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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今日大众文化狂潮下精英文人的介入方式

2011-11-24王珂

文艺论坛 2011年4期
关键词:大众文化新诗精英

■王珂

尽管近年大众文化狂潮汹涌,精英文化似乎只有招架之功。但是越来越多的精英文人渴望像当年萨特那样“介入”社会,渴望当“公共知识分子”甚至“知道分子”,结束“边缘人”、“多余人”等被现实生活,特别是政治文化生活“疏离”的尴尬状态。即使不能够重新确立文化的“领导权”,也能够达到古代精英文人范仲淹在《岳阳楼记》中为中国精英文人确立的“入世”境界:“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现在的大众文化狂潮确实让很多精英文人,特别是那些以“忧国忧民”为生活唯一目的的精英文人处在“进亦忧,退亦忧”的“痛苦”状态中无法自拔。

我的人生经历和研究经历决定了我对大众文化的独特态度。身为博士生导师,应该归入“精英文人”之列。诗歌是阳春白雪的艺术,甚至被称为最高的语言艺术,应该算成“精英文化”。作为诗歌的专业研究者,我更应该划入“精英文人”。作为生于书香门第,一生从来没有离开过“校园”的“闭门造车”者,特别是按照中国古代文人宣扬的“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生存方式,我更应该归入“精英文人”之列。我这个“精英文人”却并不像有些精英文人那样“焦虑”、“难受”甚至“惶惶不可终日”。当然,我也不能说自己过得很潇洒很超脱,面对风起云涌的大众文化,这种“大众文化”甚至无处不在,甚至在我的研究对象“精英文学”“纯文学”新诗中也会有“口语诗”被大众文化“化”成“口水诗”的普遍现象。像朱自清在《荷塘月色》中所说的那种“这几天心里颇不宁静”的日子常常不期而至,甚至也有“怒发冲冠凭栏处”“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的时候。如2006年9月网民恶搞新诗诗人的时候,我暂停给研究生上课,写了《著名女诗人为何被恶搞》的“檄文”,被“新华网”等媒体广为传播。那是我第一次以“新诗教授”(诗歌界的精英文人)的身份向“大众”发言。

2001年春天,我在北京师范大学跟著名文艺理论家童庆炳先生攻读博士学位时,他组织博士生讨论大众文化。他认为:“既然大众文化来势凶猛目前己影响到了每个人的生活,那么如何规范和引导大众文化,就成了人文知识分子必须面对的一个严峻课题。我个人对大众文化的看法是矛盾的,一方面,我觉得大众文化是时代的产物,是深受大众欢迎的,它的娱乐休闲的价值,是不容怀疑的;可另一方面,我觉得现在的大众文化,就其深层的价值取向而言,又是令人担忧的。”①

当时我很反对童庆炳先生的精英文化及精英文人应该“引导”甚至“规范”大众文化的观点,认为他是站在精英文人的立场上居高临下地对待大众文化及大众世俗生活的,无法对大众文化做出客观的价值评判。我写出了多篇文章为大众文化辩护,发表了很多激进观点:“今日中国的大众文化,不只是‘舶来品’,也不只是历史传统,如通俗文化传统的回光返照,还是改革开放特定时代的产物,特别是受到极端压抑的国人的自主意识和文化的自主意识觉醒的产物。”②“尽管我身在学院(从来不以‘精英学者’自居),却不怕被称为文化的‘实用功能主义者’和平民生活的‘媚俗者’。十年前,当摇滚乐因为诸多原因被多方面,特别是来自精英文化和主流文化的合谋而被‘封杀’的时候,我有的放矢地编译发表了《摇滚乐在美国》一文,文中的第一句便是:‘人的自主意识随着社会的发展而发展。摇滚乐是人渴望自由、重视和享受现实生活的艺术。’八年前,当神州出现‘人文精神大讨论’,‘启蒙’、‘关怀’、‘崇高’、‘精神’、‘审美’、‘责任’等成为流行的‘积极’词汇,‘媚俗’成为最‘消极’的词汇,如过街老鼠被精英文人围攻时,我曾很不识时务地发表文章为‘媚俗’辩护,认为只要媚的是大众,只要不俗到迎合人的阴暗心理,制造低级趣味,不但不可厚非,反而应该为其对人的现实生活的直接关注而欢呼。”③“尽管大众文化在中国己经有了二十多年大规模的发展历史,……但是大众文化一直没有一个良好的生态,始终处在官方文化与精英文化的攻击中,虽然世纪之交官方主流文化对大众文化越来越宽容,越来越远离社会生活中心,处于大众生活边缘的精英文化却承担起80年代末90年代初制衡大众文化发展的重要力量——官方文化的重要角色,精英文人们越来越失去了当年对大众文化的宽容甚至支持,使当前的大众文化尽管很热,却‘身份’不合法。”④“尽管面对大众文化和精英文化之争,我决不想取中庸之道,会毫不犹豫地成为大众文化的支持者和鼓吹者;在实际生活中,也常常像近年想‘串行’的精英文人,当既想赢利也想提升大众文化品位的大众文化产品的制作者,十多年来为大众文化报刊写了数百万字的文章,……却绝不害怕被人称为‘俗人’,而且特别偏爱‘平民’称谓。同时也对‘平民’的劣性,特别是流氓无产者的无‘赖’和江湖文人的无‘礼’深恶痛绝。因此,不得不始终对世俗得粗俗的‘大众文化’(massculture)保持相当的警惕。但这里的警惕绝不像目前有些精英文人那样不是与大众文化为善而是与之为敌地大叫:‘大众文化来了,狼也来了。’即使真的是狼来了,精英文人也大可不必如此惊慌。”⑤

