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是一盏灯(创作谈)
2011-11-21尹书君
●尹书君
写作是一盏灯(创作谈)
●尹书君
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我会走上写作的道路,就像从来没想过我会遭遇车祸导致高位截瘫,致使不能再行走终生“囚”在床上一样,太多太多意外的背后,让我在得与失中感悟命运之手“掠劫”过的五味人生。
如果说是一辆疯狂的逆行轿车在我新婚不久将我瞬间打入人生的万丈深渊,那么文字、写作就是一盏灯,照亮并指引伤痕累累的我摸爬着慢慢走出深渊,重新寻回生命的轨迹和存活下去的力量。而且以后的日子里有了这盏灯的相伴,心灵深处多了些许光亮和温暖。
不堪回首的黑暗深渊啊,爱情、青春和人生都失去葱郁的颜色,至今想起来仍不寒而栗。多发粉碎性骨折的身躯在几次手术修补后大伤元气,奄奄一息的生命只能靠输血、输液及昂贵的白蛋白维持;脊髓严重损伤,完全丧失处理能力,仅仅剩下头和双手能够活动,病床上一个翻身的动作都需有人帮助完成,而且伴随截瘫后的大小便失禁,尿布、尿垫成了日夜不离的必需品;右膝的开放性伤口几经处理,反复地发炎、溃烂、清创,总也不见好;肺部感染,不停地雾化咳痰,差一点把我送往另一个世界;每天下午都要高烧,医术在我面前好像束手无策……在这样的状态下,归属于生命的灵魂似被旋入龙卷风中,一圈一圈地扫过死神之门,一度飘摇不定,踉踉跄跄。
所有的语言、所有的安慰、所有的思想意念都失去了原本的意义,苍白下的我变得异常沉默。我不想把悲痛带给他人,随声附和来人的探视,学会了血泪往肚子里咽。更多的时候,是用沉默拒绝着一切,甚至想忘却自己是谁。能怎样?还能怎样?谁能让我站起来啊!劝人是一回事,自己真正做到又是一回事。我无论如何努力,仍然没有“坚强”到对我自己的身体惨状无动于衷。心情的反复、病痛的折磨、积极和消极的错综交织我常常无力摆脱。
有一天,为我重生奔波不停的哥哥拿来一个日记本、一支圆珠笔,语调平和地对我说:“笔和本先放在这里,实在憋屈得受不了了,可以写出来。怨谁、恨谁、甚至骂谁都由你自己说了算。”一直忘不了哥哥说这些话时的表情,是艰难无力后强装出来的轻松。哥哥是个作家,虽然瘦弱,却有着顽强的意志,他是全家的支柱,撑起每个人的信心。
不管怎样,多日后我真的对着日记本写下一些文字时,在一字一句中梳理内心的感受时,无论现实状况怎样地糟糕,却和文字似乎有了些许感应。那时,再加上亲朋好友、认识的不认识的好心人对我无时无刻地呵护和关注,一个个触动我心灵的人和事,用笔“说话”的同时,我仿佛又“活”过来了。
在这之前,我虽然没有从事过写作,但是无休止的劫难激发出连自己事后都不相信的思想火花和生命感悟。比如“不发烧真好”、“笑,原来也这么难”、“喊痛也是一种幸福”、“苦,要大口大口地吞咽;甜,才是需要慢慢品尝的”、“不是我面对灾难选择坚强,而是在灾难面前我别无选择”、“我属蛇,此时我宁愿是一条真蛇,每蜕一层皮就能获得一次新生”等等,都是当时生命状态的自然流露和迸发。
写作,对我来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只能躺着,一只手把本子举在胸前,一只手拿着笔在悬着的本子上写。眼睛专注地盯着本子,写几行字眼睛就累得发花流泪,拿着笔和本的手就开始颤抖。不知为什么,仅有知觉的肩部麻痛难忍,如影随形的痛,常常搅得我无心写作。但我不想让“惨兮兮”来装扮人生,写不成东西,就大声诵读,咬牙向疼痛宣战。我写作的事情被《牛城晚报》记者知晓后,在其周末版头版头条推出重头报道《“截瘫新娘”用日记书写坚强》,许多媒体给予关注,网上也有很多的转载。
虽然生命仍在反复挣扎中徘徊,但我却没有消沉下去。
在医院的病榻上一手拿本、一手执笔,真正开始写成形的文字,是我细读过一些讲述重病患者的励志书籍之后。
读的第一本励志书籍是《摇着轮椅上北大》,书中主人公郭晖是一个小学未毕业的重残人,完全依靠自学成为北京大学的博士生,在这座名校的百年历史上还从未有过。这本书让我明白:有和我一样悲惨的人,她在我视线外的某一处,不但战胜了病魔、战胜了自己,还达到了健康人难以企及的高峰。心灵被震撼后,写起了读后感,数天后把写好的几页纸拿给哥哥看,他迟疑了一下,语重心长地给出这样的评语:“书你是认真看了,但拿书评的标准来看你的这篇读后感,还远没达到标准。”然后,他以自己多年写作的方法体会给我讲述了一些写作知识。
