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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据时期台湾知识人的旅外体验:现代性与文化认同——以林献堂的《灌园先生日记》为研究中心

2011-11-19陈美霞

闽台文化研究 2011年2期
关键词:林氏现代性

陈美霞

日据时期台湾知识人的旅外体验:现代性与文化认同——以林献堂的《灌园先生日记》为研究中心

陈美霞

林献堂,台湾政治家、诗人,名大椿,号灌园,字献堂。林氏原籍福建漳州,出生于赫赫有名的台湾雾峰林家,从小接受汉学教育,坚持汉民族认同。1895年,台湾沦为日本殖民地,年仅14岁的林献堂随家族返回漳、泉两地居住,但几年后终迁回台湾。日据时期,林献堂坚守汉人本位的思想,一生不说日语、不穿木屐、坚持汉民族的传统生活方式。2000年台湾“中央研究院”整理出版的《灌园先生日记》(林氏1927年至1954年的日记)为台湾历史上最重要的私人文献之一,其中游历欧美的部分曾以《环球游记》的形式在《台湾民报》上连载过。长达一年之久的环球之旅,林献堂遍历欧美十余国,旅游见闻与感思悉数收录于《灌园先生日记》。

林献堂的和平抗争谋求自治的思想与梁启超颇有渊源。1907年,林献堂旅行日本时曾向梁启超请教台湾自治之道,梁启超衡量中日政经情势,提出大陆内忧外患自顾不暇,但梁以爱尔兰争取自治的过程为镜鉴,建议台湾社会运动领袖通过广泛结交日本政要,以设置议会的方式争取自治以减少伤亡。林献堂相当关注台湾的社会发展状况,先后领导过新民会、台湾文化协会、台湾民众党、台湾地方自治联盟等组织,被称为“台湾议会之父”。1927年文化协会分裂,1929—1930年林献堂效法梁启超,游历欧美,希望为台湾寻找救赎之路。

林献堂《灌园先生日记》的欧美游记部分可以看出台湾的殖民地子民在政治认同与文化认同、殖民性与现代性上的两难。林氏游记并非是游山玩水的轻松闲适的休闲与消遣,相反他的游记较为严肃和沉重,多的是关于民主政治、自由平等诸多议题的探讨,比如对埃及独立以及黑人种族歧视的思索。此种关注取向与台湾殖民地的位置、林献堂本身社会运动领袖的身份息息相关。

一、现代性体验:商业、都市与政治

旅行的时空迁移、跨越地理和种族,使得前现代社会的子民的旅行日记充满“现代性”意味。都市文明景观、欧美民主政治、西方现代艺术……这些对林献堂来说,都是颇为新鲜的现代性体验。从《灌园先生日记》中可以看出,林献堂对伦敦、巴黎、华盛顿、纽约等西方城市建设与规划着笔不少,也多次参观英国、美国议会并旁听,这与他对台湾社会、政治的未来期许不无关系。因此,林献堂的游记在当时的报纸上连载,这除了向民众介绍西方外,实际上也是一种考察,他希望从西方现代文明中寻找某些借鉴。

林献堂对资本主义商业文明颇为敏感,在参观纽约时候,林献堂注意到了“托拉斯”的垄断性质,同时因为纽约银行等金融机构众多,铁路交通发达,林认为纽约会取代伦敦成为世界金融中心。林献堂眼中的纽约有九百家银行,二十五亿美元资金,十一家铁路公司,每年运载一亿五千吨货物,其中之一火车站每日有五五八车次乘载十几万乘客。在纽约时,他们还去攀登了1913年建于曼哈顿南端华尔街的金融中心,当时世界最高的五十七层高楼。林献堂登上大楼前,心里盘算坐升降机每层若费半分钟,则须半小时方得登上绝顶。没想到两分钟就到第五十层,再换升降机直上顶楼。他写道:“俯视街上,三十层、四十层之高楼,皆卑卑不足道,遥望自由女神立于波平浪静、水明如镜之中,汽船似鲫,来去其前。回顾两大河,环抱曼哈顿岛,淙淙而流入于海。”相对于村舍、楼梯,摩天高楼、升降机(电梯)都是现代科技文明的产物,也是现代都市文明的象征。登高望远,环视纽约,林献堂“瞻眺半晌,心旷神怡,飘然欲仙,视世间之事如尘芥,无一物足以滞于胸中也。”[1]林献堂应是日据时期台湾少数有机会登临世界最高大楼者,他的登临体验令台湾民众跳过日本的现代性中介,直面与感受西方现代文明。

