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交通学校中的外语学习
2011-08-15苏全有
苏全有
(河南师范大学 社会发展学院,河南 新乡 453007)
晚清时期的外语(主要是英语)学习问题,学界多有研究,成绩斐然,然其中亦存在一个值得商榷的观点,即晚清时期我国外语学习发展缓慢[1]11。对此笔者不仅未敢苟同,且有截然相反的认知,特以清末交通学校为视点,提出自己的看法,以推动相关研究走向深入。
一、交通学校对外语的过分强调
唐山路矿学堂是光绪三十二年(1906)京奉路局向筹办京奉铁路大臣禀准创设[2],同年该校于天津、上海、香港等处招生。上海地区考场,除中文一科外,均由英籍教师监考,往来考场,遍询各生现已答至第几题,难否等语记录之,藉以测验学生听讲能力。致使第一天参加考试者达1000余人,至第四天仅剩400人左右而已[3]140。光绪三十四年一月,唐山路矿学堂招生规定:“以领有中学毕业文凭者方为合格,并须间习英文及各科学如几何、代数、三角等。”邮传部尚书陈璧“以该项学生程度过高,恐不易招集,拟商诸庆邸,由本部筹款,每月各生酌给津贴,以资鼓励。”[4]
交通传习所“系邮传部尚书徐世昌于宣统元年创办”[5]192,该所的办所宗旨是“养成管理人才”,“与唐山、上海各学堂专习技术者并行不悖”,因为邮传部所办“各该学堂,虽有路电两门,属于路者则偏重机械工程,属于电者则专注汽机按报,大抵技术之事业,业已粗备,管理之事,尚付阙如。”于是,乃于邮传部“署后创立”[6]853-854。该所在招生方面非常重视英文,据载其考试科目有“英文论说、汉文译英、英文译英、英文译汉、口授英文笔录、代数至双位方程、舆论、理化、国文论说,以上除国文外,俱用英文答问。”[7]
上海电报学堂在招生方面对英文因专业差异而有具体规定:测量班,挑选各局三班电生历练已满三年,英文各科程度较优者;按报预备班,挑选洋文班暨招考学生英文程度及格者;洋文班,报考英文程度已有门径者[8]。
交通学校重视招生环节中的外语要求,在民国时期形成了传统和习惯。1930年北平铁道管理学院入学试题仍采用英文,1935年,交通大学规定入学考试各科目试题及答案,除国文、党义、英文、军训外,得用中文或英文[3]140。
招生如此,入学后的课程教学亦对外语有相当的重视。
交通传习所课程设置中,学生为“收互用之效”,英文与法文兼习[6]853-854。
上海高等实业学堂原名南洋公学,分设上院、中院,光绪三十一年归商部,光绪三十三年归邮传部。该堂开设的外语课程有英文、德文和法文。宣统二年,该堂监督唐文治提请在正课以后拟添设西文补习课:现在上、中院各生班次益多,外国文一科,除英文外尚有德文、法文,程度或未能一律,而学生之努力向学者也愿于正课终点外加功补习洋文。本校每日正课均于下午四点三十分为止,现定正课完毕之后添设西文补习课,以一点钟为率。除中学处年级程度尚浅,但令其温习正课无庸补习外,其自二年级以迄专科,力能兼程而进者,听其报名补习,计分英文为一科,德文、法文各一科,程度尤高者,并设拉丁文一科,欲入何科,听各该生自占。计每星期间凡入西文补习课者,俱增六点钟之课程,裨益当复不浅[9]186-187。
