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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学传统进入当下的路径
——刘勰“通变”论的文化史意义

2011-12-22

关键词:诗教刘勰文学

郑 伟

(山西大学文学院,山西 太原 030006)

《诗》学传统进入当下的路径
——刘勰“通变”论的文化史意义

郑 伟

(山西大学文学院,山西 太原 030006)

魏晋六朝,“风雅之则”的文化理念已然失去维系文学生态的功能意义,吐故纳新的范式转换成为继绝信念下文统延续的必然要求。刘勰以《易》的“通变”哲学为依据,标举经典体制以固本,顺应新变要求以开新,于诗教传统当下化与儒家文化史理想之承续有着深刻的典范意义。

文学雕龙;诗教;通变;当下化

刘勰更像是位致力于解决现实问题的实践家,而不是以传达某种文学思想为止端的述作者。在他的时代,历史背离了儒家关于“古诗之流”的文化史设定,另外展现出士心逍遥与文学“以自娱乐”之双重疲敝的景象。刘勰继绝自任的使命意识实由此人文危机所激起,而何以续成先儒遗志?何以光大经世致用之文学传统?则是其必须应对的挑战。在新的审美文化形势下,儒家的文化史理念既已失去维系文学生态的功能意义,则顺应“新变”的要求以缓解诗教意识形态的封闭,标举《易》学精神以巩固诗教信仰的学理基础,是以成为刘勰继绝信念下文统延续的必然要求。

一、《易》的“复变之道”

刘勰有着强烈的经典意识。一般说来,这种心理源于经典本身所具有的某种形而上的性质。《文心雕龙·原道》篇说:“人文之元,肇自太极”,“谁其尸之,亦神理而已”。个中意味使人想起马克思·韦伯关于“卡里斯码”的论述。韦伯将穿越日常世俗的社会支配力量称为“卡里斯码”,认为古代中国是最典型的卡里斯玛支配的国家。他说:“在中国古代,举凡仪节,历书史书之撰写都可以追溯到史的时期。即使在最古老的传说中,古代典籍也被称为神秘的东西,因而这些经典被称作卡里斯码的持有者。”[1](P165-166)证之于刘勰,儒家经典的性质即是如此,它们是圣人体悟天道的产物,因其产生在历史的源头之处而被赋有不朽的文化权威。

刘勰之宗经和史家信仰的三代政治有着类比意义上的关系,不仅最典范的文字著述产生在三代,是“德型政治”的表征;而且在历史的传承过程中,经典和三代因为完满地体现了“卡里斯玛”而成为了历史的范本。如同史家的叙述总是指向三代的理想,刘勰也是以三代之文作为文学史的范本。《宗经》篇说:(一)经典为“群言之祖”,后世文体为“经之流裔”;(二)“文能宗经,体有六义”,“六义”成为文学体式之取法与作品价值判定的依据;(三)“经也者,恒久之至道,不刊之鸿教”,经典能够超越时间之维,成为文学史变迁不可更易的中心。所谓“常道曰经”(《总术》),刘勰要把人文思想的最高成就,通过具象化的历史,提升为精神的象征,后人领会这一精神就可以“择源于泾渭之流,按辔于邪正之路”(《情采》),永远地皈依于正道了。

本来,刘勰依照经典建构了一部理想的文学史,即以经典为中心不断派生出新文本,但是,文学在脱离政教束缚而向自身返回的过程中误入了歧途,走上了“形式的自我增殖”的道路,用刘勰的话来说,这是“势”所必然。《定势》篇云:“自近代辞人,率好诡巧,原其为体,讹势所变,厌黩旧式,故穿凿取新,察其讹意,似难而实无他术也,反正而已。……旧练之才,则执正以驭奇;新学之锐,则逐奇而失正;势流不反,则文体遂弊。”如同开弓没有回头箭一样,缘情绮靡的文风在缺乏反思的情况下,必然朝着“踵事增华”的趋势演进。于是,汉魏时代“情辞相称”的美学追求异变为“为文而造情”的恶劣作风,原本是配合抒情需要而来“情文”观念进向了形式主义、唯美主义的追求,那种沉雄悲凉的情感气质消失殆尽,被浅薄的感官娱情主义所代替。

