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代京都赋与长安地域文化的交融刍见
——以《西都赋》和《西京赋》为例
2011-08-15朱维娣
朱维娣
(浙江师范大学人文学院,浙江金华321000)
汉代京都赋与长安地域文化的交融刍见
——以《西都赋》和《西京赋》为例
朱维娣
(浙江师范大学人文学院,浙江金华321000)
汉代长安地理位置优越,得天独厚,在吸收多元文化的基础上形成自己独特的地域文化。汉武帝时期,政治统一,经济繁荣,勃兴的长安文化催生了汉代的京都赋,同样,京都赋又以其独特的文体内涵集中展现了汉代长安丰富多样的地域文化,二者在历史的长河中交融在一起。
汉代; 长安地域文化; 京都赋
地域文化的兴起和发展是一个历史进程,当地域文化一旦形成,就会不断促进着文学样式的发展,受到地域文化影响的文学样式又以其文学本身展示丰富多样的地域文化。二者在历史的长河中不断融合,为我们留下一笔宝贵的精神遗产。本文拟从汉代的《西都赋》和《西京赋》出发来解读汉代京都赋与长安地域文化的交融。
一、汉代京都赋的创作情况
王国维在《宋元戏曲史·自序》中曾说过,“凡一代有一代之文学,楚之骚,汉之赋,六代之骈语,唐之诗,宋之词,元之曲,皆所谓一代之文学。”[1](P1)并且称汉赋为“后世莫能继焉者也”。[1](P1)赋作为一种介于诗歌和散文之间的文学样式,最先起源于先秦时代。在战国末叶,经荀况、宋玉等人的发展,赋已成为一种独立的文学样式。到了两汉时期,赋终于成为一代文学之正宗。
萧统在《文选》中将赋列为第一种文体,他又按题材将赋分为京都赋、郊祀赋、耕籍赋、畋猎赋、纪行赋、游览赋、宫殿赋、江海赋、物色赋、鸟兽赋、志赋、哀伤赋、论文赋、音乐赋、情赋十五类。其中萧统把京都赋设在第一位,由此可见京都赋在汉赋中的重要性。陈春保在《汉赋与地域文化的整合》中认为“京都大赋堪称地域文化整合的聚合效应”。[2]的确,汉代京都赋具有以巨丽为美的特点,它的产生并不是一种孤立的现象。首先是国家统一,版图扩大,使汉人充满了自信和喜悦,诗骚之类篇幅短小的体裁已不足以表现汉帝国的宏大气象和人们心目中的昂扬气概。其次,两汉时期社会生产力的提高,物质文明的丰富,也为京都赋的创作提供了坚实的物质基础。例如,宫殿、园林、奇花异草、珍禽异兽、纵横交错的街衢、繁荣的商业活动以及与异域的频繁交往等等,都使汉人大开眼界,所以汉代京都赋中随处可见那种上穷碧落下黄泉的全景式描写,大大扩大了汉赋的表现内容。
最早创作京都赋的是扬雄的《蜀都赋》,此后还有傅毅的《洛都赋》、《反都赋》,崔马因的《历都赋》,班固的《西都赋》、《东都赋》和张衡的《西京赋》、《东京赋》等等。其中最有名的莫过于班固的《二都赋》和张衡的《二京赋》,他们给汉代的京都赋创作增添了璀璨的一笔。
二、勃兴的长安文化催生了汉代的京都赋
与将秦都咸阳屠为平地,把覆盖三百余里的阿房宫付之一炬的项羽相比,真正的胜利者刘邦却显得更加成熟,他在秦文化的基础上,以楚文化为主导,兼收并蓄,创造出具有多元性的汉文化,即长安文化,并因此孕育出具有独特性的汉代京都赋。
李泽厚认为:“汉文化就是楚文化,楚汉不可分。”[3](P114)实际上,多元性是中国古代文化的共同特点。西汉的长安文化也不例外,它也是在吸收、融合了楚文化的文采风流、秦文化的刚健质朴、齐鲁文化的典雅凝重以及西域文化的多姿多彩的基础上,形成了自己兼容并包的特点。正如李志慧所说:“由于汉文化不仅融合了历史上的南北文化,摄取了异域各国的文化,而且对先秦的文化典籍作了一次大的整理,将儒家、法家、道家、阴阳五行等各种不同的学派加工改造,融合吸收于自己的思想体系之中,形成一个包容各种文化的复合体,因而以其独特的面貌翘立于中国历史之林”。[4](P61)
