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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复的杜甫研究

2011-11-19刘文刚

杜甫研究学刊 2011年4期
关键词:体例年谱杜诗

刘文刚

单复 (一名单复亨),字阳元,剡原(今浙江嵊县)人。明洪武四年举怀才抱德科,为汉阳湖泊官,为汉阳县令。

单复研究经典,有诗歌创作。对杜诗的研究非常用力,作《杜诗愚得》十八卷。殆成稿于洪武壬戊,谋刻印未果,后由江阴朱氏 (善继、善庆)兄弟刊印行世。

《读杜愚得》是明初杜诗研究的非常重要的成果。

首先,对杜甫的生平进行了详细的研究,颇有发明创造。

单复在宋人编杜甫年谱的基础上,重新编定杜甫年谱。他编杜甫年谱的指导思想是,“以次序其诗,且以见游历用舍之实,考究地理时事,以著其当时所闻所见之实及用事之妙。”(《读杜愚得·凡例》)也就是说,他编杜甫年谱,完全是为了知人论事,更好地阅读和理解杜诗。从这样的目的出发,他在体例上进行了大胆的创新,增添一些前人没有的年谱义项,成为一部体例非常完备的年谱。其主要体例为:一、对杜甫生平及年谱的体例进行简要说明。二、附杜甫世系。从杜甫远祖杜预开始,重点列出从杜审言 (杜甫祖父)到杜甫后代的世系。三、录杜甫生平的重要材料。先列《新唐书·杜审言传》再列元稹《唐杜工部墓志铭》《新唐书·杜甫传〈文艺传〉》。四、时代与社会背景。主要列政治、军事大事,重要人物的活动、社会大事、重要亲友的大事。五、对杜甫重要的生平事迹系年。六、对杜甫的诗进行系年。这样的体例,不仅比宋人年谱的体例大大丰富了,而且与我们现在体例最完备的年谱也大致差不多。这着实令人惊奇。

从总体看,《读杜愚得》的《重定杜子年谱》非常详尽,材料丰富,而表达又相当简洁。(天宝)二年癸未:春正月,安禄山入朝 [上宠甚厚 (小字注)]。三载甲申正月,改年为载。始祀九宫神。李白入长安。夏五月,公之祖母卢氏卒。公并在东都。(诗系年:)《龙门》《过宋员外之问旧庄》《临邑舍弟书至苦雨黄河泛滥因寄诗》《假山植兹竹》《李监宅二首》《覆舟二首》。” “(天宝)十四载乙未:春二月,安禄山请以蕃将代汉将,从之。哥舒翰入朝得疾,遂留京师。冬十月,帝如华清官。十一月,安禄山反。十二月,封常清与贼战,败绩,遂陷京师。以哥舒翰为副元帅,军于潼关。翰病不能治事。公在奉先。” “(大历)五年庚戌:夏四月,湖南兵马使藏玠杀其团练使崔瓘,澧州刺史扬子琳、道州刺史裴虬、衡州刺史阳济讨平之。公年五十九,春在潭州,率舟居。夏,避藏玠乱入衡州,欲往彬州依舅氏,因至耒阳。闻贼平,回潭州,欲归襄阳,道卒,殡于岳阳。”读这样的年谱,对杜甫的生平,所生活的时代和环境都有清楚的了解。

在具体系年上,《重定杜子年谱》也有很多不同于一般系年的地方。如李白被赐金还山,单复系于天宝六年,而现在学术界一般认为是在天宝三年。杜甫《戏为六绝句》单复编在天宝九年,而现在学术界一般认为作于入蜀之后,难以确切系年。但是,不管单复的系年正确与否,他都是一位勇于探索的学者。不过,单复将杜甫所有诗进行系年,并将所有的诗的目录纳入《重定杜子年谱》中,则显然是不恰当的,因为杜甫 很多诗确实难以确切系年。然而《四库全书总目》谓“是编冠以‘新定年谱’,未免附会。”则未免把它的缺点看得太重。事实上,《重定杜子年谱》是有创新的扎实的年谱,是明代杜甫年谱中的佼佼者。

第二,《读杜愚得》的注采用集注的方法。单复生长明初,对于宋人的注广泛搜辑,包括诗话和笔记,间用明人的材料。如王洙、王得臣、王深父、赵彦材、黄希、黄鹤、薛苍舒、薛梦符、鲁訔、蔡梦弼、鲍彪,其余如黄庭坚、苏轼、沈括、蔡絛、修可、蔡宽夫、唐庚、王十朋、杨万里、刘辰翁、天觉、定功、默翁、郑、田、邹等 (有些标姓者,具体名字不详)。而所用的注释主要为王洙、赵彦材、黄希、黄鹤、蔡梦弼几家。应该说,这几家基本上代表了宋代注杜的水平,而利用其他注家的注释和诗话笔记,又广泛吸收了前人的杜诗研究成果。在集注时,注意甄别,尽量采辑正确的注释。同时注意文字的简明,尽量不繁琐重复引证材料。其指导思想是: “集诸家注释,或著其用事之出处,或指其立言之来自,或说其作诗之旨意,凡此皆取之。若其穿凿附会及重复冗长者,皆删之。”(《读杜愚得·凡例》)