刘勰斥责近代辞人“率好诡巧”的作为,痛心于“文体解散”、“离本弥甚”的讹滥局面,“宗经”是以成为其救济文弊的根本举措。而在新的审美文化形势中,“宗经”的口号宣传与抱残守缺的态度已然不合时宜,该如何重塑经典的社会信仰?刘勰清楚这有赖于在经典体制与新变要求之间建立起新的阐释关系。《通变》篇云:“夫设文之体有常,变文之术无方,何以明其然焉?凡诗赋书记,名理相因,此有常之体也;文辞气力,通变则久,此无方之数也。明理有常,体必资于故实;通变无方,数必作酌于新声。”一言蔽之,变中自有不变者存,不变的名理作为文章的内在规定性,是源以经典的体制,必须“参古定法”,“还宗经诰”。这样,就将“变”的范围限定在“文辞气力”一些外在形式上。在古今两个相反的时间维度里,既要“还宗经诰”,确保那个原初的特质不会随时间而流逝;又要“望今制奇”,以无穷的变化求得永恒的生命。于是,刘勰巧妙地化解了他浓厚的经典意识和日益新变的性情需求、审美感受之间的矛盾。

学界论及《易》学对刘勰的影响,多是着眼于《文心雕龙》的体制和结构方面。[2](P211-225)事实上,刘勰对《易》的最大取法乃是它的变易哲学。如下表:

《文心雕龙》 《易》学 易有三义“正末归本”; “执正以驭奇”;“乘一总万,举要治繁”“乾以易知,坤以简能”;“易简而天下之理得矣”易简“文律运周,日新其业。变则其久,通则不乏。趋时必果,乘机无怯”;“通变无方,数必酌于新声”“新新之谓盛德,生生之谓易”;“时止则止,时行则行”变易“天地之道,恒久而已”; “往不复”;“反复其道”不易“名理有常”; “有常之体”;“思无定契,理有恒存”;“枢中所动,环流不倦”

“易有三义”,刘勰尽已发之:他主张“正末归本”、“乘一总万”,认为抓住了“经典”的根本,文学史便能够止步迷途,显得清晰而易行,是为“易简”之义;主张抓住时机,趁势而变,以“日新其业”的变化获得无限的生机,是为“变易”之义;又主张返回经典的体制名理,以之为贯穿文学变迁的精神内核,所谓“枢中所动,环流不倦”,是为“不变”之义。

刘勰以《易》的变易哲学为依据,将经典的体制名理树立为具有历史穿越性的常道法则,试图以“文辞气力”的现象变化实现“骋无穷之路”的目标。实际上是为文学史划定了一个封闭的、返还式的运动轨迹,即以经典为中心,向历史起源处的回归。在“文体论”部分,刘勰分述其体,而总论其源,论证了经典为“群言之祖”的观点。文学史的顺时铺陈与精神的溯源回归相互掩映,既然他总是“把历史的理想定位于过去,那么把握历史的未来总是意味着向一个本源的中心点 (道)的衔接,于是一种追思遥远的圣人时代的伤感情绪,不可避免地成为古典历史主义的特有气质”[3](P17-18)。宜其然也。

