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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现代主义与当代文学的结缘
——中国当代新写实小说析

2011-12-10赵联成

关键词:后现代主义主体作家

赵联成

(云南民族大学人文学院,云南 昆明 650031)

后现代主义与当代文学的结缘
——中国当代新写实小说析

赵联成

(云南民族大学人文学院,云南 昆明 650031)

20世纪末,西方后现代主义文化因子已经深深浸入了当代中国文学的肌体,消解中心,拆解深度模式,对欲望化叙事的青睐等解构特征,不仅使当代文学呈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多元格局,更使作家思维空间的拓展和改变僵化的文化身份等都具有积极的建构意义。当然,在性欲表现上的渲染与夸张,在心理刻画上的粗鄙与世俗,以及发泄对社会与政治不满时所操持的那种玩世的调侃所带来的影响等,也消极地影响着新世纪中国文学的建构与发展。

后现代主义;中国当代文学;新写实小说

一、“后现代”文学批评的失语

可以说,在当今的全球化语境中,后现代主义立意之尖新、分析之犀利、波及之广泛、触角之多元、内涵之丰富、理论之复杂是任何一个思潮所无法比肩的。一般认为,国内学界对西方“后现代主义”的涉猎与接纳,始于弗·詹姆逊1985年在北大作《后现代主义与文化理论》的专题讲演。进入20世纪90年代,随着多元文化语境的逐渐形成,西方公认的后现代主义代表人物福柯、德里达、利奥塔等人的著述也陆续被大量译介,中国“后学”渐成气候,出现了一批学界公认的中青年“后学”理论家,“后学”也成为了20世纪90年代以来的一门显学。“后学”群体从各自的学术理路,对西方后现代主义思潮在当下中国文化、哲学等领域的表征,诸如反启蒙、反中心、反深度、反英雄、放逐意义、欲望化追求等等,都作出了敏锐的阐释与把握。然而,除了陈晓明《无边的挑战》[1]全面地对“先锋文学思潮”的后现代性做出了新人耳目的阐释外,近20年来中国当代文学思潮与西方“后现代主义”关联与结缘的研究,鲜见系统的学术专论。

对后现代主义与中国当代文学思潮之间的复杂关系进行梳理,对其在当代中国文学领域的文化表征作出理性观照,既阐明西方后现代主义对中国作家拓展思维、倡导多元和打破传统文学僵局的积极意义,也不忽略其价值观与文化观的负面影响,这对于建构中国自己既开放但又不匍匐于西方,既坚持却又不固守传统的文学新格局具有积极意义。

二、拆解“深度模式”的平面化书写

“深度模式削平”是后现代主义区别于现代主义的重要表征,是后现代主义的解构策略。后现代主义拒绝文本解读,认为“作品的意义不需要寻找,书的意义就是书的一部分,没有所谓隐藏在语言背后的所谓意义。作品不可阐释,只能体验。它提供给人们的只是在时间上分裂的阅读经验,无法在解释的意义上进行分析,书的意义在不断阅读的阐释中。”[2](P104)毫无疑义,后现代主义力主的平面化写作,导源于解构主义对阐释学深度模式的消解。传统文本阐释所沿用的是黑格尔式的现象与本质对立统一的思辨模式:即现象是虚假的,只有透过现象才能深入本质,从而探测到被表象遮蔽着的作品内在的本质含义。这种内与外、现象与本质对立的思维,总是引导着人们由外向内、由表及里、从浅入深的拓展,形成了冥顽的思维定势。后现代主义所要颠覆的就是这种统治文坛长久的深度思维和叙事传统。

