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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如何激活——《女神》接受方式的探寻

2011-11-19

郭沫若学刊 2011年3期
关键词:现代文学郭沫若新诗

李 晓 虹 李 斌

(郭沫若纪念馆,北京 100009)

“五四”至1949年的中国现代文学,在中华民族从传统到现代的转型过程中,起到了重要作用。鲁迅、郭沫若、茅盾、老舍等人的作品,每一发表,总是被争着阅读,牵动着无数人的心。青年们或借此提高素养,或借此认清现实,或借此走向革命,现代文学作品在被阅读中延续着它的生命。但毋庸讳言的是,随着大众传媒的兴盛,阅读方式的革命与时代语境的变迁,曾经一度辉煌的现代文学作品离大众渐行渐远。

阅读郭沫若、茅盾、老舍作品的年轻人已经不多,就连鲁迅作品的读者也逐渐减少。这些现象的产生,是因为现代文学作品内容贫瘠,与我们当下面对的困境和思考的问题相去甚远?是因为我们不读原典,仅靠文学史的只言片语或道听途说就自以为了解一部作品,从而束书不观?还是因为我们简单地将那些作品尘封在一个历史的结点上,用一些定评把作品的内涵固定下来,以至使后来的读者失去了阅读的快感和参与创造的激情?

这是一个复杂的问题,很难用一两句话说清楚,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一部作品的生命,只有在阅读和被接受中才能丰富和延续。让现代文学中的经典作品,成为当下读者重要的生活伴侣,并通过读者的接受,重新焕发生机和活力,无论对于现代文学作品本身,还是对于当下读者,都是必要的。而这一使命,必然落在我们现代文学史研究者和文学博物馆工作者的肩上。

《女神》自出版以来,一直获得人们的高度评价,被认为是“第一部伟大新诗集”[1]和“现代新诗的奠基之作”[2](P103)。但正如大多数现代文学中的经典作品一样,《女神》也面临着如何在当下读者的接受中延续生命的问题。今年是《女神》出版90周年,要让一部90年前的新诗集,在今天这样一个信息爆炸,生活节奏快速的时代获得更多的读者,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女神》自身所具有的精神内涵的丰富性、开放性和表现形式的多样性,使我们产生了创造性地激活经典,重读《女神》的愿望。郭沫若纪念馆联合相关单位,展开了一系列动态的,立体的,多层次的纪念活动,其相关做法和思考,不仅仅指向《女神》,也涉及到整个现代文学中的经典作品如何激活的问题,所以有必要进行简要介绍,供同行探讨。

一、专家解读:《女神》内涵远未穷尽

5月17日,我们在郭沫若纪念馆召集了题为“文学与记忆”的《女神》出版90周年学术座谈会。会上,专业读者们根据当下的社会语境和自己的阅读经验,重新理解《女神》,批判关于《女神》已有的知识和观念,敞开了《女神》的丰富内涵。[3]

1.《女神》的生命力,在于如实反映了时代的苦难与理想

张恩和(中国社科院)认为,《女神》描写了在“阴秽的世界”中“宝刀也会生锈”及各种鸟类的丑态,揭示了当时社会的黑暗,这相当深刻,在今天读来,我们仍能产生共鸣,所以,《女神》的价值不在于“文学记忆”,而是它的生命力,它的青春激情。孙玉石(北京大学)认为,如果对当下社会问题,比如贫富差距扩大、教育资源分配不公等现状有所了解,我们就会承认,《女神》对传统束缚的反抗,对自由精神的高扬,对和美世界的追求,具有永恒的意义。王光明(首都师范大学)认为,郭沫若为新诗带来了一个大气的、有感受力的“自我”。这一“自我”,当然不是拘束于个人情感的小天地,而是整个时代社会发展的剖析者和代言人。上述发言提醒我们,《女神》的生命力,缘于郭沫若对时代脉搏的准确把握和表达,对黑暗与丑恶的揭示与鞭笞,对尊严与自由的向往与礼赞。可见,新诗表现时代人生的“大我”,能给读者留下更深刻的印象。

