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意识与女性意识的坚守者— —论白族女作家景宜及其创作
2011-12-10黄玲
黄 玲
(云南民族大学人文学院,云南 昆明 650031)
高原意识与女性意识的坚守者— —论白族女作家景宜及其创作
黄 玲
(云南民族大学人文学院,云南 昆明 650031)
白族女作家景宜的写作从上个世纪80年代一直延伸到现在,从中短篇小说到报告文学,再到影视作品的写作,她一直坚持对精神理想的追求。并超越了单一的民族视野,关注边疆多民族的生存境遇,在发掘民族文化最深层的精华中,为中华民族的文化复兴做出贡献上进行了有益探索,其作品中鲜明的高原意识和女性特色也为她的写作增添了独特的魅力。
白族作家;景宜;写作追求;精神理想
白族女作家景宜的写作从20世纪80年代一直延伸到现在,从中短篇小说到报告文学,再到影视作品的写作,她一直坚持对精神理想的追求,并超越了单一的民族视野,关注边疆多民族的生存境遇,在发掘民族文化最深层的精华中为中华民族的文化复兴做出贡献上进行了有益探索,其作品中鲜明的高原意识和女性特色也为她的写作增添了独特的魅力。
一、小说写作中的精神理想追求
上个世纪80年代,白族女作家景宜开始小说写作。她的中篇小说《谁有美丽的红指甲》曾获全国“第二届少数民族文学优秀中篇小说一等奖”,在文坛引起很大反响。同一时期创作的中短篇小说还有《骑鱼的女人》、 《雪》、 《岸上的秋天》等,比较集中于对当代白族妇女生活的表现。她的小说一反以往文学作品中农村妇女的表现模式,以新的面貌和姿态凸现出当代白族妇女的生存境遇和精神世界。
在其他一些民族的文学中,我们看到很多内容是表现各民族妇女承受的苦难和在落后生产力下得到解放的过程。而居住在洱海之畔的白族,从社会形态和历史、文化发展来看,都处于比较进步的行列。所以,作为白族第一代女作家,景宜的写作并没有从历史深处去追寻妇女解放的足迹,而是从生活的当下直接切入,进入对当代生活中白族妇女精神和心灵世界的表现。
景宜小说中的主人公大多是生活在苍山下洱海畔的年青的白族妇女,她们聪明、勤劳、美丽,都有一颗孤傲而不甘沉寂的心,不甘于按传统规定好的模式去做人。这在20世纪80年代,是一种大胆的文学追求,也正好切合和那个时代流行的人文启蒙精神。但这种精神追求体现在一群乡间妇女身上,却是作家对女性生命的大胆赞美,也是其理想精神的体现。作家让笔下的女性形象们站得比普通妇女更高,执著地寻找着自己做人的价值和意义,她们虽然不可能像城里的知识妇女那样大声疾呼女性的独立和权利,却凭着本能,觉出人生不应该只是“这样”,还应该有别样选择的可能,为此不惜与传统规范进行大胆抗争。
《谁有美丽的红指甲》是这些作品中最有代表性的一篇,小说围绕乡村卫生员白姐的婚姻爱情展开故事。美丽的白姐有着让周围女人羡慕的家庭,丈夫是中学同学,医学院毕业做了城里的医生,有工作有文化,而且白净漂亮。可是俩人之间却缺少心灵的默契和沟通,白姐从丈夫身上得不到自己需要的爱情。白姐不愿意在他的俯视与隔膜中生活下去,转而对在乡下从事渔业生产的同学阿黑产生爱情,并且大胆向丈夫提出离婚,准备和阿黑结合。这在传统规范制约下的乡村,无疑是个大胆而又前卫的行动,同时也把自己置于一个尴尬的境地,成为人们攻击、嘲笑的对象。这篇小说的题记有这样一段话:“如果是火把节染不红指甲的女人,她将被视为不洁贞”。白姐的行为显然是对传统道德的大胆挑战,所以她面对的将是强大的传统力量。
白姐这个人物在当代民族题材小说中,是不多见的有着明确人生目标和精神要求的女性。支撑她的精神来源,或者说使她和其她白族妇女区别开来的原因是她对精神的需求,和对这种需求的大胆表露。小说中交代,白姐拥有文化知识,是村里的计划生育卫生员,她看过电影《五朵金花》,对爱情有诗意的向往,这一切都是她精神追求的动力和源头。景宜在白族文化传统的观照下,为小说注入现代意识,使人物的精神追求成为一个新的亮点。
二、报告文学及影视写作中的高原意识
20世纪80年代,景宜离开云南到北京工作。因为环境和工作性质的改变,她的写作虽转向影视和报告文学领域,但没有改变的是她对民族生活题材的关注。
