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指
2011-11-21胡长路
□胡长路
六指
□胡长路
男孩是男人从路边捡的。
那个冬天,下着雪,男人从外面喝酒回来,就听见路边婴儿的哭声。男人丢了酒瓶,把婴儿抱起来,男孩就不哭了。男孩那时三四个月大,男人看着男孩冻得通红的小脸蛋,煞是心疼,冲男孩扮了个鬼脸,男孩咧开小嘴居然笑了。男人也笑,说:“你我也算有缘!”就一手拎酒瓶,一手抱了男孩回家。
扒开包裹婴儿的毛毯,里面有一张男孩的生辰八字,再看看男孩,四肢健全,仔细看时,男孩的右手上多了一小指头,男人仔细数了数,没错,是六根。男人叹了口气,说了声:“苦命的娃!”
男人很穷,除了酒瓶,家里再也找不出像样的东西。破斜的几块木板,拼在一起,上面堆积了一摊烂棉絮,男人把男孩裹在烂棉絮中间。风从门缝中挤进来,男人不停地打哆嗦。男人拧开酒瓶喝了几口,又用指头抹了点沾在男孩小嘴上,男孩就伸出舌头不停地舔。男人大笑,笑声震得满屋子冷气动荡。
以前男人一个人住在小木屋里,现在小木屋又多了一个人,男人很高兴。男人揭开锅,把家里仅有的一点粮食熬成一团浆糊,然后一点一点给男孩喂。喂完后,男人抱着男孩,拧了酒瓶出门,寻找下一顿的食物。
整个冬天,男人一直把男孩抱在怀里,白天找吃的、喝的,晚上抱着男孩挤在烂棉絮堆里。春天的时候,男人将男孩顶在脖子上,第二个春天的时候,男人将男孩牵在手里。
于是,小镇上的人们,就看见男人带着一个男孩,买了酒,回了小木屋,天天如此,年年如此。谁也不知道男人姓什么,叫什么,男孩姓什么,叫什么。只知道男孩是男人捡来的,有六根指头,男人以前是城里来的知青,后来城里的亲人出了事,男人就再也没回城。
直到有一天,男人拉了男孩去镇上的小学。报名的是个女老师,女老师望了望男人,望了望男孩,捏着笔,在小册子上准备登记,问:“什么名字?”男人说:“我的?”“他的!”女老师说,“你又不读书!”男人有些愣,又有些尴尬。男人想了想说:“姓路,叫路生。”女老师笑了笑:“这名字有点意思。”女老师又问:“满六岁了吗?不到年龄不能入学。”“满了!”男人说。“那好,把手从头上伸过去,摸摸耳朵,摸到了就到了入学年龄。”女老师边说边示范。
男孩果就伸出手,绕过头顶去摸耳朵。就在摸耳朵的时候,女老师赫然发现,男孩的小手上多了一根小指头。女老师眼神有些异样。而且男孩多出的手指也被旁边的小孩子们看到了,小孩们似乎很好奇,嘻嘻哈哈地指着男孩笑。那一刻,男孩受到了从未有过的侮辱,男孩红了脸,飞快地逃回了小木屋。男孩伤心地哭了好半天,对男人说:“我不读书!”
男人坐在床沿上,沉默,然后拧开酒瓶喝酒,再沉默,再喝酒。男人喝醉了,眼角流出了多年没有过的泪水。男孩替男人擦干了眼角。男人不声不响,拿了家里仅有的一把菜刀,去屋外的石头上,小心翼翼地磨。男人磨得很慢,直到刀背刀刃开始泛白,发光,变得锋利,足可吹断一根头发。男人端详了一会儿刀刃,又回屋喝了一通酒。
夜里,男孩睡着的时候,男人起身,再喝了一次酒,回到床边,把男孩的手掏出来,放在嘴边,亲吻。男人泪如雨下。良久,男人咬了咬牙,狠狠心,把小手放到床沿上,照准多出的那根小手指狠狠切下去。
男孩惨叫,叫得撕心裂肺。男人扔了刀,把酒瓶倒过来,用酒淋了男孩的伤口,给男孩包扎。
男人说:“娃,你别怪爹心狠,切了小手指,你就能好好上学……不能像爹一样,一辈子呆在这狗窝里。”
本栏目责任编辑 卓 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