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君劢教育思想初探
2011-08-15周良发
周良发
张君劢教育思想初探
周良发
(安徽大学哲学系,安徽合肥230039)
张君劢是现代新儒家代表人物之一,其教育思想极其丰富、深邃。他注重民族意识的培养,以德智兼修为教育宗旨,以中西融合为教育方针,并身体力行重建儒家书院,培养德才兼备的优秀人才,以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本文拟对张君劢的教育思想进行深入研究,以期厘清那个时代知识分子救亡图存的心路历程。
张君劢;教育思想;研究
张君劢无疑是中国现代思想史上最有影响的人物之一,其一生始终徘徊于“学术国”和“政治国”之间,当代学者黄克剑称之为“志在儒林,期于民主”。他学贯中西、融通古今,致力于阐发儒家传统,以期实现传统文化的现代复兴。通观学界对张君劢思想的研究,特别是对他的文化哲学、中西文化观、宪政思想的研究,可谓汗牛充栋。然而,对其教育思想的审视与关注则明显不够。查中国学术期刊网, 1981—2010年的30年间,还没有这方面的学术论文发表。有鉴于此,笔者不掇冒昧,对张君劢的教育思想作一系统分析。
一、张君劢教育思想之渊源
张君劢的教育思想,并不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在中国近现代特定的历史环境下,中国传统教育思想,尤其是儒家传统教育理念的陶养,以及西方近代以来教育观念的启示,促进了张君劢教育思想的形成。
1.中国传统教育思想,尤其是儒家教育理念对张君劢的熏陶
中国自文明诞生之始,特别是孔子创立儒家思想以来,就十分注意对国人的教育。“有教无类”打破了特权阶层对教育的独享;“富之”而后“教之”即注重提高国民素养;“尊德性”、“道问学”旨在道德与智力的双向并进。宋代兴起的私人书院教育,在培养人才、传承民族文化、宣扬学说主张等方面更是产生了不可低估的影响。这些传统教育理念和教育实践特有的积极意蕴,自然成为张君劢教育思想的重要来源。
2.张君劢吸收了西方近代以来先进的教育观念
晚清以降,中国遭受前所未有的震荡与激变、喧哗与骚动。面对数千年未有之时局,作为极富现实感的思想家,张君劢多次赴海外留学,积极探寻救国救民的真理。他 1906年东渡日本,1913年赴德, 1921年再度赴德,1930年三次赴德,学习西方先进的政治思想和学术文化。正因为多年的海外游学经历,使张君劢可以更从容、更系统地汲取西方先进的教育观念。他深入研究了洛克、康德、杜威等思想家的教育学说,并借鉴了欧美各国以及苏联的教育经验。西方近代以来重知识、重技能的教育策略对张君劢教育思想的形成亦产生积极影响。
二、张君劢教育思想之要旨
张君劢一生热衷于政治,以期通过政治活动来改变危机四伏、灾难深重的中国。他深入探究了西方各国的政治、经济、文化,并比较了中西社会之异同,认为“吾专制而彼民治,吾无宪法而彼有之,彼有个人自由之保障而吾无之,彼教育其民惟恐其不智慧,而吾则行愚民之术”①参见张君劢《国民政治品格之提高》,刊载于《改造》第4卷,第2号。。在他看来,要在中国推行民主政治,必须先从教育入手,提高国民素养。从20世纪20年代开始,他便把教育作为民主政治的重要组成部分。他尝试重建儒家书院,以培养民族意识的教育目的,提出德智兼修的教育宗旨,并制定中西融合的教育方针。如果说贺麟极力宣扬学术建国,那么张君劢则致力于教育救国。
1.培养民族意识的教育目的
张君劢对民族与民族意识有自己独到的见解:所谓民族,“即居民之同宗教、同言语、同习惯、同血统,且当共患难者也”[1]244。民族意识,“乃人民能巍然雄立于宇宙之要素,亦曰民族自觉。简言之,即民族自知其为民族之谓”[1]244。他认为,教育是中华民族立国之根本,而提高中华民族的意识是当前我国教育的主要任务,“乃民族之第一基本也”[1]244。他指出,自古至今,中国人的民族意识极为模糊。从历史上看,我国边疆地区所居住者,多为少数民族,其文物制度远远落后于汉族,文化水平亦不能与汉族相媲美。数千年以来,汉族与其他少数民族多能相处融洽、共同繁荣。这在一定程度上混淆了民族之间的个性差异,民族意识极其淡泊。然而,西欧国家则不同。法兰西与德意志世代相仇、常为劲敌,但法兰西人自知其为法兰西人,德意志人自知其为德意志人,民族界限清晰可见。
在张君劢看来,澳门甘受葡萄牙人统治,香港受治于英国人,皆由于民族自觉性不足所致。然而,他又对国人的民族自觉充满信心:“我国人口号称四万万,而此类无教无养之民,竟达三万万九千万,此三万万九千万之民,一旦加以教养,其民族思想之强烈,当远在一般士大夫之上”[1]245。河北定县平民教育促进会推行识字教育,时仅数年,每人识字达千余。一·二八松沪会战,平民教育促进会号召募捐,顷刻间,捐款达二百四十元。这些事例使张君劢坚信,三万万九千万人民的身上潜伏着很多没有发展的智慧、能力与勇气。“其所以缺乏民族自觉意识,盖由无教无养所致也”[1]245。所以拯救中国的方式只能:“一要使人民有养”、“二要人民有教”[1]246。必须立足教育,培养国人的意志、提升他们的民族性,以形成其民族意识。只有确立了民族自觉意识,然后才可以立国。由此可见,教育是形成民族意识的根本方法。
