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行者(散文三题)
2011-10-09文丨宁
文丨宁 明
飞行者(散文三题)
文丨宁 明
宁 明丨
1963年生于河北魏县。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辽宁省作协签约作家。空军大校,特级飞行员。出版诗集17部,散文集《飞行者》待出。曾被评为首届中国十佳军旅诗人,大连市文艺界十位有影响的人物,获第四届全国冰心散文奖等。
迫 降
从梦中醒来,我的嘴里依然念叨着孟凡升的名字,梦中的情景清晰得仿佛是在播放纪录影片。
小孟,我比你大九岁,我们又是同一个航校毕业的,你是师弟,今天,我就不称呼你飞行大队长了,你不介意吧?从辽宁辽中入伍的飞行员孟凡升笑了,连忙说,师兄你太客气了,按理说我应该称你为“首长”才对啊!一同在海边散步的我们禁不住亲热地哈哈大笑了起来。我们一边听着黄昏里的阵阵涛声一边漫步交谈。后来走累了,我们干脆在海边的长椅上坐下来,谈论起了他那次实属罕见的迫降历险。胖墩墩的小孟感叹一声,然后对我说:“那次不成功的迫降,可算是险中有险,绝处逢生啊!”接着,他讲述起了那次迫降的经历。
当时,我在飞行三大队当大队长,我们师奉命到华北某市的机场驻训。河北是你老家,你们家乡那一望无际的平川多好啊!飞行时即使有低云遮蔽地面也不用担心有撞山的危险,机场方圆上百公里之内竟没有一个小山头。可是,在这样的大平原上,当我的飞机需要迫降时,竟然找不到一片哪怕仅有几百米长的平坦的开阔地。无论什么事情,一旦需要我们面对面地具体对待时,都会比事先预计的困难得多,甚至能把人逼得走投无路。
那是“八一”节前组织的一个飞行日。按当日飞行计划,我是第二批起飞。上午10点,我的飞机准时滑进跑道,滑跑加速20秒钟后飞机离陆。我一边操纵飞机上升高度,一边扫视检查发动机工作情况,收好起落架和襟翼,我确认飞机、发动机工作一切正常。飞机离陆3分钟后,我操纵飞机开始转弯对向空域。突然,我发现发动机转速急剧下降,温度也开始回落,明显感到飞机的劲头不足,推拉油门杆发动机转速也毫无反应。坏了,我意识到发动机将有重大问题,可能已经停车了。即使没有完全停车,飞机的推力也已是严重不足。我当即向飞行指挥员报告了这一突发情况。
我迅速扫视了一下高度表,此时高度不到400米。出于本能的反应,我想操纵飞机尽快转弯,返回机场,哪怕是与起飞的飞机进行对头着陆,只要能把飞机平安地飞回去就行。但是,转弯中我感到飞机掉高度太快了,发动机的推力像泄气的皮球一样,已是彻底的有气无力了。飞机在基本无推力的情况下转弯,根本无法维持平飞转向机场。这时,飞机高度已迅速下坠到了300米。我一看转回机场已是根本不可能了,就改平坡度,准备跳伞。
我往座舱外边一看,被吓了一跳,飞机起飞时间太短,还没有完全脱离开机翼下的繁华市区呢!师兄,你可能也在这个机场飞过吧?你知道,飞机起飞后航迹正好压在这座城市的右三分之一位置,这时我若跳伞,飞机必然会坠毁在市区内。当时也来不及想太多,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得让飞机赶快离开城区啊,然后我才能跳伞或迫降。
我再次活动了几下油门杆,看看发动机有没有反应。我多么希望,这时发动机转速出现缓缓上升的迹象啊!可是,我的希望再次破灭了。发动机转速表的指针仍然耷拉着脑袋,一点上仰的愿望也没有。我想,这下真要完蛋了,渴望发动机“起死回生”的希望彻底没有了。
就在我一边维持飞机尽力向前滑翔,一边向外观察选择迫降场地时,平原上的村庄仿佛夜空里的星群一样,星罗棋布地闪现在了机头的前方。平时飞行,我怎么没感到村庄这么密集呀,现在飞机需要迫降,一个个村庄却像雨后的蘑菇一样突然冒了出来!
飞机越过城区后,终于又飞越了一个较大的村庄。我急忙收回目光看一眼座舱里的高度表,飞机高度已不到200米了!
