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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泊明志 博学慎思——安作璋先生的学与术

2011-08-15高志文

邯郸学院学报 2011年3期
关键词:秦汉历史文化

高志文,陈 虎

(1. 北京交通大学 人文学院,北京 100044;2. 中华书局,北京 100073)

还在20世纪80年代初期读大学阶段,我就一直仰慕安作璋先生的学识,也读过先生的不少论文和著作。80年代末期,研究生毕业后我就回到了山东工作,在此后的教学和研究过程中,安先生一直是我的楷模。在济南的10年中,虽然我多次到山东师范大学偷听过安先生的讲课,参加过先生主持的数次学术研讨会,但一直不敢去冒昧地打搅先生。一则是先生的学问对我这个晚辈后学来说如高山仰止一般,才学粗浅的我惟恐在先生面前露怯,故一直无法坦然地去拜访先生;二则先生事务繁忙,每次都见先生虽身体不便,仍来去匆匆,故不忍心占用先生极为宝贵的时间。后因工作需要,与先生的接触逐渐频繁,或电话请教,或登门拜访,先生不厌其烦,对于许多学术问题和社会热点问题,均娓娓道来,使作为学界晚辈的我受宠若惊,也惴惴不安。同时,也让我对先生有了更加亲切和全面的了解。先生作为我国秦汉史研究领域中硕果仅存的大家①这里指与先生从事同一研究领域的同辈学者因种种原因,他们的研究兴趣和趋向都发生了转移,只有先生仍然在坚守,并且笔耕不辍,新意频见。,对一系列相关的学术问题均有深邃而独具匠心的见解。

一、如何认识秦汉的历史地位

安先生认为,我们通常所说的秦汉时期是中国封建社会的奠基时期,这体现在政治、经济、文化等各个方面。尤其是秦皇、汉武时代,更是中国古代历史上的一个伟大的时代。首先,这是一个空前的大统一的时代,所谓“海内为一,功齐三代”(《贞观政要·贡赋》)。秦始皇是第一个把中国统一起来的人物,汉武帝又巩固发展了中国的统一;其次,这是一个以汉族为主体包括北方匈奴族、东北朝鲜等族、西域各族、西南夷各族、南方的越族等多民族大融合的时代;第三,这是祖国疆域初步形成的时代,正如唐太宗所说:“近代平一天下,拓定边方者,惟秦皇、汉武。”汉武帝为现代中国的广大疆域奠定了初步的基础;第四,这是封建的政治、经济、文化教育等各种制度奠定的时代,所谓“制作政令,施于后王”(《史记·秦始皇本纪》),“秦制之得亦以明矣。继汉而帝者,百代可知也”(《柳河东集·封建论》);第五,这是一个对外开放的时代,秦始皇时徐福东渡,汉武帝时张骞通西域,一个从海上,一个从陆路,把当时的中国和日本、韩国、朝鲜以及亚、非、欧等国家和地区联系起来,开展了经济、文化交流,使当时的中国走向了世界。[1]4-7先生认为,春秋战国时期,是中国古代社会的大变革时期,奴隶制度逐渐崩溃,封建制度逐步形成。但它作为一个完整的社会制度而言,按照社会发展的一般规律来说,只是到了秦汉时期,才是它的进一步巩固时期。这可以从以下几个重要的事实中表现出来:

一是从经济基础方面来看。虽然从春秋战国时期开始,封建的土地所有制就已经开始萌芽,但作为一种经济制度,却是一直到秦汉时期才依靠政治、经济、宗法氏族、法律以及其他一些非经济的手段和力量最后确定了下来,《汉书·食货志》中董仲舒所说的“富者田连阡陌,而贫者无立锥之地”,就指出了这种封建的土地所有制确立之后,很快所表现出来的这种极端形式。这种生产关系一直到清朝灭亡,甚至一直到共产党领导的土地改革开始之前,就一直作为主导的经济形式存在于中国社会之中。