除了商业文明,林献堂同样关注都市空间、都市言论氛围。在游历伦敦时,他特意到海德公园参观。“次到海德公园,逢日曜之下午,男女来游者不下数万人,又十数处讲演,有讲宗教、有谈政治……又有两处竖红旗讲社会主义,独此周围有警察数人在焉。兹记其数点:一、不知议会所议何事,不如我在此与诸兄弟之畅谈;二、现首相与诸大臣谨可作传人之具耳,一无能位;三、现时社会为经济之均衡,以致近来少女堕落其中有十之八焉,若使经济均衡,则可救此八个之少女;四、支那国民为爱平和之国民,近为处理其自国之事,而政府竟出兵二万,月费九十万磅,不知其为何事,所保护何人?不外作资本家之走狗耳。细雨蒙蒙,约降十分间,谈者不止,而听者亦不去,然十余处之讲演,唯两处红旗与红清白之三色旗听者最多。”(P149)林献堂对海德公园的观察详尽细致,他写到了男女性别、参观人数;也记录了演讲与谈论的主题,留意到宽松氛围下的监视——警察对社会主义的尤为关注;听众最多的地方则是谈论社会主义与印度问题的。海德公园言谈的主题内容,林氏还记录了自己的四点观察体会:对议会议事与决策的不满,批评官员、掌权者的无能,经济均衡与年轻女子的关系,尤其是林氏注意到不少人关注中国(“支那”)议题。在中国问题上,林献堂借海德公园的舆论说出中国国民为“爱平和之国民”,对英国“政府竟出兵二万,月费九十万磅”干涉中国内政表示不满,认为“不知其为何事,所保护何人?不外作资本家之走狗耳。”(P149)林氏以春秋笔法的方式,巧妙地赞颂了中国国民,旗帜鲜明地反对强国欺凌弱国。

透过游记的发表以及林氏的演讲,为台湾打开除却日本之外的现代性接受的另一扇窗口。“切实深入到西方社会中去观察时,制度因素和文化因素便彰显出来,本土文化和社会的问题也自然显露出来。将目光凝聚于制度和观念层面,说明看待世界的方式发生了变化,现代性意识已经萌芽。”[2]社会运动领袖的身份,使得林献堂具有学习西方、救国救民的使命感和责任感。林献堂《灌园先生日记》中的“环球游记”并非单纯的游历描写,极少单纯的自然景观描写,浓墨重彩的是社会人文景观,其间夹杂着他的思虑与见解,颇具现实政治关怀。

除了海德公园,游历伦敦时候,为了观摩世界最早的英国议会政治,林献堂特别去旁听英国上下两院的会议。到达之后,发现旁听席几无立锥之地,而妇人占有十之六,他说:“亦可见妇人之关心政治也。”林献堂不仅考察了西方的议会民主,同时还注意到了“第二性”女性的积极参政议政以及中西文明在性别现代性等问题上的距离。八位女议员之中,有一位曾做过女优,他写道:“若以东方人之视女优为一种玩物,自来不以艺术家看重之。设使妇人参政权得以实现,亦绝无望选其为议员,此亦东西人特异之一点也。”(P138)英国人的政治参与热情、女性参政权利在上个世纪二三十年殖民地台湾是难以想象的,林献堂颇感惊异。同时,对英国的女优议员,林氏认为东方人素来视女优为玩物,而不是艺术家,即使参政也不可能被选为议员。他认为这是东西文化差异,但对西方英雄不问出处和女性地位的保障性较为赞许。此处,他注意到了性别、职业与政治的关系,但认识有点偏颇。性别、职业的等级性并非天生的,这是东西方在现代性上的落差,是东方文明在现代性上的迟到,而非东西方文化的差异。七八十年后的台湾这种平等已实现,而且“女优”不再被视为万物,在泛娱乐化的时代“优”(即艺人)的地位是很高的,好的艺人被视为艺术家,当红艺人还享受“众星拱月”般的追捧和呵护。毋庸置疑,这是现代文明进程的问题,是民众思想开放程度和社会现代化程度的问题。