一条河流从机翼下闪过,护河的树林弯弯曲曲地绕过了一个又一个村庄。你们河北大地上不仅村庄多,河岔子也真多啊!后来,报纸在报道时说,当时我的飞机下方“村庄密布、林木河流纵横交错,根本没有开阔场地供其迫降。”一点也不夸张。
眼看着迫降也没希望了,无可奈何中,我向指挥员请示跳伞。飞行指挥员立即大声回答我:“可以跳伞!”此时,因为高度已经很低了,指挥员也非常担心我错过了最后的跳伞时机。
我听到指挥员准许跳伞的命令后,刚准备抬手拉下布帘把手,却发现,机头正在对着一个小村庄冲下去。唉!我可真是够“倒霉”的啊,这么低的高度了,我还不能跳伞!你们河北的村庄实在太多了。我若立即弹射跳伞离机,失去控制的飞机极有可能就坠入前面的村庄里。听天由命吧!我只好硬着头皮继续紧紧握住驾驶杆,看着飞机一边越过身下的小村庄,一边疾速地十米、二十米、三十米向地面坠落。当时也不知怎么了,飞机坠地爆炸的危险随时可能发生,可我心里竟然一点也不知道害怕。这可能就像战场上打仗负伤的战士一样吧,一旦打红了眼,就顾不上、也不知道疼痛了。
最后一个小村庄终于越过去了。我一直盯着高度表的指针,高度已不足100米。机头下面的树梢和庄稼正迎面向我扑来。飞机下边是一片树林和一条快要干涸的河流。我被“逼”到这样的一片空地上,也只能跳伞了。
我一边准备做弹射跳伞动作,一边下意识地再一次前后活动一下油门杆,此时,万一发动机能“活”过来呢?就这样眼睁睁地把飞机摔掉,我真不死心啊!但老天爷没有给我最后一丝机会,飞机实际高度只有九十多米时,我弹射离开了飞机。事后,经过专家计算,从飞机停车到我跳伞离机,整个处置过程的时间是48秒。
听完小孟惊心动魄的讲述,我的心绪比眼前汹涌的海浪还要起伏难平。他既保护了机翼下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又最大艰度地挽救了国家财产——俗称用金子堆起来的飞行员的身体也是“国家财产”啊!如此两全其美的结果,在世界空军历史上也实属罕见!
我没有当面赞美小孟舍生忘死保护人民群众生命财产安全的英雄壮举,却对他过硬的心理素质、娴熟的驾驶技术啧啧称羡。我拍了拍小孟的肩膀,赞佩他人生中拥有了这个非比寻常的48秒。我对小孟说,你作为一等功臣和空军功勋飞行人员金质荣誉奖章获得者,是受之无愧的!小孟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弯下腰来,从沙滩上拣了一枚石子,用力地投向了大海。石子溅起的那一朵小小的浪花,瞬间就消失了。
在这个涛声簇拥、花香萦绕的黄昏里,我和小孟将仰望天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更加辽阔的大海深处。
空中停车
某型教练机飞行技术教材中规定:“飞机空中停车,高度降至1500米开车还未成功时,应进行迫降或跳伞。”而北空某飞院二团中队长老胡与飞行学员小周前不久却创造了一个“颠覆”飞行技术教材的奇迹,他们竟在高度300米时将发动机启动成功。飞机增速、退出俯冲时,离地面仅剩170米。这是个奇迹。他们以惊人的壮举填补了该型飞机低高度空中开车的数据空白,改写了该型飞机的飞行技术教材。
当我看到上级下发的《飞行情况通报》时,依然难以置信,他们竟在这样低的高度上进行空中开车,该冒着多大的风险和心理压力啊!