2.德智兼修的教育宗旨
张君劢认为,中国先秦儒家和欧洲中古以前的教育思想偏重于道德和修养。孔子十分注重伦理道德的培养,好言德治而舍刑法:“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强调为师者的个人修养:“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古希腊的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的教育主旨亦是如此。然而文艺复兴以后,随着自然科学突飞猛进的发展、提倡“知识就是力量”以来,欧美的教育就侧重于知识而忽略了道德。张君劢深入探究了欧美国家的教育史,学习其先进的教育观念。“我可以坦白言之,二三百年来,西欧人之心理上但知侧重知识,且以为知识愈进步,人类幸福殆无止境。然自两次大战以还,欧美人深知徒恃知识之不足以造福,或且促成世界末日,于是起而讨论科学之社会的任务。伸言之,知识之用,应归于利人而非害人,则道德之价值之重要,重为世界所认识矣”[2]44。在他看来,正是西方近代以来的教育侧重于知识,成就了高度发达的自然科学,创造了丰富的物质文明,导致了两次世界大战,使欧洲陷入了严重的精神和文化危机。
张君劢通过历史的考察得出结论:“重德性而轻知识,则为科学之不发达,重知识而轻德性,终必陷于转以智力为戕贼同胞同种之利器”[2]142。道德与知识两者不能偏于一隅,道德与知识是相互联系、相互制约的统一体。道德与知识各有所长:道德是人才素质的灵魂,知识是人才素质的主要内容。知识可以明辨是非、判断善恶;而道德则见其不善而不为,见其善者而为之,可以约束人们的行为规范。在他看来,教育有两个目的:一是培养人格,教育学生做人的基本道理;二是传授知识,增进学生的知识能力。因此,他把德智双修作为现代教育的宗旨,其多年的教育实践也正以此为本根。现在看来,只有道德与知识两者兼重,才能塑造人格健全的国民,也才符合现代社会发展的客观需求。
3.重建儒家书院的教育实践
从儒家思想的发展史来看,首倡讲学之风始于孔子,而书院的兴建则始于唐代,昌盛于宋代。北宋胡安定讲学于苏湖、张载讲学于关中,南宋陆九渊讲学于象山、朱熹讲学于白鹿洞。现代新儒家亦秉承宋儒创办书院之遗风,实践宋儒讲学之道。1939年,马一浮在四川乐山创办复性书院;1940年,梁漱溟在重庆北碚金刚碑创办勉仁书院;1950年,钱穆、唐君毅在香港创办新亚书院。他们以复兴传统文化为己任,强调知识学问与道德人格的双向并进,致力于培养人才的教育实践。
作为现代新儒家的教育救国论者,张君劢不仅从理论上阐发他的教育理念,而且热心于文化教育的实践活动。他生活在中国受西方强势文化冲击下由传统社会向现代化转型的最为震荡不安的时代,并亲身经历了中国社会的种种巨变与阵痛。他创办书院的宗旨就在于继承和弘扬传统书院的教育精神和教育理念,力图造就可以实现救国救民与担当民族复兴大业的合格人才。通览其一生,张君劢前后创办过三所学校:1924年创办上海“国立自治学院”,1935年创办广州“学海书院”,1940年创办大理民族文化书院。他把朱熹创建的白鹿洞书院作为古代书院的典范,“以朱熹白鹿洞为典型的一种新教育,乃是一种旨在使学者心中产生新信念,并建立学者品格的真正创新”[3]61。张君劢认为,白鹿洞书院注重信念和人格的教育理念,正适合20世纪的中国社会。他以德国为例: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德国政治、经济、文化都受制于人,一蹶不振。然而,在极短暂的时期内,又雄起于欧洲大陆,其根本原因就在于德国对教育的普及,对国民性的塑造。
张君劢指出,近代以来的大学教育,只注重传授知识技能,往往忽视了学生道德律令和个人修养的陶养。他积极创办儒家书院的目的就在于弥补现代大学教育制度的缺失和人文精神的虚脱,加强人格与道德的教育。虽然他三次办学的时间都不长,规模也不大,但是却反映了张君劢创办儒家书院的极大热情,也集中展示了他的教育理论与实践。他以“为万世开太平”现代儒者的殉道精神和救世情怀,亲自尝试中国古代书院的教育模式,培养德才兼备的优秀人才,以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
4.中西融合的教育方针
学界把现代新儒家定位为文化保守主义主要有两个原因:在理论上,现代新儒家强调文化的民族性和传承性,力图传统文化的现代复兴;在实践上,他们热衷于创办书院,再现宋明儒者讲学之风。其创办书院的行径,被认为是复古、是开历史之倒车,因而备受指责。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张君劢明确指出,“我们现在办书院,既要研究古人修养之精义,同时要吸收西洋的知识”。不难发现,现代新儒家创办书院的教育模式,兼顾了民族性与现代性。
