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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志异》中爱情小说的寓意性

2011-08-15李军锋

和田师范专科学校学报 2011年2期
关键词:绿衣蒲松龄聊斋志异

李军锋

(山东工艺美术学院 山东济南 250014)

《聊斋志异》中爱情小说的寓意性

李军锋

(山东工艺美术学院 山东济南 250014)

清代蒲松龄创作的《聊斋志异》是我国古代文言短篇小说的集大成者,其中的爱情小说,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和社会价值。作者在创作这些爱情小说的过程中,将自己的身世之感和对社会人生的思考熔铸在小说的故事情节之中,使得小说具有一种新的寓意性。这是《聊斋志异》注重立意的重要表现,也使得文言小说的结构趋于复杂化和多样化。

聊斋志异;爱情小说;寓意性

《聊斋志异》是一部“搜抉奇怪”、“事涉荒幻”的文言短篇小说集,全书近500篇小说,思想有高下之分,分量有轻重之别,各篇的艺术成就也不平衡。但总的说来,内容丰富多彩,形象生动活泼,故事新奇,引人入胜,结构巧幻,艺术造诣在历代文言小说之上,堪称中国古代短篇小说的艺术高峰。其中的爱情小说是作者精心营造的表现自己精神世界的优秀作品,在这些爱情小说的主题结构之下,作者又将自己的身世之感和对社会人生的思考熔铸在小说的情节之中,这使得小说具有一种新的寓意性。因此,作家蒲松龄笔下的爱情小说就不仅仅描写了人妖相恋、人鬼相恋等爱情情节,更主要的是在这之中融入了对社会人生的思考与反思。

《狐梦》、《狐谐》、《婴宁》、《莲香》、《葛巾》、《香玉》、《翩翩》、《青蛙神》、《青凤》、《阿绣》、《娇娜》、《神女》、《白秋练》、《王桂庵》等都是爱情小说中比较突出的例子。其中只有《王桂庵》、《寄生》是写现实中的人的爱情,其余全是人妖相恋、人鬼相恋,温柔多情的女主人公都是一些花妖狐鬼的异类。实际上,把志怪小说写得人情化、爱情化并非起源于蒲松龄的《聊斋志异》,六朝志怪小说就早见端倪。如果说《搜神记》中的吴王小女的故事是最早的人鬼结合的爱情小说,那么《幽冥录》中刘晨、阮肇遇仙的故事、《续齐谐记》中清溪庙神夜奔故事,都是早期人与神仙恋爱的小说,女主人公都有较浓的人情味。《幽冥录》中的石氏女子魂恋美男庞阿的故事,更是写情的志怪之作。至于后来的唐人传奇,产生一批人鬼、人妖恋爱的作品,则是地道的爱情小说了。明代《剪灯新话》等书尽管“文笔殊冗弱”,而“文题意境,并抚唐人”,[1]但也有《绿女人传》之类的爱情小说。不过从晋代到明代,这类作品的思想内容和形象结构都比较单纯,紧紧围绕着爱情主题。直到《聊斋志异》才有了显著变化和重要发展。蒲松龄一方面大力发扬志怪小说人情化的传统,写出大批情意更浓、价值更高的爱情小说;一方面别出心裁、发挥创造,在爱情小说的结构中镶嵌种种相对独立的寓意结构,使爱情小说具有某种寓意性,从而增加了作品的内涵。这是《聊斋志异》注重立意的重要表现,也使得文言小说的结构复杂化、多样化。