二、启蒙与反殖:自由平等的向往

林献堂对西方世界的介绍对日据时期的台湾社会有着开启明智的启蒙作用。“以‘文化人’的观点来看待一个国家或民族,甚至于地理景观;随处提供国内读者有关外国的讯息,无非希望提升自己的土地与人民的文化素质”[3]从《灌园先生日记》中可以看出林献堂的现代性思考除了实体的都市建设、政治制度外,他对埃及独立、爱尔兰自治、黑人种族歧视等也颇为关注。林氏在结束西欧之旅赴美之前说:“回想在欧洲于此八个多月之中,游历过的名都大邑不下数十处,使我留印象于脑中而永远不能忘者,亦实不少。然就中最深刻印象的,则莫如巴黎,欲爱巴黎非仅爱其华丽,实亦爱其质朴,而又对于有色人种毫无差别也。”(P156)巴黎以时尚著称,世人多爱它的华丽与奢靡。巴黎给林献堂留下深刻印象的却是“质朴”、“对于有色人种毫无差别也”。殖民地子民的处境,使他敏感于人与人、种族与种族之间的关系,渴望平等相处。巴黎让他印象最深刻的是没有“白人中心主义”、没有种族歧视。这是林氏追求台湾自治、民主自由的人文关怀和政治理想在其旅行日记的生动再现,也是林氏对政治民主和社会清明的潜意识渴慕。

“林献堂笔下的欧美社会,虽是较为进步而自由的国度,然而在其细心观察之下,还是发现帝国殖民主义无限扩张、宗教间互不宽容相待、种族偏见与歧视的严重性,但对于法治精神、自治独立的争取与追求,却也为同是被殖民者的林献堂,上了极其宝贵的一课,因而更加确定台湾和平自治的路线与目标。”[4]这样的认识与林献堂社会运动领袖的身份、台湾殖民地的处境是分不开的。他对华盛顿纪念塔中国的赠石所题把华盛顿比作陈胜吴广,感叹道华盛顿“驻美国之使臣,不知美国之国情,实属可耻;而不知建国之伟人华盛顿,则尤为可耻。盖彼仅识陈胜吴广叛秦,华盛顿叛英,不过一失败一成功而已。何其无智若是也。呜呼,一石虽微,而关于国家之体面则甚巨,岂可不慎之哉。”(P189)林氏认为把华盛顿的“叛英”与陈胜吴广的“叛秦”联系起来是对美国国情、对华盛顿的不了解,在林氏眼里华盛顿领导美国脱离英国殖民而独立,比“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起义称王的陈胜高尚多了。华盛顿的伟大还表现在坚持民主,拒绝称帝。脱离日本统治、实现台湾自治是林献堂积极领导社会运动、不断努力的动力。台湾的现实状况、自身的位置经历都使他对华盛顿尤为感佩,特意去参访华盛顿故居,并以长篇介绍其出身与为人。林献堂对华盛顿的兴趣并不仅仅是个人爱好,作为一个有着强烈现实关怀者,他不惜大量笔墨在领导美国脱离殖民统治的独立运动领袖身上,显然是希望以此感召与鼓舞台湾人民。

游历途中,林献堂尤其注意其他国家、地区的反殖民的抗争经验。在游历海德公园时,林献堂对殖民地印度着墨颇多:写了印度人攻击英国的残暴统治,印度人认为英国人担任军官与忠于殖民统治的教化使得平稳局面得以维护。“有印度人竖三色旗堂堂攻击英政府在印度之虐政,亦有质问印度兵队何以不叛乱?他答以军官维英人,又平时教之以忠义,故不易乱,虽然勿谓兵队则是政治之好,但总有叛乱之一日。”(P149)台湾与印度同为殖民地,林献堂介绍海德公园是为了让台湾读者了解其他国家的反殖民斗争,“但总有叛乱之一日”是为了以印度民众的反殖民决心来激励台湾民众反抗殖民统治。

