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片段
2011-08-31周庆荣
文/周庆荣
画/车路
片段:爷爷
怀念,然后我望向前方。
——题记
一
你当过兵,并且失去了右腿。后来所走的路,只留下一半的脚印。
革命就是这样,男人就是这样。一生中,在最需要的时候,必须发一次脾气。
别的孩子,萤火虫在夏夜里飞。
我的夏夜,你暗红色的烟锅在说话,我是从那时候起开始不怕鬼的。你坐着,与死去多年的奶奶絮叨:我一座坟一座坟地爬上爬下,起起伏伏,我占领着死人们的江山。
二
那一年,唯一丰收的是红菱和藕,庄稼长成了浮萍。走进我梦中的,是一九七二年的一场大水。让我四十年后以缅怀的方式思念你的,正是这场大雨滂沱的梦。
锯子、刨子和一张粗砂纸,一支木手枪很快握在我的手里。
你在木凳腿上磕掉烟灰。
男孩子,一只手拿枪,还有一只手要拿笔。
你说。
枪和笔,它们到底谁怕谁?
拿枪,不能握住暴力;拿笔,不能写糊涂文章。
你说。
拿枪的最后总是怕拿笔的,其实,它们谁也不怕谁。
三
一九八三年,你突然就到了最后。
初夏的风,吹着青色的麦芒。陪你一起去河东的,是一套灰色的军服,一把斧子和一只墨斗。
好人不用埋在好地方,你必须不叹息。
大片的稻菽在你身子之上生长,你仅有的痕迹在亲人的心里。
一个战士,也可以是个乡村木匠。
二十年后,我把你的碑立在奶奶的墓前。亲人,让彼此不孤独。
至于我,想起故乡的时候,一定想念你。我手里确实一直握着笔。
枪,或者剑,握在我的心里。
基诺人——西双版纳记(一)
这时,我想做一个基诺人。
阳光晒得我皮肤黝黑,时间的颜色仿佛内心的宗教。皱纹最好遍布脸庞,我说我想做一个年岁最长的基诺老人。
我可以在半山上盖一所大房子,就在大家都能看到的那株古榕树下。边上种半亩烟叶,足够我坐在房前享受云里雾里的悠闲。
回首,是眼前通向半山的路。许多族人在这条路上走过,他们劳动,他们面朝热带,心情朴素。每一步啊,一代又一代人就这么迈过来,基诺女人们织出的长长的布匹,一丝纬线含蓄着一代人的足迹。历史学家可以在我的大房子里当我的高贵的客人,他会让我和我的族人知道,基诺人只用了两个步骤就解决好复杂的历史。我们尊重人类的原始,不当奴隶,不搞封建。
基诺人的人间,热带般暖和,雨水般幸福。大房子是整个世界,社会在世界之外。
泼水节——西双版纳记(二)
一盆水泼下来。
一盆,再一盆。亲人,或陌生人,你们可以给我整个的热带雨林。
过节了,过泼水节。
湿了身子,浮躁走远,忧郁走远。
亲人,或陌生人。请泼我以大水,从头到脚,尘垢去尽。
这个节日,我一定铭记。干净和快乐,亲人,或陌生人,我将如此回报。
至于那致命的浮躁呀,节日之后,我将沉着冷静,从容应对。
我不想的事——答友人H
我不想在南山采菊,菊花爱长在哪里,就长在哪里。干吗想在陌生的山坡,种下几株菊?
可以傲霜的事物,我想了又想。
谁,也不可能是这个冬天里唯一的骄傲。
不是我漠视菊的品质,而是我希望我们的世界从此无霜。
如果非要给我一片土壤,非让我种下一些植物,我会在院子的门旁种下几株剑麻。
剑麻,没有多余的叶片。
世道如果真的不太平,剑麻开花,那是一个战士的理想。
战死沙场,此生已无可能。
而且,我也不会很快回到我的故乡。
一些美丽的景象,成了地球上表面文章。比如南山,比如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