2000年来,她创作出版了民族题材的报告文学三部曲《金色喜马拉雅》、《节日与生存》、《东方大峡谷》,为当代文坛奉献了新的审美内涵,也使自己的写作境界不断提升,表现视野更加开阔了。《东方大峡谷》描写的是云南傈僳族、怒族、独龙族的生活现实和历史发展,以20世纪90年代云南独龙江公路建设为主要线索,写出了将近10年中各民族人民为这条特殊公路的修建所付出的汗水和心血,从而结束了独龙江作为“我国惟一不通公路的少数民族聚居区”的特殊历史。作家的创作意图是希望通过这个历史性的事件,揭示出在中国这个民族团结的大家庭中,各民族共同发展、共同进步的主题。
2000年,景宜创作出版表现纳西族东巴文化的长篇报告文学《节日与生存》,该书以“1999年中国丽江国际东巴文化艺术节”为主线,记录了古老的纳西民族的历史、文化及生活场景。有评论称这部报告文学“通过对云南丽江少数民族群体的生命体验和精神追求的描述,探讨了传统文化在少数民族地区现代化进程中的作用和意义,呼唤人类对共同的精神家园的关爱与坚守。”[1]书中景宜对民族节日的性质和意义作了诗性的升华:“如果没有节日,就没有民族文化的大集中、大传承、大扩散。如果没有节日,就没有生存与梦想,就没有创造与升华。”体现出作家视野的高度与开阔。
2001年,为纪念西藏和平解放50周年,景宜又创作了我国第一部全面描述藏医藏药发展成就的长篇报告文学《金色喜马拉雅》。中国作协少数民族委员会、中共西藏自治区党委宣传部和作家出版社专门在人民大会堂西藏厅联合为该书出版举行了首发式暨研讨会。该书的意义已经超越了单纯的藏医藏药题材,上升到对人类共同问题的关注的探讨。正如作家在本书的开头所说的:“我举着洁白的哈达向你走来,请告诉我——什么是宇宙、人、生命的智慧之光?”书中以藏医藏药为起点,对汉藏文化的交流、中国与世界的交流、人类物质与精神的关系等问题都有独到的认识和思考。
这三部长篇报告文学体现了景宜写作中视点的转移。特别是后两部,在文学界了产生了很大影响,获得读者和评论界的一致好评。作家已经从最初写单纯的白族生活题材上升到对各民族文化交融的关注上,体现出超越和宏阔的人文视野。对导致写作中这一转变的缘由,景宜自己曾经有一番阐释:因为工作关系有一段时间她被派驻中央电视台,负责“中华民族”栏目的制作,“这种经历下,我的创作主题从单一白族生活转向多民族的大视野,开始从一个大概念的民族文化的交融、民族的发展与进步这样一个层面上去思考。我开始从大理家乡为主题的这样一个文化土壤进入到一个更开阔的拥有56个民族的辽阔疆域。①景宜接受记者采访时的回答 (发表于“华夏文化网”,题目:《我为故乡而写作》,作者辛向东)。景宜的视野中对民族和高原情有独钟,她的三部报告文学选择的都是以西部高原的少数民族文化、历史为表现内容。这和作家的文化之根和民族心理素质有着密切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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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宜报告文学中的高原意识首先体现在对题材的特殊关注上。无论自己离开故乡多远,景宜一向是以“苍山洱海的女儿”②2004年12月,景宜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多少年来,我故乡的山水、亲人,洱海中的老木船,那些给我过最初启蒙的民间艺术家、和我一起工作过的文艺工作者常常出现在我的记忆里。我是苍山洱海的女儿!”(采访见于“华夏文化网”,题目:《我为故乡而写作》,作者辛向东)自居,从没有忘记自己的根之所在。白族聚居的大理、下关一带自古就是重要的交通驿站,有两条非常重要的通道,一条通往缅甸,是“南方丝绸之路”;一条通往西藏,是有名的“茶马古道”。各民族在经济、文化方面的交流、交往有着悠久的历史。各民族间互相依存,共荣共生的传统对促进民族的团结、进步起着重要作用。景宜在立足于本民族文化之根的基础上,对其他民族的文化、生存发展给予人文关怀,也使自己的写作视野得到大的提升。
其次,景宜的报告文学超越了一般民族风情的介绍,上升到对民族文化内涵甚至是人类精神的开掘,体现出作家在写作上全新的精神追求。