二、刘勰诗论本于汉代《诗》学精神

在“经之流裔”的视野中,刘勰的诗论思想是其《诗经》学观念的自然延伸,且大抵本于汉儒的《诗》学精神。

一曰“《诗》主言志” (《宗经》),“序志述时”(《通变》),“述志为本”(《情采》)。虽然刘勰注重文学的情感性特征,但绝不是“缘情”派。如果置于“六朝人论诗,少直用‘言志’这词组”[4](P37)的背景中来体味,那么,上述“症候”似乎表明刘勰有意地要与“新变”派保持一定的距离。郭绍虞先生在《试论〈文心雕龙〉》中,举出大量“情”、“志”结合使用的语例,证明“《文心雕龙》之论诗,还是宗主‘诗言志’之说”[5]。这个说法是可信的。刘勰所谓的“志”和汉儒“国史作诗”视野中的“情性”概念大致相当,都指向一种纯正的思想情操、批判性的向度以及人伦教化的用意。在刘勰看来,理想的诗歌应当表现“讽谕之志”的思想内容,具有“四始”、“六义”的《诗经》精神。其论诗便是以此作为衡量的标准,比如《明诗》篇称夏代《五子之歌》“顺美匡恶”;《诗经》“四始彪炳,六义环深”;屈骚“讽怨”、“为刺”;韦孟《讽谏诗》有“匡谏之义,继轨周人”;应璩《百一诗》“独立不惧,辞谲义贞”等等,都是立足于“讽谕之志”而来的评价。

二曰“持人性情”。 《明诗》篇云: “诗者,持也,持人情性;三百之蔽,义归无邪,持之为训,有符焉尔。”这句话本于汉代的纬诗学,《诗纬含神雾》云:“诗者,持也;持人性情,使不暴去也。”对此,清人刘熙载有很好的揭示,他说:“诗之言持,莫先于内持其志,而外持风化从之。”[6](P80)“内持其志”是指诗之情性应当“发乎情,止乎礼义”,符合道德伦理的规范;“外持风化”是说诗之用能够“风以动之,教以化之”,具有止僻防邪的功效。在《文心雕龙》中,凡是最崇高的文字著述都具有这样的特征。比如《原道》称道孔子删诗:“雕琢情性”、“晓生民之耳目”;《征圣》篇赞美圣人的述作:“陶铸性情,功在上哲”。《宗经》篇云:“义既挺乎性情,辞亦匠于文理,故能开学养心,昭明有融。”《风骨》篇亦云:“诗总六义,风冠其首,斯乃化感之本原,志气之符契也。”等等。刘勰此说也是超出时论之外的,在六朝人颇能欣赏诗歌之“滋味”的时候,他看重的却是“持人性情”的教化作用。这一点,曾引起鲁迅的激烈批评,他将刘勰比作汉儒的迂腐,批评“持人情性”论乃是“设范以囚之”、“许自由于鞭策羁糜之下”的。[7](P450)

三曰“体要与微辞偕通”(《征圣》)。此就经典的写作体例而言,包括“辞尚体要”与“微辞婉晦”两个方面。《征圣》篇云:“故知正言所以立辩,体要所以成辞。辞成无好异之尤,辩立有断辞之义。虽精义曲隐,无伤其正言;微辞婉晦,不害其体要。体要与微辞偕通,正言共精义并用;圣人之文章,亦可见也。” “体”者,古人度量皆以身体为法,后来引伸为理则之意。理者,体也;要者,约也。所谓“体要”,《尚书集说》引夏僎曰:“体则具于理而无不足,要则简于辞而亦不至于有余,谓辞理足而简约也。”所谓“微辞婉晦”,是说文辞虽简约,而有大义存焉;义理虽至当,而能附物宛转,曲折尽致。概而言之,“体要”是以事义、理则为主,涵盖《宗经》之六义;“微辞婉晦”是就表达方式而言,其意蕴与“藻辞谲喻”、“辞约旨丰”(《宗经》)、“讽兼比兴”(《比兴》)“托物兴辞”等术语相当。

