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晚唐羁旅行役诗的吟咏主题*

2011-08-15严赛梅

湖北科技学院学报 2011年10期
关键词:韦庄羁旅文人

严赛梅

(湖北第二师范学院 文学院,湖北 武汉 430205)

晚唐羁旅行役诗的吟咏主题*

严赛梅

(湖北第二师范学院 文学院,湖北 武汉 430205)

晚唐羁旅行役诗的兴盛,源于晚唐特殊的社会环境。由于作者多,并且身份﹑遭遇各异,因而吟咏主题多种多样,但最常见的主题有:士人长期淹留客寓中的凄惶苦况;漂泊他乡时的乡关之思;怀才不遇、沦落天涯的焦灼和愤慨;颠沛流离中的感时伤世。从这些诗中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晚唐社会某些层面的真实面貌,特别是身处衰微时世的文人的末世情怀,进而深入体会晚唐诗歌的独特魅力。

晚唐;羁旅行役诗;吟咏主题

羁旅行役诗,自《诗经》始,常有所见,然于晚唐时为盛。晚唐羁旅行役诗增多,源于晚唐社会特殊的环境。司马光在《资治通鉴·唐纪六十》中说:“于斯之时,阍寺专权,胁君于内,弗能远也;藩镇阻兵,陵慢于外,弗能制也;士卒杀逐主帅,拒命自立,弗能诘也;军旅岁兴,赋敛日急,骨血纵横于原野,杼轴穷竭于里闾。”可见晚唐时期宦官专权,藩镇割据,骄兵难制,战乱屡起。在严重的社会危机甚至动乱中,许多士人失去立身之地,为了生存只好奔走四方。此外,科举考试牵引着几乎所有读书人的行踪,考试及第进而为官是文人改变命运的主要途径。然而朝廷能控制的州县日趋减少,官位紧缺,官场和科场风气败坏,普通士人的进身机会已大不如从前。于是大量文人困辱于文场,他们不得不无休止地漫游、干谒、请托、应考、下第,奔走在家园与京都之间,或侥幸高中,也常难免陷入赴选、出使、流贬的境地。文人们久处异地他乡,生活困窘,精神郁闷,故极易触物伤情,化而为之羁旅行役诗。

晚唐羁旅行役诗的作者非常广泛,有应举、落第的举子,有罢任守选的选人,有奉使在外的使者,有窜逐穷荒的迁客,甚至还有南北旅宦的大小官吏。[1]由于作者身份不同,遭遇各异,文学修养和艺术趣味也有差异,故晚唐羁旅行役诗有着各种各样的吟咏主题,下面拟对其常见主题稍作介绍。

一、淹留客寓中的凄惶苦况

李唐王朝以科举取士取代了魏晋南北朝“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的“九品中正制”,为中下层士人进入政治权利中心,打开了一道门户。寒士们为了改变自己的生存处境,实现自我价值,满怀激情地把自己的人生投入到应举、求官的活动中。但科举考试本身体制并不完善,人为干扰的因素又多,所以在实际操作中弊端重重。特别到中晚唐,天下士子群起而趋向进士科,但每年取士,名额不过二三十,并因权要的干预,普通士人入围的机会实际上微乎其微。出身寒微的举子有的一生应考十几次都未必能得第,故有“十上徒”之称。

那些因缺少背景、不善钻营而困窘科场的举子,尽管希望渺茫,但因为科场是他们唯一的进身之路,入仕是他们解决家庭生计的最好手段,所以他们不得不屡败屡战,长久地挣扎在失望与希望之中。史载河北举子公乘亿,近三十举方及第;卢汪举进士,二十上不第。[2]此类寒士,往往家境贫寒,在漫长的求仕过程中,他们或求食于道路,或寄居于寺庙,哀求乞怜,形同乞丐,精神和肉体都遭受极大摧残。晚唐有不少表现这类贫贱士人生存境况的羁旅诗。如:

古木闽州道,驱羸落照间。投村碍野水,问店隔荒山。身事几时了,蓬飘何日闲。看花滞南国,乡月十湾环。(陈陶的《清源途中旅思》)

灞原风雨定,晚见雁行歌。落叶他乡树,寒灯烛夜人。空园白露滴,孤壁野僧邻。寄卧郊扉久,何年致此身。(马戴的《灞上秋居》)