当时绝对没有想到仅仅过了五年,我就开始赞成童庆炳先生的一些观点,甚至以“精英文人”自居,自以为“在其位要谋其政”,应该扮演起“引导”甚至“规范”大众文化,特别是“大众诗歌”的“教师爷”。作为教授,在管理本科生、研究生的时候,我时时强调“学术规范”,强调“精英教育”,强调“精英文人”的兼济天下的社会责任。作为诗评家,我强调诗的纯粹性、做诗的基本功及基本规范,特别是适度的诗体规范,强调新诗应该走“守常应变”的改良主义的道路,甚至时时强调自己的“学院派理论家”的身份。作为学者,我强调学术的独立性,甚至强调学术的超现实性。学术研究既要对现实负责,更要对历史和未来负责。

十年来,我由主张“平视”却偏向“仰视”大众文化的“鼓吹者”转向仍然主张“平视”却偏向“俯视”的大众文化的“引导者”。原因是时代在变,我也在变。现在反思这种转变,有些意味深长,甚至有点讽刺意味。这种转变不但说明我的身份发生了变化,职称由副教授升到了教授,身份由博士生变成了博士生导师,“好为人师”的“教师爷”意识越来越强了,承担的社会责任更多了,文人的“精英成分”及“精英意识”更多了,年龄由富有激情的而立之年到了激情锐减的不惑之年,自己更想在“大众文化”及社会生活面前有所作为。因此自己的“介入”甚至“干预”意识更强烈了。这对个人或者社会绝对是好事。但是其中又有必须令人警惕的地方,特别是在社会生活中名气越来越大、在政治生活中权力越来越大的精英文人,尤其是“大众文化的学术明星”们应该反思:这种精英意识的“自我膨胀”式“升级”是否有些拔苗助长和自以为是。特别是在“专业学者”串行当“大众明星”的时候,尤其是在精英文人对大众文化指手划脚的时候,是否有些“越位”。近年大众文化的学术明星,很多当年都是躲进书斋的潜心修道者,现在却成了在四面八方、各行各业飞来飞去的“飞飞派”,这是否是因为今日中国的文化“明星”太少,济世救民的责任又太重?也有可能是因为他们的知识结构太窄,“外行”偏要“指导”内行,当然会付出更多的重复劳动。

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我都认为大众文化与精英文化的关系是相互依存,既对抗更和解的关系。当下人文知识分子的社会角色首先应该是本专业的“专家”,其次才是其他专业,特别是大众文化的“明星”。在“大众文化”面前,人文知识分子首先应该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即做好学问,如果要“介入”大众文化,只能以学术的专业方式,用学者的儒雅风度,强调入乡随俗般“进入角色”。2001年我与童庆炳先生争辩的部分原因是,我既反对当时的多数精英文人戴着“有色眼镜”先入为主地“歧视”大众文化,更反对一些精英文人的“引导”甚至“规范”大众文化的粗暴作风,特别反感“教师爷”式心理优越感和“隔靴搔痒”式研究方法。在1990年代我一直是大众文化产品的“制造者”,曾同时为大众文化报刊开过12个专栏,写过上百万字的文章。出于“经济”的压力和“启蒙”大众、“干预”生活的英雄梦,当时很多大学青年老师都在为大众报刊写作,当时的影视作品的“写手”们大多也是专业作家、诗人。因此那个阶段的大众文化产品的质量甚至“品位”还是比较高的。因为当时大众文化受到精英文化的打压,“名不正言不顺”,很多制作者不敢或者不愿意亮出真实身份。一些贬低大众文化的精英学者不知道制作过程中的“奥秘”,也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全面、深入地研究这些作品,便得出了大众文化“糟得很”的结论。但是近年精英文人已经集体撤离,精英文人的缺席使近年大众文化已经越来越粗糙。在这样的特殊时代,我当然不会再说大众文化“好得很”,当然会越来越向童庆炳先生“靠拢”了。

