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二题
2011-11-21高峰
□高峰
现实二题
□高峰
另一种世袭
社会正流行着“富二代”、“穷二代”、“官二代”和其他什么“二代”的说法。任何事情只要成风,必有原因。“二代”说法的盛行,折射出中国社会正在发生的某些变化。
究其实质,“二代”现象反映的是改革开放以来中国新生成的社会不平等结构开始代际转移或者传承,上一代的社会地位、物质财富和文化资源在向下一代传递过程中,出现了某种阶层垄断倾向。
官员子女更有机会当公务员;企业家子女更有机会进入大企业;专家教授的子女有更多机会进入事业单位,而普通工人、农民或者农民工的子女可能仍然成为工人、农民或者“二代民工”,即使考上大学,也很难改变命运。
父母可以利用掌握的资源给子女提供进入自己所在优势领域的“通行证”,还可以通过交换,为他们进入其他优势领域提供方便。今天,企业招聘表上“社会关系”一栏,主要不再反映政治的敏感,而是表明应聘者可以用来转换的资源,不能为企业带来资源的人,不受企业欢迎。“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打地洞”,在今日的中国,突然成为一种似乎难以避免的现象。
“二代”现象在理论上被称之为“阶层固化”,也就是父母的阶层地位决定了子女的阶层地位,社会阶层结构实现了接近原样的代际复制,底层人士向上流动的通道被堵住了。所谓“阶层结构”本来就是社会资源配置不公平的结构,开放的阶层意味着个人可以通过努力,在个体层面上解决不平等问题,而阶层固化则表明个人奋斗意义不大,不平等在代际被固定化了。这样一种结构性不公平在文明世界属于“返祖现象”,不符合现代社会追求的公平目标。
中国人以孔子为骄傲,而孔子对人类文明的最大贡献是最早提出了“有教无类”的社会公平目标:任何人无论居于何种地位,只要愿意,都应该获得教育。在世界上其余国家都还将受教育权利视为最高等级的特权之时,孔子和孔子所在的中国,就开始为所有人的平等,特别是通过个人努力而获得平等地位,开辟了制度化通道。今天的文明国度几无例外地规定国家承担着为青少年提供义务教育的责任,就因为教育发展人,让人能够改变由出身家庭所造成的不平等地位。
从隋唐开始,教育的权利明确演变为制度化的社会流动权利,“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传统中国社会不是没有等级,但确实没有等级壁垒,不管出身如何卑微,只要自己努力,都可以通过科举考试和相应的配套设置,进入较高等级。在长达千年的中国社会里,下层人士实现社会流动绝对不是幻觉,而是有制度保证的现实。
中国历史上动乱不断,甚至多次被异族征服,但为什么基础性制度始终保持稳定?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在于这套社会流动制度具有超历史的合理性:制度反复重建说明它能够满足社会的功能性要求。
新中国建立之后,在相当长时间里,国家继续采取鼓励公平的政策,特别是为虽然政治上已经翻身,但仍然缺乏经济、文化和社会资源的工农家庭提供其子女实现社会流动的制度性通道,在普遍的免费教育之外,针对性地给予上大学、提干等方面的优惠待遇。
改革开放以来,为了释放经济活力,在“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的策略下,国家采取了允许收入差距扩大的政策,直到前不久,官方的提法还是“逐步扭转收入差距不断扩大的趋势”,而不是直接缩小收入差距。如此策略在经济上的正确性和合理性毋庸置疑,中国经济发展的势头和成就证明了这一点,但整个社会为此在公平方面支付的成本也是有目共睹的,同亿万富翁人数暴涨,富裕起来的中国人出境狂扫奢侈品相伴随的,是社会冲突的频频发生。“低经济成本,高社会成本”的发展策略已经引起全社会警觉,转变经济发展方式内含着转变对社会不公平的立场、态度和方法的要求。
为了促成这一转变,人们需要回答一个问题:上世纪90年代以来社会不公平急剧扩大,为什么在促进经济迅速发展的同时,没有带来社会明显的动荡?一个重要原因在于,特定政策的不够公平,由于整个社会的机会均等而得到很大程度的抵消,改革中相继出现的各种机会,客观上使每个人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在大家都没有做过准备的情况下,突然降临的机会对每个人基本上还是公平的。从恢复高考,到允许个体经营,到允许承包企业,到可以炒股票,到可以用银行贷款投资楼市,因为抓住了机会而发财的例子几乎发生在每个人身边,从而使得每个人即使自己没有发财,也不能对别人的发财愤愤不平。这种“认了”的态度,具有极为重要的“意识形态”功能,它为现在已经过于不平等的社会结构,提供了合理化辩护:不是体制排斥你,而是你没有抓住机遇,这是你个人失误。至少在一段时间里,人们对贫富分化本身还能保持一定的坦然和淡定。
三十多年过去了,新的一代长大了,原来同一条起跑线上的一代,突然发现机会成本在提高,社会流动门槛在抬高,对于新的一代已经不存在共同的起点,没有一个有资源的老爸,子女再努力似乎也是事倍功半。这个由出身而带来的机会落差,用一个浓缩的名词来指称,就是“二代”。
“二代”就是社会不平等,就是并非因为个人原因,而是出身造成的不平等,就是个人想改变也无能为力的不平等,就是让个人没有希望、也没法向自己交代的不平等,就是不为底层人士认可的不平等,而一切得不到底层人士接受的不平等,都是不稳定的不平等,支撑这种不平等的体制也是不稳定的、易遭风险的。近年来同“二代”的叫响一起出现的仇富心理,已经构成对中国社会和谐与稳定的重大隐患。
有钱有势就可以践踏公理?
