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特的“浮世绘”
——浅析师陀小说的文本世界
2011-08-15邱诗越
邱诗越
(河南大学文学院,河南开封 475001)
独特的“浮世绘”
——浅析师陀小说的文本世界
邱诗越
(河南大学文学院,河南开封 475001)
以师陀的小说集《果园城》来分析小说的文本世界,认为小说作者通过对人物生存图景的叙写,表达对现实的忧虑与思考,因对现实的失望而寄情于优美的自然风景,突显人物生存的艰难,借此表达对美好的期待。
师陀;浮世绘;困惑;果园城
师陀(即芦焚,河南杞县人,1910—1988)是一位有着高度责任感与使命感的现代作家,创作了大量贴近社会现实、反映生活前沿的小说作品,他的作品大多都很贴近现实、关注当下。他在小说里叙写了一个独特的文本世界,构筑了一方独特的中原“浮世绘”。“浮世绘”原指一种日本绘画风格,主要描绘人们的日常世俗生活,移用在文学里的“浮世绘”创作方法,主要指作品所呈现出的日常性和世俗性特征。师陀在小说中呈现了当时那个特殊时期特定的社会现实内容。
一、生存图景:颓败与没落
在师陀所绘写的那隅中原浮世绘里充满了颓败和没落,正常的社会秩序渐失,人们在贫病交加、饥寒困厄中挣扎着生活,对作家来说,“它就必然呈现为一种痛苦的思想挣扎”[1],作家对个体的生存境遇进行了形而上的理性思考与探寻,对人物在此岸世界的主体性的远离与缺失深感痛心与悲哀。作家以自己的生命体验来传达他对生存的感受;人民生活在一方被漠视、被忽略的凄凉环境里,深受生活的挤压,深感人的尊严渐失、人格渐消,生命失缺崇高、消弭伟大;人物的存活状态是一种悲剧性的生命体验,人生的追求深陷困惑彷徨。
师陀是一位有着强烈时代感、责任感的作家,他用敏感的笔触写出了当时那个特定年代里芸芸众生的艰辛与贫苦。作家在《果园城记》《野鸟集》《里门拾记》等许多小说作品集里,写出了现实社会的无序和文本人物生存的艰难与荒诞。如:小说《春梦》里的校长“一只虎”,这个人物可以说是乡土中国宗法制度的维护者,是乡土中国统治者的一个缩影。小说里的“一只虎”是作为中学校长的形象出现的,他不同于其他乡土作品中的压迫者和地主阶级形象,他懂得青年人的心理,对青年教师尤楚假模假式地大谈“自由主义”和“信仰”,而实际上,校长的“自由主义”只有唯命是从的“饭桶教员”才有权享受,“被学生喜欢的决没有享受的权利”。而这类寡廉鲜耻之流,却在那个时代大行其道,祸害一方。“他们命令青年去学正直,而他们自己:才能小的却蹂躏了地方,才能大的竟蹂躏了全国。”[2]有理想、有责任心的教员却横遭陷害、多次下狱;老百姓对此虽感到不平和愤慨,却无计可施,这正如杨义所说的:“民族的灾难,使作家激愤不已地反省着民族的性格和命运”[3]。这种艰险无序的环境就是当时人们生活的普遍图景。小说《过客》写出了人物生存的空虚与落寞。在小说《百顺街》中,作家写出了当时人民生活的荒诞不经,人事的丑陋不堪,现实的不可思议,并使这方面的具体叙述达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在那里,邻里之间会因为一件“小得可以说等于无”的小事来一番凶斗,“动员全家男女老少,连十八代祖宗也不得安宁”;而本应该为民请命的衙门,则成了“制造死尸的办公厅”;医院与棺材铺相邻并结成了同盟,棺材铺掌柜与衙门门房的关系非同寻常,医生和衙门官员是给棺材铺制造生意和客源的朋友。更让人深感痛心的是,本应维护社会安宁的缉私队长却成了社会动荡的制造者,变成了老百姓的“克星”:“抚理百姓,弄得他们一身精光”,使老百姓惶惶不可终日,给社会带来的是混乱与无序。“百顺街”上演着一出出生活的闹剧,人生的丑剧。小说写出了人事的荒诞、乖谬、丑恶,以及生活的不合常理、悖乎人性!这是一幅渐落、破败的生存图景,人物在贫困与艰险的一隅里,不断地挣扎着求生。作家对无序、混乱的社会现实的描绘和叙述,意在表达对现实的不满和痛心,也是对民生的关怀。
