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背后是什么?
——谈近年来的“职场小说热”现象
2011-11-25周丽娜
○周丽娜
繁华背后是什么?
——谈近年来的“职场小说热”现象
○周丽娜
一道崭新的文化景观
自2007年以来,中国读书市场出现了职场小说热销的现象。此后三四年时间内,职场小说一直居于畅销书排行榜的前列。早在2006年,《圈子圈套》的出版就开启了职场小说的序幕。2007年,三个月内销售过百万的《杜拉拉升职记1》创造了一个小说市场的新神话,标志着职场小说终成气候。此后两年内,《无以言退》、《浮沉》、《做单》、《潜伏在办公室》、《争锋》、《“白骨精”职场秘诀》、《圈子圈套》、《狩猎》、《丁约翰的打拼》、《不认输》、《一个外企女白领的日记》、《人事总监》等职场小说陆续出版,也备受读者追捧,经常占据图书销售榜榜首位置。2009年,在当当网和卓越亚马逊的畅销榜上,《杜拉拉升职记》和《杜拉拉2华年似水》分别占据了第一位和第二位。时至2010年,“职场小说”依然是文学界和网络界的热门词汇,甚至延伸至影视等其他大众传播媒介。《杜拉拉升职记》等一些著名职场小说陆续被改编为话剧、电影、电视剧等其他艺术形式,形成了更为广泛的影响。毫无疑问,“职场小说热”已成为当今中国社会一道颇为引人注目的崭新文化景观。
中国当代文学的发展经历了20世纪80年代的高潮期和20世纪90年代的低潮期,进入21世纪,先后出现了“官场小说”、“婚恋小说”直至近年来的“职场小说”等一波又一波的小说创作与出版热潮,因之有观点认为中国文学在新世纪又进入了一个“高潮期”。事实果真如此吗?这些不断出现的小说创作与出版热潮果真是中国当代文学走向发展高潮的一个重要标志,抑或是高度发达的工业社会滋生的一种被市场操纵的短暂的“文学高烧病”?在我们生存的这个经济型社会中,面对市场主宰一切的时代,小说的存在形态、存在价值和意义究竟发生了哪些重要的变化?对“职场小说热”这道崭新的文化景观的深入探讨,也许可以帮助我们回答这些问题。
两种相反的评价意见
目前,对职场小说的评价存在“否定”与“肯定”两种完全相反的意见。前一种基本限于文学圈内;后一种则是大众媒体的意见。
文学圈子里的大多数知名作家和评论家认为职场小说不过是一种谄媚大众的“商业出版物”,不具备可供开掘的人文价值,甚至不是文学的。如作家邱华栋说:“在我看来,职场小说不过就是一种类型小说,既不大成型、也非常不成熟,属于通俗小说的一类。我对它文学品质的评价比较低,它的着眼点不过就是如何在职场中处理人际关系。要想从这方面获得教益,那不如去读孔子老子庄子去获取人生智慧,甚至直接读管理学来得便捷。”文学评论家雷达认为,职场小说是一种快写快看快扔,大都缺乏人文价值的开掘的小说创作。文学评论家白烨说,职场小说可能对读者阅读上有需要,写作者本身并不将其当作文学。看了就看了,回味自然是谈不上,只能是宣泄、消遣之用。这类小说应划归类型小说写作。作者展示了他们在职场的感受、经历,虽然对初入职场者有指点、指南的作用,但从文学上讲意义不大。它们普遍文学性较弱,故事性不强,人物不突出,语言也并不讲究。文学评论家李敬泽虽然认为职场小说等类型小说的畅销“也是正常状态,毕竟中国从新文学史以来,一直是纯文学一统天下”。但他同时批评目前的类型小说创作还很不成熟,技术方面还处于初级阶段。