补习之余,为了强化学生的英语水平,上海高等实业学堂自宣统元年下半年起,另在校中特设英文会,宗旨是“以增进英文上之知识,以会话演讲为主要。”该校全体学生一律为会员。全体为总会,各班为分会;总会举会长一、副会长二、书记员二;分会举会长、副会长、书记员、会计员各一;以上职员均以学生充之,每学期初重举,被连举者连任;本校监督及管理员、教员莅会者,均为纠察员。各分会开会时,本班英文教员须常到督率。总会每学期在大会堂开会一次,监督亲自莅视,预期择题分部,届时依次辩论,末请纠察员中一人评判;分会每星期在各课堂开会一次,每次一小时半,依点名册次序,轮值五人演讲,或用自著论说或选名人撰作,行有余时则以会话。总会会员辩论优胜者,于开会后由监督赏以金牌;分会会员之演讲会话均有进步者,亦由监督于每学期终,加以实物或名誉奖励。会员有临时不能到会者,须先期函致书记员告假,如有故意规避或不预行告假者,每次罚银一角;在英文课及用英文教授各课时,误用国语一语者,专科生罚铜圆二枚,二、三、四、五年级生罚铜圆一枚,初年级生免罚;罚款由会计员收存俟积有成数,由职员选购英文书籍以为各分会参考之用;其在上列课时有必须用国语达意之处,应先以英语申明,否则照罚[9]187-188。
正规学堂之外,邮传部还饬办有一些其他学校,如工匠夜学所等。宣统元年四月,邮传部“通饬各路创设机厂工匠夜学所,意在启发事理,闲束愚顽。”[10]《教育杂志》上刊载有详文,如下:“邮部札饬各路局,略谓铁路机厂各工匠,性质不齐,拟于各处机厂内,设一工匠夜学所。择中文明通者一员,洋文明通者一员,派为教长。每月酌予津贴二三十元,每日放工晚食七钟后,教长及工匠齐至学所,分习极浅显中文若干字、洋文若干字,或粗浅应酬语言,如厂内日内各种材料、器件之华洋名称。以两点钟为度,所需灯火茶水,以及提奖各费,准其核实禀报,作正开支。现在正太路筹办业有端倪,各路应即一律仿行云。”[11]65-66各路工匠都学洋文,真可谓是全民皆习。
由上可知,清末我国交通学校的外语学习已蔚然成风,因此,认为发展缓慢的观点不仅仅站不住脚,而且,在今天看来,某些方面似有过分之嫌。正如有论者认为,交通学堂“过于强调英文,这不仅限制了生源,而且耗费了学生的大量宝贵光阴。”[3]140
二、原因
清末我国的交通学校之所以过于注重外语学习,原因是多方面的,这其中,救亡图存的急需是基本的所在。
晚清中国,自强乃至图存是现实的历史情境。鸦片战争之后,朝野有识之士震于西方的船坚炮利,又痛感国家人才空虚、国力溃弱。在抵抗外国侵略的过程中,在与外国人往来交涉中,在与外来文化接触过程中,一些讲求实际的中国人逐步认识到,西方的坚船利炮远比中国厉害,洋人的声光化电确实有可用之处,油然而生“师夷之长技以制夷”的想法。要与外国交涉,要师夷、制夷,先得知夷。知夷除了熟知本国文化外,还要懂得外国语言文字,了解外国民情风俗及各方面情况。因此,培养“通夷言,晓夷情”的新式人才即通晓外语和外国先进技术的外语人才,开办西文、西艺为主的新式学校的问题十分现实地摆在人们面前,这在客观上促进了外语学习的发展[12]9。正如人们所言:洋务派重视外语学习是“怵于外患而思自强”[13]212。这种情形到了甲午战争后随着我国亡国灭种的危殆形势而更进一步,在这样的大背景之下,清末交通学校强化外语学习就变得非常的正常,而为今天的人们所理解。
自强之外,晚清对外交往的需要对外语学习也产生了巨大的推动作用。随着洋务运动的发展,中外交往日渐密切,特别是到了甲午战争之后,随着中外交往的继续加强,中国社会对外语学习的重视体会更深。“从前,知识分子认为外语只是对那些做生意和干外交的人才是重要的。但是当知识分子迫切想知道什么是西方生活方式,它为什么能使日本击败中国时,他们感到如果只能读那些翻译过来的西书,那对了解西方就是一个极大的障碍。”[14]73“方今舟车交通,履欧美若户庭;假令不能读西书,不能与之对语,即不能知其情状”[15]385。“当今之世,无论西学之不能不讲,即一切华洋交涉之事,亦日繁一日,苟其不明洋文,安能周旋于其间哉?”