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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态还是心态
——“生态文学”、“底层文学”与“打工文学”的断想

2011-11-25傅修海

文艺评论 2011年7期
关键词:底层文人文学

○傅修海

生态还是心态
——“生态文学”、“底层文学”与“打工文学”的断想

○傅修海

一段时间以来,当代文学关于生态文学、底层文学、打工文学的讨论热火朝天。相应的还有农民文学、三农文学也与时俱热。这种热绝对不仅仅是炒作,自2008年以来,上至国家社科基金,下至大大小小的项目,更不用说许许多多有幸还是无辜的版面,都出现了它们的身影。西谚云:谎言重复了一千遍就成为真理。底层写作或打工文学,当然不能说是谎言。人文社科的事情,据说现在都无所谓真理,有且只有阐释,或者是出于各种立场、视角出发的叙事。但是,即便我们姑且认同这种在势利滔滔的理工科研标准下的人文社科的甘败下风的说法,也仍然不能自甘堕落放下人文社科追问的道德标准和思想底线。

是的,拿道德说事和以思想自矜,在中国文学史上比比皆是。但自现代以来,这无可奈何的两招一下子变得声名狼藉。道德和思想的过度透支和使用泛滥,使得任何试图从这里重新出发的探索和讨论都变得异常可疑。文学创作范畴就不必说了,成不了国内知名作家而成为国外知名作家的卫慧和棉棉,被控抄袭而依旧获准进入最高级别的协会,这已经足够挑战人们对当代文学的道德底线了。至于文学研究领域,似乎也是如此。“新写实主义”的炒作成思潮众所周知,“新历史主义”和“先锋派”更是糊涂老账一本。而今“七十年代”和“八十年代”的文学研究热潮又拦腰而立,不但似乎早本该有江山一统,而且纷纷控诉自己是被落入了“启蒙装置”。看来,启蒙思想也有不被待见的时候。这也难怪,“启蒙本来就是一桩生意”?可是既然如此,当代文学的创作与研究一边仍在不停高喊现实主义,一边又瑟缩在自身难保的学院高墙或商业推手的泡沫里苟且偷生,他们究竟能往那里去?他们还能否真正相信自己?这些纸上的火光又能燃烧多久?大家都“不愿意再把自己轻易交给任何真理”了。(李锐、吴亮《我不愿意再把自己轻易交给任何真理》,《上海文化》2010第5期)

生态文学?

站在万物和谐共存的立场来讨论文学范畴里的生态问题,应该是“生态文学”议题中的应有之义。譬如说在文学作品中对环境保护、和谐人居之类的关注,想必是生态文学最常见的题材。不过话也说回来,以生态为名的诸多讨论和叙述,人都是中心,即便不是正面的也是负面的中心。曾经有句笑话,针对的是中国的环境保护和动物保护问题的一句广告标语——“关爱动物就是关爱人类自己”。这句标语,当然谁都明白宣传所指,但听起来总有点拧巴,不是心有戚戚,而是心有余悸。

如果说这句标语不好,那不是标语的问题,显然是人的问题。这也就明白了,任何生态问题,实质上都是人的问题。那么,人出了什么问题呢?与民同乐、普天同庆、物化、心斋、坐忘……诸如此类的表述,足以表明前人是早已了然生态问题的实质了。但如今,为什么还是退化到在文学里讨论生态的尴尬境地呢?

人类社会文明的进程,当然是要生存要发展。遍视古今中外,千古同心。遗憾的是,倘若在生存和发展之间排了座次,进行非如此不可的选择,那么就往往意味着灾难。(林岗:《平民的末路》,《晶报》,2011-01-21)其实,生存和发展都是一回事,生存不是仅仅为了肉体细胞的存活,发展也不是仅仅意味着身体组织的壮大,这些都没有本质意义。霍金都那样了,没人会否认他的发展;鲁迅都辞世七十多年了,不会有人无视他至今仍然如此鲜活的生存。人之所以为“万物之灵长”,显然是因为他的“灵”的呈现,而非“长”的实现。这么一来,回头看看前面提及的那句好玩的标语,在当代文学上却是非常的合适,简直是一语成谶。《怀念狼》、《藏獒》……都是关于动物的叙事,但目的却正都是关爱人类自己。

如果是这样,生态文学的相关讨论就是可疑的。套用法律上的一句话,“程序正义”的所指与“目的正义”的所指原来不是一回事。绕了半天,生态文学的追问,还是没能达到古人物我齐一的认识水准。究竟在哪里走错了路?当然不是环境的错,也不是生态的错,问题还是在于我们关于生态文学的讨论,无论于生态还是于文学,都不够知己。于是,不免忽然想到博客红人李承鹏的一篇博文《假想敌》。问题也许就是出现在这里吧?!