当然,文学圈内也并非全是否定性意见,如文学评论家解玺璋就从“通俗文学的发展”以及“经典的形成过程”角度肯定了职场小说存在的文学价值和意义。他说“通俗文学有个断裂带。这几十年来,我们的文学创作不提倡类型化,都归于现实主义的旗帜下,但是目前,像职场小说以及其他类型小说正在慢慢找回感觉。这有点像上世纪80年代流行歌曲的发展一样,20世纪30年代上海滩流行歌曲就已经很兴盛了,但是经历过长期的断裂后,随着邓丽君歌声风靡大江南北,一些民间、通俗的创作大量涌现,通俗歌曲已经逐渐成为主流文化的一种形态了。”他认为,小说类型化创作通过网络发展才重新拾了起来,目前还只是一个初始阶段,但将来一定会出现像张恨水那样的作家,通俗小说类型也会更丰富多样。总之,类型小说的走红意味着通俗文学正在慢慢找回自己,对纯文学并没有伤害。从文学经典的形成来看,解玺璋也肯定了近年来各种迅速走红的类型化小说创作,如玄幻、穿越、推理、恐怖小说等等。虽然这些类型小说往往都是文学评论家看不上,甚至不屑于评论的,但解玺璋强调了文学经典形成过程中“读者的选择”的重要性。他认为,从文学史角度讲,经典历来都是从流行开始的。经典往往都是从最初的大众读物,提升到高级阅读阶段的。也就是说,经典读物最初都是通俗的样式,逐渐被更有文学修养的人(比如评论家)接受后,才逐渐走向经典的。虽然作为文学评论家的解玺璋如此肯定职场小说的价值,但文学圈内的主流意见仍然是否定性的。
而与解玺璋立足于文学发展肯定职场小说不同,大众媒体则以其对主流文学的质疑,表达了与文学圈内完全相反的肯定性意见。媒体首先质疑了主流文学的旧评价体系的单一性。它认为,中国改革开放30年,整个社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文学形态也不例外,而主流文学仍是用人物性格、典型环境、矛盾冲突等等旧标准来看待新时代作品,单一的评价体系来衡量多元化的作品,这样的评价体系显然滞后于现实的发展变化。事实上,大众媒体肯定职场小说创作时,一直是将批评矛头指向主流文学的。它认为现在中国的主流文学处于一个尴尬的境地,他们中一部分人游离于市场之外,对待所谓市场化的作品不很了解甚至排斥。职场小说早就出现,并吸引了大批读者。2001年左右,就有相当一批企业高管开始写作,最早如欧莱雅的兰珍珍、近年的SOHO中国的潘石屹、阿里巴巴的马云等等。而主流文学却对这一“文学现象”视而不见,评价极低。文学圈内缺乏包容的态度则对职场小说的作者产生了莫大压力。因此,媒体认为对待这批新型作品的写作者,需要一个包容的态度,培养他们生存的肥沃土壤。中国职场小说也需要大师,不要在一颗大师的种子萌芽之前就给扼杀了。
就职场小说创作本身来说,媒体主要还是肯定了其准确把握住了时代脉搏,适应了现实的需要。它认为职场小说出现在中国是前无古人的新鲜事。在经济迅速发展的中国,伴随中产阶层、白领队伍的不断壮大,关注职场生涯的读者群在不断扩大,而伴随着金融危机的发生、企业的裁员减薪、大学生的就业难等一系列的当代社会的焦点问题,可以为职场中人和职场边上人答疑解惑的职场小说也就应运而生。无论职场小说的读者是否如作者预期的那样从阅读中获取了真经,至少职场小说的阅读可以抚慰他们受伤的心灵,可以激励那些即将进入职场的青年和刚进入职场的菜鸟们。所以,从这一点来说,职场小说至少在目前已经获得了广泛的群众基础,而它在未来还会有更好地发展。方希就乐观地预言道:“我认为以后的职场小说不会再过多的关注猎奇和阴谋,不见得都在写商战,可以涉及职场中的人性。不管深邃或者是柔软,人性是能够让人感动的”。
