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胡适:传统诗经学的终结者*

2011-11-21汪大白

江淮论坛 2011年1期
关键词:经学朱熹胡适

汪大白

(黄山学院文学院,安徽黄山 245041)

胡适:传统诗经学的终结者*

汪大白

(黄山学院文学院,安徽黄山 245041)

在诗经学由传统经学向现代诗学的根本转变中,胡适的建设之绩不如他的破坏之功。对二千年经学传统的尖锐批判,对《诗经》神圣地位的彻底颠覆,证明胡适是一位传统诗经学的挑战者和终结者,他的特殊贡献应予以充分肯定。

胡适;诗经学;传统;变革;批判;终结

具体考察胡适平生的《诗经》研究,似可划分为若干阶段,归纳出若干特色,但是我们不能将他看作一般意义上的诗经学者。作为新文化运动的主将,在诗经学由传统经学向现代诗学的根本变革中,胡适的建设之绩远不如他的破坏之功,他所作出的最有意义、最有影响的贡献,并非那些可数、可述的研究成果,而是他对近二千年经学传统的尖锐批判,对《诗经》神圣地位的彻底颠覆。据此我们认为,胡适之于《诗经》,首要的角色便是一位传统诗经学的挑战者与终结者。

一、胡适对传统诗经学的批判

从现存文字看,胡适很早就对传统诗经学表示出极大的不满。他在1911年的日记中写道:“读《召南》《邶风》,汉儒解经之谬,未有如《诗笺》之甚者矣。盖诗之为物,本乎天性,发乎情之不容已。诗者,天趣也,汉儒寻章摘句,天趣尽湮,安可言诗?而千年来,率因其说,坐令千古至文,尽成糟粕,可不痛哉?”[1]121914年他又发表文章说:“《诗》三百篇为汉儒穿凿附会,支离万状,真趣都失。宋儒注《诗》,虽有时亦能排斥毛郑,自树一帜,而终不能破除旧说,为诗学别开生面。”“元明以来,至于今日,治诗者,不归于传笺注疏,则归于朱传集注。二代之说,束缚人心,专制之威,烈于桀纣……坐令此千古奇书,沉埋于陈腐支离之学说,大可哀已。 ”[2]691

当然,胡适不会全盘否定传统诗经学。他是个有历史头脑的人,上海读书时就已学过《天演论》,成为一名“进化论的信徒”[3]。 所以后来在全面陈述关于《诗经》的基本观点时,他首先还是自觉地站在历史的立场上,客观地肯定历代诗经学的不断进步。

胡适看到,即使是令人不满的汉代诗经学,毛公“研究《诗经》的见解比齐、鲁、韩三家确实是要高明一点”,“郑康成读诗的见解比毛公又要高明”,所以唐朝“大凡研究《诗经》的人都是拿毛传、郑笺作底子”。他赞赏的是,“到了宋朝,出了郑樵和朱子,他们研究《诗经》,又打破毛公的附会”,[4]471形成一种新的风气。 特别是对朱熹《诗集传》,胡适评价很高,他认为:“朱子注《诗三百篇》较之毛传、郑笺已为远胜。”[1]170“在历史的方面,当以朱熹的《诗集传》为最佳。”最后他指出,清代学者虽然缺乏见解,“但在那个时候研究 《诗经》的人,确实出了几个比汉、宋都要高明的,如著《诗经通论》的姚际恒,著《读风偶识》的崔述,著《诗经原始》的方玉润,他们都大胆地推翻汉、宋的腐旧的见解,研究《诗经》里面的字句和内容。”[4]471姚、崔、方三家属于清代的“独立思考”派[5]187,他们的新解不为当时所认可,但是胡适却能充分肯定他们的贡献。由上可见,胡适对诗经学历史的考察虽然简要,却能着眼整体、把握关键,特别是眼光独到地推重宋代郑樵、朱熹的 “自树一帜”,高评清代姚、崔、方的“独立思考”,所以他坦然承认:“二千年来的《诗经》研究实是一代比一代进步的了。 ”[4]471