这两首诗描写了晚唐落魄士子最常见的两种生存状态。前者通常是骑着瘦马,奔波在夕阳西下的古木丛中;身似飘蓬,不由自主地流转在野水荒山之间。“身事”一日未了,漂泊一日不得停歇。后者则在偏僻的郊外那些廉价的民房或免费的寺庙作长久的寄居,周遭空旷,四处冷寂,诗人独自在寒灯下苦读。等待虽然长久,希望却总是那么微茫。

物质上的困窘还是次要的,更可怕的是心理和精神上的折磨,晚唐很多羁旅诗就细致地刻画了落魄士人凄惶不安的心理状态。如崔涂的《孤雁》曰:“几行归塞尽,念尔独何之?暮雨相呼失,寒塘欲下迟。渚云低暗度,关月冷相随。未必逢矰缴,孤飞自可疑。”诗中写在暮雨苍茫中,一只孤雁失群后凄惶的处境。作者本是江南人,一生常在巴、蜀、湘、鄂、秦、陇一带流转,此时正羁留客地,故把自己孤凄的情感熔铸在孤雁身上。孤雁的只影无依,环境的压抑、恐怖,行程的遥远、艰险,心理的疑惧、惶惑,正是作者遭遇的写照。杜荀鹤的《旅寓书事》则更直截了当地表现了这种心理:

日日惊身事,凄凄欲断魂。时清不自立,发白傍谁门。中路残秋雨,空山一夜猿。公卿得见面,怀抱细难言。(《旅寓书事》)

杜荀鹤四十六岁才中进士,在漫长的科考生涯中想必诗人的心理经受着常人无法想象的搓揉,故有此诗。“时清不自立,发白傍谁门”极言身事无着的凄凉状貌;“日日惊身事,凄凄欲断魂”表现诗人担忧、愁怨到近乎疯狂的苦况;“公卿得见面,怀抱细难言”则陈述年事已高却身事未了,面对他人时的羞惭感。诗中的滋味还真不是一个“愁”字了得。至于举子温宪那“鬓毛如雪心如死,犹作长安下第人”[3]的诗句则更简洁地道出了科举对读书人身心的摧残了。

此类诗中还有表现文人进退两难处境的,如方干《中路寄喻凫先辈》:“求名如未遂,白首亦难归。送我尊前酒,典君身上衣。寒芜随楚尽,落叶渡淮稀。莫叹干时晚,前心岂便非。”诗中不仅写出了作者穷窘的境况,还写出了欲进不得、欲退不能的两难心理。韦庄的“学剑已应晚,归山今又迟。”和马戴的“故国诚难返,青云致未期。”都表现了这种类似的苦衷,初、盛唐那种“不遂不归”的信念似乎已经动摇,剩下的是无所适从的痛苦。

晚唐文人的生存空间实在褊狭,这些羁旅诗清楚地让我们看到那些落魄文人在这褊狭的空间里所作的痛苦的挣扎。

二、漂泊他乡的乡关之思

中国古代文人大多有兼济天下的使命感。为了完成使命,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他们必须走出温馨的家庭,投身到考场、战场、官场。而当他走出家门的那一刻起,他就成为游子。中国游子的家园意识特别浓厚,他们出发前即生回乡心,行进中已萌恋旧心,春风得意时有光宗耀祖心,落魄失意时怀避世归隐心。[4]而这种家园意识主要源于中国传统文化思想。传统的儒家文化,实质上是以国家为本位、以宗法制家族为基础的社会文化构型——家国观念,落到文化个体身上,很大程度上化为家庭观念,对家庭的责任感和无穷的依恋,成为恪守儒家教规的传统中国人性格积淀中的一种集体无意识。[5]因此,乡关之思,是游子羁旅行役诗中最常见的主题。

晚唐社会黑暗动乱,文人求仕甚至求生更加艰难,漂泊的可能性更大,苦难更深重,因而乡关之思更浓重,表现乡关之思的作品也特别多,并涌现了一些脍炙人口的名篇,如:

客舍并州已十霜,归心日夜忆咸阳。无端更渡桑乾水,却望并州是故乡。(《旅次朔方》刘皂)