民族题材的作品,容易出现的问题之一就是对民族风情的把握。因为文化、历史、地理环境等因素造成了少数民族和汉族生活上的许多差异,在一些人眼中,少数民族几乎等同于“异类”,于是喜欢用猎奇的眼光去了解他们的生活。一些民族生活的题材,也容易流于肤浅和表面化,或者写成配合旅游的宣传介绍。但景宜的身份不同,她自己首先是少数民族中的一员,其次还是一位有一定思想深度和文化品格的写作者。而且随着人生经历的丰富,作家的文化品格和思想修养也得到更大的提升。体现在写作中,就是对民族文化内涵的拓展与重视。比如在《节日与生存》中,纳西族的文化、民族风情有很多可以表现的内容,但景宜选择的是以“99中国丽江国际东巴艺术节”这一中心事件和艺术节上表演的《东巴魂》为轴心,展开对纳西文化和民族精神的叙事。通过对纳西东巴、学者、艺术家、领导者、普通民众等不同类别和群体的采访,一步步为读者展现东巴文化对待生死、生存、发展、进步等重大问题的态度和价值取向。《金色喜马拉雅》中藏医藏药只是作家写作的切入点,真正传达的却是精神层面的思考和追求。作品中还塑造了一批有着鲜明民族特色的人物,如西藏医学院院长强巴赤列、嘎藏根登老师、赛伦活佛、多识活佛等。他们代表着藏族文化的某种精神亮点,生活得达观而又自信。对这些人物内在精神的把握,也是对藏族文化内涵的深入开掘。
这几部报告文学奠定了景宜新时期写作的追求和目标:超越民族作家的视野,关注多民族的文化历程和生存境遇,发掘民族文化最深层的精华,为中华民族的文化复兴做出贡献。她已经把这一点自觉当成自己不可推卸的责任和义务。
正是基于思想境界的提高和写作上的铺垫,所以才会有影视作品《茶马古道》的问世。作为纪念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60周年的献礼片,23集大型民族题材电视连续剧《茶马古道》于2005年9月18日在中央电视台第一套节目黄金时段播出。媒体称“《茶马古道》是云南与大西南各民族人民谱写的一部传奇史诗,一曲爱国主义颂歌。”
而作为长篇小说的《茶马古道》是于2005年7月由民族出版社出版发行的。故事的背景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缅甸沦陷,滇缅公路也被迫中断,援华物质无法从缅甸进入中国。茶马古道成了惟一的通道,一支由多民族组成的民间马帮商队义不容辞地踏上这条古老的山道,保证了抗战物资的运输和内地与川、滇、藏政治、经济的联系……作家为我们铺展了一幅壮丽神奇的史诗般的历史画卷。小说以主人公木石罗、花依、格桑加措的爱情纠葛为中心叙事线,围绕着丽江马帮首领木家、三江土司格桑家、大理茶王杨家、拉萨巨商尼玛家4家的恩怨情仇展开故事。通过藏、白、回、汉、彝、纳西、傈僳、普米、珞巴等9个民族人物的命运,歌颂了伟大的民族团结和爱国主义精神。景宜在作品中保持了对云南高原民族文化的关注和内涵的开掘,表现了各民族之间多元共存、血脉相连的生存关系,对云南特有的东巴文化、佛教文化也有生动展示。在这部作品中,她具有多重身份,既是编剧、制片人,又是作家、民族学家。前者让她能引入新的电视元素和手段来探索民族题材的表现,后者则使她的作品有与众不同的视角和深度。而“苍山洱海的女儿”这一身份,则使作品飘溢着浓重的高原气息和对故乡人深切的爱意。 《茶马古道》为当代民族题材的表现,以及民族精神的开掘做出了有益的探索。
同时出版的《茶马古道和一个白族女人》,是一部文化散文,作者将创作《茶马古道》电视剧的缘起,重访茶马古道中的感人故事以及电视剧拍摄过程中的有趣花絮,用图文并茂的形式展现给读者。
从题材到思想情感,景宜的这些报告文学和影视作品,都透露出浓厚的高原意识,这是作家的生命成长和文化记忆在写作中的体现。红土高原养育了她,也给了她写作的灵性和源泉。
三、近期写作中女性意识的鲜明呈现
景宜是一个在明确的女性意识观照下从事写作的作家,她从来没有避讳过自己的性别和视角,而是坚持以理性精神对女性的生存进行思考和探索,并形成了自己独特的个人风格。无论是她前期还是近期的写作中,其中经常出现的几个词是“白族”“女人”,表明了作家对自己写作身份和文化立场的自觉认同。民族,是她成长的精神摇篮;女人,则是她审视、表现世界的眼光和视角。
步入文坛之初,景宜就以敏锐的眼光注意到了历史和现实的不平等给白族妇女带来的阻碍,让她们对这些不平等进行抗争,和传统规范之间作较量,以争得自己做人的权利。从这些文学人物身上,可以感受到20世纪80年代文学中人文主义启蒙精神对作家的影响。与其说那些洱海边的白族女人在争取做人的权利,不如说是作家主体意识的觉醒使她能站到一定高度去审视女人现实的生存境遇,并为之发出声音。她借小说中蜜婉这个人物的口说出:“我该做什么还做什么,要不照我想的不白做个人了么!”“照我想的做”,这是一种充满现代意识的精神。很多女人在历史和现实中其实都是在“照别人想的去做”,按照传统规范好的模式做人。“不白做个人”则是一种人性化的朴素的人生看似底线实则要求很高的目标,体现了女性对人生价值的肯定和追求。
