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柳故土考

赵良能，龚固堂

(四川省林业科学研究院，四川成都 6l008l)

柳树(杨柳科柳亚科Salicaceae subfam.Salicoideae)共约450个天然种，广泛自然分布于大约从南纬52度至北纬82度、从海平面附近至海拔5 000余m、从南温带、热带、北温带至北寒带的非洲、南美洲、欧洲、亚洲和北美洲。

垂柳 Salix babylonica L.这个树种，形态特殊——枝条细长柔软、下垂及地，易与其他柳树天然种相区别，也易为人们所识别。它是世界上最为著名的庭园、观赏树种，同时也是优良的环保、抗浪、固堤、护岸、药用、用材树种，素为各国各族人民群众所熟知和喜爱;在我国被大量地反映在历代的文学作品中，用以隐喻春的使者、美的化身、顽强坚韧、文采风流、高不忘本、繁荣昌盛，或表达思乡、惜别、友善、爱恋之情。它的分布(栽培、归化)几乎遍及全世界，而且常见于各地的庭园和公园中(“First place goes to the weeping willow planted in gardens and parks all over the world…”［8］)。垂柳在所有树种中可能是一个惟一分布(人为分布)范围最广、知名度最高的树种。垂柳这个令世人瞩目的树种，原产于何地?千余年来，至今仍无确切可靠的答案(“S.babylonica… Its native area is practically unknown.”［8］)，实属一大憾事;本文拟对此作一探讨，希望起到抛砖引玉的作用。

瑞典著名博物学家林奈 C.Linnaeus l737年(Linn.Hortus Cliffortianus 454.l737)把引种栽培于欧洲的WeepingWillow(垂柳)命名为Salix babylonica L.(该树种的科学名称);他当时错误设想，欧洲的WeepingWillow与圣经(《旧约全书》圣诗l37:“By the rivers of Babylon，there we sat down，yea，we weptwhen we remembered Zion.We hung our harps upon the willows in themidst of it.”)中提到的、生长在巴比伦河(Euphrates R.幼发拉底河)河岸的树(这个树种后来被正确地命名为Populus euphratica Oliv.l807.=Balsamiflua euphratica(Oliv.)Kimura l939.胡杨)是同一树种，并错误地认为该树种的原产地即巴比伦，故将“babylonica(属于巴比伦的)”这个拉丁词作为该树种学名的种加词。根据《国际植物命名法规》(“某一合法的名称或加词，绝不可仅仅因为不适当或不合意，或者仅仅因为另有较好或较熟悉的名称或加词之存在，或者因为它已失去原来的意义而予以废弃。”)，该树种学名的种加词babylonica尽管已经失去原来的意义、不适当，但必须保留，而该种的学名Salix babylonica L.(Pl.Sp.l0l7.l753)也仍然是一个合法的正确名称，必须继续使用。

俄罗斯著名柳树分类学家斯克沃尔错夫A.K.Skvortsov(l968)提出，S.babylonica L.原产于中国中部和北部的干旱和半干旱地区(甘肃、宁夏、山西、陕西、绥远、热河)，生长在河岸、潮湿谷底、沙漠洼地以及其他类似的生态环境，l909年S.Chetyrkin曾在阿拉山(贺兰山)的沙漠绿洲上见到过一些高达20 m、径逾l.75 m的庞大树株(“S.babylonica L….The species originates from arid and semiarid regions of Central and North China:Gansu(Kansu)，Ningxia(Ningsia)，Shaanxi(Shensi)，Shanxi(Shansi)，Suiyuan，and Jehol，growing there along rivers，on damp valley bottoms，in depressions amidst sand，and other similar habitats.There，huge spcimens(up to 20m tall and more than l.75m in diameter)were found by S.Chetyrkin(collections of l909)in the oases of A-la-shan(Ho-lan-shan).”［l3］)。

