级市的境域被文化区分界线割裂的现象较为普遍。我们不妨将各个地级市中,在文化区、文化亚区归属方面与地级市市区不同的县、县级市称为“问题县市”,目前,存在这种“问题县市”的地级市有:
南京市。问题县市:溧水、高淳,属吴文化区常州亚区。
镇江市,问题县市:丹阳、句容,丹阳属吴文化区常州亚区,句容属金陵文化区。
苏州市,问题县市:张家港,属常州亚区。
无锡市,问题县市:江阴、宜兴,属常州亚区。
泰州市,问题县市:靖江,属吴文化区常州亚区。
南通市,问题县市:通州(部分)、海门、启东,属吴文化区。
盐城市,问题县市:东台、大丰,属通泰亚区。
连云港市,问题县市:赣榆,属徐海文化区赣榆亚区。
宿迁市,问题县市:泗阳、泗洪、沭阳,属淮海文化区。
如此,则江苏省13个地级市中竟有9个存在“问题县市”,地级市布局与文化区布局两者的空间吻合度可谓甚低。而比较现在的文化区与历史时期的行政区,却可以有一些新的发现:某些时期的统县政区格局,和现在的文化区布局之间竟存在着很高的吻合度。最典型者,是清乾隆三十三年(1768)确定的“八府三州一厅”的格局,与当今的文化区布局最为吻合。按清初建省以来⑩,先后出现的统县政区格局中,从乾隆三十三年开始直到清末,“八府三州一厅”的数目、级别、治所、辖境,基本没有发生改变。八府之一的松江府,其辖境现在已属上海市(11);其余的11个统县政区,其治所、辖境以及与现行政区的对应关系略如表5。(12)
由上表可见,首先,今属金陵文化区的市、县,当时全隶江宁府;属徐海文化区徐宿亚区者,全隶徐州府;属吴文化区常州亚区者,当时基本隶属常州府;属苏锡亚区者,基本隶属苏州府;属淮海文化区淮扬亚区者,除镇江市区外,均隶淮安府或扬州府。其次,就所谓的“问题县市”论,靖江、江阴、宜兴市境及张家港市的一部分,今属吴文化区常州亚区,时属常州府;句容属金陵文化区,时属江宁府;宿迁所管泗阳县县境,今属淮海文化区淮扬亚区,时属淮安府;海门、启东一带今不属通泰文化亚区,当时则属海门厅,独立于通州之外。
综上可见,今天江苏省大部分县市的文化区、文化亚区归属,与它们在当时所从属的行政区、行政区中心,有着密切的对应关系。那么,这种对应关系又说明了什么呢?
周振鹤在《方言与中国文化》一书中指出:政区的存在,能够使得政区内部的语言、风俗等文化因素趋于一体化,这种趋势的强弱与地域的小大则有密切的关系,而唐宋的州、明清的府这类统县政区,因其地域大小适中,所以最有利于内部文化的一体化。造成州、府内部文化趋同的动力核心则是州(府)的治所。治所不仅是州(府)的政治中心,一般也是经济、文化、交通的中心,因此其属下各县与州(府)治所之间在各个方面的密切接触,必然有助于消除各县文化的特殊之处。“在那些辖境长期稳定的州( 府)中,上述因素的作用特别强烈。”[13]
以江苏省的“八府三州一厅”论,其格局维持了近150年,部分府、州的辖境,某些地区对某一城市的行政从属关系,维持的时间还要较此略长,甚至远过于此。如徐州府自清雍正十一年(1733)始辖境便保持稳定,宿迁也是从此年开始就隶属于徐州府的;常州府从元末明初直到清末,540年间辖境均无变化;句容县从属于以今南京市区一带为治所的统县政区,从唐光启三年(887)以来,1 000多年中都未发生过变化。而相比于这些府、州辖境的长期稳定,隶属关系的长期维持,民国以来至今新涌现出的各个统县政区,其辖境的稳定时间,以及某些县市维持对某一城市隶属关系的时间,可谓非常短暂,如统县政区的格局,基本是以平均10—15年为时间尺度,频繁地发生变动。今天的文化区、文化亚区边界不仅与今天的地级市边界相差很大,与民国以来每个时间断面上统县政区边界之间的重合度也很低。然则这样的古今对比,更有力地证明了周振鹤上述论断的正确,证明了今天文化区布局的形成,很大程度上要归因于历史时期某些统县政区的长期稳定,同时也补充了一点:新的统县政区格局要造成文化区布局的变化,其所需时间要远远长于10—15年。
在前文中,我们强调了巨大的地理障碍对文化区布局产生的影响;而就江苏的情形看,稳定的行政区的影响力,较之地理障碍的影响力还要强得多:靖江归属于江北陆地单元已经400年,但其方言始终未被泰兴、如皋等地同化;南京的六合、浦口一带与主城区所在地从古至今分隔两岸,如今两地的文化特征却是一致的;连云港、沭阳一带古代处于淮河(黄河)以北,当地方言却与淮河以南的淮安等地近似,这与其地从1283年到1724年共被以淮安为中心的政区(淮安路、淮安府)统辖了441年的漫长历史是分不开的。
应该补充说明的是,长期稳定的统县政区内部各县文化的近似,并非都可以归结为统县政区的文化一体化作用带来的结果,我们还需要考虑到这样的情形,即某些县在从属于某个统县政区之前,与该政区的行政中心或其他辖县之间已经存在文化上的同一性。最典型的情况,如前引卢云的论文中提到:“浙江省明清时代的十一府,其属县基本上都是由一个或几个最古老的县析置的,而县的析置又多为母县人民的迁移、开发所致。这种移民、开发本身就是一种文化的传播,自然在府级(相当今地区级)政区中,文化面貌比较接近。”卢氏的认识,又是基于谭其骧《浙江省历代行政区域——兼论浙江各地区的开发过程》[14]一文的考证而得出的。我们以此为线索观察江苏古今政区,也可以发现类似的情况。如靖江县系1471年析自江阴县,江阴县系南朝时析自暨阳县,暨阳县系西晋时分毗陵、无锡两县地置,而毗陵县即明清常州府府治武进县的最初前身;以此,今靖江、江阴、常州市区文化的相近,主要应归根于它们自身历史的同源,而非明清时期长期稳定的常州府带来的一体同化作用的结果,当然常州府的稳定,对于维持各辖县文化既有的同一性,意义无疑也是重大的。