尽管近年我在实际行动中更多的是扮演“教师爷”的角色,这种方式实际上也碰了不少钉子,无法被受“引导”者接受。但是我仍然认为精英文人面对大众文化,应该采用“介入”而不是“教育”甚至“控制”的方式,我特别体会到“在场”、“对话”、“换位思考”、“彼此尊重”甚至“与时俱进”的重要性。以诗歌界为例,在某种程度上,近年诗歌界出现的“垃圾派”写作可以归入“大众文化”中,可以称为“大众诗歌”,贵州诗论家张嘉谚教授把其中一些诗称为“低诗歌”,认为出现了“中国低诗潮”。他用“低性写作”、“粗陋玩世主义”和“平民写作”等来评价“低诗歌”。2008年人民日报出版社出版了他的专著《中国低诗歌》。我对“下半身写作”还能够接受,还为之辩护过。但是对“垃圾派”写作却有些反感,只能认同极少数诗作。胡适曾认为宽容比自由更重要,对大众文化的适度宽容是非常有必要的。只有这样,精英文人才能心平气和的采用“打电话”的方式,而不是采用高音喇叭的广播方式“介入”大众文化。

在20世纪90年代,我这样定位自己:1/3的教师,1/3的学者,1/3的文化人,这里的文化人更多是大众文化产品的制作者,即今日所说的大众文化的学术明星。十多年后,我重新定位:1/3的教授,2/3的学者。尽管没有“文化人”的定位。但是我的“文化人”的角色存在于“学者”中,我把自己的新诗学者身份分为1/3的诗史家、1/3的诗论家和1/3的诗评家。作为诗评家,我必须深入诗歌创作现场,必须“介入”大众文化。即使作为钻进故纸堆的“诗史家”和闭门造车的“诗论家”,我的学术研究实质上也与社会生活及大众文化休戚相关。2004年5月8日,我在专著《新诗诗体生成史论》的后记《独立奔放的马》中写到:“十年来我大力‘鼓吹’现代汉诗的诗体重建,强调适度规范诗的形式,建立新诗的常规诗体,……醉翁之意不在酒,借研究‘新诗的生成及新诗的诗体建设’这个学术问题来反思个人和国家的命运……”⑥我在此书的封底上的一段话说明了我的研究并非超凡脱俗的纯学问,仍然有中国文人特有的匡扶天下的英雄梦:“在新诗已经有了百年历史的今天,探讨这种文体是如何生成的,不仅有助于理解这种文体为何具有这样的文体形态和文体特征,有助于客观正确地评判这种文体的价值,还有助于理解为何会发生‘新诗革命’这样的中外诗歌史和中外文体演变史上都前所未有的文体大革命,更有助于理解中国文人在特定历史时期的生存观和价值观。一种文体在某种程度上是一代文人、一段历史、一个社会的‘缩影’或‘象征’。”⑦

我的诗体研究不仅有学术意义,也有政治意义。童庆炳先生认为:“我们大致上给文体这样一个界说:文体是指一定的话语秩序所形成的文本体式,它折射出作家、批评家独特的精神结构、体验方式、思维方式和其他社会历史、文化精神。上述文体定义实际可分为两层来理解,从表层看,文体是作品的语言秩序、语言体式,从里层看,文体负载着社会的文化精神和作家、批评家的个体的人格内涵。”⑧任何文体规范及文体自由都不纯粹是文体自身及艺术内部的事务,都会指涉到人甚至政治。正如波德莱尔所言:“任何深刻的敏感和对艺术具有天赋的人(不应把想象力的敏感和心的敏感混为一谈)都会像我一样地感觉到,任何艺术都应该是自足的,同时应停留在天意的范围内。然而,人具有一种特权,可以在一种虚假的体裁中或者在侵犯艺术的自然肌体时不断地发展巨大的才能。”⑨马尔库塞的论述更准确:文学“要是表示了一种风格上或技巧上的根本变革,它可能就是革命的。这种变革可能是一个真正先锋派的成就,它预示了或反映了整个社会的实际变革。”⑩“一件艺术品,借助于美学改造,在个人的典型命运中表现了普遍的不自由和反抗力量,从而突破被蒙蔽的(和硬化的)社会现实,打开变革(解放)的前景,这件艺术品也可以称为革命的。”⑪重视诗体不仅可以彰显出诗的形式及诗的写法的重要性,还能够肯定诗的文体的合法性,更可以保证诗人创作的可行性及诗人存在的必要性。既具有艺术的价值,也具有政治的价值,既有艺术规范及艺术革命的潜能,也具有政治律令及政治革命的潜能。它在一定程度上是诗的文体功能及文体价值和诗人的存在意义及生存方式的显性表现。诗体具有制定做诗法的意义,是对诗的属性的制度化的具体表现,既是呈现诗这种特殊文体的表象特征的“诗的图式”,更是呈现诗的形式规范及写作规范的“诗的法则”。因此诗体重建是新诗界的当务之急,不仅有利于建设和谐诗歌,也有利于建设和谐社会。