相对于文学圈内和大众媒体的极端态度,那些创作职场小说的作家们倒是相对淡定得多。《浮沉》的作者崔曼莉说,她跟QQ群里的几个读者进行了交流,他们谈事业聊情感以及《浮沉》对他们的影响,人人袒露心声,泪流满面,有着强烈的共鸣,她被感动了,突然觉得没必要再去纠缠《浮沉》是否为纯文学,并感慨道,“我只不过是一个会讲故事的人,说了一个很多人爱看的故事,这就足够了”。
无论否定的、肯定的还是淡定的,无论圈内圈外如何众说纷纭,作为一种文化现象,“职场小说热”最大的价值和意义莫过于它最有效地折射了当代中国的文学问题、性别问题以及精神问题。
三个隐藏其后的问题
如果我们将“职场小说热”视为当今中国的一种文化现象,追问“繁华背后是什么”,我们将会发现“经济型社会中文学的宿命”;将会发现“女性解放的迷思”;将会发现“年青一代理想的匮乏”,而这些也许才是我们评价和研究“职场小说热”现象时最需要思考的问题。
(一)经济型社会中文学的宿命
经济型社会将其信奉的工具理性贯穿到一切领域,文化领域也“在劫难逃”。在工具理性的引领下,中国当代文学从文学阅读到文学创作,以至文学作品的存在方式和价值都发生了巨大变化。在高度发达的工业社会中,读者的阅读需求由娱乐、审美需求向实用性需求转变,读者阅读小说的目的主要的不再是接受教育和熏陶,不再是娱乐和审美(因为发达工业社会借助技术手段提供了更多更具吸引力的娱乐方式,如电影电视、游戏等等),而是从中寻找生存与生活的经验和智慧,以帮助个体自我更好地在现实中立足。“职场小说”正是产生于当代读者的这种实用性阅读需求。关于什么是“职场小说”,百度的解释是“职场小说是指描述职场生活或经历的故事,白领人群渴望通过阅读来掌握设计职业生涯的路径。”而职场小说的读者群也正是以20岁以上30岁以下的年轻人为主,包括一批即将毕业的大学生。他们的阅读显然是要从这些小说文本中获得职场生存的经验和智慧。
这种阅读需求反馈给作者后,追求适应现实需要的作者也就不可避免地陷入了工具理性的创作观。对作家而言,文学创作就不再是精神产品的生产,而是具有交换价值的商品的生产。为适应读者的“功利性阅读”需要,职场小说的创作模式基本是写无背景的职场新人如何凭借自己的努力奋斗成功的故事,甚至在文学本文之外为读者提供更加实用的帮助,如《三十能立》在出售时随书附赠知名企业月薪5万职位的经典面试题,声称讲述的是“80后”从月薪三千到年薪三十万的真实经历。因此,对于职场小说的作者,艺术本身的真实价值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其是否具有交换价值。正像“发自心灵的音乐可以是充当推销术的音乐”一样,作为“个人的心灵世界”的小说在功利性阅读需要的推动下就成为职场人士读取“真经”和年轻人励志的职业宝典。与之相应的是,职场小说的写作方式大多采用网络上开放式写作,大众读者的意见对其创作具有至关重要的影响,作者能够更好地适应读者的功利性阅读需要,同时也更远地脱离了最本真意义的文学创作。