底层文学?

底层显然不是一个好词。辛辛苦苦都被解放了60年了,怎么一夜之间又出现了底层。比喻都是跛脚的,命名想必也都是这样。难怪孔夫子整天要“必也正名乎”。底层而又文学,自然意味着还有高层文学、中层文学,有没有基层文学呢?不好说。有吗?似乎和底层是一回事、没有吗?那也麻烦。没有基层,何来高层?反正姑且信其有吧,正如中国有没有封建社会,斯大林说了算。

可是,有底层文学,谁是底层?底层由谁来构成?——农民?工人?下岗工人?待就业者?农民工?无业游民?高校教师?刚毕业的博士、硕士、本科生、专科生?似乎都可以算是底层,似乎都不是必然的固定的底层。可见,这个底层并非生活中人,而是语言中人——虚拟的人。底层而为文学,那看来就对了,这是文学中的底层,不是生活中的底层。既然是文学而非报告,那就必须是想象的底层。那么,谁的想象?如何想象?根据什么来想象?这都成了问题。能够文学底层的,自然不是胼手胝足的劳力者,起码是有余力劳心的人。如果是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的文学,那自然不能称其想象的对象之为“底层”的。因为毛泽东说过:“尽管他们手上脚上有牛屎,但比那些小知识分子干净。”敢于文学而底层的,必然不是、起码现在不是底层了,是已经能够文学底层了。可是,对这些底层文学写作者的美意,似乎那些在底层文学被想象的群体是不以为然的,再不济也是无关痛痒的。一个显然的例子,打工诗人柳冬妩在写作打工诗歌出了名之后,就兼带研究打工诗歌了,而且嫌弃自己之前的名字太俗气,改名了。难道又是必也正名乎?

由此看来,底层文学也是个名的问题,没落到实处。西方有句名言:“自由自由,多少事情假汝之名。”底层意味着基层,意味着大众,意味着力量,意味着正义。一系列的意味都很深长。在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这些成为都曾经具备不言自明的力量,尽管大家并不会追问,这力量来自何方?

底层文学当然不是简单的时下被动语态的流行语,它起码是主动要文学底层的。至于对方愿不愿意、乐不乐意、知不知情,谁在乎呢?不过按照马斯洛的需要原理,底层首先需要的是不再底层。中国人祖祖辈辈、世世代代,囊萤映雪、悬梁刺股、寒窗数载,不都是如此吗?《儒林外史》的众生相不说,《红楼梦》里的兰桂齐芳也休提,单看那《平凡的世界》不断盗版,就足以说明中国乡土世界、底层群落的内心深处的光荣与梦想。起义造反和革命当然也是英雄不问出处(其实还是问的,而且是追问),也的确成就了不少底层不想再底层的渴望。但细究《水浒传》的排座次,似乎也是有诗书有功名的排队要优先。(林岗《水浒108将漫谈·英雄排座次》,《晶报》,2011-03-21)

可见,底层文学拿底层说事,醉翁之意还是文学。底层和文学本来就不般配,正如革命与文学是拉郎配。后者出乎革命伟业,情有可原。相比之下,底层文学强拉底层入伙文学,无疑有点赶鸭子上架,而且格调也不那么高雅,目标也有点不那么宏大。说实在,似乎还真有点劫持人质的蝇营狗苟。但这个比方仍然蹩脚,劫持人质毕竟出于狗急跳墙。那么,难道当代文学也被逼到狗急跳墙了吗?急倒是急的,是心急,因为等不起了。张爱玲说出名要赶早,搞文学的人人都这么想也没问题,但却忽略了张爱玲的确是个文学天才。倘若不是天才,其实也可以等一等,并非一定要跳墙,因为大部分的文学其实本来是、而且也应该是可以慢工出细活的,比如柳青的《创业史》。底层而文学,不等一等,不好好沉下去,不沉而到底,怎么可能浮(孵)出文学来呢?远的不说,起码可以学学赵树理。