“政治生活并不就是人类存在的唯一形式。”⑬直接参与大众文化并非精英文人介入大众文化的唯一方式。特别是在精英文人还没有把自己的事情做好的现阶段。作为诗歌教授,我深知这一点。每当我与海外的新诗学者,特别是教授级新诗学者进行学术交流的时候,便感觉他们的知识结构、学术素养常常超过我们。当然我们也有自己的优势,如对具体诗作的解读、对各种诗歌风格的把握。最重要的是,如果我们能够通过自己的本职工作,通过自己的研究来参与社会政治生活,能够促进大众文化,为何不扬长避短呢?所以近年我常常告诫自己和学生,不要浮躁,潜心学术。甚至把胡适的“多研究些问题,少谈些主义”作为座右铭。

在某种意义上讲,退守书斋的方式是一种“以退为进”的斗争策略。精英文人控制着知识,知识就是力量,知识就是权力,知识决定伦理,所以官宦之家因为朝代的更换、政权的更替可以被摧毁,书香之家却不会被摧毁,文化及知识遗传具有强大的生命力。所以大众文化狂潮下精英文人的最佳介入方式是“学术方式”,应该坚信文人可以通过“小书斋”改变“大社会”。当然我们不能重蹈中国古代人文学者的覆辙。

时过境迁,今日中国的大众文化与精英文人的处境与十年前的迥异。精英文化与大众文化日渐泾渭分明,越来越出现“井水不犯河水”的软性对抗,甚至可以用“冷战”一词。精英文人两极分化为独守书斋的工具知识分子和游走社会的公共知识分子,两种精英文人都缺乏介入大众文化的能力和机会,特别是后者因为太焦虑又太隔行,缺乏引导大众文化的言说策略和话语权力。大众文化最需要的是两种精英文人的互补,后者应该多读两本书,多研究些实际问题,少谈些虚幻文化。如果精英文人在固守书斋时又能够打开一扇窗,如梅洛-庞蒂所主张的那样:“我们承担着介入到世界之中的政治责任,而这种介入不是通过沉默,而是通过真正地说出我们的生活经验,所以我们必须成为艺术家,成为歌唱我们生活和我们世界的艺术家。”⑬在做纯粹的学术研究时,也不时关注大众文化,甚至分一些精力研究大众文化,参与大众文化产品的制作,今日的精英文人就不会成为传统的那种“读书人”。

注 释

①童庆炳:《人文精神:为大众文化引航》,《文艺理论研究》2001年第3期。

②王珂:《大众文化亟需“身份确认”》,《文艺理论研究》2001年第3期。

③王珂:《为大众文化辩护》,《东南学术》2002年第4期。

④王珂:《流行却无“身份”:当前大众文化的尴尬生态》,《海南师范学院学报》2002年第6期。

⑤王珂:《论当前大众文化的尴尬生态——为大众文化辩护》,《文艺评论》2002年第3期。

⑥⑦王珂:《独立奔放的马》,《新诗诗体生成史论》,九州出版社2007年版,第443-444页、封底。

⑧童庆炳:《文体与文体创造》,云南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1页。

⑨[法]波德莱尔:《哲学的艺术》,郭宏安译:《波德莱尔美学论文选》,人民文学出版社1987年版,第390页。

⑩⑪ [美]赫·马尔库塞著,绿原译:《现代美学析疑》,文化艺术出版社1987年版,第2页、第2页。

⑫[德]卡西尔著,甘阳译:《人论》,上海译文出版社1985年版,第81页。

⑬[美]丹尼尔·托马斯·普里莫兹克著,关群德译:《梅洛-庞蒂》,中华书局2003年版,第8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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