我一边研读“通报”中的每一个处置细节,一边在脑海中勾勒着他们的飞行轨迹,渐渐地,一条蜿蜒曲折的飞行航迹变得清晰起来。
4月9日,整个华北地区晴空万里,在这样的天气里飞低空课目,是再适宜不过了。飞行员在空中不仅可以看清每一座青翠的山峰,还可以看清像积木一样摆放得错落有致的城市。若再往低处飞,就可以清晰地分辨出机翼下每一条小河流弯弯曲曲的走向和每一座小村庄的不规则形状,甚至可以看清村头的小树林和乡间公路上奔跑的拖拉机。此时,小周与老胡的飞机就穿行在大地这幅立体的画面之上。他们所飞的空域就像一个巨大的沙盘,各种各样的斑斓地标正从机翼下快速闪过。
05号教练机在老胡和小周的精心驾驶下,像一只敏捷的银燕,在空域里一会儿下降、一会儿上升,并按照预计的飞行动作程序,13时11分20秒,他们完成了一个漂亮的低空盘旋。小周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对自己在盘旋中保持的飞行数据还算满意。小周向后舱教员报告,开始做低高度俯冲、跃升。教员老胡口气平和,说可以。当小周操纵飞机从俯冲中退出后,正欲转入跃升时,飞机突然像打寒战一样猛地抖动了一下,随即从身后的发动机里传出一声强烈的暴音,虽然隔着密封的座舱玻璃,但他俩都听得很清楚。旋即,前、后座舱里的转速表、喷气温度表的指针像泄气的气棒一样迅速回落,并低下头来。
“发动机停车了!”小周用机内通话向后舱的老胡喊了一声。老胡与小周不约而同地迅速扫视高度表,指针指在950米。他们几乎同时迅速地向后“带杆”,企图利用飞机余速争取一些高度。但是,对于一架停车后失去动力的飞机来说,再想上升高度又谈何容易。
飞行经验丰富的老胡迅速扫视四周,观察地形,开始做准备迫降或跳伞的打算。此时,映入老胡与小周视野内的景象是,前方是绵延起伏的群山,左侧是高楼林立的城市。他们已飞离机场很远,那片平坦、宽阔的机场大地早已不在机翼下方了。
老胡果断地操纵飞机向右转弯,意在对向开阔地带。他再次观察了一下座舱里的发动机转速表与喷气温度表,沉思片刻,迅速下定了处置的决心。
老胡的决心是:先避开城市,寻找、创造迫降的条件,然后在迫降过程中进行试探性空中开车,如果迫降和空中开车都不具备条件,到最低跳伞高度200米时再进行紧急跳伞。飞机从高度950米下降到最低跳伞高度200米,也只有750米的处置空间,其时间也不过40秒左右。
老胡的这个超常决定,是根据当时的自然地理环境,并结合飞机所处的高度进行独立判断后做出的。他这样做,显然已超出了飞行技术教材所规定的飞机停车后“1500米应迫降或跳伞”的最低范围。而此时的情况是,飞机的下方已没有一片可供迫降的平坦地方,就只剩下跳伞这条路才是“遵守规定”的唯一正确选择了。
由于高度低,飞机距机场远,他们与塔台指挥员的无线电联络已基本中断。老胡只能听到空中其他飞行的战友转达指挥员的口令,塔台也无法听到老胡的报告、请示。空中飞行的战友连续向老胡转达了塔台指挥员的三条指令:“高度多少?下边有没有迫降场?”、“没有迫降场就准备跳伞!”、“跳伞!跳伞!”
生死一念之差,抉择就在眼前。老胡一边镇定地操纵飞机向右转弯,一边指挥前舱的小周:“你别慌,动作要确实,空中开车!”当老胡将飞机对向一片荆棘丛生的干涸河滩时,改平了坡度。他以复杂的心情扫视了一下转速表,表针一动不动地停留在发动机的“自转转速”数值上,喷气温度表的指针也毫无回心转意的上升迹象。没有动力的飞机继续迅疾地空滑下降。
第一次空中开车失败了!飞机高度已下降到900米以下。他向前舱的小周下令:“锁紧安全带,听我口令再跳伞!”他听小周的声音似乎并 不慌张,并坚定地回答:“明白!”
跳伞,还是不跳?老胡再一次扫视一遍座舱仪表,并毅然向前轻轻地推动了一下驾驶杆,用以增大一些飞行速度。空中开车时,速度大些,发动机进气量就会增多,开车的成功率就能提高。但是,增大飞机速度的巨大代价则是损失极其宝贵的低空高度。老胡心里何尝不清楚,对于低空停车的飞机来说,高度就是飞行员的命根子啊!但他还是依然按照自己的判断和既定决心去操纵飞机,加大了飞机的下降率。随着下滑速度增大,老胡感到飞机还能操纵,遂更加坚定决心,再坚持一下,争取最后一次挽救飞机的机会。
老胡用力蹬平两舵,将地平仪下方的侧滑仪“小球”小心翼翼地“踩”至中间位置,以消除飞机的侧滑,为空中再次开车创造更好的条件。此时,飞机高度已降至540米。
老胡大声对小周下令:“启动小发!”小周一边回答明白,一边打开保险盖儿按下了小发启动按钮。小周在心里对老胡充满了信赖,他坚信教员的决策都是正确的,自己只要按教员的口令去做就没问题。
高度450米,小发启动成功!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兆头。接着,还没等后舱的教员下令,小周已将大发启动按钮上的保险盖打开了,并随时准备按下它——启动大发。“启动大发!”随着后舱教员的一声令下,小周重重地按下了大发启动按钮。飞机仿佛微微震动了一下,像一个昏迷已久的病人,开始渐渐苏醒过来。高度300米,发动机完全启动成功了!老胡与小周心中顿时欢喜起来。
老胡对小周说:“我来操纵飞机,你注意检查发动机工作情况!”老胡缓缓地向前推动油门杆,发动机的声音开始逐渐增大,一架“死去”的战鹰又奇迹般地活了过来。随着发动机推力增大,老胡柔和地向后拉动驾驶杆,使飞机缓缓退出了俯冲。此时,机翼翼尖所指的丘陵方向,山包上的松树仿佛比机翼还高!老胡收回目光看了一眼高度表:170米。机翼下,河滩上的杂草与大个的卵石都能分辨清楚了。
13时28分05秒,老胡与小周驾驶的飞机安全落回了机场。机场里的所有人员一下子沸腾了!几分钟前还懊丧不已、泪流满面的05号飞机的机械师,看到自己的飞机终于平安返航,高兴得脸上的泪水一下子流得更长了。牵引车还未停稳,他就第一个跳下车来,扛着飞行梯直奔飞机方向跑。他多像又见到了失而复得的亲人!