二是从官制制度方面来看。建立封建土地私有制这一经济基础之上的上层建筑,也就是作为封建专制主义中央集权制度表现形式的封建社会的官制,也是在这一时期初步形成的。虽然这种制度早在战国时期各诸侯国所进行的一系列政治、经济改革中就已经开始萌芽并趋于成熟,但是作为一种稳固、系统、有序的社会管理模式,可以说一直到汉武帝时期才最后确定下来。所以,可以说单从社会的运行模式上看,汉武帝时期堪称中国封建社会历史上的一个划时代的历史时期。这一时期确立下来的封建专制主义中央集权的官制制度和郡县制这一地方行政制度,在以后中国封建社会的发展历程中,虽名称各异,执掌也有所不同,但在实质上并无太大的变化,只是一种本身不断完善的过程。如:中央政府的官制,秦汉时期确立的宰相制,唐朝以后变为三省六部制,名称虽不一样,但实质上却是“换汤不换药”。再如:地方上的郡县制,一变而为州、府、县三级制,二变而为唐、宋时期的道、路制,三变而为元、明、清时期的行省制度,但这种社会管理模式的基本构架却是在秦汉时期建立起来的。

三是从社会的意识形态领域看。作为封建地主阶级统治指导思想的思想文化领域,并不是一蹴而就的,也同样经历了一个不断探索的过程。这还涉及到一个如何评价春秋战国时期的百家争鸣的问题,百家争鸣无疑是中国古代社会的一次重要的思想解放运动。但我认为更重要的是,它还是一次对新兴的封建地主阶级如何治理国家、管理社会有序运转的探索活动。如:怎样实行仁政,如何无为而治,法、术、势如何结合等,探讨的无一不是治国之法,这一探索的过程,可以说一直持续到西汉初年。如果说百家争鸣是从理论上对封建社会的治国之法进行探索的话,那么秦朝和汉初,就可以说已进入到了实施阶段的探索。秦统一中国以后,秦始皇专任法家,实行以法治国,以吏为师,这可以说是秦朝的探索历程。但秦始皇在探索过程中把法治绝对化了,法治搞过了头,结果搞成了暴力的统治,所以引起了人民的强烈反抗,结果秦朝二世而亡。在秦末的战火余烬中建立起来的西汉皇朝,在统治阶层中有很多人曾亲身经历过秦朝的暴虐统治,以他们的亲身经历,接受了秦朝灭亡的教训,一改秦朝在治国方略上专任法家的策略,转而改用道家的思想,实行无为而治、与民休息的治国方略。这在当时无疑是适应了汉初经济恢复和发展的需要,但其弊端也很快就暴露出来了。实行无为而治的结果,一方面使汉初的经济迅速得到了恢复和发展,另一方面出现了豪族地主的土地兼并和诸侯王割据势力发展壮大的势头。由此看来,黄老无为而治的治国方略也不足以更好地治理国家、保证社会正常有序地运行。所以,到了汉武帝时期,就接受了董仲舒的建议,实行“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确定以儒家思想作为国家统治的指导思想。但是实际上,这一时期所谓的“儒术”,并非全用儒家,而是外儒而内法。所以,后来的汉宣帝在谈到汉朝的制度时就说,汉家自有制度,霸王道杂之。

若用现实的眼光来看的话,这就是一个德治与法治的问题,实际上就是在统治方略上软、硬两手运用的有机结合。这种以儒家思想为主体的统治指导思想,到了汉武帝时期就已经完全确定下来了,并一直贯穿于整个中国封建社会的始终。上层建筑包括政治制度和思想意识形态,它们的基础就是封建土地所有制。后来的辛亥革命,虽然推翻了中国两千多年的封建君主专制制度,但对中国社会的经济基础却触动不大。虽然辛亥革命还提出了一个平均地权的“民生主义”,但事实上它不可能也根本没有得到认真地贯彻和推行,所以辛亥革命并没有彻底解决土地所有制这一经济基础问题。只是到了后来,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这一问题才最终得到了比较妥善地解决。

二、怎样看秦汉官制

安先生作为目前国内著名的秦汉史研究方面的历史学家,被誉为“今日秦汉史学界的重镇”,不仅在秦汉官制史的研究方面取得了学界公认的学术成就,而且还以历史学家对历史和现实“终极关怀”的责任关注现实与未来。