20世纪90年代,市场经济的全面推进,导致了市民文化的勃兴。在80年代初期尚处于萌发与边缘状态的市民文化,开始在中国思想文化舞台扮演着主要的角色。从某种意义上说,市场经济不仅是一种经济结构,更是一种意识形态和价值体系,它与其他价值系统的差别在于:市场经济拒绝形而上理念形态,以日常生活的平凡性与世俗性引导着人们的思想与行为;它所建构的价值平台是以功利性为基准点,以等价交换原则为社会的普遍准则;其价值观特点是感性化、欲望化和平面化,对形而上价值体系不屑一顾。在市场交换原则下,那种追求形而上意义,以精神深度为终极目标的经典化写作,被以追求实利为旨归的市民文化无情地挤出了文化舞台的中心,无奈地在边缘扮演着被调侃、被冷落、被嘲弄的“灰姑娘”角色。文学只剩下粗鄙而无崇高,只存在性欲而无爱情,只展示日子而看不见憧憬,文坛陷入了疏离崇高、消解理想、放逐欲望的世俗泥淖中。

作为文学思潮而出现于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成熟于90年代的先锋小说、新写实小说、新生代小说、女性文学思潮等,其社会基础无疑是日益成长壮大起来的市民社会与市民文化。当国家意识形态的美丽许诺和精英知识分子的启蒙话语日益遭到人们冷落与遗弃,无奈地退出文化中心之后,消解抽象走向感观,消解理性走向官能,消解深度走向平面的市民文化,便寻找到了自己价值诉求的通道和尽情表演的舞台。从文学价值学着眼,不论是新生代诗歌“回到生活、回到现场”的通俗化、口语化、粗鄙化的审美传达,也不论是王朔小说对国家意识形态和知识分子精英话语的调侃、嘲讽与拒绝,抑或是60、70后作家群世俗化、平面化、欲望化的叙事策略,新历史小说对宏大叙事的欺覆,以及女性文学极具一已化的自恋、自虐的“身体写作”等,都不约而同地宣告着形而上意义与价值的无效,让意义与价值回到了形而下,回到了凡俗人生。因此,拒绝乌托邦遐想,解构“深度模式”,以平面化、世俗化和欲望化叙事为价值诉求,便构成了社会转型期各种文学思潮叙事的出发点与归属点。

在上述文学思潮影响下的作家笔下,生活就是生活本身,平凡、平庸的生活后面并没有一个抽象的意义存在,现象后面没有本质,它自身就是本质,生活的意义和价值就在于每一个具体的可感知可触摸到的瞬间。这便是解构思潮作家对所谓“意义”与“深度”的重新定位与审视,在他们的价值建构中,一切具有形而上意味的概念,如本质、理想、崇高、奉献、审美等都被“放逐”或“悬置”。结果, “红色经典”中“芝麻开花节节高”的“本质真实”不见了,代之而起的是印家﹙《烦恼的人生》﹚式的烦恼,为口粮而奔波而丧命的瘿袋女人﹙《狗日的粮食》﹚式的生存悲剧;为“孩子入托”、为“一斤馊豆腐”而夫妻间没完没了地口角呕气而疲于奔走的小林﹙《一地鸡毛》、《单位》﹚。“好好过日子”,“热也好冷也好活着就好”开始被编织成一面光荣的旗帜在文学上空高高飘扬;深刻也好,浅薄也罢,高雅也好,庸俗也罢,全都被置放于商业化、都市化背景中作出了新的选择与诠释。于是,走出理想主义虚幻承诺与美丽诱惑的人们,开始义无返顾地回到了须臾不能离开的“柴米油盐”、“吃喝拉撒”的凡俗人生。在“中国式后现代”的无情解构中,传统现实主义的“深度模式”在世纪末的晚风中越来越遭到不同代际作家群的疏离或拒绝。