不过我们随后便知,胡适承认历代的进步,只是一个尊重历史的表示,他更鲜明、更坚定的态度,则是立足于现代社会的文化变革,对传统的诗经学进行批判。所以随着“一代比一代进步”的话音落地,他便严厉指出:“《诗经》的研究,虽说是进步的,但是都不彻底,大半是推翻这部,附会那部;推翻那部,附会这部。 ”[4]472“这一部《诗经》已经被前人闹得乌烟瘴气,莫名其妙了。 ”[4]475

胡适的批判并非具体的、全面的,而是采取一种单向爆破以整体瓦解的策略,火力集中于前人对婚恋诗的严重曲解。他说:“《诗经·国风》多是男女感情的描写,一般经学家多把这种普遍真挚的作品勉强拿来安到什么文王、武王的历史上去;一部活泼泼的文学因为他们这种牵强的解释,便把它的真意完全失掉,这是很可痛惜的!譬如《郑风》21篇,有四分之三是爱情诗,《毛诗》却认《郑风》与男女有关的诗只有五六篇。 ”[4]475历代学者围绕孔子“思无邪”和“郑声淫”等话语多有争议,《郑风》是争议的焦点之一,胡适抓住这一焦点也就很能说明问题。但这没完,胡适还拽出一个特别人物来进一步证明他的看法:“说来倒是我的同乡朱子高明多了,他已认郑风多是男女相悦淫奔的诗,但他亦多荒谬。《关雎》明明是男性思恋女性不得的诗,他却在《诗集传》里说什么“文王生有圣德,又得圣女姒氏以为之配”,把这首情感真挚的诗解得僵直不成样了。”[4]475由此可以理解,“高明”如朱熹尚且多有“荒谬”,遑论其他!由此也还可见,“高明”的朱熹尚且不免“荒谬”之责,胡适的批判确实不留余地!胡适对“伟大的朱熹”素来“十分崇敬”,认为他是体现中国“苏格拉底传统”的代表人物,是人类史上有第一等聪明而又勤苦工作、耐心研究的人。[6]408-409唐德刚说:“胡适之先生一辈子所最佩服的 ‘现代’学者,便是‘我们徽州’的朱子了。他认为朱熹是近八百年来,影响我国学术思想最大的思想家和学问家。”[7]尽管如此,胡适还是实事求是地指出朱熹的局限。他说:“朱子虽然有胆量去推翻“诗序”的权威,要虚心看每一篇诗来求解诗的意义,但是他自己的新注解,他启发后人在同一条路上向前走动的努力,却还没有园满的成绩。传统的分量对朱子本人,对他以后的人,还太沉重了。”[6]413措辞的委婉、语调的从容,体现出对朱熹的尊重和理解,但是决不妨碍他对朱熹的历史局限及其文化根源的揭示。

胡适所说“传统的份量”,不只是具体指毛传、郑笺、孔疏等前人旧说的影响,在他看来,朱熹具有很强的“怀疑精神”并“有胆量去推翻‘诗序’的权威”;朱熹的诗说实已超越汉学而成为宋学的一面旗帜。胡适所说“传统的份量”,更重要的是指诗经学在汉代就已确立的经学传统对人的束缚,即如他指出的“古人说《诗》之病根,在于以《诗》作经读,而不作诗读”。[2]692传统诗经学一直属于经学,无论汉学、宋学还是新汉学,绝无例外。所以,胡适认为朱熹的变革以及后人的努力“都还没有园满的成绩”,原因在于他们谁也未能突破经学樊笼而从事“完全自由”的研究。至此我们明白,胡适批判传统诗经学,揭示朱熹的局限,都出于一种学术的刷新意识,都为强调一个时代的变革要求,即实现由传统经学到现代学术的根本转变。正因如此,他郑重宣称:“我看对于《诗经》的研究想要彻底的改革,恐怕还在我们呢!我们应该拿起我们的新的眼光,好的方法,多的材料,去大胆地细心地研究;我相信我们研究的效果比前人又可圆满一点了。这是我们应取的态度,也是我们应尽的责任。 ”[4]472