2.《女神》开启的浪漫主义传统,在今天值得重提

李怡(北京师范大学)认为,今天我们大量谈论中华民族的“大国崛起”,却忘了国家的崛起应该以国家中个人的崛起为前提,而中国人精神的崛起在诗歌中第一个可以追溯的对象就是郭沫若,第一个可以追溯的诗集就是《女神》。世界各民族进入现代文明在很大程度上都是以对人的主体性的发现和肯定为前提,从某种意义上说,也就是以对浪漫主义文化传统的发扬为前提。但《女神》的浪漫主义传统,在整个中国现代文学的发展中仅属昙花一现,到后来我们急于追赶各种新的思潮,从现实主义、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到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问题在于,没有一个真正强健的自我,没有真正的主体意识,任何追星赶月式的思想发展都是空洞的,缺乏“可持续性”的内在动力。所以,在《女神》出版90周年的今天,重提其中的浪漫主义传统也许就不是一件多余的事。

3.《女神》不仅表现时代精神,还体现了诗人多方面的复杂情感

在我们的知识系统里,《女神》往往被简化了。魏建(山东师范大学)考察了自王瑶《中国新文学史稿》至现在流行的文学史著作,发现它们对《女神》的介绍大同小异,所突出的主要是《女神》第二辑中的少数几篇作品。但读了蔡震的《〈女神〉及佚诗》后,却发现文学史的介绍并不可靠。他认为,《女神》不仅表现了诗化的时代精神,更多的还是情感、非理性的冲击及对现代人生命感受的诗性记忆。李晓虹(郭沫若纪念馆)考察了1922-1923年间韩国翻译家梁白华通过《东明》杂志译介的郭沫若的新诗。这些新诗并非国内文学史中反复提及并高度评价的那些表现破坏与创造的时代精神的作品,而是《司春的女神歌》、《春天来了》和《死的诱惑》这些意象丰富,笔调清新,表达的情感看似简单,其实直面了生长和死亡、生命的欢愉和痛苦等重大命题的作品。她认为,这些作品应当引起我们更多的关注。《女神》对复杂情绪的诗化表达,值得我们今天重新阅读和思考。

4.《女神》在新诗形式上的多方面探索,对当下诗歌创作充满启示

近年来,“梨花体”等引起了大家的普遍关注,支持者认为这是新诗形式的解放,反对者认为这些“口水诗”破坏了新诗的庄严。在这次研讨会上,专家们对此有所回应。刘福春(中国社科院)认为,当下有些诗歌真正实现了胡适的想怎么写,就怎么写的理想,但却很难说这些东西就是新诗。毋庸讳言,现在有些人一提起诗人,总带着鄙夷和嘲笑的口吻,这不得不令人对《女神》肃然起敬,《女神》中的新诗才是真正的新诗。高旭东(中国人民大学)认为,从旧诗向新诗的转型是由郭沫若完成的,《女神》多方面的诗体试验,给诗坛带来了冲击,闻一多、徐志摩实际上接续了郭沫若的传统。王光明认为,没有郭沫若,新诗就不会那么新,他是中国诗体试验的重要开拓者,除十四行诗外,几乎所有的新诗诗体他都尝试过。蔡震(郭沫若纪念馆)也强调郭沫若对新诗诗体多方面的尝试,比如《女神》时期的佚诗《雷雨》,就是对侧金字塔形诗体的尝试。

这些新鲜见解的涌现,说明《女神》的内涵远未穷尽,值得学者们不断的研究和发掘。

二、朗读表演:用声音再现《女神》

印刷出来的作品,白纸黑字,抽象而缺乏生机。其丰富内涵,要靠读者在接受中重新构建。读者隔着时间的长路回望时,需要穿越时空的精神跋涉,这对读者提出了较高的要求,仅靠阅读,很多读者已经无法体会其丰富的意蕴。

朗读和表演,把平面的文字变成了立体的声音和动作,让诗歌的音乐感、节奏感和无限的可能性都得到尽可能充分的体现,诵读者、表演者和观众都容易更深层次地接近作品。

在纪念活动中,诵读和表演《女神》成为一个重要的内容。

我们联合相关单位,先后举行了3次大型诗歌朗诵会。6月2日,在纪念馆院内与《中国作家》杂志社共同举办了端午诗会。6月9日,与上海市作家协会、上海戏剧学院共同举办以《女神礼赞》为题的专场诗歌朗诵会。6月11日,与上海图书馆与上海戏剧学院共同举办《女神》专场诗歌朗诵会。