当一些作家还在从政治层面表现女性解放的主题时,景宜就已经以敏锐独特的女性视角切入到女性的精神追求这一比较超前的文学命题中,作出了有益的探索。她不仅表现女性在与传统对峙中要强、进取的一面,更以细腻的笔触揭示出她们性格中的软弱与彷徨,写出了女性群体内在精神的丰富性和复杂性。
现实的尴尬是:少数民族妇女觉醒了,渴望有独立的人格和自我价值的实现,渴望去参与社会的创造,按自己的意愿望去改变生活,但是社会却还没有为她们准备好适合新角色生存的土壤,传统的社会结构并没有及时调整好规范,遵循的还是旧有的价值尺度和道德标准。所以,那些妇女在生活的碰撞中总会感觉到迷惘、困惑和痛苦。值得注意的是,这里的痛苦已经不再是“妇女受压迫,渴望被解放”式的痛苦,而是人在自我价值实现过程中所产生的精神冲突和挣扎。
同时,景宜还赋予笔下的女性内在的自信和自傲,这是支撑她们在生活中跋涉的重要动力。她们对自己的性别都有清醒的认知,并没有因为传统的压力而对自身生出自卑感和压抑感,这是作家女性意识的闪光点。女性的性别是导致人物困境的原因,但同时也是人物自信心的源泉。著名作家冯牧曾经这样评价说:“景宜小说的突出特点在于它强烈的女性色彩。当然这不仅仅是她小说中的主人公大多是女性的缘故,而是在那一组组错综复杂的矛盾事件和一个个性格迥异的妇女形象背后所浸透的女性意识——女性对于这个世界的独特的认识方式。”[2]正是在女性意识的观照下,作家生动展示了白族妇女生命的进步历程,并以前卫的姿态在20世纪80年代初就对女性意识作了成功的实践和探索。
景宜此时期的写作中一直保持着女性视角对世界的认知和感悟,这是一种文化语境,也体现了作家对性别的认知在不断提高和升华之中。如果说她前期小说中的女性意识显得比较前卫和激进,主要集中表现女性与文化传统的对立,以及女性生命意识的觉醒,那么到近期写作中,这种女性意识则因为作家人生经历和思想境界的提升,多了些博大、包容的色彩。景宜的创作既在民族上超越了对单纯白族生活的表现,也从性别角度超越单纯的女性生活上升到对多民族命运的关注,上升到女性对世界人类的关爱与博大情怀。
[1]梁若冰. “节日与生存”受关注 [N].光明日报,2000-04-26.
[2]冯牧文集:第 3卷 [M].北京:解放军出版社,2002.
Abstract:Jin Yi,a woman writer of the Bai nationality,has engaged herself in literary creation since the 1980s and maintained her pursuit of ideals.She has transcended the narrow ethnic vision and focused on the existence of the ethnic groups in the borderlands.Her highland attachment and female consciousness help reveal the essence of the ethnic culture and contribute to the cultural revival of the Chinese nation.
Key words:a Bai writer;Jing Yi;pursuit in creation;ideal
(责任编辑 丁立平)
The Bai Writer Jing Yi and her Literary Creation
HUANG Ling
(School of Humanities,Yunnan University of Nationalities,Kunming 650031,China)
I294
A
1672-867X(2011)01-0143-04
2010-09-27
黄玲(1959-),女 (彝族),云南民族大学人文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