四曰“风动于上而波震于下”(《时序》)。《时序》篇不是在一般意义上讨论文学与时代之关系,而说文学的发展变化始终离不开社会政治因素的参与。根据张敏杰博士的揭示,“时序”概念从来都是与帝王处理政事有关,其中,帝王“选贤与能”的精神理念是为至关重要的因素。[8]这是很准确的。观《时序》一篇,其论周诗沿袭汉儒“正变”之说,在诗歌风格与政治状态之间建立直接的对应关系:姬文德盛——《周南》勤而不怨;大王化淳 --《邠风》乐而不淫;幽厉昏——《板》、《荡》怒;平王微——《黍离》哀。至于“经之流裔”,大凡论及地理因素、学术氛围、时代风气的影响,总是不离帝王活动的根本制约。这说明刘勰试图将影响文学风貌的多种因素一并纳入到“风动于上而波震于下”的解释模式之中,究其实,还是由“宗经”观念所决定的,因为《诗经》一向是被当成关于“王者之迹”的历史陈述来看待的。如果参照沈约以“情变”的观点贯穿楚汉至宋的文学变迁,以及钟嵘从风格论角度考察诗人之间的源流关系,那么,刘勰的文学史观回归汉儒“正变论”的趋势是非常明显的。

三、对诗教传统的转换与修正

说刘勰是个复古论者,大概是不错的。联系魏晋六朝文学之新变倾向与彼时《诗经》学之审美新风尚,①六朝人的《诗经》观越过了政教价值论的藩篱,另外具有了审美玩味的新态度,谢氏家族的品《诗》更是如此。这种印象就会愈发强烈。这里要说的是,即使是大致相同的话语表述,在不同的知识体系中亦可能具有完全不同的意义。其中存在着一个“范式转换”的问题。总的说来,经学语境中的“问题域”是围绕着“道”、“势”之间的辩证关系形成的,知识的合当性依赖于王朝意识形态方面的赋予;同时,知识的生产也摆脱了先秦“道术而为天下裂”之思想构造的方式,过渡到以经典阐释为中心,以章句训诂、师法授受为主要形态的阶段。这样的“知识范式”使用各种解释体式将《诗经》研究层层包裹起来,是以形成一个《诗》学文字教,从而在总体上剥夺了《诗经》作为文学,《诗》学作为文学研究的正当性。

我们说汉代的“诗教”不是文艺理论,不是因为其视野的偏狭 (比如忽视文学的审美特性等),而是因为“诗教皆为人伦设也”[9],勿需承担言“为文之用心”的义务。准确地说,那种文学性的关照还没有进入《诗经》学学科的范围内而成为一个问题。魏晋以来,以无为宗的玄学语境推动了“缘情”文学的大发展,加上统治者对文化资本的借重以及对文学的真诚信仰,文学学科作为“四部之一”得以成立。这意味着文学思想和文学研究不必依从经学范式而获得正当性,相反,经学必须转换成一个文学的问题,方能进入文学学科的视野之中。当然,这并不是说汉儒的“诗教”从此失效了,而是说它在文学学科之内成为了真正的文艺理论。

魏晋六朝的复古论者都是在这个意义上理解“诗教”的。所不同者,挚虞、裴子野等人总是固执着经典的教条而谈及文学的理想,刘勰则是立足于未来的发展而为文学计。所以《文心雕龙》能够将新变的要求揉进“诗教”的理想之中,将之转化成一个融合文学之社会政治属性与审美属性的文学理论概念。事实证明,这是儒家“诗教”当下化,进而实现其介入效应的恰当路径。想想“新变派”对待裴子野和刘勰的不同态度:萧纲《与湘东王书》批评裴氏“质不宜慕”、“了无篇什之美”,而沈约则称赞刘勰“深得纹理,常陈诸几案”。(《梁书·刘勰传》)个中原因,恐怕与二人塑造的“诗教”形象不无关系。且就古人的记忆而言,诗教并不总是摆出一幅教训式的格套,它也可以具有温和多样的面孔。如元人郝经所说:“风雅有沉郁顿挫之体,有清新警策之神,有振撼纵悉之力,有喷薄雄猛之气,有高壮广厚之格,有叶比调适之律,有雕搜织组之才,有纵入横出之变,有幽丽静深之姿,有纤余曲折之态,有悲忧愉佚之情,有微婉郁抑之思,有骇愕触许之奇,有鼓舞豪宕之节。”[10](P166)与其说是儒家“诗教”与文学艺术特征的统一,毋宁说后者已经内化为了“诗教”的必然之义。郝经论文深受刘勰的影响[11],而他之所以对“风雅”之教有这样的认识,也是与刘勰的贡献分不开的。