当然,也不能不承认,拆解“深度模式”文学思潮的出现,确实对几代中国作家价值观、审美观和写作观的转型,对多元文化语境的形成起到了催生与推动作用。但是,由于解构哲学自身的局限与偏狭,使其在对人类终极诉求和意义关怀的解构中走向了不归路——性欲化呈示和苦难化叙事成了作家创作的旨归,似乎只有表现欲望或生存苦难才是文学的正途。其实,即使是在当今发达的欧美,从弗洛依德到弗罗姆,他们在充分肯定了人的世俗需求和本能欲望的人性化原则之外,都强调了超越性的需要,如从世俗到高雅,从本我到超我,从性欲到爱欲等。因此,由于解构文学思潮对世俗、感官、欲望、身体的过分倚重,多少阻滞了他们对现实生活穿透与超拔的能力。正如一贯张扬“主观战斗精神”的胡风所言:“客观主义是从对于现实的局部性和表面性的屈服、或漂浮在那上面而来的,因而使现实虚伪化了,也就是在另一种形式上歪曲了现实。”[3](P298)在胡风的批评实践中,他反复强调与重申:“在诗的创造过程中,客观事物只有通过主观精神的燃烧才能够使杂质成灰,使精英更亮,而凝成浑然的艺术生命。”[4](P147)因为写作必须灌注作家的思想与理解,才能构成独特的审美世界。对生活只有认同是不够的,作家还必须具有超越的视界,才能够使作品形成批判的张力和想象的空间。当作家沉湎于现实,仅以照相式的呈示作为目标定位时,就会自觉不自觉地遮蔽住自己的思想。毫无疑义,作家的写作目标只能定位于建构自已的“艺术世界”,而不是以呈示现实中的某种“原生态”为目的,不能只仅仅停留于呈示与实录,而是要对生活有所穿透,对读者有所启发,从个人的立场上发出对某些社会现象的尖锐回应。也许,这正是新时期文学30年乏见大气之作的症结所在。

三、“主体”退出的照相式呈示

主体作为现代哲学的元话语,标志着人的中心地位和为万物立法的特权。然而,在后现代主义看来,当代人在紧张、快节奏的工作后,体力已消耗殆尽,人完全垮了,这是非我的耗尽状态。在这样的状况下,工业化时期“多余人”的失落、迷惘和焦虑就没有了立身之地,剩下的只是后工业化时期人的自我身心被彻底肢解的“碎片化”。在这种后现代社会的“耗尽”里,人的体验与感受不可能是完整的世界和真实完整的自我,只会是一个变了形的外部世界和类似吸毒者幻游般的一个“非我”。人没有了自己的存在,人是一个已经非中心化了的主体,无法感知自己与现实的切实联系,无法将此刻和历史乃至未来相联系,无法使自己统一起来……这是一个没有中心的自我,一个没有任何身份的自我。而一个无中心、无身份的自我,正说明了昔日的那个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主体太阳的陨落与消失。

主体丧失以后,以人为中心的视点被打破,主观感受被消弭,主体自身被悬搁,世界已不再是人与物的世界,而是物与物的世界。人的主观能动性与创造性消失了,剩下的只是纯客观的表现物,没有一星半点情感,也没有任何表现的热情。因此,后现代画家沃霍尔的名言是:“我想成为机器,我不要成为一个人,我像机器一样作画。”[2](P109)后现代文学艺术家认为:面对你想要表现的对象,只有当作家、艺术家变成机器时,作品才可能达到无情、无思、无识、无语的纯客观状态。因而艺术家不应该用自己的主观感情对客观事物作任何解析与安排,而是用冷静的语言作如实的记录,对人与事物进行不带感情色彩的纯粹客观叙述,反对以引人入胜的故事情节使欣赏者进入一个艺术家虚构的世界;同时,也反对把人与物看作支配与被支配关系、人为地把人视为艺术的中心、为人写物、为人而造景,而是把人与物看作是一种并列关系,决不因人的主体真实性而否定物的真实性,因为客观世界是不以人的主观世界为转移的纯然客体。概言之,作家的写作如果是写实的,就应该是主体退出的文学叙事,只能是对客体的“还原”,而不是主体对客体的“投射”或“奴役”。

