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勰“通变”与南朝“新变”
2011-08-15王承斌
王承斌
(许昌学院文学院,河南许昌 461000)
刘勰“通变”与南朝“新变”
王承斌
(许昌学院文学院,河南许昌 461000)
关于刘勰“通变”一说,就当前学界在复古与重变方面的分歧,阐述了自己的观点,认为南朝文风新变有三次,彼此间并不相同。刘勰的“通变”思想与同时的永明新变基本一致,与其不同的是此前的元嘉和此后的“宫体”新变。所以说,“通变”就是他那个时代的新变。南朝不同时期的文风不同,不能将宫体新变与南朝整体新变混为一谈。
刘勰;南朝;通变;新变
关于刘勰“通变”论的主旨,当前学界有三种不同看法,第一派认为重在复古,这最早由纪昀、黄侃先生提出,范文澜、郭绍虞等先生基本持此观点。第二派认为侧重于“变”“革新”,持此观点的有刘永济、刘建国、寇效信、张少康等先生。此派观点接近第三派。第三派认为此篇主旨为“继承与革新”,这一派人数较多,张文勋、马茂元、周振甫、陆侃如、牟世金、杨明照、周勋初等先生基本都持这种看法。后两派虽注意到刘勰重“变”的一面,但意见不完全相同,有的认为刘勰所说的“变”只是在语言形式方面,而思想内容不变[1];而有的认为刘勰主张从思想内容到语言形式均要变[2]。但无论哪种说法,都认为“通变”说与当时的“新变”说不同,认为前者是有条件的变,是在继承传统基础上的变,后者是无条件、抛弃一切传统的新变。事实真是如此吗?其实问题并非如此简单。
一、刘勰之文学发展变化观
刘勰强调文章语言形式新变的思想很明显,前人论述已多,此不赘述。在文章思想内容上,刘勰受传统政教文学观影响较大,对表现传统之“志”的作品比较重视,但他并不要求所有作品都表现传统之“志”,对不表现此“志”的作品也很重视。如《诔碑》:“至于序述哀情,则触类而长。”[3]213《哀吊》:“原夫哀辞大体,情主于痛伤,而辞穷夫爱惜。……奢体为辞,则虽丽不哀;必使情往会悲,文来引泣,乃其贵耳。”[3]240对《诔碑》《哀吊》之类作品,刘勰是根据文体用途来确定其抒发的情感以哀情为主,没有其他要求。他还说“潘岳继作,实踵其美。观其虑善辞变,情洞悲苦,叙事如传;结言摹《诗》,促节四言,鲜有缓句;故能义直而文婉,体旧而趣新,《金鹿》、《泽兰》,莫之或继也。”[3]240赞美潘岳这两篇哀吊之文的成就后人莫能企及。潘岳《金鹿哀辞》《为任子咸妻作孤女泽兰哀辞》等文,主要是悼亡,表达心中无尽的哀痛之情,与政教没有任何关系,也没有抒发什么志向。刘勰赞美它们,明显可见对作品表现非传统之志的肯定。
就诗歌而言,《明诗》篇论古诗时说:“观其结体散文,直而不野;婉转附物,怊怅切情:实五言之冠冕也。”[3]66东汉末年出现的古诗,大多是抒写游子在外不得志,理想无法实现的哀怨,有许多表现了及时行乐思想,或对故乡、亲人的无限思念之情,如《孟冬寒气至》《明月何皎皎》《迢迢牵牛星》等诗都基本如此。它们“直而不野”的风格及表现的情志,与经典文风及传统之志关系不大,刘勰对此并没有反对,而给予了极高的评价,称之为“五言之冠冕”。魏晋时,文学创作领域出现了更多无关政教,也不抒发任何志向,多表现一己之情——男女相思或哀伤之情的作品,除上述潘岳之作外,当时的许多抒情小赋亦如此,刘勰对这一类文章也未完全否定。他对完全继承传统、政教意味强的诗文,如班固《咏史》等,并不赞赏。这些均可见他对作品内容新变的肯定。
刘勰论文,强调文章反映现实社会生活,也强调文章内容与形式的“随时而变”。但又认为这种变化不能过度,否则便会导致“讹滥”。
二、刘勰所论文体之“常”
刘勰认为文章在“随时而变”的过程中,也应有所继承,那就是文体之“常”——已有文体的创作规范和文学创作总体原则。这原则即“文质彬彬”、体之“六义”。他对文、质的正常新变基本上都赞成,但反对违反文体之“常”的变,反对过分地新变。他在《通变》篇中说:“夫设文之体有常,变文之数无方,何以明其然耶?凡诗赋书记,名理相因,此有常之体也;文辞气力,通变则久,此无方之数也。名理有常,体必资于故实;通变无方,数必酌于新声:故能骋无穷之路,饮不竭之源。”[3]519这指明了文学的发展在于“文辞气力”的新变,而从《明诗》到《书记》所论的诸多文体,因其名称(名)和创作原理、特点(理)继承相因之故,使文体有“常”。文体之有“常”就是文体之名、理不变,写作规范、创作原则不变。他认为一种文体在形成后,其写法、特点便固定了下来,即有了一定规范、特征,后人在创作时应遵守此规范和特征,不应有太大改变,这在文体论部分表现得较突出。《文心雕龙》二十五篇文体论,主要就是讨论不同文体的创作规范和要求。举例来说,刘勰论诗时认为诗之规范是“持人情性”,即表现人的情志,至于诗中表现怎样的情和志,他并未作太多限制,他认为那情志“随时变化”,能做到“情深而不诡”就可以了。在其他文体的创作上,刘勰也提出了相应的要求,如《颂赞》《诔碑》等均如此。