二、胡适对《诗经》神圣地位的颠覆

辛亥革命的政治风云,留学美国的文化体验,使胡适的思想异常活跃、突飞猛进。1911年写作第一篇学术论文时,他还把《诗经》当作“经”看,说什么“研经者宜从经入手,以经解经,参考互证,可得其大旨”[8]。 到 1914 年他便反对“以诗作经读”,主张“以三百篇作诗读”。他说:“吾以为居今日而不欲表彰三百篇则已,如欲表彰三百篇也,当以20世纪之眼光读之。何谓以20世纪之眼光读三百篇也?曰以三百篇作诗读,勿作经读。”[2]691眼光的变化,观念的更新,显然缘于时代风云的激荡和中西文化的碰撞。这时在他心目中,《诗经》蜕落了经的外衣,还原了诗的本质,凸显出文学的特性。他说:“读《诗》者须知三百篇之作者,并非尧舜文武,并非圣哲贤人,乃是古代无名之诗人,其人或为当时之李白杜甫,或为当时之荷马但丁,其诗或作小儿女声口,或作离人戍妇声口,或作痴男怨女声口,或忧天而感世,或报穰而颂神,其为诗也,‘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永歌之,永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知此而后可与言诗,而后可与读三百篇。 ”[2]692基于这种认识,他主张排除传统的牵强附会,寻求作品的真趣本旨。他认为:“盖诗之为物,自有所以不朽者存,固不必言必称尧舜,一字一句,都含头巾腐儒气,然后可以不朽也。以《关雎》作男女相思之词读,即足以不朽,何必牵强附会以为后妃之辞乎!……读《诗》者须唾弃小序,土苴毛传,排斥郑笺,屏绝朱传,于《诗》中求诗之真趣本旨焉,然后可以言《诗》。 ”[2]691

随着对诗的认识越来越深切,胡适对经的排斥也必然越来越激烈。在倡导“整理国故”、重估价值的新思潮中,胡适作为当时学界的领袖,以登高疾呼的姿态,以禁区攻门的强势,全力发起对“圣经”观念的最后一击,彻底颠覆了《诗经》的神圣地位。他在那篇《谈谈诗经》的著名演讲中强调:“《诗经》不是一部经典。从前的人把这部《诗经》都看得非常神圣,说它是一部经典,我们现在要打破这个观念;假如这个观念不能打破,《诗经》简直可以不研究了。因为《诗经》并不是一部圣经,确实是一部古代歌谣的总集,可以做社会史的材料,可以做政治史的材料,可以做文化史的材料。万不可说它是一部神圣经典。”[4]470

这样震聋发聩、石破天惊的呐喊,宣告了圣经地位的崩塌与经学时代的终结!他的论断具有划时代的意义,但却不是当时所有的人都能接受,甚至至今也不是所有的人都能理解。胡适弟子唐德刚就曾“与胡老师为着他对《诗经》的‘新解释’辨论了许久”,他说“我个人就认为……全部《诗经》也未始就不是儒家的经典”![9]其实胡适的意思并非否定《诗经》作为儒家经典流传的历史事实,而是以现代科学的立场否定封建社会看待与利用《诗经》的传统观念。二千年来《诗经》成为儒家经典的客观存在,他会视而不见?“《诗经》到了汉朝真变成了一部经典……《诗经》到了这个时代,简直变成了一部神圣的经典了。”[4]471他曾一再指出这种历史事实。当然他对这种历史的理解相对浮浅,他只是说:“《诗经》里面描写的那些男女恋爱的事体,在那班道学先生看起来,似乎不大雅观,于是对于这些自然的有生命的文学不得不另加种种附会的解释。”[4]471客观而论,他还没有从社会根源上对这种历史的成因进行深刻的揭示。尽管如此,在上引那段演讲中,“从前的人……我们现在……”如此对照鲜明的表述形式,仍能清晰地显示出他的历史观点和时代精神——正是针对二千年圣经崇拜的历史事实,他才斩钉截铁地提出“打破”圣经观念、恢复《诗经》真相的时代主张。