以学海书院的教育方针为例,可以看到张君劢力图把传统教育现代化,把中西教育融合起来:“第一、本院的宗旨,在振兴民族文化,参以西学方法及其观点,以期于融会贯通之中,重建新中国文化之基础。第二条、本院的教育在于学行并重,对于知识的传授,多用西方学术方法;而于人格的陶养,则多取吾国先儒之遗规”①参见张君劢《书院制度之精神与学海书院之设立》,刊于《新民》第1卷,第7、8合刊。。以民族文化书院的教学设置为例,可以看到张君劢充分吸取了现代大学的机构设置。民族文化书院虽与宋明书院名称无异,但内部机构却大不一样。他把整个书院分为四个系:经学系、史学系、社会学系、哲学系,并为每个系的教育研究作了具体规范。
虽然张君劢的教育思想是为其民主政治服务,虽然他先后三次办学均遭失败,但复兴儒家传统教育的雄心壮志,中华民族救亡道路上的毕生求索,仍值得后人学习与借鉴。
三、张君劢教育思想之评价
作为“学术与政治之间”的人物,张君劢不像熊十力、冯友兰那样专心学术,追求形而上的理论创获,而是更加注重儒家传统如何落实于现实社会层面:作为一个政治家,他潜心研读西方政治学著作,积极参加政治建国活动,并参与筹建国家社会党、中国民主政治同盟;作为一个思想家,他坚定民族本位的文化立场,以弘扬儒家思想为终生职志,挑起科玄论战,并与唐君毅、牟宗三、徐复观联名发表《中国文化与世界》宣言,深化了现代新儒学运动;作为一个教育家,他不仅从理论上探寻中国现代教育事业,而且尝试宋明儒家书院制,践行宋明讲学传统,以期培养德才兼备的优秀人才。虽然国立自治学院、学海书院和民族文化书院办学时间都不长,但在现代新儒家发展史上的地位不容忽视。学海书院是现代新儒家对宋明儒者自由讲学的第一次实践,开现代书院制之先河。此后,创办书院蔚然成风,成为现代新儒家的主要活动之一。
由于历史条件的局限,张君劢的三次教育探索与实践均以失败告终,但在中国现代教育史上地位不可抹杀。他始终认为,在当今时代,教育要立足现实,面前未来。既不能盲目崇信西方教育理念,照搬照抄西方教育模式;也不能完全持守儒家传统,自高自大。只有既以儒家传统为本,又广泛吸纳西方先进教育理念,才能完善中国现代教育体系。作为现代新儒家的主将,张君劢的教育思想介于西化派与顽固守旧派之间:与西化派相比,张君劢对传统教育理念多了一份自信与从容;与顽固守旧派比较,他对近代以来西方先进教育观念可谓心向往之。总而言之,张君劢的教育思想对当下深化教育改革、创新教育理念,有许多可供借鉴的有益启示。
[1]张君劢.民族复兴之学术基础[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6.
[2]张君劢.中西印哲学文集[M].台北:学生书局:1981.
[3]黄克剑.张君劢卷[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6.
On Zhang Jun-mai’s Thoughts of Education
ZHOU Liang-fa
(Department of Philosophy,Anhui University,Hefei 230039,China)
Zhang Jun-mai is a representative of the modern Neo-Confucianism.His thoughts of education are extremely rich and profound.He takes morality and intelligence as the educational objective,takes the Chinese and Western integration as the educational policy,and personally sets an example to reconstruct Confucian Academy,for the raising the national consciousness and training of outstanding talents with ability and integrity,to realize Chinese nation’s great rejuvenation.This essay clarifies how a generation of intellectuals showed their mentality of survival and salvation by deep analysis on his thoughts of education.
Zhang Jun-mai;thoughts of education;study
G40-09
A
1008-4738(2011)01-0063-03
2011-01-07
周良发(1979-)男,安徽六安人,安徽大学生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近现代哲学与中西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