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的村庄
2011-11-21袁露
●袁 露
守望的村庄
●袁 露
八月的村庄,玉米摊满了院坝,金光灿灿,田间即将收割的稻谷青中带黄。
八月,我跟随老公回到了他的村庄,川北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村生产大队。
顶着烈日,田间地里进行着抢收的都是些花白头发的中老年人,拖带着晒得黝黑的幼童,从拂晓到黄昏,在太阳下拉长了寂寥的影子,这就是这个年代中国最平常的八月农村缩影!这就是古诗词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怡然自得的村庄!我有理由相信,写下这句诗的绝对不会是将岁月写进皱纹里的地道农人。
八月,收获季节的玉米和稻谷是如此诱人的灿烂,但是因为干旱,今年的瓜菜结得小而畸形。我和老公的到来吸引住了大批的孩子,这不仅仅是因为我们带回的棒棒糖。整个村庄,年轻力壮的男人女人们全部外出打工了,老人们负责在家照看孩子。队上有一户人家,两个儿子出外打工,留下四个三五岁的孩子,老两口带着四个孩子的同时,也还种着几亩田地,孩子们就像坡上的野草,放任地生长着。因为节省路费和赚钱的时间,孩子们的父母很少回家。整个大队没有一个年轻人,像我们这么年轻而亲切的,孩子们一年到头难得一见,他们很快围绕在我们身边,嘴里含着棒棒糖,在太阳下的田间地里乱跑。
第一个看到的,是在39度的高温下,一担一担不断地往回运着玉米的六十岁农妇,论辈分,她是老公的祖母。六十岁的她依然眼神清亮,五官轮廓分明,依稀看得出年轻时的美丽,只是显得黑而瘦削,她的丈夫因病现在只能靠双拐行走,三个儿子全部出外打工了,家中还有一个瞎眼的婆婆,整个家就靠她一力承担着,对于这种状况下的农村家庭,需要解决的最大问题已不再是吃饭。
八月金灿灿的玉米绽放在田间,老农人们只有硬撑着,从早晨四点多,一直忙到晚上七八点,收、晒、挑,一直干到粮食进仓了,心才算落了下来,闲不了几天,下一轮的耕种又开始了。改一句流行的话来说,“丰收是一群人的丰收,农忙却是一个人的农忙”。现在的农村,已经开到了八十元一天的工钱,可是请不到打谷子的人,年轻的那一代,早已离开了土地,南下或者东往,去创造更好的物质生活。老一辈的农民,代代相传血脉里流淌的对土地的那份热爱,让他们不可能做到眼睁睁地看着土地荒废而不去种,对粮食的热爱,也让他们不可能做到在收获的季节眼睁睁地看着粮食烂在田间。老家有一个在外打工的儿子,拗不过倔强的老父亲,在八月,赶几千里路,专门请假回家帮忙抢收谷子,这是无法用经济成本核算的账目,却给中国的传统精神“孝顺”的“顺”字做了很好的注解,那田间的金黄,也带上了一抹温情的色彩。
老公的哥哥职高毕业后在上海打工,为了将时间最大的经济化,已经两年没回家了。这一次,两口子带着九岁的大女儿坐了三十多小时的硬座回到了四川老家。这次回老家,本不在计划之内,因为九岁的大女儿在上海私立小学读书,以农民工子女为主要招收对象的小私立学校老是办垮,两年内换了两所学校。当第二所学校办垮后,再找不到就近的地方可以上学,只好将大女儿送回了老家。两岁半的小女儿在出生几个月后就离开了父母,由爷爷奶奶带着,几天以来,她一直躲着陌生的父母,不肯到妈妈身边去,嫂子只能充满爱怜地远远看着她的小女儿独自玩耍。无法分享孩子成长的历程,作为父母,是多么饱受折磨而心酸的事,可是,没有办法,歌词里已经唱了出来,“为了生活,我们四处奔波。”
坎上的三婆家,四个女儿嫁出去了,唯一的儿子,吸毒后已经失踪了三四年了,生死不知。老伴的去世,留下三婆一个人,孤独地种着那几亩棉花、玉米。老公的儿时伙伴被枪毙了,小时候很老实的一个孩子,长大后出外打工,在公园里和人发生纠纷,纠结了几个老乡,用砖头结果了别人的性命。吸毒者和杀人者曾经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留守儿童。
这是一个人生的悖论,农民工们背井离乡外出打出,是为了他们以及他们的后代有更美好的未来。但是因为留守产生的一系列问题,却让他们以及他们的后代在未来无法更好的生活。当地的职业中学,95%以上的孩子,不是留守儿童就是单亲家庭;那些父母在身边,幸福的城市孩子们,只会选择当地最好的重点高中。家庭教育的缺失,直接导致了教育结果的缺陷。当七零后八零后的农民们,辞父别子,离开那他们热爱又憎恶的土地,踏上南下东往的列车的时候,谁敢说,别离是为了明天更好的重逢;谁还敢说,他们追逐的是理想与未来而并非当下与生存。
大队上的喇叭不知疲倦的天天做着关于农村养老保险的宣讲,几千年的古中国,直到今天,才真正努力地试图践行着先贤们“老有所养”的社会理想。CCTV12依然常常在放着有关留守与空巢引发刑事案件的法制故事。可对于当下的农村,55元一月的养老保险解决不了最本质的需求,解决不了精神的饥渴与亲情的疏离。对于农村人口占56%的中国,当留守青少年的生活和思想,已经不再是教育问题,而上升为社会问题的时候,我在想,中国经济的飞速发展,是否一定要建立在父母、妻女的生生离别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