《聂小倩》、《连琐》、《伍秋月》三篇小说在内容与结构上非常相似。年轻男子与女鬼相恋、结婚,暗示了早亡少女的幽恨,歌颂了真挚的友谊和爱情。男主人公宁采臣、杨于畏、王鼎都是慷慨、正直、信义之士,帮助可爱可怜的女鬼脱离了冥界和困境,因而获得了爱情,终成眷属。只是这三篇爱情小说的主题结构不只是描写爱情,还有更深层次的寓意性。聂小倩“为妖物威胁”杀害生人,杀害的办法很有讲究:一则用色,二则用金。“二者凡投时好耳”。显然小说以此警戒那些贪财好色之徒,讽喻世情。《连琐》和《伍秋月》则着重抨击官差、皂隶。前者特地生出一段插曲:“不知何处来一龌龊隶”,要将连琐“逼充滕妾”,被杨与王生梦中斗杀。后者的主人公王鼎在故事中通过伍秋月进入冥世,两次杀掉冥役。第一次是两官差向王鼎的哥哥王鼐索贿、施威,被王鼎一气之下“立决皂首”;第二次,是冥世府衙将伍秋月抓去,隶卒调戏秋月,王鼎“一役一刀,摧斩如麻”。在《伍秋月》里,冥世确实成了现实的表现形式。冥役索贿枉法,猥亵女囚,乃现实社会黑暗吏治的倒影。王鼎杀冥役,是百姓对黑暗吏治深恶痛绝的浪漫性惩戒。这方面的思想应当是小说的副主题。从这两篇小说来看,作者蒲松龄对衙役恨之入骨,借小说的附加结构来传达自己的情感。因此,这使得两篇爱情小说具有了较强的寓意性和社会性。

《章阿端》,将戚生与端娘的爱情同戚生与亡妻的重聚交织在一起,形成了复杂的爱情故事,构成爱情小说的主题。同时,作者又以戚生与鬼妻的重聚为契机,打入寓意楔子,即由阿端出主意,多次行贿戚妻亡魂的“监守者”、“押生者”,以求延长两人的聚会时间。最后一次是这样写的,女曰:“再谋,然试为之,非冥资百万弗成。”生焚之如数。女来,喜曰:“妾使人与押生者关说,初甚难,既见多金,心始摇。今已以他鬼代生矣。”这样讽喻衙役的贪赃枉法,虽然出于作者的精心设计,思想结构有它自己的独立性。最值得称道的是,在以衙役贪赃成就夫妻重聚之美,与主体结构联成一体,不显人工斧凿的痕迹。

《白秋练》是一篇动人的爱情小说,两个主人公的恋爱生活和为成为夫妻所进行的斗争占了小说的大半篇幅。后来小说笔锋一转,叙写女孩的母亲忽然失踪,“会有钓鲟鳇者,得白骥”,女“大骇”,使生“盗金赎放之”。这自然是为揭示女主人公的真实身份——白鲨豚。但小说又只是为了说明这一点,同时不知不觉引入了一个附加结构:洞庭龙宫“欲选嫔妃”,白秋练“被浮言者所称道”,龙君“遂敕”其母,“坐相索”;女母据实而奏,“龙君不听”,将她放逐,“饿欲死,故罹前难”。这些情节与其说是在解释其母失踪、遭难的原因,不如说是在讽喻人世间宫廷的同类行为,小说的寓意也就自然而然的表现出来了。随后小说又借真君之口,斥责老龙“何得荒淫!”小说的讽世之意就更加醒目。《神女》的情节曲折有致,引人入胜,目的之一就在于主人公米生与神女的爱情主体结构中镶入一些寓意结构。最明显的是揭露科场的营私舞弊、贿赂公行。米生遭“无妄之祸”,家产荡尽;出狱后谋求功名,途遇神女赠送珠花,原因是“今日学使署中,非白手可以出入者”。后生赴郡应试,神女又“以裹物授生”,并特别言明:“今日学使之门如市,赠白金二百,为进取之资。”这些话,与作者在给朋友的信中所说的“仕途黑暗,公道不彰,非袖金输璧不能自达于圣明”[2]是一样的,显然是将自己要说的话特地加诸神女之口。妙在学使“勒索”,至使神女摘花,令人看来哭笑不得,讽刺意味自在其中。