[16]1903年颁布的《学务纲要》指出:“今日时势,不通洋文者,于交涉、游历、游学、无不窒碍。”[17]204晚清中外交往中,交通领域与外交、经贸领域一样具有很强的涉外特征。比如,在交通部门中有大批洋员的存在。晚清交通发展中,我国除了面临资金的压迫之外,尚有技术的不足,人才作为技术的载体,无形中成了制约我国交通发展的瓶颈。舆论认为:“第以中国近今而论,精于路学之人,实不多觏,如京张铁路之詹君,粤汉铁路之王君,固皆卓有声誉,见称于时,然各省路事同时举办,仅此二人,势难兼顾,为今之计,有不得不借助于外人者。”[18]15难怪广东、江浙、福建、四川等省铁路公司,尽管在章程中皆规定先聘请中国工程师,但又称:如欲聘东西国人,由公司妥订合同,规定权限。对我国工程师的质和量,存有疑虑[19]151。事实上,潮汕铁路就因“监理路工之工程师颇不易得”,向粤督禀请“聘用日本工程师管理工程事宜”[20]。不仅是技术人才不足,而且管理人才亦相当匮乏,有文载称:“我中国已成铁路,多属外人管理,一切执役于斯者,仰仗外人之鼻息,听彼指挥,并不识管理责任为何物;其有不属外人,自为经理者,又半系候补人员,聊以驿长、监查为美差,可借以为升调任选之资,于运输之要义、管理之天职,不暇深究也。”[21]86-87总之,我国交通发展之初,人才十分匮乏,雇佣洋员实属无可奈何的权宜之计。正如容闳所言:“铁路初兴,需才甚众,不得不聘用洋人。”[22]17铁路如此,航运、电政亦如此,至于邮政,因海关控制的缘故更是外人充斥其间。
交通领域的这一情形,使得主管交通的邮传部急需大量精通外文的交通专业人才,与洋人交流,满足现实的需要。1907年初,“邮传部堂官日前会议邮政事宜,深以缺乏专门人材为憾,因拟筹备款项,设立邮政学堂,饬令邮政局人员一律学习洋文,并招生学习邮政,以为振兴一切之预备。”[23]该部尚书陈璧属于趋新式人物,他主张在授课中加时务论策、英文等,类如袁世凯[24]224。
再就是就业的吸引。晚清时期,随着中外交往的延伸,学习外语对就业的助益渐次显现。“目前中国人和外国人的交往已经很频繁了,要尽可能地促进和发展这种交往是极其重要的。考虑到英语教育将是高度有利的,有许多人表示为此目的希望能学习英语,”[25]231“士人已在一定程度上挣脱了传统科举功名对人们思想的束缚,形成了一股借助外语,通晓西学,依靠外语谋求新兴职业的追求新思想和讲究实际的社会风气”[26]132。由于交通乃新兴部门,其间不仅充斥大量洋员,而且铁路上所用文字,亦不统一,各借款铁路“均用借款国家之文字”[[27]63,甚至“火车票和火车时刻表也通常用中英两种文字印刷”[28]37。“在帛黎任职邮政总办期间,一直坚持用PMG(Postmaster General)这一个英文头衔。”[29]64“帛黎之名位当在李侍郎之下,乃帛黎之头衔以华文言之,则为邮政总办,以洋文言之则为邮政大臣,其名位转在李侍郎之上,故此次我国拟入万国邮政会,该会只认帛黎,不认李侍郎,因帛黎之洋文官衔与各国之邮政大臣相同故也。”[30]如此局面,使得外语人才需求迫切。
事实上,外语人才确实对交通发展起到了积极的推动作用。如宣统二年二月,邮传部修订路律,苦于铁路名词不能统一,特札行唐山路矿学校饬令选择肄业校中之高才生从事翻译铁路名词,11月,成铁路名词26本。三年正月,参议厅译员李莲炳成英文铁路译名一书[31]146。
上述几个方面,昭示了外语学习成为交通学校中的时尚的原因。晚清外语学习发展过快而非缓慢,乃不争的事实。
[1]冯乐璋. 我国近代外语教育研究[D]. 西北师范大学 2002年教育史专业硕士论文,2002.