早已提前停在跑道头左侧的救护车,鸣着车顶上哽咽的喇叭也朝着飞机方向开来。那位女军医和卫生员,更是惊喜交加、满眼泪花。车刚停下,她们就一把拉开车门,发疯般直奔刚走下飞机的飞行员。女军医“哇”地一声哭出声来,与老胡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好几秒钟都不舍得分开。这情景,让在场的所有人员无不为之动容,个个两眼潮湿。
还是中队长老胡显得理智一些,他轻轻拍了拍女军医的肩膀,笑着安慰说:“好了好了,没事了,老婆,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嘛!”女军医这才松开了双臂,泪流满面地笑了。
黑 视
什么是黑视?当你蹲在地上时间太久,突然站起身来时,眼前就会出现一片模糊,甚至忽然间天地变得一片黑暗,缓和几秒钟后,视力才能渐渐恢复到正常状态,这种现象就是黑视。只不过这是一种轻度的黑视(或叫灰视),而飞行员在空中遭遇大载荷时出现的黑视,却要比这种地面上的黑视严重得多。载荷越大,时间越久,飞行员的黑视程度就越严重。
黑视是由于人的头部供血不足,短时间造成的视力急剧下降。“两眼一黑,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这对于正在驾驶高速战机的飞行员来讲,是很危险的。
我从航校刚分配到作战部队时,对付黑视的经验还不足。一次飞特技编队,长机退出俯冲时动作比较急剧,载荷较大,而我事先又未做“吸气、收腹、憋气、鼓肚子”的对抗性动作,飞机刚跃出天地线,我的眼前便灰蒙蒙一片了,旋即,进入了黑视。我向长机大声报告:“我看不见你了!”正在做跃升的长机以为我编队队形不好,发生了“空中丢失”,头也未回就马上下令:“改平飞、保持状态!”待他回头一看,我的编队队形很好,双机间的距离仅仅一百米左右,怎么能看不见长机呢?两三秒钟后,我的眼前渐渐明亮起来,视力恢复,重新看见了长机。虽然是短短几秒钟的黑视,因是在双机特技编队中发生,我还是被惊吓出了一身冷汗。
飞机在空中做特技飞行时,飞行员一般要承受高于自己身体重量几倍的载荷。比如,做最普通的特技动作“斤斗”,飞行员一般需要“拉”够5—6个载荷,才能产生足够的向心力,使飞机在铅垂面内完成一个封闭的“圆”。也就是说,飞机和座舱里的飞行员,在“斤斗”中身体各部位最大必须承受5—6倍于自身的重量。这5—6倍于自身的重量压在身上,并且在强大离心力的作用下,身体里的血液就会像“甩温度计一样”迅速向下肢流动,头部出现严重缺血,轻者导致飞行员灰视、黑视,重者还可能出现空中晕厥。
所以,飞行员飞特技时,“条令”规定必须穿上抗荷衣。抗荷衣是由多个气囊组成的一条特制的裤子。当载荷增大时,飞机上的抗荷调压器就会通过一个管道,依据载荷大小自动向气囊里吹气,使气囊膨胀,挤压飞行员的腹部和下肢,以阻止体内血液向下流动,缓解黑视症状。
但是,个别刚分配到作战部队的新飞行员,自恃体格好,腹肌发达,遇到大载荷时“鼓鼓肚子就抗过去了”。结果,有人往往低估了大载荷的威力,或事先做出的对抗性动作的力度不足,当大载荷到来之际,依然出现了黑视。单机飞行时,若出现了黑视,飞行员只要依靠“毅力”再坚持一会儿,待载荷减小后,视力就会恢复正常。若是在双机或机群飞行中,僚机飞行员出现了黑视,就变得异常危险了。在瞬息万变的大动作量机动飞行中,两机间的间隔、距离、高度差会因飞行员的黑视而导致失控状态,发生空中双机、多机相撞的惨剧随时可能发生。因此,编队特技前,机务人员必须对飞机进行抗荷设备的检查。飞行员也必须穿好抗荷衣,并调整好抗荷进气开关“高、低”压力的位置,插好抗荷衣导管与飞机抗荷设备的连接接头。