安先生认为秦汉官制有两个突出的特征,这两个突出的特点又强烈地影响着中国古代的历史进程,同时又可以和现实的社会生活联系起来进行考察。

首先,从中央官制看,从汉武帝时期开始就已经形成了由皇帝的内侍和尚书所组成的内朝。由侍从之臣组成的内朝之臣,到了东汉时期就逐渐形成了尚书台。同时,东汉以后,一直到明、清时期,外朝的宰相,实际上绝大部分也是由皇帝的内侍转化而来的。从汉代开始,宰相虽然位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纵观历史,历代封建皇帝对宰相并不放心。对待宰相最严厉的莫过于明朝的开国皇帝朱元璋了,他不仅对宰相的职权大加限制,而且极尽杀戮之能事,最具代表性的事件就是历史上著名的“胡蓝之狱”了。即使是皇帝最亲近的人,一旦担任了宰相之职,也仍然会受到种种猜疑,这一点从汉高祖刘邦和萧何的微妙关系中就可以清楚地看出来。尽管一方面刘邦和萧何既是同乡,又一同经过了秦末农民战争和楚汉战争,属于患难、生死至交;另一方面萧何又曾在汉朝的建立过程中立下过汗马功劳,但是一旦萧何做了宰相,刘邦对其仍然极不放心,司马迁在《史记·萧相国世家》中就记载了他们君臣之间所发生的三次重大的猜疑。所以,后来就搞了个内朝,将决策权移至内朝之中,目的是用于分散丞相的权力。东汉时期形成的尚书台,其尚书一旦成为外朝的丞相,皇帝马上就又对其产生了不信任,于是又马上组织一班人马,形成了新的内朝来控制外朝。这种奇特的现象一直贯穿于中国封建社会的始终,实际上清朝军机处的设置,也是出于同样的目的。

其次,从地方官制史来看,其特点也是由皇帝亲派自己的近侍充任地方大员。开始时名为御史监郡,就是皇帝派的近侍之人。到了汉朝就是刺史,这一时期刺史虽然还不是固定的地方行政官员,只是临时的,但是由于其独特的身份,又是代表皇帝检查地方的,所以其权力非常大。即如后来的道也好、路也好、督抚也好,这些封疆大吏无一不是由皇帝钦差、由皇帝身边的近侍所充任的。这些皇帝的“秘书”,不仅代表皇帝严密地控制着封建国家的中央政权,而且也控制着地方政权。可以说,这种现象实质是专制皇权在官制制度方面的突出表现。这种制度一直影响到后来的明、清时期。现实社会生活中,虽然社会性质发生了根本的变化,但传统政治文化的惯性并不是通过急风暴雨似的革命所能完全割裂断的,它依然在相当长的时期内,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着现代社会政治制度的构建,尤其是传统社会中的官本位意识,依然在顽强地控制着现代中国人的行为方式和生活方式。如:现在地方上尤其是省、区的主要负责人,他们的身边大都有一套秘书班子,这些秘书们在书记或省长身边时,只是享受处级待遇,但一旦下去任职,马上就可能担任厅、局级职务,并且很快就能得到更高的提升,因此现在很多地方上的高级干部是秘书出身的。由此可见,这种官本位的影响是极其深远的。理解了这一点,才能完全了解中国历史上的政治制度,才能准确地把握当代及未来中国政治生活的基本走向。

三 齐鲁文化的历史地位

齐鲁大地是中国古代文明的发源地之一,是古代文化的中心,这里历史上曾出现过许多著名的思想家、军事家、文学家、科学家和政治家,如孔子、孟子、墨子、孙武、孙膑等。安先生非常关注地方文化研究,对齐鲁文化研究倾注了五十余年的心血,并有着系统而独到的见解。对于齐鲁文化形成的原因,安先生认为,齐鲁文化的形成,其渊源可以追溯很远,其源头之一就是从东夷文化发展而来的。过去传统的观点,人们一直认为东夷文化比较落后,但许多研究成果和考古发掘材料证明并非如此,这一文化种类早在史前时期就已相当进步了,已经从原始社会的母系氏族社会进入了父系氏族社会时期。如:发掘出土的龙山文化遗址和大汶口文化遗址,在文化类型上就要比中原地区的仰韶文化更先进一些。而作为齐鲁文化构成体的齐、鲁两个诸侯国,是西周初期就已受封的两个封国,其始封者一个是姜尚,一个是周公。而周公由于在周王室内部帮助成王治理天下,所以实际上并没有就国,而是由他的儿子伯禽代替。他们到了封国以后,带去了周文化,事实上就使得中原地区的周文化和山东地区固有的东夷文化发生了交流和融合。实际上,中原文化和东夷文化的交流,最早发生在氏族社会时期,古史传说中黄帝氏族系来自西部的一个著名的部落氏族,他们以“龙”为图腾,而周族实际上与黄帝氏族应该是属于同一个系统。东夷族应该是传说中炎帝的后代,他们是以“鸟”为图腾的。所以,后来称中华民族为炎黄子孙,民俗中有“龙凤呈祥”的谚语,究其来源,也是基于此的,实际上可以说就是华夏族与东夷族系文化交融的结果。