“城市是社会文明的载体。”[5](P289)的确,这种多元文化的交融使得长安成为汉帝国政治、经济和文化的中心。长安城内人涌如潮、车马喧嚣、商贾云集。文人们也大多生活在长安,聚集在最高统治者周围。加之汉武帝不断的扩建长安城,不仅建造了建安宫,并扩建了上林苑,作为整个帝国的统治者,他急切需要身边的文人来夸耀他的丰功伟绩。司马相如的《上林赋》正合汉武帝的心意,之后班固的《西都赋》、张衡的《西京赋》这类应运而生的京都赋也都对长安进行了全景式的描绘,“从幻想的神话的仙人们的世界,到现实人间的贵族们的享乐观赏的世界,到社会下层的奴隶们艰苦劳动的世界。从天上到地下,从历史到现实,各种对象、各种事物、各种场景、各种生活,都被汉代艺术所注意,所描绘,所欣赏。”[3](P128)他们从各个方位展现出长安那壮丽的山川景物、多样的城市风貌、繁华的社会生活。
正是这种多元性的长安地域文化的勃兴,带动了长安经济的繁荣。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的发达使得汉代综合国力强盛,世界影响范围扩大,长安成为名副其实的国际大都市。加上统治阶级的需要,催生了京都赋这类散体大赋。所以汉代京都赋是当时高度繁荣的长安文化的真实反映,并且展现了一统天下的大汉气象和开放进取的时代精神。
三、汉代京都赋展现了多元化的长安地域文化
以长安为中心的关东地区土地肥美,气候湿润,泾渭等八水蜿蜒其间,并且还是重要的军事要地。刘邦利用这种有利的地理优势,建造了宏伟壮丽的长安城。长安文化中的地理文化、建筑文化、商业文化和民俗文化等都因长安城外壮丽的山川景物和长安城内多样的城市风貌、丰富的社会生活而更加丰富多彩。班固的《西都赋》和张衡的《西京赋》中就展现了丰富多彩的长安文化,并且从不同侧面折射出汉代长安人民的生存状况。
(一)壮丽的山川景物
翻阅地图,便会发现汉长安城东面有华山、崤山,西面有褒斜、陇山,北面有雄浑苍茫的陕北群山和蜿蜒起伏的渭北高原。而且美丽富饶的八百里秦川也位于其间,因此这里物产丰饶,景色优美,形成独特的山川景物。
班固的《西都赋》中就借西都宾之口为我们介绍了长安壮丽的山川景物:
汉之西都,在于雍州,实曰长安。左据函谷、二崤之阻,表以太华、终南之山。右界褒斜、陇首之险,带以洪河、泾、渭之川。众流之隈,氵井涌其西。华实之毛,则九州之上腴焉;防御之阻,则天下之阝奥区焉。[6](P169)
通过这段文字,我们可以看到汉长安城外有险阻的地势,蜿蜒曲折的河流,肥沃的良田,繁茂的草木。并且这里能攻善守,防御固若金汤,这种地理上的优势能兼顾到整个天下。
张衡在《西京赋》中更借助神话传说来烘托长安城外壮丽的山川景物:
汉氏初都,在渭之氵矣,秦里其朔,实为咸阳。左有崤函重险、桃林之塞,缀以二华,巨灵,高掌远跖,以流河曲,厥迹犹存。右有陇坻之隘,隔阂华戎,岐梁氵开雍,陈宝鸣鸡在焉。[6](P202)
相传,长安城外的太华山和少华山本为一山,黄河因流过那里被其阻挡,因此弯曲而流。河神巨灵于是用手将其上劈开为两半,用脚把其下踹为两半,河水得以从中流过。而河神巨灵留下的掌印足迹,至今仍然清晰可见。这些神话传说的引入,给长安城外的山川景物蒙上一层神奇的色彩。
汉长安城南倚龙首原,北濒渭滨,地形平坦开阔。在这广阔的川原上,河流纵横,美丽的苑囿陂池星罗棋布。班固在《西都赋》中对汉长安城的郊野风光进行了全景式地描绘。
其阳则崇山隐天,幽林穹谷,陆海珍藏,蓝田美玉。商、洛缘其隈,、杜滨其足,源泉灌注,陂池交属。竹林果园,芳草甘木,郊野之富,号曰近蜀。其阴则冠以九,陪以甘泉,乃有灵宫起乎其中……[6](P170)
由此可以看出长安城郊环绕着肥沃的土地,蕴藏着各种珍宝,清泉奔流,池塘纵横,到处是竹林果园,芳草佳树。不仅如此,还有耸立着灵宫的甘泉山,可以灌溉肥田沃土五万顷的郑国渠和白渠,因而这里田界纵横,五谷结籽,桑林麻田,繁荣茂盛。
(二)多样的城市风貌
汉代京都赋作为一种以都市为描写对象的文体,它以其自身的包容性展示了其内在的意蕴。作为京都赋的代表,《西都赋》和《西京赋》以“包揽宇宙,总览人物”[3](P221)的辽阔视野不仅为我们展示了多样化的城市风貌,还可以透过这些城市风貌看到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独特内涵。