而传统现实主义认为:叙事作为文学的基本元素,是创作主体一定情感、意志的抒发和表现的重要手段,它总是朝着主题追求的目标发展。从某种意义上说,没有主体或缺少主体投射的文学叙事是颓废、没落的自然主义的叙事。所以,传统文学中的叙事主体,历来就存在着一个“谁在说”和“为谁说”的问题。就社会主义现实主义而言,这个问题经过长期政治化改造后己经被解决。用当时主流话语来说,作为叙事主体的“我” (作家),只能是集体主义的“我”、社会主义的“我”、忘我的“我”,也就是所谓的“大我”。在红色经典里,叙事主体是被规定了的,即必须站在社会主义的立场,以无产阶的身份,取革命者的姿态来叙事。因此,严格意义讲,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叙事主体本质上是“非我化”的,作家所能做的不外乎是为“圣人”、党派、官方、“人民”代言。结果,种种有形无形的规约与限定反过来又给作家笼罩上了眩目的光环,使他们自己也不禁感到高大起来,神圣起来。于是,本来应该是“我说”,逐渐演变为“我们在说”, “我们无产阶级在说”。这样,中国当代文学中颇具反讽意味的历史场景出现了:最缺少话语自主权的一层人却在说着最具有文化霸权色彩的话语,而且还自以为是、感觉颇佳地以启蒙者的身份在言说,这恰恰漠视了自己也需要启蒙的严酷现实。

新时期初,即使是以“大写的人”为创作旨归的“伤痕文学”与“反思文学”,也一直在讲述着有关“人”的种种神话,人性、人道、人的尊严、自由与平等、理想与精神、爱与恨等从来都是作家结构谋篇的出发点和最后的归属,过于强烈的主观情绪依然左右着叙事的全过程。同时,不能不正视的是,尽管“主体”的高扬使一度断裂了的“五四”文学的启蒙传统又一次得到了接续与发展,“人”的旗帜再次于世纪末的晚风中猎猎飘扬,但是特殊的国情和严峻的生活却使“主体”意识的复归与张扬始终只停留于知识分子层面,与亟待须解决温饱的普通百姓生存现实相距遥远。“主体”仅仅作为抽象的观念形态支撑着文化人的精神世界,乌托邦幻想满足着知识分子对自身未来的浪漫设计和遐想。

启蒙的观念如果不能转化为千百万民众可感知与触摸的政治的或经济的社会实践,得不到芸芸众生的呼应与认同,那么作为一种愿望良好的思想启蒙运动就难以在民间展开,便无从持久。如果说“五四”知识分子的启蒙运动只因遭遇了全民族的抗日战争而被“救亡”所替代,那么20世纪80年代的“新启蒙”则因经济体制的市场化转型而被冲击得七零八落、作鸟兽散。当商品经济滚滚大潮以锐不可当之势横扫着僵滞、板结的共和国大地,当人们都在为自已的现实生存而奔忙的时候,以金钱与物质占有为目的而蔑视终极关怀的幸福观又重新得到了人们的确认与信奉。始终浮悬于高空、停留于知识分子层面燃烧的“主体”,遭遇到了社会现实的无情狙击和大众的冷落后,也无奈地走向了自己的黄昏。

于是,在现实困窘和生存重压下,知识分子启蒙救世的责任意识和使命意识也开始遭遇到了自身的怀疑与拒绝。当当代作家“梦醒了”的文化宣言把所有的精神性装饰拆除干净后,日常世俗生活就开始作为一种经验的重要性被反复强调与书写,并彻底地消解了任何一种附着其上的诗意象征或暗示。“主体”成了一位空洞的能指,每一个人都有充足理由为自己对世俗欲望的追求作出最义正言辞的哲学辨护。结果,精英文化的悲剧性失败和失望情绪就浮出了文化地表,把文学从理想的天国拉回到了现实的人间,从高雅回到世俗,从抒情转到了叙事,从表现转化为呈示。

作为文化危机的表征,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以来出现的文学思潮适时地表现了社会转型时期人们的价值取舍与审美期待,它所关注的正是人的生存之实,正是那种与柴米油盐、衣食住行紧密纠缠在一起的“日子”的本相。在作家笔下,读者已看不到红色经典中无处不在的崇高与伟大,也领略不到了“主体”按捺不住的激情与理想,作品展现给读者的只是一种生存的艰窘与世俗的琐细。文学视点的下移,使作家们能以一种更为冷静、超然的眼光,原汁原味地呈示着现实中普通百姓为“活下去”的艰难与凄惶,真正去体现创作“主体”退出后刻骨的“写实”和叙事的“还原”。