齐鲁文化实际上可以说是龙、凤文化或黄帝氏族、炎帝氏族两种文化不断融合的必然结果,也可以说这是齐鲁文化的两个源头。齐、鲁两国立国之后,虽然各自表现出不同的文化特色,但其在文化特征上所表现出来的整体性特征却是不容忽视的。齐文化由于其产生的独特的自然环境所决定:齐地多山、土地贫瘠不适于发展农业生产,靠海、有鱼盐之利又适合于发展商业经济,同时在立国之初其统治者又采取了比较宽松的治国策略,因其俗,便其利,较多地沿用了齐地的旧俗,所以就逐步形成了其功利性的文化特征,讲究功利、较开放、重变革、讲权变。而鲁文化则不同,由于鲁国地处内陆,土地肥沃,比较适合发展农业生产,同时立国之初的统治者又较多地用周文化来改造鲁地旧有的风俗和习惯,“启以商政,彊以周索”,在治国策略上照搬了西周王朝的统治方法,所以就逐步形成了鲁文化重传统、倾向于道德的文化传统,可以说它属于道德型的文化。“周礼尽在鲁矣”,这也说明了鲁文化受周文化的影响是比较深的。从经济发展的角度来看,齐国是农、工、商并举,鲁国则以农业为基础,这样的经济基础就必然形成不同的文化传统:鲁文化较重视“礼”和“仁”,是道德型文化,而齐文化则较重视“利”和“变”,是开放、功利型的文化。这两种文化类型无论哪一种都有缺陷,若将这两种文化进行互补,道德加功利,安先生认为还是很有现实意义的。所以安先生认为,研究齐鲁文化,弘扬齐鲁文化的精髓,对于当前我国正在进行的社会主义经济建设和精神文明建设,都具有十分重要的理论意义和现实意义。

对于作为中国传统文化重要组成部分的齐文化,在秦汉时代封建大一统形成以后以及其后的历史发展进程中的历史地位和作用,安先生认为,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后,从表面上看好像是作为儒家文化代表的鲁文化占据了主导地位,但实际上汉武帝在统治政策上是霸、王、道杂之。质而言之,可以说鲁文化是一种王者类型的文化,而齐文化则是属于霸者类型的文化。汉武帝的霸、王、道杂之,外儒而内法,客观上是将齐文化和鲁文化结合起来应用的,是兼容并包的,其表面上是“独尊儒术”,实际上却是将法家的思想也吸收融合进去了。同时,帮助汉武帝建立起这一统治思想体系的董仲舒,在其思想体系中,也并非全是儒家的东西,而是德主刑辅,以刑辅德,并不排斥法家的思想。我们为什么说董仲舒是新儒家呢?实际上也是指他的儒家学说与春秋战国时期的儒家学说已经有了很大的区别,在他的学说中,不仅继承了先秦儒家的东西,而且还把法家的思想、甚至阴阳五行学说的东西都融入了其中,从而构建起了一整套比较适合汉武帝以后中国封建社会实际情况的统治思想。所以,董仲舒很了不起,也可以说是中国封建社会历史上的一个划时代的历史人物,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发展曾做出过突出的贡献。