在小说集《聊斋志异》中,还有一些爱情小说,其寓意成分占很大的比重,与写爱情的成分是不分上下的,两者的形象结构在作品中也无明显的轻重之分。这就是介乎爱情小说与寓意小说之间的半爱情小说。比如《梅女》写梅女与封云亭的爱情故事,两情相恋中成夫妻。这是与《连琐》、《聂小倩》内容相近的爱情故事,主要写情。但其中还包含着另一个故事:某典史贪贿诬奸,致使梅女沉冤地狱;后来某继室顾氏夭亡,被公婆送入冥中青楼,代偿贪债,又被梅女招封处,得遇其夫;典史怒其为娼,“投以巨椀”,鬼鸨出来干预,先是大骂,继而痛打,与梅女一起将典史击毙。这一抨击贪官污吏的故事与爱情故事交织在一起,或明或暗,占了很大比重,因而不同于《连城》、《聂小倩》中附属性的结构,而与爱情结构旗鼓相当,寓意性更强。有的学者批评这篇作品,认为击毙典史全文就可结束,此后梅女转生,与封生结合,是多余。这是把《梅女》看成单纯的寓意小说而言的,忽视了小说爱情结构的完整性。实际上,正是后来那些情节,最后完成了爱情主题,使得作品成为寓意与爱情的艺术合璧。

与《梅女》相似,《仙人岛》、《小翠》也是寓意与爱情相互交织,平行发展的。前一篇小说写以中原才子自居的王勉来到仙人岛上,炫耀自己的“闱墨”,目中实无千古,不想受到岛上仙女芳云、绿云嘲笑,两个仙女不仅嘲笑夜郎自大的王勉,还嘲笑他歪曲儒家经典。等他与芳云结婚入洞房,才发现芳云房中,靡书不有,向芳云略致问询,则问一答十,王勉只好叹自己为井底之蛙,还被芳云劝作:“从此不作诗,亦藏拙之一道也。”王勉终于在同仙女的婚姻中,认识了他在人世不曾认识的真理,知道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知道了傲不可长,志不可满,学会了谦虚谨慎、温温恭人。小说在爱情的主题下讽喻了骄傲自满的名士,具有深刻的寓意性。后一篇小说《小翠》描写王太常和王给谏两个大官僚的矛盾,王给谏非常嫉妒王太常的得宠,千方百计要排挤他,王太常无以为计。幸亏他的儿媳小翠是个狐仙,暗中护卫门庭,屡助其公爹摆脱困境。而小翠正是利用官场趋炎附势的恶习作为制服敌人的手段,她给对方造成错觉,以为王太常与权势煊赫的冢宰相厚,因而王给谏不但不敢伤害他,反而要假意趋奉。后来首相失势罢官,处境再度困难。一天小翠便把憨痴的丈夫扮作皇帝,故意在王给谏面前经过,让他去告王太常“谋反”,结果查无实据,王给谏坐诬陷罪,充军云南。这一故事具有讽喻世俗的官僚的特征,结构带有全局性,同时也有交织着主人公的爱情故事。值得注意的是,《仙人岛》在完成讽喻的主题后,又生发出主人公王勉带着芳云回到人世间的种种爱情故事;《小翠》也让女主人公散手而去之后再度来到王家,与其夫相聚。这都是出于爱情主题的需要,与《梅女》的结构完全相同。

《辛十四娘》与《梅女》、《小翠》等篇不同的地方在于,小说的结构分为前后两半。前半部分是冯生与狐女辛十四娘曲折婉转的爱情故事。辛十四娘见狐妖姊妹勾引正义君子的冯生,冯生不为美色所动,狐妖姊妹竟然用上手段,要摄取冯生精纯阳气,辛十四娘救冯生,破坏一众姊妹好事,救冯生逃走,并对冯生种下情义,冯生为辛十四娘美丽善良所动,全心全意的倾慕,并且恋上十四娘。这部分的爱情故事几乎笔笔都传写爱情;后半部分写冯生以“轻薄之恋”险遭杀身之祸,警示之意自然生发。篇末异史氏曰:“轻薄之词,多出于士类,此君子所悼惜也。”这就很自然的道出作品后半部分的出发点和艺术用心,在于讽劝轻薄士子,抒发“悼惜”之意。因此,该篇小说就变成了爱情与寓意各占其半的半爱情小说,全篇小说的结构上仍显示出和谐、统一的艺术构思。