被评论界称为“拉开了新写实序幕”[5](P5)的《风景》(方方)以其令人惊异的写实笔法,用一个仅出生16天后就夭折的死魂灵的独特视角,给读者描绘出了一幅十余口人一家在20世纪50至70年代物质生活极端贫困的“风景”。13平米的逼仄居所,拮据的家庭经济,使每一个家庭成员变得心灵粗糙、亲情淡漠。沐浴在毛泽东思想雨露阳光下的哥哥姐姐们,没完没了逃学、彼此斗殴与本能算计,拾破烂捡菜叶偷煤渣蝇营狗苟,便构成了他们幼年的主要记忆。凶悍粗鲁的父亲,这个地道的产业工人,尽管有着红色经典里工人阶级那样的一副硬朗的身板,有时也能表现出善良的品性和高尚的举止,但只因长久处于物质匱乏的挣扎中而缺少文化滋润,在新社会里也只能是一个粗鲁的搬运工人,只能是地位低微、受人驱使的群氓中的一员,只能是一个穷困的劳动者和粗暴的父亲。他最大特长就是打骂老婆孩子,对于他来说,打自己的妻子儿女,就“像喝酒一样频繁与兴奋”。而庸俗、粗鲁的母亲,一见男人便作少女状……死去的小八子的灵魂说:“我宁静地看着我的哥哥姐姐们生活和成长,在困厄中挣扎和彼此间斗殴……我对他们那个世界由衷感到不寒而栗。”在这样的“风景”里,没有生活的诗意,更没有其乐融融的家庭氛围,有的却是生活的沉重与残酷。二哥以自已的死宣告了现实生活中诗意、爱情、理想可望而不可及的虚幻性。教科书中一再颂扬的工人阶级的光辉形象,传统文本中有关母亲形象的诗性刻画,以及新中国红旗下茁壮成长的少年儿童的幸福生活等,都与父亲、母亲和哥哥姐姐们艰窘的生存现实与猥琐表现相距甚远。

与传统经典文本不同,《风景》没有预设的价值判断,没有丝毫粉饰现实的企图,更没有光明的尾巴,仅有的只是对新中国普通工人家庭生存现状的写真,是一帧浓缩了共和国30年历史的普通市民家庭生活的“速写”。显然,被评论界称道的不仅仅是作家呈示出了与过往文本相去甚远的另一种生存现实,同时也是作家隐匿“主体”的冷静、客观的叙事还原。小说并没有为读者给出廉价的幸福承诺,只是一些粗鄙人生事相的再现,让游离于生活之外的先验性的理念判断遭到了阻隔与拒绝。可以看出,抵制抽象、拒绝主体无所不在的渗入,是方方小说叙事美学的基本原则。正如陈晓明所言:“《风景》的特殊意义,与其说写出了当代生活最粗陋的状态,不如说把当代小说拉回到了叙事这个原始的起点。”[5](P5)

池莉成名作《烦恼人生》对主人公印家厚在生存重压下的那种无助无奈进而被动消极人生态度的真实再现,如果放在现实主义作家笔下,必然会被赋予某种政治学意义或者是一种社会批判,即社会对个人精神和物质的双重压抑,或者是一种道德批判,即对印家厚那种无所作为、息事宁人、自我麻醉的人生态度的否定。然而,这类已经让读者习以为常、感觉麻木的说教与布道均未出现于池莉笔端。作家压根儿就没有一种要表现“主体”强烈冲动的欲望,而是把自己的叙事定位于对某种生存状态的冷静呈示与记录中,真正做到了“主体”退出的文学叙事。