安先生进一步认为,董仲舒的新儒学,不应该说成是单纯的鲁文化,它实际上应该是齐鲁文化的融合体。历史地看,汉武帝“独尊儒术”中的儒术,与其说是儒术,还不如说是“齐学”更为恰当,构成董仲舒思想体系的公羊学派的春秋大一统学说,其师承就是来自于“齐学”,我们过去一般笼而统之地称之为儒学,为鲁文化,好像是鲁文化的影响大一些,看不到齐文化的踪影。从表面上看,在中国封建社会历史上,没有哪一个封建皇帝曾公开宣扬过功利和法治,他们大肆宣扬的是所谓的“仁政”和“德治”,而事实上,他们从来就没有放弃过使用法律这一武器,也从来就没有放弃过追求功利。董仲舒的儒学,前面已经说了,是承自汉儒中的“齐学”一派,而公羊学派又是汉儒中“齐学”的突出代表。后来的汉宣帝也曾一度提倡儒学,重视谷粱学派,但时间很短,很快他就认识到,单纯地运用儒家学派中的哪一种学说来治理国家都是有问题的,所以他总结汉武帝所用制度的成功经验时就认为汉家自有制度,霸王道杂之。但鲁学确实又表现得比较固执,比较遵循传统,如汉初叔孙通定朝仪时就曾讥讽鲁儒士为“鄙儒”。而齐学讲究识时务、与时俱进、讲变通,比较能适合当时统治者的口味,所以汉武帝的“独尊儒术”表面上是“鲁学”占主导地位,而实际上却是“鲁学”和“齐学”的融合体。因此,我们可以这样说,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政策的实施,实际上标志了以齐鲁文化为代表的中国传统文化的基本定型。

四、关注现实社会问题

安先生作为老一辈的历史学家,严谨治学几十年,学术心得甚多,在当代商品经济条件下,面对学术界存在的许多不良现象,对年轻后学谆谆告诫,体现了老一辈史学工作者对历史问题的严肃认真和对现实社会问题的终极关怀。

安先生认为,年轻一代的学者在思想方面相当活跃,相比之下,年纪大的一些学者就显得比较保守一些,即使与他们自己的年轻时代相比也还是有差距的。年轻一代朝气蓬勃、思想活跃是很好的,但另一方面,有些问题也是值得深思的,做学问,基础工作做得不太够。比如说过去我在做《秦汉官制史稿》时,与熊铁基先生就有一个共同的想法,那就是凡是我们能见到的材料,无论是文献材料,还是考古材料,我们本着“竭泽而渔”的原则尽量收集,力求将所有有关的材料都收罗起来。因此,我认为我们那本《秦汉官制史稿》的特点之一,也就是它的资料比较详细。当然,后来秦简、汉简和帛书不断被发掘出土,新的相关的研究资料不断出现,那是以后的事了,但在我们当时所处的那个时代来说,我们已经尽可能地收集了当时所能见到的文献材料、考古材料和清代乾嘉学派有关这一问题的考证、注释方面的材料,所以从史料方面来看《秦汉官制史稿》是比较全面的,它为年轻人治学省去了不少收集资料方面的功夫,一直到现在,还仍然是许多博士、硕士研究生在写相关问题的毕业论文时必须参考的重要的学术资料。但现在年轻人做学问,在这方面所下的功夫就有些欠缺了。问题之一就是做学问想走捷径,早出成果。问题的产生当然与年轻人自身存在的不足有直接的关系,但我认为与我们现行的一些政策导向也有很大的关系。例如现在通行的职称评定制度,由助教、讲师,到副教授、教授的评审,要求不仅要有学术文章发表,还要有学术著作公开出版,总之,每一个阶段的评审都要有科研成果。即使在评了教授以后,每年你还必须按规定拿出一定数量、在规定级别的学术刊物上发表的科研成果,这样你才会有岗位津贴和各种相关的福利待遇,否则,就会失去这些。