事实上,作为文学理论概念的“风雅”一词正是刘勰最先铸成的。其云:“风雅序人,事兼变正” (《颂赞》);“风雅之兴,志思蓄愤”,“采滥忽真,远弃风雅”(《情采》)。这是就《诗经》的根本而言,将“情文”的观念、含蓄蕴藉的表达方式与诗人的现实关怀精神一并纳入到“风雅”之道中。在《文心雕龙》中,以“雅”的思想性与“风”的教化为词根,又有“雅丽”、“温雅”、“雅壮”、“风轨”、“风骨”、“风力”等术语。如其曰:“文辞丽雅”(《辨骚》)、“圣文之雅丽”(《征圣》)、“商周丽而雅”(《时序》)、“丽词雅义,符采相胜”(《诠赋》);“雅壮而多风”(《才略》);“五子作歌,辞义温雅”、“挚虞述怀,必循规以温雅” (《才略》);“膏腴害骨,无贵风轨”(《诠赋》)、“理有典刑,辞有风轨”(《启奏》);“蔚彼风力,严此骨鲠”、“怊怅述情,必始乎风;沈吟铺辞,莫先于骨”、“捶字坚而难移,结响凝而不滞,此风骨之力也。”(《风骨》)等等。

刘勰的用语是很讲究的。所谓“雅”自然是指思想情操的纯正与“济世”的创作用心,其与“丽”、“温”、“壮”连接成词,是说这种思想志意的表达不能效仿裴氏的“质木无文”,而应当具有飞扬的辞采、温和中节的分寸、宏博壮大的气势等等。“风”是风化、风教的意思,即刘勰所谓的“风轨”。在《风骨》篇中,刘勰论“风”总是连及“情”,而“骨”则是对文辞事义方面的要求。《风骨》开篇即云:“《诗》总六义,《风》冠其首,斯乃化感之本源,志气之符契也。”紧接着就说: “是以怊怅述情,必始乎风;沈吟铺辞,莫先于骨。”很清楚,是篇的主旨是要解决儒家的教化如何进入人心的问题 (而不仅仅是要表述一种美学风格)。刘勰清醒地意识到所谓教化不能表现为死板的教条,它必须建立在诗歌内质美的基础上:以至真至性的生命情感感染人,以端正透彻的事理说服人,以明朗、刚劲、肃重的精神风貌塑造人的健全人格。如果再联系“文之枢纽”、《比兴》、《时序》等篇对于《风》、《雅》之诗的评价,那么诸如比兴寄托的手法、温婉含蓄的风格、“序志述时”的现实关怀及批判精神当可一并纳入到“风雅”精神的范围之内。

四、余 论

刘勰更像是一位用心于解决现实问题的实践家,而不是以传达某派文学思想为止端的述作者。在某种意义上讲,《文心雕龙》“体大虑周”的理论体系是由魏晋六朝最为紧要的时代课题所内在地决定的。在这个时期,“文不逮意”的创作困境和“趋近适俗”新变走向是刺激文论家的两个主要问题,它们迫切需要人们从理论上作出某种回应。对此,刘勰捻出“意象”概念作为超越语言局限性的方案,标举“情采”以妥善地处理情志本体与语言修辞的关系,力主“通变”,以之作为接续儒家理想文化史的必由之路。后一个问题可能更为急迫,因为文学甫一自觉,马上就与儒家的文化史设定之间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这强烈地刺激着《诗》学传统的信仰者,驱使他们去寻找问题的症结所在。