由这种阅读需求和创作方式共同催生的职场小说作品也就彻底演变为一种能够赢利的商品。职场小说的存在价值主要在于其作为商品所具有的实用性交换价值,其文学性的文本价值则被前者挤压到最低限度。它仅是在一些社会认知的意义上满足了读者功利化、实用化的阅读需要,极少能在审美的深层心理上影响读者,更不要说对读者精神境界的提升了。就其所反映的社会内容与日常生活来看,也基本局限于职场这样一个封闭狭窄的空间,不可能容纳更为丰富的人生形式,也不可能表达和洞见更为广泛深刻的人性。
另外,“职场小说热”现象的形成也离不开出版商和书商的深度参与。作为一种文化现象,可以说,它是一种适应了由中国经济体制的转型而滋生出的新兴都市职业白领阶层消费需要的文化,“但在商业化趋利机制的介入与运营下,这一文化创造与消费过程就不再具有独立自主性,而是形成自主创作与策划制作相结合、自主消费与被诱导消费相结合的模式,当代中国本土职场小说正是在这一文化生产与文化消费的独特模式下崛起。”①这种从文学阅读、文学创作,到文学作品的存在方式和价值的一系列变化,在一定意义上,可以说就是媒体所指称的文学形态的变化。面对这种变化,文学圈内与圈外的不同认识和反应最终导致了对职场小说或贬或褒的评价分歧。
固然,作为一种类型化的通俗小说,职场小说所具有的鲜明时代性特征及其文学史意义不可抹杀,然而,作为一种崭新的文学创作,其文学性的匮乏也是一种不能无视的遗憾。文学圈内的某些批评意见也许失之偏颇,但就“文学性是文学作品的根本属性”来看,这些批评意见很难说没有切中要害。如同此前流行一时的官场小说、婚恋小说,职场小说其实也是文学与市场的一种新的媾合形式,它们有着一脉相承的内在发展逻辑,如马尔库塞所言“异化的作品被纳入了这个社会,并作为对占优势的事态进行粉饰和心理分析的部分知识而流传。这样,它们就变成了商业性的东西被出售,并给人安慰,或使人兴奋”。②而这仿佛就是我们这个时代的文学艺术无法逃避的宿命。
然而,就近年来的职场小说创作来看,文学性匮乏的遗憾并非不可弥补。职场人的内心世界其实拥有丰富的人性内涵与社会内涵,拥有急待发掘的丰富“矿藏”。职场作为一个典型的现代人生存环境,追求的是效率,要求的是奋斗和努力,承载的是各种利益和竞争,它是一个将现代人的生存彻底工具化的一个名利场和技术场。人性的各种内容诸如道德、情感等在此都要接受工具理性的考验。高速的生活与工作节奏,时刻紧绷的脆弱神经带来的高度生存压力和精神压力是职场人不得不面对的现实。如果职场小说在对读者起到认知和励志功效之外,还能更多地关注现代人的人性和情感,深入探索职场人内在的心灵世界,那么职场小说就不会在短暂的“流行”和“时尚”之后成为“过眼云烟”,即目前的职场小说尚需进行更好的文学性提升,才能超越低级的写作层次,产生更高的文学价值和意义。
(二)女性解放的迷思
职场小说所涉及的第二个问题是与其文学问题密切相关的性别问题。职场小说的作者和主人公常为女性,如女作家李可与其笔下的女主人公杜拉拉,女作家崔曼丽与其笔下的女主人公的乔莉等等。毫无疑问,作为当代女性生存的典型场域,职场女性的生存状态和心灵世界包含了复杂的女性问题,也极具文学表现价值。然而,在工具理性创作观的主导下,职场小说的作者并不想对这一复杂问题进行深入地探索和表现,而是删繁就简,借助女性独立与解放的现代性别观念讲述一个女性在职场中成功的“神话”。因此,从性别问题来看,职场小说中最具探讨价值的是它是如何将一个复杂的女性独立与解放的问题简化为可供读者消费的观念型商品的?