这样一来,就带来了一系列相关的问题,因为职称与工资、住房等待遇是紧密相联的,所以年轻人为了尽快地评上职称,就不得不去追求短期行为,早出成果、快出成果、多出成果,以至于现在的许多文章和所谓的学术专著,有创见性的东西不太多,好像是应了前人的一句话“天下文章一大抄”。所以,这又不能过分地责怪年轻的同志,如果再像以前那样“十年寒窗,终磨一剑”的话,那么什么也就都耽误过去了,比如房子、职称、晋级等。即使是真正学有成果,由于现在出版界所存在的人所共知的原因,要想真正使自己的学术成果结集公开出版也是相当困难的。老一辈的学者,由于他们在学术界有一定的所谓的知名度,还相对好办一些;许多名气较小的地方性的出版社还乐于免费为他们出书;年轻人就不同了,如果你没有资金赞助,想要出书几乎是不可能的。同时,由于现在许多学术性杂志都收版面费,所以即使是发表学术论文,也是非常困难的,也得靠人情拉关系。因此,我总感觉现在学术界的学风有些不太正常,但这些问题又很难在短期内得到妥善的解决。不过我认为,年轻的同志在职称评上之后,还是应该回过头来补上上面我说的这一课,否则的话,将来你在学术界是站不住脚的。学术研究我认为还应该是从最基础的工作做起,如果你回过头来补上了这一课,这样你的学术研究才会有生命力。

当然,目前学术界存在的这种弊端,绝对不可能让哪一位同志去负责任,在现在的这种社会条件下,我认为也是“大势所趋”,是难以避免的,因为任何事情都有一个必然的过程。不惟如此,我觉得我国现在的教育体制,虽然已经进行了举措很大的改革,但从小学、中学到大学的教育仍然存在着不少的问题。虽然在大力主张素质教育,但由于仍然还有高考这根指挥棒在发挥着极为重要的作用,所以几乎所有的家长让孩子上学读书的目的,就是为了考学,进而考一所比较理想的大学,以便将来毕业之后找一份比较满意的工作,这样在实际上就与我们政策导向所大力倡导的素质教育形成了两张皮,使得提倡素质教育的呼吁多少显得有些苍白无力。这种状况与现在我们的学术界有着某种程度的相似之处,当然也就必然地存在相同的缺陷和弊端。所以,年轻一代有志于学术者,就不仅在学术方面,而且在其他的方面,都是任重而道远的。

对于年轻学者如何从事研究工作,安先生认为还应该在一些基本功方面下一番功夫,要耐得住寂寞,要学会坐冷板凳,才能有所成就。先生进一步认为,应该在四个方面下一番苦功夫,才能有所收获。

一是要加强理论修养。在很长的一段时期内,学术界有一种很时髦的观点,就是马克思主义过时了,甚至有人公开否定马克思主义在学术研究中的作用。安先生认为,这实际上是历史虚无主义的另一种极端的表现形式,应该引起学术界的充分关注。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理在中国历史上曾经影响了几代人的学术研究生涯,也很好地解决了中国历史上一系列长期悬而未决的历史问题,这一理论和方法在现在和将来仍然是我们正确认识历史和现实问题的强有力的理论武器。问题在于:运用者是否真正理解马克思主义的理论精髓,是否能真正做到将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理与中国的历史实际结合起来。对于历史研究,安先生认为,我们不能单纯地停留在史料的考证和罗列上,仅停留在对一系列历史现象单纯的描述上,不是让历史在现实中再现,更重要的是要找出这一系列历史现象背后所隐藏着的规律性的东西,并为现实和将来社会的发展和完善提供借鉴,这才是历史研究的最高境界和终极目的。要想做到这一点,没有系统的理论修养是不行的,僵化教条地理解和运用理论也不行,必须灵活掌握和融会贯通才能做到。其前提就是必须对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理有一个正确、全面、系统的了解,并运用于理论研究过程中去,才能够真正担负起历史所赋予的一个历史学家所担负的历史使命。所以,历史研究工作者还应有强烈的历史使命感,把历史研究当作一种崇高的事业,要以一种崇敬的心态对待自己所从事的研究。

二是治史贵在博大精深。安先生认为,没有渊博的历史知识,要达到精深的研究地步是不可能的。所谓渊博,也不是对历史无所不知,这就像再高明的医生也不可能包治百病一样。但历史研究者对自己所学的专业和研究方向,不但要精通,而且还要扩而大之,凡是与自己研究方向有关的知识,都应该尽量做到通晓。对与自己研究方向相关的基本史料,不仅要通读,而且还要具备一定的熟练程度。只有这样,才能对自己的研究领域上下贯通,左右逢源;才能发现问题,解决问题。