打工文学

打工文学估计是中国当代文学史才会有的名堂。但打工绝不是现在才有或中国才有的现象。阿Q也是打工的,不过鲁迅称他是打短工的,而且据说很会做。遗憾的是,鲁迅没有自称为打工文学,也不敢自诩为底层写作。甚至令人纳闷的是,在《阿Q正传》的结尾,鲁迅起码是没有自外于阿Q的打工一族。于是鲁迅的伟大便有一项:自剖,严厉的自剖。同样的例子,是老舍的《骆驼祥子》。祥子是拉洋车的,想必相当于今天的开出租车的车把式。当然,老舍似乎也没自称是写打工文学。

说打工文学完全是炒作,肯定要惹众怒。说它没有炒作的成分,也是自己打自己嘴巴。打工文学所涉是写什么的内容问题吗?似乎不然。诚然,倘若如此,按这种“打工文学”的出牌套路,无疑还会有很多各种各样的文学,如“农民文学”,去年的国家社科基金就有“三农文学研究”;“工人文学”,但包不包括“下岗工人”呢?这又有点不通,理论上下岗可以再上岗,但实际上,岗下了就没了。岗都没了,还怎么工人。不过可以再就业,那叫转岗。所以姑且认为是广义的工人吧;“农民工文学”,这也不通。农民工是农民式的工人?还是工人里的农民?或者是待转正的工人?要不是没转正的农民?还是拧巴。

以此类推,打工文学的理解,依然还是在于文学,不在于打工不打工。不过,搞文学本来就是打工,不是什么术业有专攻。除了非文学的特殊年代,作家算是文学战线上的技术工作者。所以,从这个角度说,打工文学,不如说文学打工更恰切。或者说,打工文学的说法,其实质不过是以为文学不是打工。如果是这样,那显然是不够与时俱进了。这个理路,和以某些组织的庞大和刊物基数的多少来判断是否是中国文学最好的时代,本质是一样的。打工而后能文学,甚而至于打出文学职业来,有这种设想并非幼稚,而是中国特色的现实出路。毕竟能够当留声机也是需要一点文学的,尽管留声机需要的不是文学本身。买椟还珠的寓言,大概能吻合打工文学和革命文学的本质。

那换个角度说,打工文学指的是打工者写的文学作品——强调谁写的,那也不是好命名。打工者写的叫打工文学,那种地的呢?难道叫种地文学。拾荒的叫拾荒文学?显然也荒诞不经。况且,第一个不答应的就是打工文学的写作者。这不成了血统论嘛。打工不打工,是生存手段和生活状态问题。文学不文学,则是作品艺术评价。二者硬要绞缠在一块,不是埋汰作者,就是戏弄文学。其实,文学就是文学,打工者写的文字、日常生活产出的梨花体、领导工作之余之中写的日记、木子美的遗情书……只要够艺术、上档次,都是文学。如果文学不文学也有作者的身份差异,那文学共同体的认识就几乎不太可能了,更不要说能否存在艺术消费或者艺术交往了。

说到这里,不由得使人慨叹,在这个不时有被惊喜的年头,讨论林林总总的文学也就成了惊喜。可什么是惊喜?惊喜就是仍旧有那么多人念念不忘拿搞文学当作惊喜。古人不就早说过:“一为文人,便无足观”吗?只要是中国人,没有人不知道这句话。但知道归知道,文人难做,现在也的确没有多少真的文人。但文人流风而并非文人风流,倒是滔滔不绝。文人风流,要的是那份认真。朱自清对此有精辟之见:“中国传统文化大概可用‘儒雅风流’一语来代表……有的人纵情于醇酒妇人,或寄情于田园山水,表现这种情志的是缘情或隐逸之风。这个得有‘妙赏’,‘深情’的‘玄心’,也得用‘含英咀华’的语言,这就是‘风流’的标准”。(朱自清《标准与尺度》,文光书店1948年版,第45页)

但什么是文人流风?这个其实大家是知道的,但都心照不宣。简单说,文人流风,就是不必认真的骑墙和势利。文人风流,是风度潇洒;文人流风,是人心败坏。文人尚且如此,他者又情何以堪呢?

可悲哀就在这里。如果“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的文学都成惊喜连连了,还有什么能感动我们日渐麻木的内心呢?如此一来,那究竟是文学生态出了问题,还是生态文学有了偏差?或者是人的心态有了疑难?真是论难一概。

(作者单位:郑州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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