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逾越的姓氏(节选)
2011-11-21青蓝格格
■青蓝格格
在无法逾越的姓氏笔画面前,我们将啜食自生自灭的苦果
一
还有比肩膀更可靠的东西吗?在肩膀面前,任何可靠只是仪式。
现在,没有一个人走近我们,我们也没有走近任何人。
谁已经死了?谁还活着?谁的肩膀在让我们依靠,我们的肩膀正在让谁依靠?
没有答案不可以吗?有答案又能怎么样?
别再自欺欺人了。我们分明清楚地知道:
我们冥想的速度与我们的眼睛成正比,与我们的心灵成反比。
我们活着,就是不和谐的函数啊,可我们,仍要活着。
我们跪伏着活着。活着,与大自然对话,与身体对话,与胸膛里潺潺的流水对话。
我们还要与那些我们始终无法逾越的姓氏们对话。
二
那是一朵还没有来得及绽放就垂落下来的花。
它把眼神丢在日轮之上,它不在乎日轮之下她的阴影,它只想消失得更快些。
它经历过一场繁华的生活。叹息、晴朗,灰色、白色……
红色是它曾经用心勾勒过的,在雷阵雨将停未停的片刻,在化茧成蝶的片刻。
它是迷失的。
这样的红色,它要留给终将一身瘦骨的老妇。老妇也如花,终将谢去。
柳无语,花凝噎,语言是多余的。
别再探询花朵究竟姓什么。它最普遍的姓氏是姓我们,它在我们猝不及防时抵达。
三
昨天结冰了,今天开了一个小小的洞。
如果时间到了,我们就别再不服裁决。把应该撤的都撤了,我们就等待束手就擒吧。
想开点儿,把双手举起来,把心中欲泻的渴望也轻轻举起来,就像举起我们自己一样。
这是姓氏赋予我们的权利,谁也不能剥夺。
我们不会因为枯萎而沉默,也不会因为盛开而喧嚷。
我们自始至终是将生命更新的人,在每一个季节,用我们共同的肩膀。
快听,花朵的歌谣正放逐曙色,幸福的泪水大批量复活;
快看,黑暗的雄鹰飞过,蟋蟀唤回童年无法破译的深刻;
快归来,用安魂曲将红绸带打一个永远也无法解开的结。
六
云朵在抒情。许多云朵异口同声地抒情着。
它们一会儿说自己姓白,一会儿说自己姓云,一会儿又说自己姓黑。
难道它们走错了路?难道它们立错了志?
难道是一个物是人非的意象打扰了它们?
难道,它们自己将自己放错了地方,以至于再也无法复原。
我们与云朵的经历类似,我们也时常分不清自己的姓氏。
我们的姓氏在独木难成林的林里成为木,我们的姓氏在森严壁垒的垒里成为土。
我们是一群装在套子里的人,无法自由呼吸。
七
事物安详。梦里青山被我们匀称地钉在原地。
我们笔下,那一个又一个尚未被招安的寓言还在自己总结中心思想。
眼泪固化,结成了痂壳。风花雪月收起了短暂的罪孽,重新变成僵尸样。
有些话茬儿就别再提起了。
骨,依旧是骨;锈,依旧是锈。黎明前的斑斓妙景不会吟唱废墟的歌。
无孔不入的意念浮上来了。让我们为那些躺着的竖着的墓碑叩个头吧!
它们已经不具备颠覆的能力,具有颠覆能力的是我们。
我们给它们任意更改名字,让它们变成上古的、中古的、下古的石头和罪过。
我们做完这些,还可以轻松地说:“我们不过是在为历史增加点儿温度。”
但请放心,我们和它们都是不会沸腾的事物。
九
如果想趋于完美,我们可以先切后削,可以化整为零,甚至可以颠倒黑白。
可我们什么都不敢做。我们一直保持出生时的动作:将左手放在右手之上。
我们好像被什么压垮了。是子宫吗?还是洁白天空上嫩绿的芽?
我们的伤口化脓了,我们有词无章地等待着灵魂落脚时智慧的清澈。
悄悄地,悄悄地,流水变薄了……
十
为了拯救一个姓氏的命名必须先毁灭一个。
然后,再用已经毁灭的那个,加上一个、乘以一个、减上一个、除以一个。
这道诡谲的生命之题,多么难以破解。
怎么还在水袖长舒?
文字都结网了。一片又一片倒下的谷子,它们的青春都被我们抽完了。
那微微颤抖的是谁?那永不间断的,用野兽的口吻呼唤我们的又是谁?
是会解题的人们吗?
如果是,请他们活过来;如果不是,也请他们活过来,但他们活过来的前提是:我们死去。
十一
我们怎么才能够死去?
天上的鸽子在飞,水中的鱼儿在游,海里的船只在航行,地上的荒草变成枯木。
寒来暑往,台阶一级比一级低。
大自然总是莫名地进入一种无声的状态,它让我们措手不及。
我们的灵魂是,孕育灾难和幸福的脐带是。我们自己也是。
一孔幽深之处正慢慢成形……视线别再拐弯了,前方便是一帧又一帧的永恒。
前方的前方,便是永恒之上衰老的身躯。
十二
无论我们是谁,我们都不放下手里的杯子。
杯子中有我们的影子、我们的孩子。
我们瘦弱的影子、我们丰腴的影子,我们聪明的孩子、我们愚笨的孩子。
杯子中还有世俗的白眼呢,但我们不怕。
我们会用一种更苍劲的生活方式加以抵消,眼睛可以走,心必须留下。
我们似一面荒诞的镜片,看不清繁花,也看不清月华。我们泪如雨下。
额头上的汗珠能变成雨吗?
一个声音在回答:“如果你们想得到什么,就去和太阳对话。”
我们的影子火种般蹿起……终于,燎原了。
十五
一名又一名旗手走在山之阳、水之阴的尽头。
……他们与山水混为一谈。究竟:
山是母性的,还是水是母性的?究竟水是父性的,还是山是父性的?
这将是我们终生无法解开的谜团。
解不开就解不开吧!我们不会因此丢掉一个翅膀。
其实,在说出自己的姓氏之前,我们从不在乎自己的性别。
忽略光阴纯粹的底色,我们无法区分野花与家花的具体差别。
它们哪一个才是春天真正的旗手?哪一个最先蹚过成长和繁衍的水泽?
十六
好像苦丁茶一样,我们成了为苦抒情的高手。
我们喜欢苦。喜欢那种从掌心摊开、被空气比拟的苦,喜欢用苦浸泡我们整个肺腑。
灵魂里银色的苦是长着翅膀的。它虽然没有固定的居所,但它绝不认输。
当苦,为我们所欲;当苦,穿云破雾;
当苦,被尘埃压着;当苦,风干成木乃伊;
当苦,真正与男人和女人交叉在一起,它便会长出一颗红太阳般的心。
它在长出心后,便不苦了。
它慢慢变成一本又薄又厚的书,供我们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