《聊斋志异》中有些爱情小说的寓意是十分明显的,爱情故事的发生、发展过程本身就包含着一定的寓意性,使读者一目了然。知恩图报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聊斋志异》中有一类爱情的发生就是以“报恩”为寓意的,这种寓意是通过爱情故事的发生、发展而展现出来的。《绿衣女》、《花姑子》、《西湖主》、《荷花三娘子》等是这类故事的代表。

《绿衣女》写于生深夜读书寺中,有一个美丽的绿衣少女悠然而至。人未进,声先进,“于相公勤读哉!”,亲热而不轻佻。接着,少女推门而入,“绿衣长裙,婉妙无比”。于生从她脱俗的容貌判断,眼前的美丽少女决不是凡间之人,便一再追问。绿衣女则婉转温雅地回避了这个问题。两情相悦时,《聊斋》里的男女总是“遂与寝处”,于生和绿衣少女自然没能例外,“更筹方尽,翩然遂出。”在交往中,于生发现绿衣少女低调、胆怯,语音娇细,令人销魂,就连歌声也是“声细如蝇,裁可辨认”。这样的温婉细柔、弱不禁风,使于生平添了许多丈夫气概,发自内心地想保护她。一天,绿衣女离开房廊,于生刚要睡觉,听到女子急切的呼救声。他冲出房门,却看不到女子的身影,在檐间看到一只大蜘蛛正在捉一只小绿蜂,便将绿蜂救下,放在自己的案头。绿蜂气息奄奄,好久,才能行动。小绿蜂苏醒后,慢慢登上砚池,投身于墨汁中,浑身蘸满墨汁爬伏在几案上,走出一个“谢”字,才飞出窗外。从此再也没有来过。如果是人,说声“谢”或写一个“谢”字表达的情谊很有限,很平淡,而小小的绿蜂以濒死衰弱之躯历尽艰辛完成这一系列动作就深情无限了。绿蜂的“谢”字,有对救命之恩的感激,有对于生爱的依恋,有不得不离去的怅惘……爱情使于生把帮助爱人看作理所当然,也使绿衣女将单纯的爱情升华为生命的托付,蒲松龄用诗意的语言将绿蜂之美、之弱、之善写得那么真切,使我们读后良久对绿蜂的报恩之举深深思考,这也把爱情小说的报恩寓意给读者揭示了出来。

《花姑子》也是一篇为报答救命之恩而发生的爱情故事。花姑子的父亲是一只鹿精,曾被猎人捉住,安生出钱给其放了生。为了报答救命之恩,父亲特别要闺女花姑子为客人斟酒,自此,安生就有了与花姑子接触的机会。安生趁鹿精不在的时候向花姑子调情示爱,花姑子虽声声抗拒,却在仓皇间巧妙地为安生遮掩,可见其心中早有安生一席之地了,她无非是想帮助父亲达成报恩的心愿。可见,报恩既是花姑子与安生恋爱的动力,又是报答前世之恩,小说的寓意是十分明显的。《褚遂良》中,狐仙献身于赵某的理由是“报前世之恩”。她对赵某说:“我狐仙也。君乃唐朝褚遂良,曾有恩于妾家,每铭心欲一图报,日相寻觅,今始得见,夙愿可酬矣。”褚遂良对狐仙有何深恩故事中不得而知,但是狐仙历经数朝把转世的恩人找到并以身相许的知恩图报精神却不得不令人佩服。

总之,《聊斋志异》中具有寓意的爱情小说不只上面谈到的那些篇目。由于作者注重讽喻,讲求立意,书中纯粹的爱情小说只有《狐梦》、《狐谐》等几篇。多数爱情小说都具有某种寓意性,就连《婴宁》那样人情味最浓的作品也利用狐仙的法术惩治了淫邪的西邻子。由于寓意的多寡不同,方式不同,与写情部分的关系不同,从而造成了小说形象结构的多姿多彩、千变万化。然而万变不离其宗,无论何者,都有爱情和寓意的双重结构。

[1]鲁迅.中国小说史史略·鲁迅全集[M].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P208.

[2]蒲松龄.蒲松龄集[M].上海古籍出版社,1962,P136.

李军锋(1979-),男,河南许昌人,硕士,山东工艺美术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中国小说史。

2011-0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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