此外,林献堂“不忘借西方国家独立成功的历史经验,以教训日本统治者的痴心妄想与殖民政策的不仁不义。”[5]不惜笔墨以专章介绍埃及独立成功的事迹,并指出:“原来埃及独立运动,往年回经现王朝之始祖穆罕默德阿里一次企图不能告厥成功,而现在之查遇而而辈之运动竟能达其目的。……盖阿里之独立运动,系彼一人之事业,殆与国民无关涉焉,所以终不能脱土耳其之羁绊。而查遇而而则以国民为后盾,不屈不挠前仆后继,不知洒许多志士热血于荒烟沙漠之中,乃得有今日也。”[6]原来,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埃及独立运动领袖查遇而而向英国提出解放要求,被英人拒绝,查遇而而历经两次被捕流放,引起全民暴动,英国最后于1922年2月28日宣布放弃埃及的“保护权”。随后埃及宣布独立,翌年新宪法颁布。查遇而而获释归国,1924年当选为埃及首相。“林献堂以专章介绍埃及独立成功的故事,盖有激发台人争取自由之意。”[7]这也说明林献堂作为殖民地子民,并未忘却自身受奴役与压迫的二等公民身份,对日本统治心存抵触。他对埃及独立运动的介绍与他长期以来领导文化协会追求台湾自治的政治理想是一以贯之的。“向使非有英王之压制,则彼十三州之殖民,方且耕田鑿井,自安于不识不知,安得有其独立之思想哉?此则孟子所谓:‘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余亦曰‘生于压制,而死于奥咻也。’噫!”(P196)林氏游记在报纸上连载,他此处言论显然是有意号召殖民统治下生活了几十年的台湾民众,要不畏强权勇于反抗殖民统治。只有不屈服于权威与压制,努力奋斗寻求解放之路才能获得自由。

在美国参观麻州议院看到林肯及黑奴的铜像所发的感想:“然黑奴之所能得自由,究非自己之力所致,不过仁人君子,悯其呼天抢地之苦,而为之解放耳。黑人虽得自由,余则甚为黑人惭愧。”(P196)可见,林献堂对解放运动的形式有自己的想法,相比黑奴自上而下的解放,他更重视民众自下而上的自我解救。考虑到林的《环球游记》在报纸上连载,他对反抗压制的赞许、为黑人被解放的惭愧,暗含了他期许台湾群众自我觉醒与反抗殖民的政治愿望。

林献堂对自由平等的向往并不仅仅局限于不同国家、种族之间的考察,他对阶层分化亦不乏关心。参观屠宰场,看到工人像机器一样工作,深有感触:“观屠杀之悲惨,使人生不忍之心。观职工之作业,有使人生无穷之感。近世之文明国,皆以人为机器,且以人为机器之奴隶者也。以分业之故,凡工人之在工场者可以数十年立定于尺许之地,而寸步不移。其所执之业,或寸许之金,或寸许之木,……于理想学问,更无论矣!以是之故,非徒富者越富,贫者越贫而已。抑且智者越智,愚者越愚也。”在这里,林献堂除了指出现代文明导致“人为机器”的异化外,还指出“富者越富、穷者越穷”的社会阶层分化的社会现实及历史根源。同时,林氏哀叹“呜呼!文明国之所以为文明,果如是也。”林献堂注意到了现代性的负面状况,尖锐地批判了发达国家资本积累过程中富人对穷人的残酷剥削。

三、民族主义:身份认同的坚守

从《灌园先生日记》可以看出在游历欧美过程中,林献堂一行始终是以华人身份,而不是日本国民身份游历。在旅途中,日本殖民地子民的身份虽然曾经给林氏等人带来过便利,但这并没有让他们产生自豪感,反而触景伤情,哀叹祖国衰落无力保护人民。在加拿大、美国等地华人入境总是要受一番波折,而对新加坡禁止华人入境,林氏不禁感慨:“唉!人民无政府之保护,到处被人看作机器,要则用之,不要则弃之,良可慨也。”(P26)这里的政府显然是指中国政府,林在心里始终把自己当作中国子民,摆脱日本殖民统治是他的理想和追求。“离开台湾到了世界旅行,林献堂注意到了支那人在国际上所遭受的不平等待遇,在登上新加坡时,遇到了支那人不可以上岸的要求,也使林献堂感到忿忿不平,可以看出即使在被日本殖民三十多年后,从小接受汉文私塾教育的林献堂心中对中国仍有无法割舍的情感。”[8]日据时期的台湾,对中国是以“支那”称之,并不能用“祖国”这样的字眼,满腔热情只能放在心底,旅行则是靠近故国的方式之一。“企图以旅行来移替(displace)并舒展他在台湾这个殖民社会的另一种身份(中国人)”,[9]林献堂深具民族意识,在日据台湾被视为“祖国派”的代表。在与殖民当局抗争、寻求自治的过程中,祖国一直是林献堂的精神支柱和效法对象。