虽说一种文体形成之后便有了自己区别于其他文体的特征,有了自己的创作规范,但在后世发展过程中还是会有所变化的,刘勰对此并不完全反对。以赋为例,在叙述赋的发展变化时,认为那主要是辞藻、抒写情志方面的变化,而“铺采文,体物写志”等创作规范方面不能变。在总结历代赋之变化后,他提出了赋体写作的基本原理和要求,强调“丽辞”和“雅义”的结合。汉人认为赋应有讽谏功能,刘勰也在一定程度上继承了这一点。而抒情小赋是不完全符合此标准的,魏晋及其以后的小赋尤其如此,如王粲的《登楼赋》、陆机的《叹逝赋》等。这些小赋,从抒写的情志至形式、文体规范上都是对大赋传统的新变,但抒发的情感都真挚深沉,形式华美而不过分,总体上符合“文质彬彬”的标准,故许多都得到刘勰的肯定,被列入“魏晋之赋首”。他批评的是“逐末之俦,蔑弃其本,虽读千赋,愈惑体要。遂使繁华损枝,膏腴害骨,无贵风轨,莫益劝戒”[3]136现象,这主要是变得过分,“文胜于质”了。所以说,他不仅认为文章之情志应变化,在坚持文体规范这一点上,他也未作僵化、绝对的要求。他真正自始至终坚持的只有文章的创作原则——“文质彬彬”,体之“六义”。“变”是应该的,但过度的变会破坏这一点。文学之变中出现的问题,很大程度上便是因为违背了这一原则,所以他才在文中说“矫讹翻浅,还宗经诰;斯斟酌乎质文之间,而隐括乎雅俗之际,可以言通变矣。”[3]520即在变的过程中掌握好雅与俗、文与质的“度”。
刘勰强调文章从思想内容到语言形式各个方面的“新变”,但对宋齐新变文风的评价却是“讹而新”,明显有所不满,原因何在呢?
三、刘宋之“新变”文风
南朝文学之变,大致有三次,一是刘宋初山水诗的兴起对玄言诗风的变化;二是齐永明文学兴起对元嘉诗风之变,此风延续至梁初;三是梁中期以后宫体诗风的新变。刘宋文坛风气,按萧子显所言,大致可归为三派:一是学谢灵运语言华美的一派,二是以颜延之为代表大量使用典故的一派,还有便是学鲍照而至语言“险俗”的一派。
众所周知,元嘉诗歌主要是对此前玄言诗风的突破与新变,也是思想内容和语言形式方面的变,未超出刘勰所主张的诗文新变范围。刘勰所说的“讹而新”,“新”是就整体情况而言的,“讹”应有所专指。《文心雕龙》中对宋齐文学谈得不多,但还是有一些,除《通变》篇外,《明诗》篇中评价说:“俪采百字之偶,争价一句之奇;情必极貌以写物,辞必穷力而追新。此近世之所竞也。”[3]67认为宋初山水诗的创作,存在极力追求用新奇字句进行景物描写的情况。《定势》篇中认为文章的“讹势”,是由行文时的“反正、效奇”,言辞上的“颠倒文句,上字而抑下,中辞而出外,回互不常”[3]531等造成的。《章句》篇中说“搜句忌于颠倒,裁章贵于顺序”[3]571,《练字》篇称用字应以“世所同晓”为准,不可选用“时所共废”之字,同时要“一避诡异、二省联边、三权重出、四调单复”[3]624,等等。从这些地方可看出,刘勰主要是反对当时部分新变者在语言形式上的过度追求,导致出现文句颠倒、用字诡异等现象,这违背了他提出的“文丽而不淫”的标准,而这一现象主要表现在鲍照一派的创作上。
当然,“宋初讹而新”,除了指语言形式方面,也还指其他方面,如颜延之一派堆砌典故,语言过于富丽,防碍情感的表达等。不过这种文风并没有一直持续下去,到齐永明年间,文坛风气便开始发生了变化。
四、“永明”新变与通变