至于今天溧水、高淳两地,自唐后期以来,一直从属于以今南京市区为治所的统县政区;丹阳、金坛一带对以镇江市区为治所的政区的从属关系,则从初唐开始一直维持不变。然而今天这些地方并不因此而归属金陵文化区或淮海文化区。这些都是从自然地理或行政管辖角度无法给出直接解释的现状。毕竟,文化区的形成与演变,根本依赖的是作为文化载体的人,而人的文化传递活动,又远非自然区与行政区二者所能完全主导。诸如战争、瘟疫、强制性的移民政策,均会带来人口的大规模迁移,从而造成文化区布局的变化;人本身的文化取舍(抵制同化,默认同化,或是主动接受同化),也是影响文化区布局的不可忽视的因素。只是这些复杂的问题,已经超出了本文主题的范围,这里就不再展开讨论了。
四、行政区的调整与文化区的研究
通过前文的综述与分析,可知现今江苏省内文化区的地域范围、分区界线,与自然区、行政区均不相一致。那么,这些不一致可能导致哪些问题,又应如何作出有针对性的调整呢?自然区的布局是难以通过主观手段改变的,而且它与文化区布局的异同也不会对江苏的发展造成直接的影响;所以我们主要应该考虑的,还是既与现实紧密相关、又能够通过主观手段改变的有关现行政区的一些问题。
现代行政区划的根本目的,是在保证稳定的前提下,在各级地方政府的指导下,努力发展行政区域内的经济;今天,发展经济更是成为行政区政府的主要职能之一[15]。但是,政府在指导经济发展时,难免有重视政区中心地区而忽视边缘地带的倾向,在地级市这一层面,则表现为重视市辖区的建设而忽视对周边县市经济的带动,甚至会牺牲周边县市的利益以确保市辖区的发展。而当地级市内部的各市县分属不同的文化区时,这种倾向可能还会进一步加剧:与市辖区分属不同文化区的县市,实际处在地理区位与文化区位的双重边缘,地级市政府的政策偏向,在这些县市往往体现得更加明显,于是在忽视乃至阻碍了这些县市经济发展的同时,也强化了各县市居民对地级市的排斥心理。在县级政区的层面,虽然不如地级市表现得那样明显,但类似的情况也是存在的。解决这些问题的根本对策,是弱化各级地方政府对经济的干预力度;次根本的对策,则是撤销地级市、实现省管县。前者的实现,需要一个漫长的过渡期,后者或许也不是近期能够达成的目标。所以,如果要在短期内舒缓现有的问题,以下几种方法可供考虑:
(一)在不影响社会稳定的前提下,进行适度的行政区调整,将部分地级市、县级市与县内的文化边缘地区划归其他政区管辖。举地级市为例,如下变更,或可斟酌施行:将镇江的句容市划属南京,盐城的东台、大丰二市划属泰州,泰州的靖江市划属无锡或与江阴、张家港二市合并成立新的地级市。
(二)努力避免地方政府在指导经济发展时出现政策偏向。如以地级市所辖各县市的整体发展情况、而非单纯的市辖区建设情况作为地级市官员政绩的主要考核指标,这样的措施或可有效地均衡地级市内部经济资源的配置。
(三)促进同一政区内部的地域认同。文化认同固然是影响地域认同的一个重要因素,但非唯一因素。共同的历史记忆、共同的经济形态、共同的地区利益、共同的自然风貌等区域共性因素,均可弥补由不同方言、不同风俗造成的心理鸿沟。现今一些地级市以自身辖区为单元,提出了一些新的文化、文化区概念,如南通以“江海文化”自我标榜,盐城则提出了“海盐文化”一词。从纯学术的角度看,这些地域“文化”或者其概念根本就难以成立,或者只是一种特质文化;政府宣传这些概念的目的,主要也并非促进地域认同,而是希望通过打造自身区域的特色名片,来为经济发展创造更多机会。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些基于区域共性而提出的名词,以及政府对这些名词的大力宣传,在促进市域认同、提升地级市内部凝聚力方面,的确起到了积极的作用。这样的经验,是值得其他地级市政府借鉴的。
以上是针对现行政区中存在的问题提出的调整方案。再就越来越为政府重视、学界探讨、社会关心的文化区问题言,相关的基础研究确实亟待拓宽与加深。如前文所交待的,本文提供的江苏省文化分区方案,仅是基于方言区、饮食风味分区两方面的研究成果,而尝试着归纳出的、很不成熟的草案,如要进行更加精确的复合文化分区以及特质文化分区,尚需对更加丰富多样的文化因素进行调查研究,以全面、系统地探明它们的地域分异情况;而衡之现状,这样的相关研究积累还非常薄弱。其实即便已经具备了较为坚实的研究积累,文化区的划分仍然不敢指望取得各方认同的一致方案,因为这实在是一个言人人殊的领域。另一方面,学界对古代江苏的文化区布局尤其缺乏探讨,而如果要对文化区的演变规律及文化区与自然区、行政区以至经济区等的相互关系作出更为深入的了解,这方面的研究无疑是必不可少的。可以这样说,在江苏省域文化区的研究方面,我们还正处在一种稍知今而颇不知古、略知此而远不知彼的局促境地;而要走出这种局促的境地,改变这种尴尬的局面,划分出更加客观合理的、包括历史上的各别时期与当今时代的江苏文化区,尚待学界同仁“历史关怀”与“经世致用”两者兼备地作出不懈的努力。
