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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问题到理论还是从理论到问题*

2011-08-15崔希亮

汉语国际传播研究 2011年2期
关键词:留学生理论老师

崔希亮

每年的“黑色五月”,我要看一大摞博士论文。在看论文的过程中,我发现有的论文在看第一章时就明白他要讲的问题,有的论文看到第三章我还不知道他要谈什么问题。这就是个问题。论文前面部分说了很多理论背景,可是这么多的理论背景要解决什么问题?于是我翻到最后的结论部分,可还是看不出他要解决的是什么问题。所以我今天要谈的就是我们对外汉语教学、国际汉语教育,或者说语言学的研究,乃至一切的学术研究,是从问题到理论还是从理论到问题?

一、当前学术界的四种研究思路

其实本来不应该谈这样的问题,但我发现在现在我们的学术界确实存在这样的问题。我发现有下面几种情形。第一,从问题到理论。研究问题时很多人用一些相关的理论来解释或解决问题,这很正常。比如研究天体物理学的学者提出的问题是:月亮是从哪儿来的?有一种理论认为是从地球分离出去的,于是产生一种假设,月球上的地质构造和元素组成与地球应该是一致的。但人们通过研究登月时取回的样本发现并不一致,于是又提出了另一种理论,认为月亮是来自外星系被地球捕捉到的小行星。由此看来理论是为了解决问题。问题是第一驱动力。第二,从理论到问题。还有一种研究是先有理论。乔姆斯基提出的普遍语法是一种理论,研究者需要从语言中找各种问题来证实他的理论。这种研究方法我们也不反对。第三,从问题到问题。研究者只是单纯地提出一些问题,就这些问题进行研究。比如说研究美国学生或日本学生的发音偏误,分析为什么会出现这种错误,找到解决的方法,或是在音系学的理论框架下来解决它。从问题到问题是我们中国人的研究传统,主要受乾嘉学派朴学的影响。第四,从理论到理论。没有问题只有理论,我认为这种做法有些奇怪,因为理论总要依附于某个问题,或者说与问题结合起来。

二、理论与问题的关系

吕叔湘先生曾经提出过一个钱和钱串子的问题。吕先生打了一个比方,说理论就是钱串子。如果要他选择,他宁愿选择钱而不选择钱串子。有人认为这太过保守,但实际上吕先生是在强调语言学研究的求真、务实。这可以追溯到五四运动前后的问题与主义之争。胡适之先生吸取了杜威的思想,认为在当时那个语境下要多研究一些问题,少谈一些主义。但是在我们当前的语言学研究——特别是在中国这个语境下面——我们既要谈问题,又要谈主义。

有人提出“是先有问题还是先有理论”的问题,这也是1986年武汉华东师范大学学术研讨会上京派和海派研究生所讨论的问题。京派认为先有问题后有理论,有了问题才有理论;海派认为先有理论后有问题,没有理论就没有问题。两派争执不下。比如上海学者余志鸿先生认为中医的经络理论就肯定不是从解剖学实践中来的,我们无法反驳他,这个问题就成为了一个鸡和蛋的问题。昨天参加胡明扬先生的追思会,又有人提出了这个问题。胡先生在他的文章里就曾批评过一些人只谈理论,还有一些人提出的理论跟问题毫无关系。

从问题到理论,它的起点是问题,终点是理论。比如在对外汉语教学里我们发现汉语中有“视觉”、“听觉”、“触觉”、“嗅觉”等构词形式,还有“听力”、“视力”,但没有“触力”、“嗅力”,这就构成一个问题。我不知道解决这个问题是否有理论。再比如“我在讲台上站了20分钟”和“我在讲台上站了20年”,同样都是时间的概念,但20分钟是一次性的,20年却不是。但这是个好问题吗?是一个值得研究的问题吗?需要进一步的求证。这是科学研究的一般做法。因此我认为应该从问题出发,以问题驱动我们的研究。

从理论到问题,理论是起点,理论也是终点。问题是为理论服务的,因此问题是有选择性的。比方说我们批评形式主义的做法,他们的问题一定支持他们的理论,不支持就舍弃。他们的理论依据是,假如采取归纳法研究问题,语言事实是不能穷尽的,因此只选择最典型的语言现象。归纳法有一定的局限性,因此走入另一个极端。在中国的哲学传统中通常不采取这样的办法。我们看到太阳从东边升起,西边落下,我们就认为太阳是东升西落的,这是我们人类的经验,其实太阳是不动的,是地球在动。我们的这种错误观念和问题很多。我们经常说中国正在与世界接轨,但中国难道不是世界的一部分吗?一个留学生看我们的报纸觉得很奇怪,上面说“中国全国解放以后,我们……”,他说台湾还没解放呢,怎么全国解放了?留学生会提这样的问题而我们提不出这样的问题,是因为我们习焉不察。