前文说过,刘勰不满的“讹滥”文风,主要是元嘉文风新变过程中部分人过分追求新奇而致的弊病。而萧齐新变的主流——“永明”文学的创作,在很大程度上正是对此的修正。沈约等“永明”诗人,主张诗歌声律的和谐,主张用字的简易等,颜之推对此曾有过论述,他说“:沈隐侯曰‘:文章当从三易:易见事,一也;易识字,二也;易读诵,三也。’邢子才常曰:‘沈侯文章,用事不使人觉,若胸臆语也。’”[4]“易见事”是指用典明白晓畅,不使人觉,“若胸臆语”。《文心雕龙》之《事类》篇提出的“用旧合机,不啻自其口出”[3]616等主张与之几乎完全一致。“易识字”是反对用生僻的字词以争奇炫博,刘勰在《练字》篇中讲用字的“一避诡异、二省联边、三权重出、四调单复”,可谓是对这一点的具体说明。“易诵读”主要是指声律的和谐。《文心雕龙》的《声律》篇主要就是讲求诗文的声韵。纪昀曾评《声律》篇说“即沈休文《与陆厥书》而畅之,后世近体,遂从此定制。齐梁文格卑靡,独此学独有千古,钟记室以私憾排之,未为公论也。”[5]这说明刘勰在声韵方面的主张与沈约有许多相通之处。此外,《章句》篇分四言、五言、六言、七言,提出“情数运周,随时代用。”[3]571《丽辞》篇讲骈文对偶等,许多方面都和永明“新变”理论相一致。在表现的情志方面,沈约曾情志并提,提出了“文以情变”、情文互用的观点,又提出曹氏父子的创作是“以情纬文,以文被质”[6]等,这些提法都与刘勰所说相似。《文心雕龙》能得到沈约的高度重视,被认为“深得文理”,其见解上的一致当是重要原因。
总之,刘勰文学理论的许多方面,与“永明”新变派非常接近。他们提出相似的主张,纠正元嘉新变文风中出现的弊病。从这个意义上说,“通变”也就是那个时代的新变。与刘勰“通变”说有更大不同的是南朝宫体新变,那才几乎是抛弃一切传统的新变,不过那已是《文心雕龙》成书若干年之后的事了,此不论。南朝不同时期的文风是不同的,我们不能泛泛地说“通变”与南朝新变不同。准确地说,“通变”本就是南朝新变的一个阶段。
[1]陆侃如,牟世金.文心雕龙译注[M].济南:齐鲁书社,1981:383-384.
[2]张少康.文心雕龙新探[M].济南:齐鲁书社,1987:140-158.
[3]范文澜.文心雕龙注[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
[4]颜之推.颜氏家训·文章[M]∥王利器.颜氏家训集解:第4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253.
[5]纪昀.文心雕龙:声律篇评语[M]∥黄叔琳.文心雕龙辑注.北京:中华书局,1957:306.
[6]沈约.谢灵运传论[M]∥宋书:第67卷.北京:中华书局,1974:1778.
Liuxie’s View of“Tongbian”and“Innovation”in Southern Dynasties
WAN G Chengbin
(Chinese Department,Xuchang University,Xuchang 461000,China)
According to the different views about Liuxie’s view of“Tongbian”in academic circles,the viewpoint that,there are three kind of different“innovation”in Southern Dynasties,is expounded.In facts,Liuxie’s view of“Tongbian”is consisting with the“innovation”of the same period.The difference to“Tongbian”is the innovation of“Gongti”many years later.Therefore,“Tongbian”is the“innovation”of his time.The writing styles are different in different periods of Southern Dynasties;the innovation of“Gongti”should not be confused with the overall innovation of Southern Dynasties.
Liuxie;Southern Dynasties;Tongbian;innovation
I 207.2
A
1008-9225(2011)01-0029-03
【责任编辑:王立欣】
2010-09-21
河南省教育厅高等学校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2010-ZX-210)。
王承斌(1972-),男,安徽郎溪人,许昌学院副教授,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