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甫盖尼·奥涅金》:从诗体小说到抒情歌剧的衍变
2011-11-21郭成龙
郭成龙
郭成龙:湛江师范学院音乐学院副教授
《叶甫盖尼·奥涅金》是俄国普希金的长篇诗体小说,也是他的代表作。普希金被誉为“俄罗斯诗歌的太阳”,不但是俄罗斯浪漫主义的杰出代表,也是俄罗斯现实主义的奠基人。《叶甫盖尼·奥涅金》的可贵之处在于它是一部取材于现实,而用浪漫的诗体语言写成的小说。这部俄罗斯现实主义文学的奠基之作,塑造了贵族青年奥涅金的悲剧人生。他是典型的“多余人”,患有“时代忧郁症”。他玩世不恭,花天酒地,却思想敏锐,不满现实,终日彷徨。他身在上流社会,却鄙视贵族的生活,而又不得不服从它的陈规陋习。他的人生便是四处游荡,一事无成。
由于《叶甫盖尼·奥涅金》对当时社会的影响,俄国杰出作曲家柴科夫斯基根据普希金的诗体小说改编成了歌剧,将时代精神贯穿其中,把现实主义带到了音乐戏剧创作里。从此,在音乐戏剧史上,《叶甫盖尼·奥涅金》再次成为一个不可泯灭的印记。普希金和柴科夫斯基同样为十九世纪俄罗斯人民的情感精神作出了巨大贡献,《叶甫盖尼·奥涅金》从长篇诗体小说到抒情歌剧,不仅包含了柴科夫斯基的呕心沥血,而且也体现出了他把诗体小说改造成歌剧的独特匠心。所以,从诗体小说到抒情歌剧,也就是从文学到音乐,《叶甫盖尼·奥涅金》历经了一个蜕变的过程,从而具有新颖的音乐特色。
首先在作品的基调上,普希金虽然把诗的抒情性与散文的叙事性结合起来,有浓郁的抒情性,但总的来说,普希金的笔锋具有政治性的锋利。在文学意义上,《叶甫盖尼·奥涅金》再现了19世纪20年代俄罗斯广阔的社会生活内容和深刻的人生哲理,别林斯基又称它为“俄罗斯生活的百科全书”。文学特别是长篇小说多半依附于政治,反映时势,所以它的现实性和政治性就明显而见。然而,音乐是通过场面渲染和曲调高低来表达人们纯粹的感情的,所以,在音乐意义上,柴科夫斯基的《叶甫盖尼·奥涅金》不可能铺展开现实中的生活。文学原作给歌剧提供的是基本的故事框架和情节线索,尽管在歌剧中,柴科夫斯基采用了文学原作中大部分的诗歌语言,但都是为音乐服务的,依附于音乐曲调之下。歌剧《叶甫盖尼·奥涅金》的音乐基调具有悲剧性。
当然,悲剧性无论在文学原作还是歌剧中都相当浓郁,但相对而言,文学原作是政治性色彩更浓郁,歌剧是抒情悲剧性更浓郁。最具说服力的是,普希金的文学原作提出了一个当时社会的尖锐问题:贵族知识分子脱离人民的问题。奥涅金就是这些贵族知识分子中一个典型,他们徒有聪明才智,却没有明确的人生目标,对待感情上也无法清晰地确定自己的感情,在社会中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别林斯基称这类人为“聪明的废物”,也就是当时人们所公认的“多余人”。而柴科夫斯基的歌剧所要体现的却是达吉亚娜的爱情悲剧,以此来概括19世纪20年代女人所面临的爱情困境以及对社会陈规陋矩的服从。纯真而富于幻想的达吉亚娜给玩世不恭的奥涅金写了一封长信表达爱慕之心,不料却遭到奥涅金的冷冷拒绝。多年以后,达吉亚娜嫁给了一个贵族成了端庄典雅的贵族夫人,而此时奥涅金却被达吉亚娜的气质所吸引而生发爱慕。但是达吉亚娜出于对传统道德的恪守而压抑自己的感情,幸福的幻想在此幻灭。歌剧就是通过咏叹调、合唱、独唱等各种音乐形式来渲染场面,抒发达吉亚娜的悲伤。柴科夫斯基也曾称自己的歌剧“抒情场面”。