单复的注释也有自己的发明,主要是关于杜甫诗中一些重要人物的生平。《八哀诗》(卷一二)在哀严武的诗下注:“严武,华州华阴人,挺之之子,幼豪爽,读书不甚究其义。初离阴补,其后自致身。累迁殿中侍御史。从玄宗入蜀,至德初赴肃宗行在,房琯荐为给事中,收长安,拜京兆少尹。坐琯事贬巴州刺史。久之,迁东川节度使。上皇合剑南为一道,擢武成都尹,剑南节度使。还,拜京兆尹,为二圣山林桥道使,封郑国公。迁黄门侍郎,复节度剑南。破吐蕃于当狗城,遂收盐川。加检校吏部尚书。永泰元年薨。”显出人物注释的功力。

单复的集注也有很多因误辑而沿袭错误的地方。《戏作俳谐体遣闷二首》:“[沈存中曰]乌鬼:鸬鹚也。”实际上乌鬼是一种饲养的类似乌鸦的黑色水鸟,即鱼鹰,俗称鱼老鸦。《巳上人茅斋》 (卷一):“[欧阳公曰]僧齐己也,善吟诗,知名于唐。”齐己为晚唐人,与杜甫时代相隔很远,其说甚误。

第三,对杜诗的思想内容和艺术形式的特色进行解说,也有一些创造。

对杜诗的解说,宋儒已做了很多工作。单复的创造性在于:对杜诗的思想内容进行全面而详细地解说,同时对杜诗的艺术特色也进行认真地解说。

《杜诗愚得》的解说也带有集注性质。其解说如已有好的前人的评论,则用前人的评论。具体说来,所辑主要是默翁和刘辰翁的评论。不过总体说来,辑评较少,更多的是单复自己对杜诗的评论。

单复对待前辈学者的态度很端正。对于前人的好成果,充分肯定,加以吸收。对于自己认为不对的,敢于发表不同意见。对默翁的评论多有辑入,多是赞同。有时辑入后也发表不同意见。“[默翁曰]前四句卧病不得出游,而又多风雨也。况味亦无聊矣。后四句羡花柳禽鸟之得时适性,而吾乃卧病。赋而兴也。”单复评云:“诗言卧病峡中,且值风雨拥塞,欲之荆岳,不可得,故曰‘瀟湘洞庭虚映空’。至于暮春柳暗莲红之时,见鸳鹭之立洲渚,且挟 (蛱)子翻飞还依一丛,殆叹己不若彼,得以遂其生耳。赋而比也。须溪谓此等诗可以不作,此评毋乃大(太)率乎?”单复的阐释更清晰,更符合杜诗的原意。同时对刘辰翁的批点提出了批评,是有发明的。单复对前辈学者的态度往往一分为二,批评其错误,肯定其成绩。这在对待刘辰翁的态度上表现得最为明显。单复对刘辰翁批点杜诗有的批评很严厉,但有时也很肯定,并辑录其批点。单复云:“且近世咸重须溪刘氏批点杜诗。家传而人诵,亟取读之。其开卷第二首《赠李白》诗曰:‘野人对羶腥,蔬食常不饱。岂无青精饭,使我颜色好。’刘评云:野人所喜者蔬食,第对羶腥,故思青精饭耳。余疑未解。又《望岳》诗曰: ‘荡胸生层云。’评曰:登高意豁,自见其趣。余益疑矣。及观评《上韦左相》‘八荒开寿域,一气转洪钧’云:颂相业多矣,未有如此轩豁快意者。余乃知须溪所评,大抵只据一时己见而言,亦未明作者立言之旨意,然颂相业语实误后学。”(《读杜愚得自序》)批评是尖锐的。但在《读杜愚得》中多次辑 (或引)刘辰翁批点。如《新婚别》:“[须溪]谓‘曲折详至,缕缕几数转,微显圣达’者是矣。”

单复本人的评论占所作的解的大半。其主要内容为三方面:一、论杜诗的思想内容。二、论杜诗的艺术。三、标赋比兴体。长诗分段进行解说。标赋比兴体和长诗分段是受朱熹《说诗骚》体例的影响。实际上单复解的体例乃是直接受默翁的影响。从单复《读杜愚得》所辑的默翁的评语的体例正与我们前面所引的单复评论的体例完全相同,就是最好的说明。