[2]本部统计处编辑. 邮传部总务沿革概略[Z]. 邮传部档案全宗,第 47号卷宗,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
[3]张瑞德. 中国近代铁路事业管理的研究——政治层面的分析(1876-1937)[M]. 台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专刊(63),1991.
[4]拟优待路矿学生[N]. 大公报,1908-2-14(5).
[5]曾鲲化. 中国铁路史[M]. 台北:文海出版社,1973.
[6]天津市历史档案馆藏. 北洋军阀史料·徐世昌卷:第6卷[Z]. 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1996.
[7]邮部交通所招生[N]. 民立报,1911-6-23(4).
[8]邮传部直辖学堂教授科目表(光绪三十三年分),邮传部第一次总务船政统计表(光绪三十三年分)[Z]. 邮传部档案全宗,第47号案卷,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
[9]《交通大学校史》撰写组. 交通大学校史资料选编:第1卷[M]. 西安:西安交通大学出版社,1986.
[10]邮传部铁路总局札各路局设立工匠夜学所文[N]. 政治官报,宣统元年七月初九日,第655号(18-19).
[11]邮部饬立工匠夜学所[J]. 教育杂志,1909(9).
[12]欧阳艳. 清末民初双语教学研究[D]. 湖南师范大学2003年课程与教学论专业硕士论文,2003.
[13]舒新城. 近代中国留学史[M]. 上海:上海文化出版社,1989.
[14]郭查理. 齐鲁大学[M]. 珠海:珠海出版社,1999.
[15]朱有瓛. 中国近代学制史料:第2辑上册[Z]. 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87.
[16]华人宜通西文说[N]. 申报,1895-10-30.
[17]舒新城. 中国近代教育史资料:上册[Z]. 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61.
[18]论中国铁路之发达[J]. 外交报(第250期),1909-08-10.
[19]中华文化复兴运动推行委员会编. 中国近代现代史论集:第10编,自强运动五[C]. 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5.
[20]潮汕铁路拟用日本工程师管理路工[N]. 申报,1906-10-30(4).
[21]五丁. 铁路管理篇[J]. 牖报,第1号(1907年5月).
[22]今宜室主人编. 皇朝经济文新编(之十九)[M]. 台北:文海出版社,1987.
[23]邮传部议设邮政学堂[N]. 申报,1907-5-9(12).
[24]李国祁. 中国现代化的区域研究——闽浙台地区[M]. 台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1982.
[25]顾长声. 传教士与近代中国[M]. 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
[26]闵杰. 近代中国社会文化变迁录:第2卷[M]. 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98.
[27]王开节,修域,钱其琮. 铁路·电信七十五周年纪念刊[M]. 台北:文海出版社,1982.
[28]顾卫星. 晚清学校英语教学研究[D]. 苏州大学2001年中国近现代史专业博士论文,37.
[29]霍锡祥. 帝国主义与中国邮政[J]. 全国文史资料选辑:第 15辑,北京:中华书局,1961.
[30]邮政总办华洋文头衔之歧异[N]. 申报,1911-8-11(6).
[31]交通部、铁道部交通史编纂委员会. 交通史路政编:1-3册[M]. 南京:交通部铁道部交通史编纂委员会,19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