在端午诗会上,当中国国际广播电台的著名播音员朗诵《凤凰涅槃》时,四合院里顿时被一种气氛所笼罩,那是随着音乐和诗歌节奏而行进的情绪,由悲壮的自焚到群鸟的聒噪,再到凤凰的浴火更生……人们跟随着诗句走进神话,走进历史,走进诗作带来的开阔的思索空间。

在上海市作协大厅里,著名作家苏叔阳、郭沫若纪念馆馆长郭平英、著名话剧演员陈奇、张铭煜和青浦区民工子弟学校的孩子们同台朗诵了《女神》中的代表诗作二十余首,《序诗》《炉中煤》《司春的女神歌》《浴海》《我们的花园》等诗作带给观众极大的震撼。当苏叔阳和民工子弟学校的学生一起朗诵《地球,我的母亲》时,作家飘逸的白发、浑厚的声音和孩子们稚嫩的声音、率真的表情贯穿在诗句中,构成一幅感人的画面。

上海戏剧学院导演系2010级学生编导、表演了诗剧《女神之再生》《棠棣之花》和《湘累》,给我们展示了长期学习戏剧的读者所体验的《女神》。

学生们的表演完全是原创性的,他们通过自己独立的阅读、感悟,设计了道具、音乐和舞台动作,并根据舞台需要,做了些微改编。比如《女神之再生》一剧,孩子们设计了一个类似叙述者的角色,而这在剧本中本没有被安排上场的。开幕后,留着小胡须,戴着耳环,穿着和神态俨然印第安人的叙述者站在舞台中央,双手持短桴,一上一下飞速击鼓,口中念念有词:“巉岩壁立,俨如巫峡……”这就将舞台提示表演出来了。在共工颛顼争帝的场景中,叙述者始终站在舞台中央,注视着争斗。尔后,在共工颛顼及其党徒扶着大鼓,逐渐倒下去时,叙述者伸长了脖子,看着他们逐渐归于无声。让叙述者作为一个人物上台,观众能够不完全融入共工颛顼的时代,而是以清醒的态度保持对诗剧主题的思考。这样的表演自然就产生了一定的间离效果。这证明在上戏学生们的心中,《女神之再生》是一部充满布莱希特色彩的现代剧。这样的审美体验,在《女神》阅读史上是非常独特的。《湘累》一剧的表演,也给人很多启示。娥皇女英是两位歌喉特别清脆的女生表演的,她们的歌声,时高时低,始终回响在舞台上。在屈原想跳水时,娥皇女英从舞台的侧面走向中央,不停地做出引诱屈原的动作,女须和船夫都看见了,女须甚至试图赶跑她们。这样的动作设计,以及娥皇女英那缭绕不去的歌声,让人想到了西方赛壬女妖的传说。也许上戏的学生们并没有做这样的联想。但是有经验的观众会受到启发,《湘累》一剧对屈原故事的演绎,多少渗进了郭沫若对西方尤其是德国文学的阅读体验。

可见,20来岁的戏剧学院学生,带着他们的文化背景和审美经验,对《女神》做出了独特的理解和表现。这样的理解和表现,一方面丰富了他们的审美体验,正如他们的指导教师姜涛说,学生们刚开始对这些诗剧理解并不深刻,但真正体验、表演过后,才觉得《女神》的伟大,另一方面也丰富了观众对于《女神》的认知。

在上海图书馆举行的朗诵会也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离朗诵会开始还有一个多小时,许多观众就已经等在场外。他们是看到海报后提前预约的,其中有许多年轻人,更有许多满头银发的老人,他们从四面八方赶来,走进诗歌,走进《女神》。

除了上面提到的著名作家和上海戏剧学院学生的演出外,上海图书馆业余朗诵团的成员的高水平朗诵让人们感受到《女神》中那些清新、明丽的小诗所具有的艺术感染力。这些业余朗诵者来自不同行业,不同岗位,是对朗诵艺术的酷爱让他们聚在一起。他们声情并茂地朗诵了《鹭鹚》《春蚕》《霁月》《晨兴》《海舟中望日出》等短章,全场观众为之感动。很多观众看完表演后激动地说:原来《女神》是这样的,它的内容非常丰富,今天读来仍能深深打动我们。