《读杜愚得》在内容解说方面尽量按杜诗文字本身的含义来解释杜诗,不深求,少附会。解释中力求突出杜甫的忠君仁爱的思想,突出杜诗的社会意义。在艺术解说方面,主要解说篇章结构、艺术手法、语言艺术和基本风格。对内容与艺术的解说,往往融为一体。《早发射洪县南途中作》(卷八)云:“此诗公自叹衰老,一破愁颜,又难屡得,是以有阮藉杨朱之哭泣也。是诗写征途早发及跋涉苦乐之事,委曲详尽,读者详之。赋也。”《日暮》 (卷八)云:“此诗主意在首一句,其下三句应风起,后四句应日落,言日落风起而乌尾讹,云未动而水扬波。当是时,羌妇哭,胡儿歌,则将军拥彫戈别,上马而夜出焉。赋也。”对短篇的分析,很多都简洁明白。《洗兵马》云:“此诗厌乱思治,欲天洗兵而作也。首一节喜皇威之清歌岱,而言捷报已收山东。唯邺城未下,不日可得,以及独任郭相并宴劳回纥之事。‘已喜皇威’言肃宗今收山东,以成中兴之业。‘常思仙仗’言明皇岁幸骊山,以致蒙尘之祸。是故,三年士卒暴露悲笛里,关山月,万国生民涂炭,伤兵前草木之风。第二节纪车驾还京,而言成王、郭相、光弼、思礼二三豪俊能济时,而苍生已宁,紫极已正。第三节,喜中兴之业已成,而言‘攀龙附凤’之从,当知蒙帝力以致为侯王,莫夸身强而妄想,戒之之词也。且关中留萧相,幕下用张子房,以致乱臣贼子之灭迹,而中兴之业喜其已成。谕之之词也。末一节结上三节而言,远人贡琛,诸山呈瑞,‘隐士休歌紫芝曲’而遁世,‘词人解撰河清颂’以纪瑞,奈何布谷催春而田家惜雨。今虽邺城未下,不日可克。苟克之,则琪上健儿当急归以慰城南之思妇可也,不宜久劳于外,故曰‘安得壮士挽天河,净洗甲兵长不用’,厌乱思治之词也。”紧扣诗的语言文字与内容解说,又用分段的形式,解说正确,清楚细致,非常有利于读者了解杜诗的本意。有些诗也注意挖掘杜诗的忧国忧民的思想,但仍然不脱离诗文字表达的内容。《将适吴楚留别章使君留后兼幕府诸公得柳字韵》云:“此诗公自言留蜀之久,今将之吴楚,留别章梓州及幕府诸公,既自道其所以,又忧中原盗贼之多、乘舆播迁及别后寄书相忆之事。赋也。首言入蜀之久,常恐有酒失而辞酒徒,今将适吴楚,吾知免夫。次自言今昔之不同,而行止复何有耶。今将适吴楚,且相逢有新故,相知有浅深。是以取别随薄厚焉。其曰‘不意青草湖,扁舟落吾手’,言之吴楚也。交言章梓州饯别而宾客留欢之厚。次言此行三峡波涛之险,未足为畏,而盗贼之多,衣冠之走中原,君王之安否,消息未闻,为可忧耳。末言拜东皇,上南斗,以适荆蛮。有使即将寄书,否则,唯长忆不忘而已。吾于是诗见公之自道其真,忧国尤至,章彝诸公闻此亦有感焉者与。”解说虽带有强烈的感情色彩,但仍然是从杜诗本身的内容出发,故不使人觉得牵强附会。

古人解说杜诗,总难免有偏离杜诗本意的地方,单复也是如此。究其原因,古人评诗,喜欢以意逆志,解诗时难免求比兴,求讥刺,求褒贬。单复解诗有时也用这样的方法,自然也容易违背杜诗原有旨意。《奉寄高常侍》云:“此公殆讥高之无功而朝除,且伤己之迟暮而留滞,故作是歌欤。言我与高相交于汶上,年已久矣,而其飞腾为尤甚,盖以其为节度也。为节度则其总戎,楚蜀应未全全乎,言其出师之无功也。为文章则方驾曹刘,不啻过之,言其文辞之藻丽也。今日须汲黯之在朝,中原忆廉颇之为将,言其朝除而别思良将也。今我在蜀,惟春色催其衰老耳,故别泪如水之东注也。”题曰“奉寄”,本是尊敬之辞,而诗称其为汲黯,廉颇,言其方驾曹刘,皆是赞美恭贺之辞,而解为“讥”,真谬以千里。殆受黄鹤讥刺说之影响,加以发挥,更觉荒谬。单复对杜诗艺术的解说,不少也嫌过于简略,过于浅俚。

总之,单复是明代一位重要的杜甫研究学者,《读杜愚得》是一部重要的杜甫研究著作。它在著述的体例方面有所开拓,在杜甫的生平研究和诗的注释研究方面,也有自己的贡献。杨士奇云:“考事究旨,必归于当。其疑不可通者阙之。”“简直明白,要其得杜之心为多。”(《读杜愚得序》)评价是公允的。

单复的研究著作出版于明代前期,无论是他的学术思想,研究方法和著作体例,对明代的杜甫研究都产生很大影响,对后世也产生很大影响。他是明代杜甫学开风气的重要人物。他的《杜诗愚得》为明代学者所重视。陈明更辑五言律成《杜律单注》行世。其《重定杜子年谱》更成为学者的重要参考,张綖《杜诗通》、周甸《杜释会通》、邵傅《杜律集解》都用过。其解用类似古文翻译白话的方式解说杜诗,可以说在杜诗学研究上开一种风气,也可以说开创一种解说杜诗的流派。后来明代学者邵宝、张綖、谢杰等均走的这条杜甫学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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