在师陀的小说里,文本人物也曾对未来怀有一份美好的希冀,也曾为此而去努力过、拼搏过,但是,他们收获的依然是不幸与失望,人物在此岸现实里的存在是困惑的、茫然的。如在小说《鸟》里,易瑾从学校里带着一份憧憬走出来,带着向往自由的心毫不畏惧地离开了温暖的家,加入到轰轰烈烈的时代大潮、革命洪流里,准备大展宏图去干一番事业。然而,现实是残酷的,迎接她的除了不断地受辱被骗外,还有周围人的险恶用心与陷害,梦之翅还未展开飞翔,就重重地跌在了地上,曾经的五彩梦想被碾得粉碎。历尽磨难的易瑾对自己的未来感到的是无尽的痛苦与迷茫,这正如鲁迅所说的:“那时觉醒起来的知识青年的心情,是大抵热烈,然而是悲凉的,即使寻到一点光明,……却是分明地看见了周围的无涯际的黑暗。”[4]小说《颜料盒》里的油三妹是一个充满青春活力的人物,但在小说里,我们看到的是文本人物无论怎样地奋斗都无法摆脱命运的羁绊,最后只能以生命的结束去解脱尘世的纷扰与绝望。小说《恶梦》里的周易安,曾经年轻有为,积极地参加革命运动,但仅仅五年的时间,他就由一个进取的青年变成了一个动作迟钝、失去了生气的人,他现在没有烦恼也懒得思索,“全身散发出一种平凡的肉感气息”,“幸福也早就渗透了他的每一个细胞,”[5]昔日进取的周易安已变成了一个无为的庸人。在国运艰难的时刻,师陀通过对乡土中国日常生存状态的冷静思索,透视了现实生活深层的潜在的内容。
师陀在他的作品里叙写了一个特别的文本世界——“果园城”。这是一个广义上的地域家园,就如同另一京派大家沈从文笔下的“湘西”世界一样,既有泛指性,又有特定的内涵。师陀在小说里写出了“果园城”居民特有的生活情态、行为模式和文化心理的种种重要特征,展示了普遍的日常生活场景和平凡琐碎的生活细节,暴露了中国乡镇生活的平庸、呆滞,揭示了潜藏其背后的深刻的社会内容与历史文化内涵,在那里,生活的“常态”取代了生活的“变态”。在小说里,我们看到“果园城”居民的存在只是一种活着的状态,生活让他们失去了希望,生命变成了一个不再具有意义的空壳。时间留下的唯一痕迹便是生命的渐渐衰竭、老去,一如小说《期待》里写到的那样:“徐大娘的确老得多了,她的原是极强壮的身体衰驼了;她的眼睛看起来很迟钝,脸上的皱纹比先前更深,皱褶更大;她的包着黑绉纱的头顶,前面一部分分明是秃了的,而其余的几乎也全白了。”[6]528
作家在作品里写出了“果园城”里人物存在的可悲与可叹,他们凭藉着生命的冲动与激情进行挣扎求变,但是,在当时传统惯性能量强大的乡土世界中还没有泛起一点微澜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失败了。渐落地现实把他们无一例外地改造成了庸人。小说《傲骨》里的“他”就是这样的人,“他”曾是一位追求进步的年轻人,生活在险恶的一隅里,“他”在一个倍受欺凌与辱骂的环境里长大,凭借勤奋学习与坚忍的毅力,“他”成了“果园城”里第一个考上了师范学校的人。“他”对未来充满了期待,带着自己的梦想与父亲的期冀去努力学习;毕业后,“他”到县立中学去教书,准备将曾经的理想付诸实践,然而,现实与理想总是有距离的,这是一个让人困惑的世界,有才华、有涵养的人本应成为社会的支柱与栋梁,但文本世界里的人物却遭受到百般的磨难与不幸,这正如李健吾评论师陀作品时所指出的,“他的心不是沉郁的,而是谴责的”。作家曾对此用颇带讽刺的笔触写道,“有一天你并且会相信我们中国的历史要这样写:‘某公为某县令,拒贿,致犯众怒,为邑民殴伤……’”[6]512这是一个多么荒唐的世界!一个对事业充满热情的人,在无数的挫折面前渐渐变得平庸安逸起来。
二、寄情风景:对现实的失望与美好的期待
师陀在作品里描绘了人民日常生活的艰险与颓败,叙述了人事的丑陋,但却将美好留给了自然风景。在他笔下,犁过的高粱地,苍黄了的豆,乌油油的薯,垂首的向日葵,高大苍翠的白杨,绿盈盈的果园……都有着浓郁的中原地区生活风貌,那里的景物都充满了生机与活力。师陀是一位描景设色的能手,他喜欢把单调的故乡景色置于秋雾、冬雪和夕阳的笼罩中加以表现,使之蒙上一层浓浓的诗意。如《雾的晨》《倦谈集》等作品里,都有大量的此类风景的描写。这就如李健吾所说的,我们从《果园城》中所见到的,嘲讽毕竟只是它的“皮肉”,而“同情”——“人类的同情”,才真正是它的心。它同样有诗意作为“衣饰”[7]。
师陀在他的作品中编织了一幅幅美丽的风景画,浓墨重彩地绘出了自然景色的秀美,如《果园城》里那片美丽的果园就是一个鲜明的景致,那里的各种果树郁郁葱葱充满了生气。这恰如王瑶先生在其文学史著作里所指出的:“师陀一方面厌恶农村生活的邪恶,一方面又沉迷于田园风光,没有追踪造成农村悲剧的社会因素,而是把他的感情献给了自然风景。”[8]作家笔下的自然景色充满了诗情画意。
