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咪呀!上海!
2011-11-30文/影子
文/影 子
影子
音乐剧演员,作家,出版多张唱片和多种文集
妈妈咪呀!上海!
文/影 子
据说,上海胶州路大火后,某户被熏得漆黑的屋内茶几上赫然放着一叠《上海采风》,不是据说,有照片为证。消失,一旦化为乌有(不论出自何种原因),记忆就会找不到回家的路,幸好有照片,但照片却令我们伤痛。那是谁家?谁在读?那读者他现在怎么样了?看过照片,每个同上海和《上海采风》有关的人都会起这番意念。
《上海采风》的写作对我来说是越来越不容易,尽管只区区每月一篇,但因我坚持所论之事必须是同上海切肤相关的,于是就常常陷入乏“事”可陈的地步。
上海最近发生了些什么事?我可以看到东方卫视的新闻,IPAD上也订阅有《新民晚报》,但依旧觉得无话可说。甚至打从进入上一个年份起,突然间连“风花雪月”都沦为“陈腔滥调”,不是“白头宫女”偏说“天宝年间”变成可笑。旗袍衩角的年代戏集体滚出了荧屏,取而代之的是共和国老革命的金婚情;主打百乐门黄包车的歌舞剧也一律赔本,上海的怀旧,像是一张几经周折总不能兑现的作废支票,全然找不到“时间”这家银行了。
但是当我们想起上海,想要做一点上海的事情的时候,总不自觉地依然会陷入怀旧的幻像中去,看到一张老照片,听到一首老歌,便想起来一个时代——她的氛围和气息,这又是为什么?
十里洋场、风情万种,一夜销魂、外滩传奇。史无前例的世博会用《海上传奇》、《外滩轶事》两篇命题作文再次告诫我们:大上海有一段辉煌的历史是由被殖民者的苦难和耻辱所写就,但当这种隔世的疼痛滑过今天的肌肤轻尘而去之时,当年用枪炮火药包装的西方文化,通过强行进入与本土故事发生的交合,倒是在经年累月积淀之后,枕着黄浦江水的混浊泡沫,荡涤出一种叫做海派文化的轻盈成就来。
我前一次说过现在的上海没有音乐,这也是相对着想当年。查礼饭店的舞池被浦江大厦深深打入地宫,《夜来香》的余韵在残片上袅袅升起。且容我再次怀旧,想当年上海曾经享受着国际化的脉搏,流行着巴黎的巴黎、纽约的纽约,并用“摇摆乐”的轻佻和江浙小调的清丽联手培育出了周璇、白光、姚莉、龚秋霞、张露等等上海奇葩,是巴洛克、是蓝调、是爵士乐、是曲径通幽的吴侬软语、弹词申曲塑造了海派文化的根基,也为海派音乐提供了必要的文化土壤。
自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有无数的人重新搬出海派文化的招牌,力图用人为的力量扭转颓势,但毕竟文化存在的重要根基不存在了,所以在这种基础上的种植和栽培,即使再如何精心、给力,也无法回复当年的味道。历史无法重演,气质可否传承?近二十年来,上海虽也零零碎碎地推出了代表流行文化特色的唱片若干,但无论如何都无法同上海梧桐滔天的浪漫气质相吻合。尽管在对新音乐和新文化的接受程度上,上海总是那么先知先觉,曾有上海的唱片公司于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便开引进欧美摇滚唱片风气之先,Queen,Pink Floyd,Sinead O’Connor,但纯西方的超频锻造,却并没有使上海本土的流行音乐蓬勃发展起来,反而跳过了曾经的一段海派历史,而让新上海的流行音乐因过分模仿欧美日韩而失去了自我,变成没有价值。