令林献堂为难的是坚守故国的身份认同,但实际生活中却难以完全摆脱日本殖民统治的牵绊。在伦敦的时候,日本驻英大使馆给林献堂传来电报,即台湾总督府后藤长官欲请他任职台湾府评议会。林回绝道:“深谢厚意,缘有种种之事情不胜遗憾,谨此告辞。”林献堂不为日本人所笼络,拒绝日本官方某些委任,在日据时期的台湾是一种相当有为的姿态,是林献堂固有民族身份的隐忍坚守。在游历途中,林献堂的视线焦点始终不离“祖国”。在博物馆看到慈禧太后肖像,他说:“满清之腐败,大多受此老妇之赐。记得当其囚光绪帝,杀六君子,痛恨国家维新之际,何等赫奕威严。那知今日家亡国破,其尊贵之肖像,在此做古董受千万人之笑骂也。”(P191)清末,台湾局部的抗日作战是胜利的,但因为甲午海战失败,国家积弱不振,台湾才被迫割让给日本,沦为殖民地。因此,林献堂对慈禧肖像很不屑,认为清末中国的家亡国破都是拜其所赐。他对慈禧的极度不满与慈禧挪用甲午战争军费为自己祝寿应是不无关系。

林献堂对西方文化艺术颇为关注,除了博物馆外,他每到一个城市必去参观美术馆;在巴黎他去了三次罗浮宫,觉其收藏冠绝欧洲。游历途中,他热衷于歌剧、话剧等艺术形式。即使是文化艺术的日记中,林氏亦不离忧国忧民之思。另一显示林献堂民族身份认同的即是他观看了美国人演的《日本御帝》,并特意把此剧介绍给台湾民众。林献堂借着美国人的日本天皇的闹剧,有意揭开日本天皇神圣不可侵犯的面纱,把天皇从神坛上拉下来,看似客观的姿态,其实暗含着对日本统治者的嘲讽之意,隐含着“抗议精神”。这样的隐忍抗议在日记中并不少见,参观白宫时,他如此描写:“室中并无何等之装饰,惟应接厅悬历代总统及其夫人之油画肖像。他室或置前总统用之磁器而已。其美丽宏大,不及台湾总督官邸多矣。”(P146)林献堂的观感是民主国的元首应有的朴素政风,而不是觉得不够气派。林氏强调白宫的朴素,显然是针对中日皇宫和台湾总督府的奢华。在封建思想还颇为严重的上个世纪前期,作为士绅的林献堂能有此见解与感思殊为不易,亦可见他的过人之处。

林献堂的欧美旅行有着强烈的政治企图与现实关怀,是其以议会请愿方式为台湾民众争取自治的行动延续。从《灌园先生日记》可以看出,林献堂基于现实压力对日本殖民者的假意迎合与暗里抗拒,以及对华人的身份认同的坚持。林献堂关注埃及、黑人等争取自由的民族、族群是有着政治愿景的,也隐含着他对日本殖民统治的抵触。他的游记是日据时期台湾知识人旅行日记的典型:视野开阔,带有文化考察的性质,并不注重自然景观和个人情绪的书写,更多的是对政治、经济等人文景观的考察,并与当时台湾社会的脉动息息相连,企图为近现代的台湾甚至整个中国寻找救赎之路。同时,林献堂不管是游历欧美还是追求台湾民主自治,都受到梁启超的影响,这其实也说明台湾的现代性不仅是以殖民宗主国日本为中介,同时也深受“祖国”的影响,其现代性进展与中国大陆并非毫无关系。

注释:

[1]林献堂著、许雪姬主编:《灌园先生日记》卷一,台北:“中央”研究院台湾史研究所筹备处、“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2000年。另,论文中没有特别注释的引文均出自此书。

[2]周宪:《旅行者的眼光与现代性体验———从近代游记文学看现代性体验的形成》,《社会科学战线》,2000年第6期,第117页。

[3]洪铭水:《梁启超与林献堂的美国游记》,《旅游文学论文集》,台北:文津出版社,2000年,第156页。

[4]徐千惠:《日治时期台人旅外游记析论》,台湾师范大学国文研究所硕士论文,2002年,第127页。

[5]张惠珍:《他者之域的文化想象与国族论述-林献堂〈环球游记〉析论》,《台湾文学学报》,2005年2月,第6期,,第118、119页。

[6]洪铭水:《梁启超与林献堂的美国游记》,《旅游文学论文集》,台北:文津出版社,2000年,第135页。

[7]尤静娴:《游目欧美,游心台湾——试论林献堂〈环球游记〉中的现代性》,《文学与社会学术研讨会:2004年青年文学会议论文集》,台南:台湾文学馆,2004年,第254页。[8]廖炳惠:《旅行与异样现代性——试探吴浊流的〈南京杂感〉》,《中外文学》2000年7月,第296-297页。

责编:钟建华

作者单位:(福建社科院文学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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