在文学意义上,小说的核心特征是刻画人物形象。从诗体小说到抒情歌剧,普希金把重心放在刻画奥涅金这类“多余人”身上,以此来揭示社会问题。而柴科夫斯基基于音乐形式,并没有追求小说中的多方面内容,而是用充满激情、浪漫、炽热的音乐来抒发达吉亚娜的悲剧爱情命运。例如序奏就以管弦乐队的简短序奏g小调开始,这是达吉亚娜的第一个音乐时刻。其基础是由模进形式表达悲歌主题。第一场是达吉亚娜和奥尔加的二重唱。达吉亚娜的抒情女高音和奥尔加的女低音都是悲歌式。这个重唱同样用序奏中的g小调。在悲歌基调上有一个暂缓的渐进。达吉亚娜的悲剧性在一开始就已经用音乐的形式确定下来,这与普希金的文学原作以刻画奥涅金的贵族知识分子有很大的出入。这也是音乐形象从文学形象中的脱离。
可以说,柴科夫斯基在此歌剧中所作的曲都是为表现达吉亚娜的,文学原作中的第一主人公奥涅金在歌剧里面降到了达吉亚娜之下。在歌剧里,达吉亚娜就是第一主人公。柴科夫斯基采用六度音进行的手法、个别音的反复和下属变化和弦的和声,优美、朴质、动人。特别感人的是,柴科夫斯基在生活情景中运用了各种类型的旋律。如第一幕中的合唱像明朗的生活场景一样展开,插进舞蹈性的新旋律,在反复及合唱的尾声中,达吉亚娜的情绪达到极点的渲染。当连斯基和奥涅金到来,乐队为表达达吉亚娜的激动,采用了节奏渐快的定音鼓震音来衬托。第二场中,在乐队震音的伴奏下,第一次出现的C大调也是为表达达吉亚娜的多愁善感的。达吉亚娜与奥涅金的第一次会见采用了A大调。尤其是在写信的那一场,咏叙调和D大调营造了紧张的气氛。旋律又大幅度地跨越,大胆而积极的节奏表现了达吉亚娜的坚定决心。她的忧郁、热烈、深刻都在音乐中被赋予了抒情性的特征。诸如此类,歌剧中的各个曲调都尽情刻画达吉亚娜的形象,音乐的流动都以达吉亚娜的感情变化为主线。
由诗体小说到抒情歌剧,剧中沿用了普希金的大量诗句。柴科夫斯基采用了管弦乐来刻画人物性格,展示主题思想。他删除了很多文学原作中的社会生活内容,保留最清晰的是达吉亚娜的感情线索,从而用音乐来表现女性的爱情悲剧命运。这就是普希金的文学原作与柴科夫斯基的歌剧在思想观念上的出入,也可以说是柴科夫斯基的歌剧创新。
从社会角色来看,普希金不只是文学家,还是政治家,他热衷于政治活动,关注俄国社会的发展。而柴科夫斯基恰恰相反,作为作曲家的他关注最多的是人物的感情世界。所以柴科夫斯基的歌剧是“抒情的悲剧”,过滤掉了普希金原作中的政治性,要表达的是女性的悲剧爱情命运而非文学原作中的贵族知识分子的悲剧人生道路。所以,在思想主题上,诗体小说与歌剧迥然不同。但是也可以说是互补,好比《叶甫盖尼·奥涅金》的两个翅膀,翱翔在俄罗斯人民的精神世界里。
基于上述的阐释,我们可以看出在艺术风格上,普希金的长篇诗体小说与柴科夫斯基的歌剧并不同,前者是现实主义,后者是浪漫主义。普希金的长篇诗体小说描绘了当时俄国社会的各种生活画面,风景人情、上流社会的舞会、狩猎的场面,就好像真实的一样。而柴科夫斯基在现实主义的基础上增添了更多浪漫主义色彩。达吉亚娜在柴科夫斯基的笔下几乎接近完美,她的内心感情被柴科夫斯基的音乐最大限度地放大。归纳为最简单的一点,文学原作《叶甫盖尼·奥涅金》是情节丰富、内涵丰富的俄国现实生活画卷,而歌剧的《叶甫盖尼·奥涅金》情节单纯,感情却异常强烈。
从诗体小说到抒情歌剧,柴科夫斯基是站在普希金的巨人肩膀上来创作的,他的音乐创作与俄国文学达到了完美结合。所以,从诗体小说到抒情歌剧,是一个继承并发展的过程。柴科夫斯基吸取了普希金原作中的精华,也给巨作《叶甫盖尼·奥涅金》注入了新鲜的血液。在作品基调、人物形象、思想内容、艺术风格上都有独具匠心的继承和创新,对后继者的创作带来巨大的影响。《叶甫盖尼·奥涅金》在普希金的手里诞生,又在柴科夫斯基的笔下得到新生。千千万万的读者和观众用自己的人生体验也创造了自己心目中的奥涅金和达吉亚娜。《叶甫盖尼·奥涅金》在历史的长河中得到了永生。
1. 郑克鲁:《外国文学史》,高等教育出版社2006年。
2. [俄]柴科夫斯基:《奥涅金》,人民音乐出版社200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