我注意到,上个星期开始,卓越网上重新能买到一张老唱片,其实不老,专辑《上海梦》诞生于上世纪八十年代末,虽不是理想中海派文化之流行音乐的最佳体现,却是现实世界中最有上海味道的一张流行唱片了。本城才子们精确地把握了城市幽暗华丽、慵懒机敏的气息,深情地唱出对城市的爱和归属。
忧郁的天际 梧桐郁郁
慢慢的寻觅 曾有的记忆
霓虹与船笛 悄悄叹息
秋夜和雨滴 在轻轻哭泣
梦 曾有的梦 不再流泪的面容
梦 街灯朦胧 上海的梦
缤纷的旋律 城市的欢愉
谁愿意抛弃 一切繁华如夕
和你再相遇 尽在沧桑里
为何要迟疑 岁月已逝去
这首《上海梦》的作者是我和演唱者李泉的老师李苏友,这些来自学院的本地创作者们跳过了百乐门,跳过了旗袍衩角,甩掉儒释道趣味的包袱,主观上将怀旧最大限度的忽略掉,加之西方浪漫主义古典情结的渲染,让这张唱片的音乐在气质上基本吻合了海派文化精致、细腻、感性、淡雅的表象特征,尤其是在着重感官的雅丽和乐句造境功能上,这张专辑倒的确是和海派文化殊了途却同了归。
于今日重听《上海梦》,也大抵已经是种怀旧的体验了。二十年前的影像,唯美的画面被处理成昏黄和青灰,配着镜头里上海西区那些登样的都不用后期处理的老洋房小街道。而上海之所以没能产生更多的《上海梦》以供怀旧和唤醒,大概是因为《上海梦》从未曾从根底上进入到海派文化的深处,所以也让它的继续拓展成为了无根无茎的飘零之梦。
我所说的这种深处的核心也许就是来源于怀旧的力量。对于一座城市的未来,怀旧是必要的,除了唤起个人的经验,怀旧更是唤醒一些概念,通过想象,这些概念变成有声有色。前人的风华正茂,城市的辉煌底色,为我们围起舞台的护栏,让来自不同地区的外来文化在这个舞台上被重新整合后,再从潜移默化的故友文化影响中所渐渐累积出的一种新文化,这也正是海派文化的深处核心。
对我来说,海派文化的生命力在于,上海人懂得站在世界的角度看自己,知道如何快速地灵活调整去和国际对话,但与此同时也绝不疏离对于自身特质和价值观的自信认同。
新的一年,继续对上海的书写,也重启与上海相关的生活。所以,我们需要更多的音乐,更多的演出,更多的生活在这个从来就是最夺目的舞台上出现,这些海派的文化如同海派的书写将让我们在怀旧前人的风华正茂、城市的辉煌底色的同时,觉得自己仍然置身在那幻想所呈现的城市之中,与那个时代的人同沐阳光与霓虹,不仅如此,更是超越了怀旧感的,源自现实的荣耀与创造。
这一年,《妈妈咪呀!》要在本城上演。置身我这个行业以外的人们可能无法知晓这次上演的隆重意义。这是世界级音乐剧的第一个中文版。从音乐剧着手,上海不仅要回朔向世界文化,且要缔造出上海潮流。
在我出生长大的那片街区里要诞生一个专业的音乐剧剧院,上海要藉此机会成为百老汇、伦敦西区之外的世界音乐剧第三极,这件事情上海人要做,就像中国近代史中的很多事,也只有上海人先去做了。就在四年前,作为中国音乐剧的代表人物之一,我曾亲手启动了音乐剧《妈妈咪呀!》伦敦版中国巡演的水晶球。而今年我将要站在家门口的舞台上来亲自演绎这个感动了全世界的欢乐的爱情故事,用中文,这当然只能被解释为命运,如此海派的命运。对于热爱音乐剧的人来说,音乐剧就代表着人生,就包含着整个未知而精彩的世界,而对我,一个演音乐剧的上海人来说,上海无疑是呈现这精彩世界最美的舞台,前世今生,风雨沧桑,今天,这个舞台,这个城市,实在需要一个像样的机会用她独特的语言再次唱出属于她的歌,好让城市的“以往”听到,让城市“未来”能为今天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