汉代长安城呈长方形,城内有“八街九陌”,十二座城门。从汉高祖刘邦到汉平帝,长安城不断扩建。《西都赋》中更称汉长安城为“金城”,除喻其坚固似金外,也有指城墙之色而言。此外,《西都赋》用了大量的笔墨对长安城中的宫殿建筑进行了描写:
其宫室也,体象乎天地,经纬乎阴阳。据坤灵之正位,放太紫之圆方。树中天之华阙,丰冠山之朱堂。因瑰材而究奇,抗应龙之虹梁。列棼以布翼,荷栋桴而高骧。雕玉以居楹,裁金壁以饰。发五色之渥采,光焰朗以景彰。于是左右平,重轩三阶。闺房周通,门闼洞开。列钟于中庭,立金人于端闱。仍增崖而衡阈,临峻路而启扉。徇以离殿别寝,承以崇台闲馆,焕若列星,紫宫是环。清凉、宣温、神仙、长年、金华、玉堂、白虎、麒麟,区宇若兹,不可殚论。增盘业峨,登降火召烂,殊形诡制,每各异观。[6](P170)
你看,汉长安的宫室殿堂,体制取象于天地,结构取法于阴阳,是仿照太一天帝所居紫薇宫的模式建造而成。这种宫室的结构象征着天地,上圆下方,充分体现了中国古代城市建设追求人与自然的和谐统一。并且这些宫室殿堂规模宏大,材料瑰异,式样奇巧。宫殿之中栏杆重重,台阶层层,闺房周通,门闼洞开。围绕着的离宫别殿也形态各异,像群星一样璀璨,把未央宫环绕在中间。
《西京赋》中对汉长安城的城门及街道也进行了描绘:
观其城郭之制,则旁开三门,参涂夷庭,方轨十二,街衢相经。[6](P204)
廛里端直,甍宇齐平。北阙甲第,当道直启。[6](P204)
长安城的每一面都开着三道大门,并且三条道路平坦端直,四面之路都可并驾而行。城内不仅街道纵横,就连民区市区也规划统一,井然有序,布局可谓独具匠心。
(三)丰富的社会生活
汉代长安不仅是政治、文化的中心,同时必不可少地是商贸、外交和娱乐等的集中地。长安的繁荣,为各类商业活动、服务业、游乐业提供了深厚的物质基础。《西都赋》就曾描写到:
九市开场,货别隧分。人不得顾,车不得旋,阗城溢郭,傍流百廛。红尘四合,烟云相连。于是既庶且富,娱乐无疆。[6](P169)
作者用“人不得顾,车不得旋”来描述长安城的繁荣,市区内有成百上千的商店,人群密集,真实的展现出长安城丰富的物质财富。同时,物质财富的丰富又为人们精神文化的丰富提供了前提和基础,长安城内的市民生活多种多样。
《西都赋》里也描绘了西汉长安城中社会各阶层的生活氛围:
都人士女,殊异乎五方。游士拟于公侯,列肆侈于姬姜。乡曲豪举,游侠之雄,节慕原、尝,名亚春、陵。连交合众,骋骛乎其中。[6](P170)
这里描写到的人物不仅有游士、商人,还有豪强英俊、游侠首领等。他们悠游富贵,意气飞扬。并且广泛交游,联合徒众,在长安城中往来驰骋。
《西都赋》和《西京赋》这类京都赋还为我们真实地反映了那个时代上至帝王下至平民百姓的娱乐方式,它们为我们展现了生活在长安这块地域上的汉代人民丰富多彩的社会生活。汉武帝时期,汉王朝已从休养生息而逐渐进入全盛时期,他常举行盛大规模的羽猎活动来以此炫耀汉帝国的声威和气势。正如《西都赋》中所说:
尔乃盛娱游之壮观,奋泰武乎上囿。因兹以威戎夸狄,耀威灵而讲武事。[6](P170)
天子举行的羽猎活动既是为了展示游乐之壮观,又可以炫耀武力以示威于戎狄,达到既显神威又练兵的目的。如果说班固作为史学家,《西都赋》中对天子羽猎活动的描写准确精炼,那么作为文学家的张衡在《西京赋》中对天子羽猎盛举的描绘则显得更有气势:
辶列卒清候,武士赫怒。缇衣韦末韦合,睢盱拔扈。光炎烛天庭,嚣声震海浦。河渭为之波荡,吴岳为之堵。[6](P204)
辶列卒们为君王列队警戒,武士们斗志昂扬,一副怒发冲冠的样子。他们双目炯炯圆睁,威严跋扈。沟火的光焰照亮了天庭,欢嚣之声响彻了海浦。就连河、渭二水也为之而波荡,吴岳两山也为之而震塌。
帝王的羽猎活动惊心动魄,气势壮观,而百姓们的娱乐生活也丰富多样。“京都赋中关于百戏等民俗活动的记载,展现了当时丰富多彩的城市广场的文艺活动。”[7]《西京赋》中就描绘到:
当时长安的广场上会集了各类艺人,开展了形式多样的广场文艺演出活动。艺人们都戴着面具,扮演成仙人和各种动物,还有比力气的扛鼎举重比赛、顶杆、吞刀、吐火、钻刀圈、走绳索、翻筋斗、胸顶刀锋等各种杂技表演,热闹非凡。而更精彩的是短剧《东海黄公》,表演者们模仿出各种各样的姿势,形式多样,他们在台上爬上爬下,往来不息,演员和伴奏人员较多,颇具观赏性和趣味性,长安城郊的百姓都赶来观看,盛况空前。
虽然声名远播的西汉帝国已经成为过去,繁荣鼎盛的西汉长安城已经成为历史,但记载这些辉煌的汉代京都赋还在。京都赋由于自身题材方面的规定性,它反映了一定的社会现象,是一个时代的缩影,所以承载的不仅仅是鸿业的润色、太平的粉饰,更深层次的是有汉一代的风气,整个社会的面貌以及人们在这样一个社会中所从事的活动。辞赋家们凭借着“包括宇宙,总览人物”[3](P221)的气魄,以全方位地观览世界的眼光,用尽一切美丽的辞藻铺叙林林总总的事物,陈述形形色色的景象,展现汉王朝所创造的巨大的物质文明和高度的精神文明。因此我们可以骄傲地说:“长安孕育出了京都赋,京都赋再现了长安!”
[1]王国维.宋元戏曲史·自序[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
[2]陈春保.汉赋与地域文化的整合[J].阜阳师范学院学报,2005,(5):26.
[3]李泽厚.美的历程[M].天津:天津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1.
[4]张志慧.汉赋与长安[M].西安:西安出版社,2003.
[5]学者论赋——龚克昌教授治赋五十周年纪念文集[C].济南:齐鲁书社,2010.
[6]王飞鸿.中国历代名赋大观[M].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07.
[7]侯立兵.汉代京都赋的城市文化意蕴[J].四川大学学报,2003,(5):79.
Research on the Blend of H an Dynasty Metropolis Fu and Chang'an's Local Culture——Case Study of“Xidu Fu”and“Xijing Fu”
ZHU Wei-di
(College of Humanities,Zhejiang Normal University,Jinhua,Zhejiang 321000)
In Han Dynasty,Chang-an,with a good and unique location,hasformed its particular culture in the absorptionof multiculture.In the period of Emperor Hanwu,nations unite and economic booms.The flourishing Chang-an culture gave birth to Metropolis Fu of Han,and meanwhile Metropolis Fu,with its unique style and content,showsout the various rich culture of Chang-an,the two blending in the course of history development.
Han Dynasty; Chang'an's local culture; Metropolis Fu
I207122
A
1671-9743(2011)10-0067-03
2011-09-10
朱维娣(1987-),女,安徽淮北人,浙江师范大学人文学院硕士生,从事中国古代文学与传统文化方面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