写作主体的“不在场”和激情的消失,使小说文本变成了“一种无调性无色彩的冷面叙述”,出现了一种完全不同于现实主义,更不同于浪漫主义的叙事范型。我们从《狗日的粮食》、《伏羲伏羲》、《白涡》﹙刘恒﹚,《烦恼的人生》、《你是一条河》、 《冷也好热也好活着就好》 (池莉),《风景》、《行云流水》、 《落日》﹙方方﹚,《塔铺》、《一地鸡毛》、《单位》﹙刘震云﹚,《夏天的公事》﹙许辉﹚等新写实小说中,再也看不到过往创作中的抒情与议论,体味不到诗意人生和高远的理想。随着昔日那个忧国忧民、爱憎分明、全知全能叙事“主体”的消遁,作品中充满神性的“高大全”式的人物不见了,展现于读者眼前的只是随处可遇、司空见惯的艰窘粗鄙的世俗生存,以及芸芸众生的种种无奈和苦笑的人生悲剧。

毫无疑义,新写实小说的出现说明:从20世纪初梁启超的“小说新民”直到毛泽东的“文艺为政治服务”,中国文学经历了近百年的义愤填膺、高歌猛进的呐喊与呼号之后又回到了历史原点,回到了世俗,回到了“消遣”与“娱乐”。即使是当年曾经呼风唤雨、构成文坛中坚的“右派作家群”和当下依然颇具影响力的刘心武、张洁、陈忠实、龙凤伟等名家的名品,读者已很难从中看到20世纪80年代的那种舍我其谁的启蒙冲动和掩饰不住的“主体”激情和那种扑面而来的责任意识和使命意识。对凡人小事的冷静写实和看似平直平淡的叙事风格,已经迥然有别于自己过往的创作,一种人生的无常与苍凉感渗透于字里行间。作家们已经不屑再去承担呐喊与启蒙者的角色,已经不想再去宣谕什么或否定什么,有的只是对往昔的慨叹与悲凉,对现实的无奈认同与妥协。

勿庸讳言,在后现代文化语境中出现的各种文学现象,自有其不容忽视的负面影响。就文学实践而言,在叙事结构和语言旨趣上的艰深晦涩 (尤其是先锋文学),在性欲表现上的渲染、夸张和无所不在欲望化叙事,在心理刻画上的灰暗和鄙俗,在价值论上的过度世俗化、肉身化、私人化和消解人类精神价值的虚无观念,以及发泄对社会与政治不满时所操持的那种玩世的调侃所带来的影响等,也消极地影响着新世纪文学的建构与发展。作为作家主体,如果只是在饥不择食、生吞活剥地汲纳中以偏概全、各需所取,误读或膨胀异域文化中的某些元素,而不去力求靠近对象本体,不去发现与发掘出不同文化碰撞后所生长的新质,就很可能在似是而非的接受中,不仅丧失了异域文化的真精神,也远离了本土文化赖以生长的土壤,从而以文化喧嚣的表面掩藏了真正的文化贫血症,这同样是值得重视与警惕的。

[1]陈晓明.无边的挑战 [M].长春:时代文艺出版社,1993.

[2]王岳川.后殖民主义与新历史主义 [M].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2002.

[3]胡风.论现实主义的路,胡风评论集 (下) [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6.

[4]胡风.关于题材,关于“技巧”,胡风全集第三卷[M].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1999.

[5]陈晓明.中国新写实小说精选[M].兰州:甘肃人民出版社,1993.

Abstract:At the end of the 20th century,the cultural elements of post- modernism exerted great influence on contemporary Chinese literature and its deconstructive features brought about brand-new patterns which had some positive significance to the literary creation and the reconstruction of the writers’identity.It is certain that some negative effects of post- modernism like the boldness in sexual description and psychology as well as their cynicism are no good to the construction and development of Chinese literature.

Key words:post-modernism;contemporary literature;integration

(责任编辑 丁立平)

An Integration of Post-Modernism with Contemporary Literature:A Case Study of the Novels of Neo-Realism

ZHAO Lian-cheng
(School of Humanities,Yunnan University of Nationalities,Kunming 650031,China)

I054

A

1672-867X(2011)01-0133-05

2010-08-23

赵联成 (1947-),男 (白族),云南民族大学人文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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