以职场女性为主人公的职场小说讲述的基本上是一个当代女性解放的“神话”:一个没有背景,没有漂亮作为资本的职场女性如何凭借自身的才智和努力获得了成功(升迁)。如果我们将这些职场小说中女性的成功看作当代女性生存状态的真实写照,我们倒是很有理由为之乐观,毕竟历次女权运动奋斗的目标——参与社会和经济独立——似乎已经在她们这里变成了现实:女性不仅可以在职场立足,而且可以获得升迁的机会,这难道不能说是女性解放的实现吗?但是,职场小说在讲述职场女性成功的故事时却采用一系列叙事策略有效回避了真正的性别场景和性别冲突。如这些职场女性的身份基本上都是未婚少女,即青春期女性。她们尚未进入婚姻,也即未进入真正意义的性别场景。在职场生活和爱情生活中,她们都是拥有选择权的主体,也很容易保持这种主体性特征。然而在进入真正的两性场景——婚姻家庭中,她们是否能够继续保有这种主体性?当需要她们为家庭,为婚姻做出牺牲时,她们将如何选择?毕竟与男性相比,女性还要承担生育的责任,当这一责任与她们的事业发生冲突时,她们将如何选择?对这些问题,我们恐怕很难做出回答,而正是对这一关键的性别问题,职场小说很少涉及,甚至避而不谈。职场小说中出现的那种甘于为婚姻家庭牺牲自我的女性,多被塑造成逐渐被男性厌弃的狭隘的小女人形象,以反衬继续拼搏于职场的女主人公的魅力。
即使是青春期女性,在一个经济型社会中,在一个商业文明环境中,也不得不面对自己身为女人的肉身问题。针对这一可能毁灭女性的性别问题,职场小说采用的叙事策略是设置一条“嫁得好”的线索作为“干得好”的陪衬,以追求“嫁得好”的女性的悲剧命运和悲惨处境反证“干得好”的真理性,将职场女性的身体与才智分割为两类女性形象,并赋予一贬一褒两种相反的价值判断。当然,“干得好”的确对女性的独立和解放具有不可抹杀的现实意义。但是,且不论现实中有多少希望“嫁得好”的青春女性,颇具讽刺意味的是,在职场小说中,这两种选择都是以享有优越的物质生活为女性的终极生存目标,而从这一点来说,“干得好”与“嫁得好”都不过是达到这一目标的手段和途径而已,从工具理性的角度来看,二者又有什么本质区别呢?何况青春期女性的身体所具有的商品价值可能远远超过她的才智和能力。在一个工具理性主宰一切的社会中,手段的有效性才是真理,同样是为了获得优越的物质生活条件,女性有什么理由不去选择更有效的手段呢?也许,职场小说的作者要借助这种叙事策略回避职场女性奋斗过程中,身体这个最具性别特征的问题的干扰,但是这些青春期女性是否可以仅仅凭借自己的才智和努力获得成功呢?恐怕连职场小说作者自己也不能够完全相信,否则就无法解释为什么职场小说中每个成功的职场女性背后都有一个男性的身影。即使女性的身体问题被搁置不论之后,性别问题依然存在。职场小说中,每一个成功的职场女性背后都会或隐或显地存在着一个男性引路人的身影,他总是在女主人公陷入困境时为其指点迷津,拨云见日,不断予以力量和支持。如此,女性不借助任何力量,独立获得成功的可能性就变得愈发可疑。
假如女性已然在职场中获得成功,女性还不得不面对女性气质改变的问题。至少在我们生活的当今社会中,女性只有在职场中变得男性化(包括内在的心灵和外在的气质)才可能获得成功;而成功的女人(女强人)也多半像男人,不再具有传统女性的温婉气质。针对这一性别问题,职场小说的解决方式就是赋予成功的职场女性以更加吸引男性的魅力,以此表达“工作着是美丽的,事业使女性更具魅力”的真理。职场小说的女主人公往往会获得事业与爱情的双丰收,而职场女性的“雄化”问题也因此获得了“有效”解决。但是,事业成功的职场女性果真也可以在爱情婚姻中立于不败之地吗?恐怕问题不会如此简单。站在男性立场上,他们在婚姻家庭中更需要的很可能是女性作为妻子和母亲的角色和身份。在我们这样一个男权意识仍然根深蒂固的社会中,男性们能够欣然爱上具有这样一种魅力的女性,也很难说不是女性作者们的一厢情愿。