否定圣经地位,并不意味着否定《诗经》的固有价值;相反由于恢复文学的真实面目,《诗经》得到切实的研究,也就重新获得它的真正价值。主张疑古的胡适并不怀疑《诗经》的史料价值,认为它可以为社会史、政治史和文化史提供可靠的资料。他在《中国哲学史》中就利用《诗经》作为说明时代的材料。顺便指出,胡适对《诗经》史料的应用大有异于前代学者,前人所谓 “五经皆史”(王阳明)、“六经皆史”(章学诚),无非是在确认圣经性质的前提下以史证诗、引诗证史,胡适则是打破圣经招牌之后把《诗经》看作古代社会的真实反映而加以应用。况且,胡适认可《诗经》史学价值的同时,还更推崇《诗经》的文学地位。他说:“诗三百篇的结集,最伟大最永久的影响当然是他们在中国文学上的影响,虽然我们至今还可以用他们作古代社会史料。”[10]“《诗经》总算是世界文学上的宝贝。 ”[11]91“《诗经》在中国文学上的位置,谁也知道,它是世界最古的有价值的文学的一部,这是全世界公认的。”[4]469将《诗经》看作“全世界公认的”“世界最古的有价值的文学”,在胡适来说实在不同寻常。“最古的”自毋需多说;“有价值”则决非轻言。为了倡导文学革命,胡适将几千年流传的文学分为“死”文学和“活”文学两大类,大量的传统文学被判为无价值的死文学,但他却称许《诗经》是“一部活泼泼的文学”,一直把《诗经》看作有价值、有生命的白话文学史的源头——这也集中体现出胡适的历史观和文学观。

三、胡适对孔子删诗说的否定

“《诗经》并不是一部圣经,确实是一部古代歌谣的总集。”胡适所谓“古代歌谣总集”的概念,似乎不如鲁迅当时提出的 “中国最古的诗选”相对确切,因为《诗经》所收并不全是“歌谣”;但是胡适所以不称《诗经》为“选集”,实与他否定“删诗说”的态度有关。

司马迁说:“古者《诗》三千余篇,及至孔子,去其重,取其可施于礼义……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以求合《韶》《武》《雅》《颂》之音。”[12]这就是流传至今的“孔子删诗说”,自东汉王充到后代郑樵等人都很信从。唐代孔颖达曾经质疑说:“书传所引之诗,见在者多,亡逸者少,则孔子所录,不容十分去九。司马迁言古诗三千余篇,未可信也。”[13]孔子究竟是否删诗,学界一直聚讼纷纭。

胡适否定司马迁的权威之说,他在1925年的演讲中断言:“孔子并没有删诗,‘诗三百篇’本是一个成语。从前的人都说孔子删《诗》、《书》,说孔子把《诗经》删去十分之九,只留下十分之一。照这样看起来,原有的诗应该是三千首。这个话是不对的。唐朝的孔颖达也说孔子的删《诗》是一件不可靠的事体。假如原有三千首诗,真的删去了二千七百首,那在《左传》及其它的古书里面所引的诗应该有许多是三百篇以外的,但是古书里面所引的诗不是三百篇以内的虽说有几首,却少得非常。大概前人说孔子删诗的话是不可相信的了。”与此相关,他相信的是“御史采诗说”,认为“《诗经》不是哪一个人辑的,也不是哪一个人做的”,而是由“古人”将“各地散传的歌谣”“慢慢的收集起来,成现在这么样的一本集子”。[4]470