注 释:
①有关江苏省之文化区与经济区的异同及其关系,拟另文讨论,本文不赘。
②自然、经济、政区等因素,属于广义文化的范畴,本文则归入“非文化因素”之列。
③早期历史文献中,运用这种方法的最典型代表,是《史记·货殖列传》与《汉书·地理志》的“风俗”部分。
④南通市区及其周边地带实为一个独特的方言岛,这里暂按习惯的分类,将其方言归入通泰片中。
⑤表中内容的地图显示,见该志第五章《综合自然地理区划》所附示意图。
⑥溯之历史时期,各自然区有些土地或未成陆,如ⅡA的沿海地带,ⅢA的江北部分,ⅠA的黄淮三角洲小区,均是数百或数千年来缓慢形成的;各区的自然地带分界线,随着气候的历史变化也或有来回推移。
⑦本段的叙述,参考了《靖江县志》(靖江县志编纂办公室编,江苏人民出版社,1992年)、《海门县志》(海门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江苏科学技术出版社,1996年)、《启东县志》(江苏省启东县志编纂委员会编,中华书局,1993年)。
⑧此为1960年代编印的《江苏农业区划报告(讨论稿)》中的方案,而为《江苏省经济地理》(张同铸等编,新华出版社,1993年)、《江苏省志·农业志》(江苏省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江苏古籍出版社,1997年)所沿用。各农业区对应的具体地域,详见《江苏省经济地理》192页。
⑨关于这些方面的情况,笔者撰著的篇幅约90万字的《江苏省志·建置志》(江苏人民出版社,2011年将出)中有详细的叙述。
⑩江苏究竟何时建省,至今存有争论。习惯上我们认为,康熙六年(1667)清廷将江南右布政使司改名为江苏布政使司一事,标志了江苏的建省。
(11)1928年,南京国民政府颁布《特别市组织法》,江苏省境内划出南京、上海两个特别市(后改称“院辖市”)直属中央,上海脱离江苏始于此时。及1958年,又将上海、嘉定等十几个县划属上海市,上海彻底从江苏脱离。
(12)表中不包括今淮安市盱眙、宿迁市泗洪,其地在清代属安徽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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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angsu Cultural District and Its Influencing Factors
HU A-xiang,YAO Le
(School of History, Nanjing University, Nanjing, Jiangsu 210093, China)
As an administrative region, Jiangsu province should not be divided into natural areas, economic zone and cultural district.While considering both dialect and diet, we can try to divide Jiangsu province into four major cultural areas and eight typical and atypical cultural sub-regions.Through the analysis of the status, formation and evolution of cultural district and cultural sub-district, the impact of natural factors is weak relatively, while the impact of administrative divisions is strong relatively.However, human being, as the carrier of culture, has the most fundamental role.The appropriate adjustments of administrative region, is currently worth considering.
K921
A
1007-8444(2011)03-0334-12
2011-04-07
2010年度国家社科基金重大招标项目“江南地域文化的历史演进”(10&ZD069)。
胡阿祥(1963-),男,安徽桐城人,教授,博士,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中国历史地理、魏晋南北朝史研究。
责任编辑:仇海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