“蜀柳(名与实)”源于南朝益州刺史刘悛献给齐武帝的贡品，并常见于国内国外的各类文献中，如唐·李延寿《南史·张绪传》:“绪吐纳风流，听者皆忘饥疲，见者肃然如在宗庙。虽终日与居，莫能测焉。刘悛之为益州，献蜀柳数株，枝条甚长，状若丝缕。时旧宫芳林苑始成，武帝(注:齐武帝483～494)以植于太昌灵和殿前，常赏玩咨嗟，曰:「此杨柳风流可爱，似张绪当年时。」其见赏爱如此。”，唐·裴廷裕《蜀中登第答李搏六韵》“何劳问我成都事，亦报君知便纳降。蜀柳笼堤烟矗矗，海棠当户燕双双。…”，唐·刘兼《新回车院筵上作》“…黄金蜀柳笼朱户，碧玉湘筠映绮疏。因问满筵诗酒客，锦江何处有鲈鱼。”，唐·崔珏《门前柳》“门前蜀柳先知春，风澹暖烟愁杀人。…”，唐·徐铉《柳枝词十首》“…君恩还似东风意，先入灵和蜀柳枝。…”，唐·洪本录《灯花三首》“蜀柳丝丝幂画楼，窗尘满镜不梳头。…”，宋·马之纯《灵和殿前蜀柳》“此柳栽从蜀郡移，宫中诸柳不能垂。只缘草木根灵异，非是乾坤雨露私。轻似行云清似水，软于吹絮细于丝。风流可爱如何比，最是风生月上时。”，宋·钱惟演《南朝》“…自从饮马秦淮水，蜀柳无因对殿帏。”，宋·王禹偁《春郊寓目》“…蜀柳半开鸲鹆眼，海棠深结麝香脐。…”，宋·李昉《依韵和残春有感》“…海棠残艳红铺地，蜀柳长条翠拂池。”，宋·李新《送张少卿赴召》“谁将蜀柳赠行人，曾伴灵和殿下春。笑煞后来门下客，风流不似乃翁身。”，宋·范成大《丙申元日安福寺礼塔》“岭梅蜀柳笑人忙，岁岁椒盘各异方。…”，《南京园林志》(2009)“齐所植贡花中以益州刺史刘悛献蜀柳数株为奇，其枝条甚长，状若丝缕，植于太昌、灵和两殿前，因晏玩赏…”，上原敬二《树木大图说》(l959)“(京都故宫)四方形的禁垣东边日华门前有蜀柳，较一般的柳树枝叶细长，性喜溪沟边，是古代遣唐使带回日本栽植于此地的。…文化交流年间(l804年)，会津藩儒者高津淄川随幕府的接韩使古贺精里一道横渡到了对马，当时有一韩使送了一株蜀柳给淄川，淄川将它带回日本献给藩主恭定公，恭定公将它栽植在城内，这就是垂柳，会津藩称之为蜀柳。(王江译)”;“蜀柳”因与灵和殿(注:齐武帝时所建)有关又名“灵和柳”，唐·唐彦谦《汉代》“梓泽花犹满，灵和柳未凋。…”，宋·陆游《小市》“楼台到处灵和柳，帘幕谁家子晋笙?”，宋·王之道《吴绛唇(和张文伯)》“…有个人人，袅娜灵和柳。…”，宋·刘克庄《念奴娇(和诚斋休致韵)》“小小亭台，些些竹木，何必灵和柳。…”，宋·毛滂《和郭倅见寄》“…每得新诗如见公，风流好在灵和柳。”，明·夏完淳《宴送盛伯含之金陵》“旧京无限灵和柳，折尽东风第一枝。”;“蜀柳”因与张绪有关又名“张绪柳”，宋·陆游《小国竹间得梅一枝》“梦魂不接庄周梦，心事肯付张绪柳。”;“蜀柳”(“枝条甚长，状若丝缕”)与“垂柳”实为同物异名，而后者特别是在近代、现代和当代的文献中更为常见，南朝(梁)·简文帝《长安道》“落花依度幰，垂柳拂行轮。”，唐·唐彦谦《垂柳》“(其一)绊惹春风别有情，世间谁敢斗轻盈?”、“(其二)垂柳碧髯茸，楼昏带雨容。…”，唐·李商隐《垂柳》“…朝佩皆垂地，仙衣尽带风。…肠断灵和殿，先皇玉座空。”，唐·张敬忠《边词》“五原春色旧来迟，二月垂柳未挂丝。即今河畔冰开日，正是长安落花时。”，唐·张琰《春词二首》“垂柳鸣黄鹂，关关若求友。…”，元·萨都刺《游西湖》“垂柳阴阴苏小家，满湖飞燕趁杨花。”。明·李时珍《本草纲目·木部》“时珍曰:柽柳小干弱枝，插之易生，赤皮，细叶如丝，婀娜可爱;一年三次作花，花穗长三、四寸，水红色如蓼花色。南齐时益州献蜀柳，条长、状若丝缕者，即此柳也。”，李时珍当时视柽柳与蜀柳为同物，但实际上二者差异甚大，前者属于柽柳科(Tamaricaceae)，后者属于杨柳科(Salicaceae)。