三、教育戏剧:未完成的《女神》在孩子的想象中延伸

《女神》不仅能够被学者重新解读,也能走进今天读者的内心深处。一系列活动中,使我们对这一点深信不疑。但是,这样复杂的作品能否在孩子心中引起反响,我们却是从疑惑到确信的。

当以英国“教育戏剧”理论为基础的北京“抓马宝贝”(Drama rainbow)英式创意学校的老师跟我们谈合作时,我们对小学生读《女神》深表怀疑。

教育戏剧,是上世纪60年代在英国逐渐发展起来的一门新兴学科。在传统的戏剧表演中,演员事先要记住台词和动作,经过“台下十年功”的辛苦排练,才走上舞台,表演给观众看。作为青少年的教育手段,教育戏剧与传统戏剧不同。教育剧场形似课堂,没有演员和观众的区分。导演跟教师的角色相似,他指导演员通过独立思考,结合自己的体验,将规定的主题和情景即兴表演出来。

5月17日,“抓马宝贝”的年青老师与北京市朝阳区同心实验学校的18名六年级的农民工子弟在郭沫若纪念馆开展了解读《女神》的教育戏剧活动。活动前,我们和老师们多次讨论,将活动主题定为引导孩子们体验《女神》中苦闷与更生两种意境。在对苦闷的表现中,导演引导孩子们进入一个被战乱、贫穷、疾病困扰的环境。18个孩子随机分成了4个小组,分别按照《凤凰涅槃》中“脓血污秽着的屠场”“悲哀充塞着的囚牢”“魔鬼叫号着的坟墓”等诗句摆出充斥着苦难与压抑的各种姿势。随后,导演设计了天空晴朗,晨曦初上的场景,孩子们设想自己在这一情景中,表演对“到处都是生命的光波;/到处都是新鲜的情调;/到处都是诗;/到处都是笑”[4](P78)这些诗句的体验。在整场活动中,导演始终没有告诉孩子们这些作品的标题与主题,而是不断启发、不断鼓励,让孩子们各抒己见,畅所欲言,力图通过这样的渠道最大程度的挖掘出孩子们对于《女神》的审美体验。

《女神》的教育戏剧使我们相信,文学作品本身充满了不确定性,留下了很多空白,需要读者在阅读过程中明朗化和确定化。在这个过程中,读者运用自己的经验和想象,对作品做出充满个性特点的理解和阐释。因此,同一部作品,在不同的阅读者那里会有不同的呈现。事先不告诉孩子们《女神》的主题甚至他们所表演的具体诗篇的标题,这事实上是不预先规定阅读方式,不预先规定阅读效果,也就是不让孩子们的阅读成为某种权威阐释的留声机,而是让他们充分运用自己的个性和经验,参与到作品的再生中去。活动结束后,观摩表演的全国各地20多家文学博物馆的专业人员进行了现场讨论。孩子们对《女神》诗句的理解方式,给大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丰富了我们对于《女神》的审美体验。

通过这些活动,无论学术界还是一般读者,很多人对《女神》都重新产生了兴趣,这部出版于90年前的诗集,今天又恢复了青春。在现代文学作品普遍面临着失去读者,成为风干的知识序列的情况下,我们贡献自己的些微努力,是想争取大家的共鸣,探索一些更适宜的渠道,让社会对于现代文学的经典作品,重新燃起接受的激情,让现代文学的经典作品,在不断的被接受中保持着充盈的生命活力。

这次对于《女神》的纪念,我们一方面创造性地开展各类接受活动,让各类读者直接接受《女神》,交流对于《女神》的审美体验,同时,我们通过大众传媒,将这些审美体验传递给没有直接参与活动的人们,让更多的人燃起阅读《女神》的激情。另一方面,这些活动反馈给我们不同读者对于《女神》的不同阅读体会,丰富了我们对于《女神》的认识,增强了我们研究《女神》的信念。这不仅说明我们对于《女神》这样的经典作品,阅读理解得还远远不够,也说明了现代文学的经典作品,其实仍然具有丰富的可能性,关键在于我们如何去挖掘,如何创造条件让大众去接受。

[1]周扬.郭沫若和他的《女神》[N].解放日报(延安),1941-11-16 (第4版).

[2]钱理群等.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M].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 .

[3]学者发言.九十年后说《女神》[N].文艺报,2011-06-08 .

[4]郭沫若.光海[A].沫若文集·第1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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