无论是对“删诗说”的否定,还是对“采诗说”的阐述,胡适均未提出独到的见解。他否定“删诗说”的根据基本是孔颖达的意见,比起孔颖达之后人们否定删诗说的论据——例如张西堂归纳的九点[14]还相去甚远。 他对“采诗说”的阐述,不过是依据《汉书》中“古有采诗之官”徇路采诗,“王者所以观风俗知得失自考正”等语,借助想象大胆假设而已。不客气地说,胡适这些议论都是老调重弹。

但是我们不能忽略老调重弹的弦外之音!胡适老调重弹的真实意图是什么?我们曾经以为,胡适信从采诗说以否定删诗说,是为了否定《诗经》编订的政治倾向,抹煞它为统治阶级政治服务的事实[5]219。这是我们置身于特定的政治背景而导致的误解。要想理解胡适的真实意图,必须考察他的时代背景——他的处境和思维与我们截然不同。

1915年他在《论文学》中曾经论道:“孔子删诗,不削绮语,正以此故。其论文盖可谓有识。后世一孔腐儒,不知天下固有无所为之文学,以为孔子大圣,其取郑、卫之诗,必有深意,于是强为穿凿附会……而诗之佳处尽失矣,而诗遭苦矣。”[1]125此时他否定“后世一孔腐儒”的“穿凿附会”,并未否定孔子删诗。1919年出版的《中国哲学史大纲》也没有怀疑删诗说,40年后他还反思该书的缺点之一是:“我当时还相信孔子做过删诗书、订礼乐的工作,这大概是错的。”[15]1921年在东南大学演讲时,他还介绍孔子删诗的事:“至于《诗经》,本有三千篇,被孔子删剩十分之一,只得了三百篇。”[11]92可见胡适一向并不怀疑孔子删诗说。

那么他在1925年的演讲中何以那么坚决地否定孔子删诗呢?答案就在新文化运动的深入发展中。通过“整理国故”以“再造文明”的实践活动,胡适更深刻地看清历史的真相:“一切古学都只是经学的丫头!”他主张剥离经学的外衣,注重材料本身的研究,“把《三百篇》还给西周、东周之间的无名诗人”。[16]当时文学革命在文化领域引发的思想斗争异常激烈,反对孔教、批判儒学成为思想解放的社会潮流。“因为二千年吃人的礼教法制都挂着孔丘的招牌,故这块孔丘的招牌——无论是老店,是冒牌——不能不拿下来,捶碎,烧去!”[17]儒雅的胡适也表现得如此激烈。在此特定的形势下,针对传统诗经学而否定孔子删诗说,也就成为新文化阵营的共同意志。因胡适影响而兴起的古史辨派态度最为鲜明,他们认为:“孔丘无删述或制作‘六经’之事。 ”[18]“这书的编纂,和孔老头儿也全不相干。 ”[19]他们指出:“孔子只与《诗经》有关系,但也只劝人学诗,并没有自己删诗。 ”[20]56“删诗之说起,使《诗经》与孔子发生了关系,成了圣道王化的偶像。”[20]53这里确实涉及一个要害问题。儒家历来坚持的观念是,孔子撰述六经,以为后世立法。清末经师皮锡瑞就说:“不以经为孔子手定,而属之他人,经学不明,孔教不尊……故必以经为孔子作,始可以言经学;必知孔子作经以教万世之旨,始可以言经学。 ”[21]正是针对这种观念,钱玄同挑明了说:“我以为不把六经与孔丘分家,则孔教总不容易打倒的。”[22]由此不难明白,胡适对孔子删诗说何以由信转为否定。因为这时的胡适同样意识到,不将孔子与《诗经》分开,孔教反不了,圣经的外衣也无法剥掉。本着“宁可疑而过,不可信而过”的原则,他坚决否定孔子删诗说,既为颠覆圣经地位、维护文学本真,也为反对孔教、解放思想,其中既有学术的思考,也有思想的意义,归根结底还是新文化运动那种“离经叛道”、“非圣无法”的精神在诗经学变革上的必然反映。