这样的观感在《文心雕龙》中是很明显的,它的“总论”、“文体论”及“创作论”一方面郑重地辨析文之本末、体用,另一方面则是满腹狐疑地反思近代文学的由来,力图在史的梳理之中找到文学史变异的基因。刘勰的结论是:“是以楚艳汉侈,流弊不还,正末归本,不其懿欤!”(《宗经》)。这个诊断是他将《辨骚》列为“文之枢纽”的关键原因。当然,这不是刘勰一个人的观点,挚虞的《文章流别论》、皇甫谧的《三都赋序》与裴子野的《雕虫论》都持有相似的见解。总之,复古论者都认为楚汉辞赋的创作遮蔽了“古诗之义”,另外形成了炫才娱情的语言游戏的传统。因此他们挽救颓废文风的指导思想便是“正末归本”,要把文学史引向儒家设定好的“风雅之则”的道路上来。但是只有刘勰才清楚地意识到,《诗》学传统只有不断地对自身作出种种调整和修正,才能够进入当下的文化视野之中,进而发挥现实的规范效应。在这个意义上,刘勰之“辨骚”不仅表现了他对近代文学史症结的准确把握,而且也是象征性地表明了自己对于《诗》学传统的态度,即是以“自铸伟辞”、“精彩绝艳”的自由创造精神来缓和文学作为政治意识形态话语的封闭,从而使得儒家诗教原则能够以一种温和的面目介入到当下的文学实践中去。

综上所述,在魏晋六朝,“诗教”由《诗经》之教转换为诗歌创作论的规定,这是时代的必然。刘勰的贡献是在“缘情”、“绮靡”的文学潮流中,一方面结合文学的新变要求将“诗教”转化为一种富有诗意性和诗艺性的概念,另一方面则是克服经学语境中“讽谕”、“劝戒”的狭隘,在宽泛的意义上指称文学的道义精神与现实关怀。所以在刘勰那里,“诗教”并不是那种单纯从外部所施加的影响,而是充分顾及到文学自身的审美特征,从“自律”和“他律”两个方面共同给出的文学创作的规定性。后来,有唐一代的诗史观念和风雅观念便可以看成是刘勰文论的合逻辑开展。

[1]韦伯.中国的宗教——儒家与道教.康乐,简惠美,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

[2]周勋初.易学中的两大派别对文心雕龙的不同影响[M]//张少康.文心雕龙研究.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2001.

[3]蒋凡,羊列荣.文心雕龙和古典历史主义[M]//文心雕龙学会.论刘勰及其文心雕龙.北京:学苑出版社,2000.

[4]朱自清.诗言志辨[M].上海:开明书店,民国三十六年.

[5]郭绍虞.试论文心雕龙[J].语文学习,1957,(9).

[6]刘熙载.艺概[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

[7]鲁迅.摩罗诗力说[M]//郭绍虞.中国历代文论选:第四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8]张敏杰.论刘勰的文学史观[J].文艺理论研究,2005,(2).

[9]严粲.诗辑:卷一·右第六节论先王用诗以化天下[O].

[10]郝经.与橄彦举论诗书[M]//全元文:第四册.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9.

[11]查洪德.郝经的学术与文艺[J].文学遗产,1997,(6).

The Path of“Poetry”Tradition into the Present——the Cultural Value of Liu xie’s Theory of“Change”

ZHENG Wei
(College of Humanities,Shanxi University ,Taiyuan 030006,China)

In Wei,Jin and the Southern and Northern Dynasties,ancient poetry had lost its function of maintaining the literary ecology,so paradigm shift become a necessary requirement.Based on the philosophy of change,Liu xie claimed restore classic writing model to lay a solid foundation for literature and adapt to the times to open up new literary world.His literary theory had pointed out a path of“poetry”tradition into the present,and had important ignificance in chinese cultural history.

“Wen Xin Diao Long”;poetry;change;into the present

I207

A

2095-0292(2011)02-0085-05

2011-12-28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基金项目“《毛诗大序》接受史研究”(09YJC751055);山西大学博士科研基金项目。

郑伟,山西大学文学院讲师,文学博士。

[责任编辑 薄 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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