宝马撞人案在全国各地频频发生!富豪欺负穷人的报道也经常见诸报端。
富人的非理性行为往往会强烈刺激引发社会其他阶层的非理性行为。如果不能有效地约束和规范富人的行为,而只是一味劝导公众“不要仇视富人”,肯定不会有好的效果。当前我国正处在推动经济发展方式转型、促进社会和谐进步的重要时期,如何妥善应对各种社会矛盾多发、频发,事关全局,治病须先要找出病根,不应避讳也无可回避的一个问题是,财富的不合理集中导致一部分人滋长出了明显的行为非理性,进而对社会造成不良刺激。严格约束为富不仁者的张狂行为,值得高度关注,需要积极施治。
首先我们看到,财富的不合理集中总会导致社会冲突增多。同时也看到,人的财富积聚并不一定与理智增长相一致。财富的增加既可能使人变得更有自知之明,更加自律和高尚,也可能更多地激发出人性中一些低劣的本能,比如贪欲、骄横和忘乎所以——不幸的是,在现实生活中,后一种现象并不少见。中国古代社会,一些人拥有了千顷良田仍不满足,继续巧取豪夺,结果成为农民起义的诱因。近在眼前的实例是华尔街的金融资本家,为富不仁,在贪欲驱使下任意妄为,一手导致了全球金融危机的爆发。
改革开放后,我国策略性地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让先富起来的人带动其他人实现共同富裕。渐渐地,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了,对激发市场活力、推动经济发展起到了相当作用,但共同富裕还远远没有实现。目前严重的问题是,在先富起来的人中间,有些人的行为无论在主观上还是客观上都不利于社会走向共同富裕,而在继续加大贫富差距,增加社会矛盾。至少有两种现象值得认真关注:
一是不断出现的市场投机风潮。前一段时间的房地产、农产品炒作等,就是一些掌握大量财富的人肆意而为,“温州太太团”、“山西煤老板”等成了人人皆知的楼市投机者,资金规模之庞大令人咋舌。在近乎疯狂的炒作中,他们一心追求自身资本价值的无限扩张,而不惜以加大整个社会的民生痛苦为代价。而且,近年的炒房往往与银行放贷相结合,明显放大了社会货币供给量,是推动物价上涨的因素之一,可眼下有的人又反过来以“抗通胀”为名鼓吹炒房,看来贪欲之下很难回复理性。
二是对社会道德和公权力的公然挑衅。一些人财大之后气就粗,把作为一个公民应当遵守的道德和法律都不放在眼里,只求个人一时痛快。开着豪车在闹市飙车,不怕危害他人的生命安全;购买豪宅之后还要违法搭建,把公用的绿地和道路等圈为私人领地;一些富人倚仗金钱公然包养情妇,而违背国家计划生育政策多生小孩也似乎成了某些富人的“特权”;更令公众忧虑和愤愤不平的是,少数人利用财富拉拢腐蚀官员,极力构建和维护官商勾结的网络,导致经济领域和社会生活中的不公现象日益加重。
因拥有较多财富而行为张狂,对于社会稳定、社会公正和社会进步危害甚大。从一定意义上看,这类人、这类行为对社会造成的负面影响往往比其他因素更为严重。这是因为,一方面富人的行为本身影响较大,另一方面,富人的非理性行为往往会强烈刺激引发社会其他阶层的非理性行为。
努力调整收入分配关系、改变财富不合理集中的格局,是根本的矫正之道。当然,财富的分配格局不是一时形成的,受到生产力发展水平等多方面因素的影响。但不管财富如何分配,社会都有必要对财富所有者的行为进行规范和引导,倡导精神文明,落实财富的社会责任。中国经济发展到今天这个阶段,除了进一步鼓励人们正当致富,恐怕要高度重视财富积累起来之后可能导致的一部分人的非理性行为,严加约束。
责任编辑 张即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