社会变革、思想解放、学术刷新、文明再造,这是20世纪中华民族的发展潮流。时代造就了胡适,胡适推动了时代。在经学终结、文学回归的诗经学大变革中,胡适的历史地位不容忽略。尽管我们可以如实地指出,对传统《诗经》研究的本质,对经学千年承传的根源,胡适都还缺乏应有的剖解;但是我们更应平心静气地想一想,批判经学传统,颠覆圣经地位,敢发前人之所未发,能破二千年之大弊,以终结传统诗经学而开创学术新天地——当年那个金戈铁马、叱咤风云的人物,不是胡适又能是谁!

[1]胡适.胡适留学日记[M].海口:海南出版社,1994.

[2]胡适.论汉宋说诗之家及今日治诗之法[A].胡适文集(第 9 册)[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

[3]白吉庵.胡适传[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23-24.

[4]胡适.谈谈诗经[A].胡适文集(第 5 册)[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

[5]夏传才.诗经研究史概要[M].郑州:中州书画社,1982.

[6]胡适.中国哲学里的科学精神与方法[A].胡适文集(第 12 册)[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

[7]唐德刚.胡适口述自传[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3:275.

[8]胡适.诗三百篇言字解[A].胡适文存(第一集)[M].合肥:黄山书社,1996:175.

[9]唐德刚.胡适杂忆[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9:68.

[10]胡适.歌谣周刊复刊词[A].胡适文集(第 10 册)[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 1998:774.

[11]胡适.研究国故的方法[A].胡适文集(第 12 册)[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 1998.

[12]司马迁.史记(中册)[M].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1995:1809.

[13]孔颖达.毛诗正义·诗谱序疏[M].阮元刻十三经注疏本.

[14]张西堂.诗经六论·诗经的编订[M].北京:商务印书馆,1957:85-97.

[15]胡适.中国古代哲学史台北版自记[A].胡适文集(第 6 册)[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158.

[16]胡适.国学季刊发刊宣言[A].胡适选集[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91:147.

[17]胡适.吴虞文录序[A].胡适文存(第一集)[M].合肥:黄山书社,1996:584.

[18]钱玄同.答顾颉刚书[A].古史辨(第一册)[M].上海:上海书店,1992:69.

[19]钱玄同.论诗经真相书[A].《古史辨》第一册[M].上海:上海书店,1992:46.

[20]顾颉刚.论诗经经历及老子与道家书[A].古史辨(第一册)[M].上海:上海书店,1992.

[21]皮锡瑞.经学历史[M]//民国丛书(第五编第一册)[M].上海:上海书店,1996:10.

[22]钱玄同.论《诗》说与群经辨伪书[A].古史辨(第一册)[M].上海:上海书店,1992:52.

(责任编辑 岳毅平)

I206.6

:A

:1001-862X(2011)01-0170-05

安徽省高校社科研究项目“关于胡适古典文学研究的研究”(2009SK313)

汪大白(1949-),男,黄山市徽州区人,黄山学院教授,主要从事古代文学及胡适研究。

猜你喜欢

经学朱熹胡适
《胡适》
皇侃论“学”与南朝玄学的经学化理路
元代朱子后学经学著述整理之特色
汉魏经学的“人才进退”问题
经学还是子学?——对政治儒学复兴之路的一些思考
YAU’S UNIFORMIZATION CONJECTURE FOR MANIFOLDS WITH NON-MAXIMAL VOLUME GROWTH∗
EnglishReadingTeachingBasedonSchemaTheory
瞻仰胡适故居 见其未知一面
“朱子深衣”与朱熹
尊经或贬经?——胡适等人对“六经皆史”的不同解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