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风景和一些故事
——老莫和谢其的对话
2011-10-09谢其整理
谢其/整理
一些风景和一些故事
——老莫和谢其的对话
Landscape and stories: a dialogue between Lao Mo and Xie Qi
谢其/整理
在中国有些知名度的老莫(莫妮卡·德玛黛 Monica Dematt),住在不甚著名的意北村庄VigoloVattaro。逗留在此的数周里,我们浇地、锄草、爬山、唱歌……但没怎么谈起艺术,完全没谈起过我计划中的展览,甚至也很少特意加深彼此的了解,更多的是长时间沉默的行走和面对短暂的无从打发的雨天。其实那个时候我明白,性格的相似必然会带来谈话的不时冻结。
临行前一天,我卷起那些体力劳动和游山玩水的美妙画卷,希望获得认同的居心终于显露出来。我们说起了艺术——
脸的风景
谢:这有些是自画像。
莫:看不出来……
谢:是,脸的风景,情绪的湖光山色。
莫:是什么促使你去画这批画的,是情绪吗?
谢:是的。这个表情是自己很情绪化的时候出现的,焦躁、不安。那段时间特别缺乏生活所需要的稳定的力量。不过绘画的过程是相对平静有序的,一遍又一遍地找关系。
女王高跟鞋 布面丙烯 180cmx210cm 2009年 谢其
莫:找什么关系呢?
谢:色彩和情绪的关系。
莫:能看出来你对色彩非常感兴趣。
谢:是啊。我发现好色的人都对色彩比较敏感。
莫:是吗?这个……我还没有考察过。我觉得接近你的画不太容易,你用了很多层次,并且尺寸很大,辨识会有困难。
谢:它们有点像游戏一样,需要时间,观众也许会在一杯茶的工夫以后突然找到了诀窍。
莫:你在画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要跟别人不一样?
谢:想到过,但想得少。就像我们爬山一样,总是在找石头之间落脚的缝隙,但老是插缝,搞得自己很被动很窘迫。这不是我喜欢的方式,只要往前走就行了。
别人的故事
莫:你会不会想通过别人的故事表达你自己,而不是把自己放到前面?你有时也会陷入到别人的故事里吗?
谢:话说回来,那种戏剧性的事情不太可能在我身上发生。事件会自己去找主人。我的生活发生事件的频率很低。性格所限,即使发生也会被淡化。其实我也不太在乎要不要真的发生些什么。
莫:那你觉得你的生活哪里最有趣?
谢:感受吧。有的人经历很多,但不一定会跳出来玩味琢磨。对我来说,看到的、听到的、梦到的、感受到的,就是经历的一部分。我对一个事件的体会有可能比当事人还丰富。
莫:你最希望你的生活发生什么?
谢:路遇呀,发生什么愉快的事情。
莫:没有大的愿望吗?
谢:不太去想,生活会自己送上门来。
莫:你也不会因为时间过去以后,没做什么特别的事情而觉得难受吗?你一直很平静?
谢:我不平静,一直都不,只是不太喜欢表现出来。这种不平静就像垃圾摆在外头不收拾一样难堪。
莫:不平静的原因是什么?
谢:欲望太多、太复杂吧,不能够清晰地表达出来,然后直接去得到。
莫:没有想过去放下一些欲望吗?
谢:我并不想变得平静。不平静的状态是有趣的。
樊 布面丙烯 210cmx100cm 2010年 谢其
白色樊女王 布面丙烯 110cmx90cm 2009年 谢其
莫:你在不平静的时候平静,如果太平静你会觉得无聊。
谢:可以这么说。生活很平静,但自己不。
莫:你来这儿是想得到什么呢?
谢:没想过具体的,就因为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语言不通,而且这一趟没有明确的目的。当然你在这里算一个契机,不然也想不到要来。我喜欢做计划,但其实真正的决定都是很仓促很随意的。
莫:随遇而安。
谢:嗯。反正一定会碰到不一样的事情,这就够了。
莫:就是这一趟遇到的帅哥太少。
谢:是啊。帅哥们都在自行车和摩托车上,只看路,从不停下来,能停下来的都中年发福了。
莫:哈哈,就是。
身体的风景
莫:说一下关于身体的系列。
谢:我喜欢身体在画面中具有居家的感觉,可以包括不讲究的内衣裤。不是单纯的、放大的、自恋的、挤压出表情的那种躯体,而是那种像被随意地选出,随意地放置在日常环境里的身体,但它们自身在独舞,颜料和各种污痕的干扰和抽打赋予了它们一种顾影自怜的戏剧性。
我喜欢用普通的、跟生活一样单调的素材来进行渲染。
莫:你跟父母的关系为什么还这么重要?虽然你离家很长时间了。
谢:我的生活中重要的事件少,人也少。每个人都不会在时间中丧失他的重要性。我迷恋他们在这样的年龄还有足够的复杂、难堪和专属的快乐。
身体的这个系列就是表面反映了白天——男性,以及夜晚——女性的状态,但是年龄的感觉抵消了部分性别的影响,更多的是反映力量消长和演化。
莫:光对于你重要吗?
谢:是啊。光像搞恶作剧一样恣意妄为,不容忽视。
在我生活之外的人们
莫:这个(画)有多大?
谢:190厘米x150厘米吧,一张双人床那么大,画板是张旧床板。画的是天桥上的一个乞丐,我每天路过看见她。
上 No.2 铅笔和布面丙烯 120cmx160cm 2009年 谢其
下 泪 布面丙烯 30.5cmx61cm 2009年 谢其
莫:拍过照片吗?