一次,兄弟部队的一名飞行员因了一个小小的遗忘,导致了一次严重黑视,飞行员跳伞,飞机坠毁。这次因黑视而造成的事故,完全是因飞行员人为造成的。
那是一次战斗特技飞行。这位飞行员在空域里调整好高度后,以700公里/小时的速度操纵飞机进入“大速度半滚倒转”。这是一个有相当难度的动作。它难就难在飞机“半滚倒转”后,必须尽快形成大载荷进入倒飞俯冲,并且始终要让飞机保持在这种大载荷状态,以大载荷“遏制”速度继续增大,直至由倒飞俯冲转入正飞俯冲,继而转入跃升,才算完成了整个动作。
当飞机半扣过来后,飞行员按照操纵要领开始迅速拉杆增大飞机载荷,“突突突突”,座舱左侧迅速传来了比割草机的马达声还强烈的喷气声。飞机的载荷瞬间已达到了规定的数值。听到“突突”的喷气声,飞行员马上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误——忘记插上抗荷衣的导管了。此时,如果飞行员下决心坚决纠正自己因遗忘而犯下的错误,就应该果断停止“大速度半滚倒转”动作,停止拉杆,改为压杆,使飞机滚转180度改为正飞,退出俯冲。待飞机改平飞后,将抗荷衣导管连接好,再继续做战斗特技。然而,他并没有停止动作、及时纠正这个错误,而是凭侥幸想用以往的“吸气、收腹、憋气、鼓肚子”的生理对抗动作来克服长时间的大载荷。
人的决心、愿望所产生的能量有时与实际需要相差甚远。短时间的大载荷使飞行员所产生的轻微黑视似乎对飞行安全影响不大,而长时间的大载荷所产生的较长时间的严重黑视则会导致不可设想的恶果。很快,这位自信的飞行员就在大载荷的作用下产生了黑视,飞机即刻处于倒飞的盲目俯冲中。随着大载荷的时间增长,飞行员的黑视也越来越严重。在长时间的盲目倒飞俯冲中,这位飞行员的自信心终于被彻底摧垮了。虽然,整个“大速度半滚倒转”动作也仅仅十几秒钟,但对于黑视中的飞行员来说,尤其是飞机处在几乎垂直向下的俯冲中,几秒钟的时间确实感到太漫长了。飞机已运动到什么状态?每秒钟几百米的下降率会不会使飞机在俯冲中突然触地?这些,黑视中的飞行员只能靠模糊的想象来判断。
像湖泊里蓄满的洪水终于冲破了堤岸,这位飞行员的心理承受力已突破极限,再也不能在黑视中坚持下去了!于是,他决定弃机跳伞。
事后分析,这位飞行员的跳伞时机非常及时。他用果断跳伞的方法挽救了自己的生命。否则,他可能因黑视时间过长,脑供血严重不足,产生意识模糊甚至意识丧失,最终连跳伞动作也无法完成了。那样的话,由这个小小遗忘而造成的损失就更加惨重了。
一位老飞行员曾对我说过,飞行中只要不逞能、守规矩,飞行员就能基本上保证飞行安全。而地面苦练飞行技术、做好各种空中特情处置准备,又可使飞行安全系数大大增高。全空军一直不摔飞机是不可能的,而个人飞行生涯中不摔飞机则是完全可能的。
飞行演练场旁边竖立着一排大牌子,上写:“地面苦练 空中精飞”。每次飞行前演练时,我都要认真地多看它们几眼,仿佛有一位严厉的教官正站在那里监视着我的准备质量。这句话既是一代代飞行员用血汗换来的宝贵经验,也是保证飞行安全的制胜法宝。
飞行三十年,如今我己敛翅安全落回了地面。于我,飞行中的黑视不会再发生,而未来生活中的“大载荷”依然存在,会不会因自己的不慎或过分自信而造成另一种的“黑视”?我必须认真应对,决不能马虎。
责任编辑丨 曲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