刘悛所献的柳树以“蜀柳”为名，表明该柳仅仅(或主要)分布于蜀地(今成都一带地区);作为献给帝王的贡品，“蜀柳”应为蜀地固有的土产;作为被帝王珍视、种植宫中、常赏玩咨嗟的贡品，“蜀柳”应是当时他处未见、仅蜀地独有的特产;日本人和朝鲜人采集“蜀柳”带回本国，栽种后仍称“蜀柳”，这就表明当时“蜀柳”已被广泛地由中国南方(长江以南)引种到北方(黄河流域以及其他地区)，而且其名称通常仍为“蜀柳”(只有如此，他们方可采到，并得知其名为“蜀柳”);“蜀柳(灵和柳、张绪柳、垂柳)”先后大量出现在各种文献中，表明这个树种从中古初期开始，已广为民众所种植，具有悠久的栽培历史。可以认为，“垂柳(蜀柳)”原产于成都地区;从南北朝时期开始，逐步广泛地被引种于长江流域、黄河流域以及其他地区;它曾被向东传播至日本(“日本在奈良时期大力吸收中国的文化。自630到894年间，派遣遣唐使达十九次，其中有十三次到达中国。”［2］)、朝鲜;也曾被向西(可能沿丝绸之路)传播至中亚(塔吉克斯坦等)和西亚(伊朗、土耳其、阿富汗、库尔德斯坦等)［7］，而且大约在l7世纪从近东传入欧洲(名为 Weeping Willow)［5，l3］，后来大约在l8世纪再从欧洲迁移至北美洲［l0］(“S.babylonica…..Introduced into Europemore than two centuries ago and then spread throughout the whole world…”［8］)。

成都系垂柳故土，垂柳乃成都故“人”。垂柳作为和平友好使者，必将有助于在西部大开发中把天府推向世界、让世界走进四川。

［l]李延寿(唐).南史(第三册)［M］.北京:中华书局，l975.

［2]周一良、吴于廑.世界通史(中古部分)［M］.北京:人民出版社，l972.

［3]赵能、龚固堂、刘军.杨柳科植物的分类与分布［J］.四川林业科技，l998，l9(4):9 ～20.

［4]涂忠虞.柳树育种与栽培［M］.南京:江苏科学技术出版社，l982.

［5]ArgusGW.Salix babylonica L.［J］.Syst.Bot.Monogr，l986，9:8l～84.

［6]Bailey L H.Salix babylonica L.In:Bailey，Manual of Cultivated Plants［M］.320.New York，l949.

［7]Elwes H J.Salix babylonica.In:Elwes＆ Henry，The Trees ofGreat Britain and Ireland［M］.7:l749 ～l754.Edinburgh UK，l9l3.

［8]International Poplar Commission.Poplars and Willows［M］.Rome:FAO of The United Nations，l979.

［9]Ohashi H.Salix babylonica L.［J］.Sci.Rep.Tohoku Univ.IV(Biol.)，200l，40(4):3l2 ～3l4.

［l0]Rehder A.Salix babylonica L.In:Rehder，Manual of Cultivated Trees and Shrubs［M］.95～96.New York，l95l.

［l l]Schneider C.Salix babylonica L.In:Sarg.Pl.Wils.［M］.3:42～43.Cambridge:The University Press，l9l6.

［l2]Skvortsov A K.Salix babylonica L.In:Fl.Iran［M］.65:28-29.Wien:Akad.verlag，l969.

［l3]Skvortsov A K.Salix babylonica L.In:Willows of Russia and Adjacent Countries［M］.l20 ～l22.Beijing:Science Press，l9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