谢:拍过。有一天我给她一点钱说要给她拍张照片。她不懂什么叫拍照,因为从来没人给她拍过。她个子很小,看不出年龄,也说不清智力是不是有问题。她挺有礼貌,是北方人,没准是本地人。我注意到她是因为她的穿着,黄帽子、绿军装、红鞋,颜色搭得很好。她放个小搪瓷盅在那,也不跟人要,睡醒了就看看桥下风光。
莫:好像还有点胖。
谢:是啊,我喜欢她的样子。拍过后,看前面还有一个乞丐,长得比她更胖更夸张,有点嫉妒地看着我们,不能理解我的审美倾向,但我的选择可不是完全随意的。
莫:这个是门吗?
谢:是一扇旧门,装上可以用。
莫:说说这些人,你为什么觉得有意思?
谢:我听过一个说法——“Con Artist”,骗子、乞丐、夜间工作者、易装者……他们积极地运用心智(或只是单纯地推卸角色的责任),在秩序和道德约束之外增加了社会生物的多样性。
莫:你通过画他们想得到什么呢?
谢:类似魂灵附体的力量吧,借助于这种力量摆脱部分外界的诉求。
莫:你好像对于表情特别感兴趣,可以一直观察别人的表情。
谢:我基本上认为每个形象和每个表情都有意思。
莫:你是想通过创造发现他们自己都意识不到的东西吗?
谢:其实我并不想通过观察表情去了解他们所想。我的观察没有目的,我经常是把目光停留在那里发呆。形象和表情是慷慨的土壤,它自动地向我们贪婪的根茎输送营养,或是像在背景里自动放映的影片,絮絮叨叨,但并不急于告诉你什么。
莫:这个是你的自画像吗?神情跟你有一点像。
谢:也许吧。这是一个特殊的朋友,靠做高级服装定制谋生,靠每周二的易装演出“自疗”。身高180厘米的他,顶着巨型假发套,踩着20厘米的高跟鞋,像从神灯里出来的巨人。演出中,恶毒的污言秽语和那些撕心裂肺的“大艺术”怨曲奇妙地交织在一起。也许因为有相似之处,我们很轻易地接通彼此的波段,进而在台下成了亲密的朋友。他纯粹的欲望、对生活极端矛盾状态的迷恋、浓烈的自我表达,还有脸上纵横的黑眼泪……都深刻地刺激着我,由此产生了“樊女王”系列的作品。
(此对话还未整理完结的时候,我得到他意外离世的消息。我的樊大缪斯,你只是想制造一个金蝉脱壳的恶作剧吗?这却令这批画变得如此孤寂零落,像没有了影子只有光线……)
忧郁的性
莫:这些小画是怎么开始的?
谢:小规模的便宜的生产可以在金融危机下持续发展啊!
莫:它们是关于什么的?
谢:性和忧郁,各种多愁善感的器官的自怜自爱。
莫:你觉得中国的观众会接受吗?
谢:不好意思不接受吧!
莫:有可能你把想法弄得更简单一些,观众更容易接受。
谢:但我希望这种简单是自然而然出现的,我不着急。我现在还比较喜欢这种泛滥的状态。我想先把这些东西都释放出来。
Yearn 布面油画 160cmx170 2009年 谢其
红 玻璃钢 15cmx15cmx58cm 2010年 谢其
莫:这种态度是对的。我意思是说,我在等,等你到那一步。这个过程也不容易。
谢:作品里应该有犹豫,充满曲折和折磨。其实可以说我迷恋遭受折磨的这个阶段。人只能做合乎性情的事。
莫:包括你遇到什么人、碰到什么事,都不会超过你的可能性。超过了你的可能性,那部分就跟你没关系。
谢:不过去考虑这些问题还是挺有意思的。你喜欢生活更清晰、欲望更少,就去做减法,是吧?
莫:是啊。
谢:但你家里不像是做了减法的样子啊,还是很花哨。
莫:哪里?我是觉得精神的东西更重要吧。
谢:你关心什么样的艺术呢?
莫:我什么艺术都不关心。
谢:那关心什么?
莫:我关心人,但我也不想当一个心理学家,那里面基本上都是痛苦吧。艺术里面还有别的。我想尽量多了解生活的意义。
谢:我一直是矛盾的。我还不想绕开生活里的陷阱,不想“趋害避利”。
莫:说是做减法,其实我又有很强的好奇心,所以不想错过生活中发生的事情。我会很享受生活的丰富性。
谢:你也不喜欢把自己放在前面。
莫:我是通过别人表达自己吧。
谢:我是通过画别人表达自己。
无题2 铅笔和布面丙烯 50cmx50cm 2010年 谢其
老莫在本次谈话中把自己放到了背景里,带着审慎的意见,所以,我没有得到一篇热情洋溢的檄文,但如愿以偿地得到晒黑的皮肤和一些意外的、难忘的经历:夜间在漆黑的小路上疾走,在海拔2430米的地方啃黑巧克力,听两个小时的《神曲》原文(没有打瞌睡但是一字不懂)……
左 月亮 木板丙烯 240cmx90cm 2008年 谢其
右 麦克风2 布面丙烯 120cmx160cm 2010年 谢其
谢其,1974年生于重庆。1998年毕业于中央工艺美术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