因此,职场小说中所表达的女性独立意识事实上也仅在消费的层面上产生意义,并不具有多么深刻的思想内涵。而由之折射的性别问题则是:所有关于女性解放的观念,诸如女性肉体的解放,女性的经济独立等等,在当代社会的消费文化环境中全都变成了具有消费意义的观念型商品。女性解放的真实意义,所涉及问题的复杂性也就不再被呈现了,这也使得职场小说失去了其所可能拥有的丰富思想内涵。
(三)年青一代的理想匮乏
“职场小说热”所折射的第三个问题即当代中国人的精神问题,它首先是当今中国社会年青一代的理想匮乏问题。“职场小说热”所折射的文学问题和性别问题都与之密切相关。“文学性的匮乏”和“女性解放的迷思”都表明:如果缺少超越现实的彼岸世界理想之光的烛照,文学中的此岸世界将立刻黯然失色。
中国社会在经历了20世纪90年代的巨大转型之后,理想主义这条曾经的文学之河中最美丽最活泼最神圣的鱼在商业大潮的冲击下,搁浅在了市场的沙滩上,最终干渴而死。与那些拥有理想的前辈们相比,新世纪的年青一代更好地适应了我们这个科技高度发达的社会,更多地享有了这个社会物质文明的进步,他们更具有经济型社会所需要的奋斗和拼搏精神,他们更实际,然而,这并不能掩盖其背后理想匮乏的缺憾。如果一个人的成功仅仅定位于事业的成功——更多的物质财富和更高的社会地位的获得——那么他的人生将被彻底地工具化。而当一个人不再拥有超越现实人生的理想,生存的精神之维被物质消费所彻底取代之后,他的生存也就演变为不断向现实妥协的一场无奈无望的挣扎。这样一种“单向度的人”的生存状态,至少就理想人性的意义来说,它是值得我们认真反思的问题。
也许在一个价值观混乱的时代,年青一代很难建立自己超越现实人生的理想。毕竟,科技的发展,物质文明的进步都无法为现代人提供一个可以皈依的精神家园。在中国经济高速发展,上升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之后,当代中国人在精神生活中却陷入了矛盾和尴尬:一方面享受着优越的现代物质条件,一方面又怀念着传统的生活情调;一方面沉溺于现世的肉欲生活,一方面又渴求着超越现实的精神生活。用伊丽莎白·威尔逊所说的“我们正生活在一个日益混乱的世界里”来描绘当下的中国也许并非言过其实。“职场小说热”现象折射的也就不仅仅是年青一代的精神匮乏,更是当今中国人的精神问题。
那么至此,我们可以对近年来的“职场小说热”现象得出如下结论:小说借助性别与职场(女性与金钱)完成了一次贴近现实的叙事,只不过在后革命后启蒙后现代的话语背景中,曾有的面对现实的批判立场被功利立场所取代,让人产生“人定胜天”的成功幻觉;女性则借助小说文本以及由之衍生的电影电视文本表达了走出家庭后的又一次无望挣扎与妥协,只不过这种妥协被成功的光环所笼罩,让人误以为这就是现代成功的女性解放;虚假的“成功神话”和“女性神话”都太容易被戳穿,只有市场借助文学与女性再次制造了一个成功的卖点,赚了个盆满钵满,制造了又一个“销售神话”才是真实的。所以,无论是文学创作还是女性解放,在职场小说的创作热潮中都被简化和庸俗化了,它们自己应有的声音被淹没在叮当作响的金钱之声下,最终的赢家还是市场,如赫伯特·马尔库塞对发达工业社会的描述:“如果大众传播媒介能把艺术、政治、宗教、哲学同商业和谐地、天衣无缝地混合在一起的话,它们就将使这些文化领域具备一个共同特征——商品形式”。③
(作者单位:烟台大学人文学院)
①闫寒英《中国当代职场小说的文化价值》,《求索》2010年第6期。
②[美]赫伯特·马尔库塞《单向度的人——发达工业社会意识形态研究》,刘继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8年版,第52页。
③[美]赫伯特·马尔库塞《单向度的人——发达工业社会意识形态研究》,刘继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8年版,第4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