因为媒体的大力关注,社会上掀起拯救“截瘫新娘”的爱心热潮,到医院看望我的好心人一直没有间断。在我几度擦肩死神再次因感染骨髓炎而面临高位截肢的生命节点时,北京志愿者高伟受“中国青年年度励志人物”张云成和张云鹏所托,专程到河北邢台矿业集团总医院勉励我坚强、做“人生的英雄”,并带来云成的励志著作《假如我能行走三天》。云成、云鹏都是重病肌无力患者,他们用嘴叼笔签名的书籍和创作的国画作品送到我病床前的那一刻,我感觉他们离我是那么近。用心读完《假如我能行走三天》,以《咬紧牙,做人生的英雄》为题,写就一篇自强随笔。哥看后大加肯定,未改一字推荐给编辑,竟第一次变成铅字,发表在《牛城晚报》“书林”版的头条。后来,《邢台日报》、《中国建材报》、《大众阅读报》、《河北日报》、《河北工人报》、《家庭健康》、《散文百家》、《公关世界》、中国作家网等媒体陆续发表了我不少散文作品,给我很大的鼓舞和信心,也带给我在医院里以灰色为基调的生活一抹光亮。
再后来,我的第一本励志著作《“折翅天使”与生命对话》签约出版。国际文化出版公司编辑部及市场部负责人葛宏峰在北京举行的新书首发式上说,在书稿中看到了书君内心张扬着对生命的渴望,觉得是一本励志好书,仅在很短时间内就完成了书籍的审批,比通常快了不只一倍。著名作家陆天明为书作序,陆老师坦言“我拒绝过很多要我写序的邀请”,但是为书君作序却是在第一瞬间就答应了,而且觉得是一种“荣幸”,是“需要战战兢兢地十分认真地去兑现的‘荣幸’”。他在文章中这样写道:“我们应该感谢书君,因为这个如此年轻的人让我们再一次看到‘人’可以如此悲壮顽强,如此坚毅执著,如此无奈但同时又如此自信地去丰富、扩展、加厚和加固‘人’的本义。”
这个时候,我才感到写作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我需要写出更多的东西,让关心我的老师品评,给同样处于生命沼泽中的人们以激励。特别是我以全国关爱之心十大人物、“奥运志愿之星宣讲团成员”的身份应邀到奥运会现场励志奥运志愿者,同时带着新书被中央电视台邀请做客“心理访谈”录制《折翅天使》两期节目,更让我感到我存活下去和创作的意义所在,更坚定了用生命写作的信念。
写作是一盏灯,指引我前行的路。
年近七旬的母亲是我形影不离的坚强后盾,像原始部落人苦苦守着我的一息生命之火,像一位坚强的战士陪着我转战南北求医多地几家医院。我写母亲的文章多,引起的反响也大。一篇《那块浸满辛酸母爱的搓衣板》被新疆《老年康乐报》刊发,引起新疆一位病友的共鸣,找报社要到我的联系方式,多次通过电话和我交流谈心,给我的写作赋予不一般的意义。
这份梳理自己思想,又能安抚他人心灵的写作,被朋友当成手持灯光,照亮了每个同路人。这一层意义是我不曾想到的。我在网上建立了“与死神对决”博客,手机开通了“生命热线”,河北、新疆、广东、上海、北京、山东等地身患重症和残疾的朋友通过不同方式和我倾心交谈,甚至在生活中遭遇不幸、失恋和巨大压力的人也找到我汲取精神力量。
“活好自己”,无论遇见怎样的境况,我们身上都有“活好自己”的神圣责任。残酷的车祸限制了我的活动范围,在阅读思考后的写作,却拓宽了我的视野。
身体的不便、心灵上的痛、生活中的苦,不在其中的人,是很难想象的。能写出来的可能永远仅是冰山的一角。
对于写作,我仍感是一个门外汉,并不是顺风顺水的。当被生活中某人某事触动时,有想法,行之笔端时,却似散落一地的珠子串不起来。如果半途搁浅,线是线,珠是珠,零散地跑出了头脑以外再也拾不起来,头脑一片空白。自感自己的能力严重不足,这时会像一个爱使性子的孩子,躲得远远的,省得被那些珠珠线线奚落,让自己窥见到自己的无力和卑怯。
这几年当中,得到不少前辈老师的指点和引导,从写作,到生活,到人生的思考,给我很大的帮助,助我成长。苦闷中,常有良师益友建议:不要只写自己那点事,放开思路也可以写别人啊;多阅读,多读经典,厚实自己的文化底蕴;静下心,沉淀下来,能写出好文章的必是善于观察的人……
曾经彷徨,犹豫不决,在拒绝中反思,又在反思中求索。但是无论我是怎样的态度,写作就在那里,像一盏灯固守在那里,接近它时便给我切身的光亮和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