还有就是从问题到问题,我们只看见钱,没看见钱串子;只见树木不见森林。在对外汉语教学实践中,我积累了很多问题,这些问题中有些问题可能不是好问题,还有一些是我们目前还无法解决的问题,还有一些问题可能不是重要问题,所以我们要有所选择。但是问题的后面应该有理论。

从理论到理论,这个理论我认为就是一个漂亮的外壳、皇帝的新衣、道士的袈裟。有人研究的问题和他的理论没有相关性,就像一个道士穿上袈裟,不伦不类。

三、问题从哪儿来

第一,问题从语言社会生活中来。常常听到有人说“本人如何如何”,其实“本人”并不是谦称。如果研究历史,会发现“本”经常用于傲称,但是大家都这么用。在台湾经常有人讲话后说“谢谢聆听”,大陆人听了就不自在。但大陆人说“我夫人”,台湾人听了也很不舒服,因为“夫人”是一种尊称。留学生来我家,敲敲门说“你媳妇在家吗?”这都是语言社会生活中最常见的问题,各种称谓是受社会语言学的规则制约的。

第二,问题从教学实践中来。我曾写过一篇文章《牛奶和媳妇》,“媳妇”刚才已经提到了,另一个缘起是一个留学生说“我很瘦,是因为我妈妈没有牛奶,我是喝母牛的牛奶长大的”。这类问题很多。有学生问我:“老师,《红楼梦》里的凤Y 头(凤丫头)是什么意思?”这也是个问题。

第三,问题从他人的研究中来,比如说大家都在研究“王冕七岁上死了父亲”。再比如“我家有我爸爸、我妈妈和我狗”,“我爸爸、我妈妈”可以说,却一定要说“我的狗”,为什么?怎么解释?这就是个问题。我的解释是这里面有个可让渡和不可让渡的问题。狗可以送给别人,但爸爸、妈妈不能送给别人。张敏的《认知语言学和汉语名词短语》用距离像似(iconicity)动因来解释这个问题。这种解释比我的好得多。我没有理论,他有理论。我是就问题解决问题。但我们看了他的研究以后,又会产生一个新的问题——距离像似动因能解决这个问题吗?他的解释是说“我”与“狗”的距离远,跟“爸爸、妈妈”的距离近。我觉得不完全对,或者说这里面还有问题。

四、理论从哪里来

一个是从问题中来,一个是从其他的理论衍生出来,所以会问问题和有问题意识非常重要。我们常说“理论联系实际”,“实际”就是问题。我们要有理论的眼光。但问题意识不是天生的。有人没有问题意识,常常把留学生的问题当作笑话,听完就完了。有问题意识的人听了之后就觉得这里面有“意思”,有问题。

刚才陆俭明老师提到对外汉语教师要有百科知识,就让我想到一件事。有留学生在校园里问老师为什么校园里的树都刷上了白色。我们的老师告诉他,因为我们晚上没有灯,电力缺乏,怕走路的时候撞到上面!如果老师没有常识,就会犯这样的错误。这个老师说的时候很严肃,我想学生听了以后会认为就是这样。许许多多的问题就是从我们这些不称职的老师那里得到的答案。我作为校长经常去听课,就发现有的老师强不知以为知,造成很多问题。比如有学生问:“老师,松花蛋和松花江里的‘松花’是一回事吗?”“八宝山和八宝粥有什么关系?”等等,不知道不要乱解释。很多问题都是从留学生的课堂教学中产生出来的。

在对外汉语课堂教学中我们能发现很多问题,比如关于教师的问题、关于教材的问题。比如教材里的《司马缸……》(笑)。为什么我们经常会有这样的问题?比如一个乡下的小女孩一着急说“妈妈,我把井掉在桶里了”,一个朋友说“我喜欢《凤光下的月尾竹》”,说的人和听的人都没有发现问题,其实这和司马光砸缸是一样的。可是为什么大家听不出来?这就是个问题,就是心理语言学要研究的言语错误问题。在第二语言教学里我们也经常犯这样的错误。

我之所以提这样的问题,是因为我在对外汉语教学中有一肚子问题。“一肚子问题”这本身又是一个问题。我们为什么说“一肚子问题”,而不是“一脑子问题”。一个河南的农民写了一本书,关于语言与思维的关系。他找到我说要请教一个问题,认为人是用肚子而不是用脑子思维,因为他在想问题的时候脑子没有感觉,肚子却有感觉。

总而言之,既要有问题意识,也要有理论意识。我主张从问题出发,用理论解决问题,因为理论具有普遍性,可以推广,一种理论可以解决一串问题。问题驱动的研究才有生命力,有了理论这把利器,问题的研究会越来越深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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