同样,作家在其他许多作品里也绘出了别样的美景,如《春梦》里描绘了大自然的无限美好与勃勃生机,到处充溢着舒适的光亮、色彩、芳香,还有天籁。不管春夏秋冬,四时节气,文本展现给我们的都是一幅流香四溢、丰沛盎然的景象。我们看到的是如此美丽、和谐的风景,让人充满了希望,倍感安慰,仿佛用博大的胸怀消弭、包容了所有的痛苦,只留下沁人心脾的宁静和安详。但事实上,那里却生活着不幸的人们,隐藏着时间凝固的悲哀与痛心,如作家在小说《果园城》中写到的那般:“在任何一条街岸上你总能看见狗正卧着打鼾,它们是决不会叫唤的,即使用脚去踢也不;你总能看见猪横过大路,即使在衙门前面也决不会例外,它们低了头,哼哼唧唧地吟哦着,悠然摇动尾巴。在每一家人家门口——此外你还看见——坐着女人,头发用刨花抿得光光亮亮,梳成圆髻。她们正亲密地同自己的邻人谈话,一个夏天又一个夏天,一年接着一年,永没有谈完过,她们因此不得不从下午谈到黄昏。”[6]456-457时间在无情地走远,人们却在平静中度过一天又一天,他们就如生活在一个拒绝向未来时间之流开放的时间里,一如作家在小说里诠释的那样:“它永远繁荣不起来,不管世界怎样变动,它总是像那城头上的塔样保持着自己的平静,猪仍旧可以蹒跚途上,女人仍可以坐在门前谈天,孩子仍可以在大路上玩土,狗仍可以在街岸上打鼾。”[6]458时间在“果园城”里是几近停滞的,作家看到了未来时间里人们生存的艰难与茫然。这是人物自身的悲哀,同时也是作家心中的一份隐痛。作家用人事的卑陋与景致的优美进行两相对照,形成了一种鲜明的对比和强烈的审美反差,这种艺术手法的运用更加突显了人物当时的艰辛与困惑。
综上所述,师陀在他的小说里刻画了一隅独特的“浮世绘”:在那个特定的年代里,生活在那个艰险困顿家园里的芸芸众生,他们是不幸的,是痛苦的,同时又是麻木的。作家在文本里呈现出了一种眷念与批判的复杂心情。作家用这种如绘画般的手法呈现了当时的社会现实,写出了当时人们生活的真实图景,体现了作家对现实的关注与对大众的人文关怀。
[1]江业国.中西悲剧意识:两种不同的心理完形[J].东方丛刊,2001(2):182.
[2]师陀.野鸟集[M]∥刘增杰.师陀全集:1.开封:河南大学出版社,2004:358.
[3]杨义.中国现代小说史:下[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8:443.
[4]鲁迅.小说二集:导言[M]∥赵家壁.中国新文学大系.上海:上海良友公司,1935:5.
[5]师陀.恶梦集[M]∥刘增杰.师陀全集:2.开封:河南大学出版社,2004:653.
[6]师陀.果园城记[M]∥刘增杰.师陀全集:2.开封:河南大学出版社,2004.
[7]李健吾.里门拾记[M]∥李健吾批评文集.珠海:珠海出版社,1998:146-147.
[8]王瑶.中国新文学史稿:上[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2:245-246.
An Unique“Depiction of Social Reality”——Discussion on Text World in Shi Tuo’s Novels
QIU Shiyue
(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Henan University,Kaifeng 475001,China)
The text world in Shi Tuo’s novels is analyzed through his stories—Orchard City.It is considered that,Shi Tuo expressed his depression and thinking of reality through the narrations of characters’lives;he focused on the beautiful natural scenery because of the disappointment of reality;he highlighted the difficulty of character’s survival to express the expectations of a better life.
Shi Tuo;depiction of social reality;perplexity;Orchard City
I 246.5
A
1008-9225(2011)01-0105-03
【责任编辑:王立欣】
2010-09-19
邱诗越(1977-),女,湖南益阳人,河南大学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