三是要注意继承和创新的问题。安先生认为,没有继承,就没有发展和创新。所谓的继承,就是对自己研究领域的研究状况和未来的发展趋势要有一个大致的了解,这也叫了解“行情”。方法是除了利用前人所做的相关书目、论文索引等工具书外,研究者还必须亲自动手编写适合自己需要的索引(包括资料、摘要、书目、论文等),要及时掌握学术研究的前沿动态、研究的意义和价值。要清晰自己研究领域有哪些新的研究成果,还有哪些被忽视的问题等。只有这样,才能科学地界定自己将来的研究方向,集中精力,将主要精力放在前人还没有涉及或没有解决的问题上,从而将问题的研究努力向前推进一步,这就是创新了。

四是注意自己的研究视角。安先生认为,历史研究者要在研究视角上有所更新。衡量一篇学术论文或学术著作有无价值或价值大小,一般来说主要看其是否具以下三项要素:即新资料、新视角、新观点。新观点是前两者结合自然产生的结果。新资料固然重要,但目前的历史研究的实际情况,除了新出土的一些考古发掘材料外,在传统典籍中要寻找未经研究者发现和使用的材料并非易事。所以在研究过程中,改变过去直线或单向的思维方式,选择新的研究视角,就成为研究者首先要考虑的问题了。要把具体的历史问题放在当时大的历史背景下进行思考,并与当时的政治、经济、文化、学术等方面的关系结合起来,就可以发现新的问题。有的时候,某一历史问题通过考察其与前后历史阶段的关系进行纵向的历史比较,甚至将其放在世界历史的大背景下进行横向的历史比较,或比较本学科与其他学科的相互关系,找出彼此之间的结合点,以期转换新的研究视角,在本专业的研究中就可能获得更大的突破和创新。

五、展望秦汉史研究的前景

先生认为,关于秦汉史研究,历来就受到学者们的重视,尤其新中国成立以后更是如此,有关的学术论文和论著等学术研究成果,也比其他的断代史研究领域出现的多一些。无论是在国内,还是在国外,无论从哪一方面看都不断有新的研究成果出现,也不断有新的拓展和进展。于是就出现了这样一种情况:有人说秦汉史这一研究领域就好比是经过许多年经营的一块熟地,历史问题都已经获得了共识,似乎再也没有拓展研究的余地了,以致选题非常困难、陈旧,研究成果也缺少新意。因此,许多人不愿意再在秦汉史研究领域中多下工夫,有些本来从事秦汉史研究的学者也转移了自己的阵地,转向了其他的研究领域,或仅仅将秦汉史研究作为一种客串的副业。其实这是一种误解,秦汉史研究领域中虽然过去取得的研究成就很大,研究基础较好,但存在的问题也还不少,相应的研究的难度也更大一些。其中有些虽然过去研究过,但还远没有解决;有的还存在着很大的分歧;甚至在过去被大家公认的一些问题,也还需要进行重新审查,重新做出符合客观历史实际的结论;有些问题我们还完全没有接触到。所以,作为一门历史科学,秦汉史这个领域还是大有用武之地的。安先生以自己几十年研究的心得,总结出了秦汉史研究亟待解决的十大问题。如:关于秦汉社会性质的研究,关于秦汉经济史的研究,关于秦汉阶级关系与阶级斗争史的研究,关于秦汉政治制度史的研究,关于秦汉思想史、文化史和社会史的研究,关于秦汉少数民族史与民族关系史的研究,关于秦汉时期中外关系史的研究,关于秦汉历史人物的研究,关于秦汉史的文献整理与研究,关于秦汉考古和文物的研究等。[2]39-47

以上是我与安先生近十年交往中的一些收获和心得。在与先生交往过程中,我深深地感受到先生作为一个学界老者的厚道、坦诚、质朴、谦逊和无私,感受到先生对于一些现实问题的担忧和无奈,感受到先生对年轻后学的殷切希望和关注。

[1]安作璋. 千秋功过谁与评说[J]. 文史知识,2006(1).

[2]安作璋. 关于秦汉史研究的若干问题[J]. 文史知识,20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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