睡觉寒炉酒半消,客情乡梦两遥遥。无人为我磨心剑,割断愁肠一寸苗。(《冬夜》韦庄)晨起动征铎,客行悲故乡。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槲叶落山路,枳花明驿墙。因思杜陵梦,凫雁满回塘。(《商山早行》温庭筠)

呜轧江楼角一声,微阳潋潋落寒汀。不用凭栏苦回首,故乡七十五长亭。(《题齐安城楼》杜牧)

不管身份、地位,不管年龄、籍贯,也不管是得意还是失意,只要是游子,便有动人的乡思。唐人思念的家乡并不具体落脚到父母、兄弟等亲人身上,它往往是一个亲切而美好、包蕴着丰富而神秘的内涵的影象,因此他们的乡思相对宋人显得有些抽象。那乡思是日日夜夜的绵长的回忆,是深秋日暮时的轻微的喟叹,是隔着千山万水的深情的辽望。

漫长的求仕道路上,所渴求的东西总是那么遥不可及。长期的漂泊,使士子们长久地缺失亲情和慰藉;孤寂和凄凉使他们敏感多情。于是,温馨、宁静、美好的家园成了他们恒久而频繁向往的地方,任何一点细小的与故乡相似或相关的事物,都能触发他们思乡的情思。如张祜的《邮亭残花》曰:“云暗山横日欲斜,邮亭下马对残花。自从身逐征西府,每到花时不在家。”作者由眼前的残花联想起故乡的花,大约故乡山花烂漫的情景曾给作者留下十分美好的记忆,以致作者无比遗憾地说“每到花时不在家”。《商山早行》中的温庭筠也是在异乡的路上看到异乡的风景,不禁想起别有一番情趣的故乡。

乱世凄惶,乡归不得,诗人们在痛苦无望中往往钟情于对想象世界和梦境的描述。如无名氏的《杂诗》曰:“旧山虽在不关身,且向长安过暮春。一树梨花一溪月,不知今夜属何人。”想象中的家乡,没有了具体而嘈杂的内容,甚至剔除了所有的污垢,只留下了纯净、宁静的样貌,象一张美丽而朦胧的风景照,在远处招引着疲惫而沮丧的游子。温庭筠的《碧涧驿晓思》曰:“香灯伴残梦,楚国在天涯。月落子规歇,满庭山杏花。”虽然是残梦,但由于梦回故乡,所以灯都是“香灯”;虽然梦境消逝,但由于诗人沉醉其中,所以故乡的山杏依然在眼前绚烂。

晚唐诗人处在国运衰颓、环境恶劣的处境中,无论个人多么努力,都难以干预时代,改变现状。不断的打击使他们对社会和个人前途逐渐失去信心,所以在表现乡关之思的作品中有时也渗透着归隐的念头。如赵嘏的《长安秋望》曰:“云物凄清拂曙流,汉家宫阙动高秋。残星几点雁横塞,长笛一声人倚楼。紫艳半开篱菊静,红衣落尽渚莲愁。鲈鱼正美不归去,空戴南冠学楚囚。”诗人在欣赏深秋拂晓的长安景色时,不禁生出红颜易老、好景无常的伤感,联想到长久以来的看不到希望的追求,痛言自己留居长安之无谓与归隐之不宜迟。许棠的《汴上暮秋》亦曰:“独立长堤上,西风满客衣。日临秋草广,山接远山微。岸叶随波尽,沙云与鸟飞。秦人宁有素,去意自知归。”诗中凸现了一个孤独、凄凉的游子形象,广而不乱、动静有致的暮秋景物衬出诗人清冷、沉静的心情,而这沉静来自明确的“去意”。郑谷的《慈恩寺偶题》则更为极端,其“往事悠悠添浩叹,劳生扰扰竟何能。故山岁晚不归去,高塔晴来独自登。林下听经秋苑鹿,江边扫叶夕阳僧。吟余却起双峰念,曾看庵西瀑布冰。”被金圣叹批云:“此为唐人气尽之作也。”在极艰难的时代环境中回首过去、瞻念未来,竟无涕可挥而向往双峰禅境,可见作者是多么的绝望。

末世的文人,需要消解的烦恼非比寻常,思乡是他们慰藉心灵的一种重要手段,而归隐似乎是他们身心无处逃遁时最后的选择。

三、沦落天涯的焦灼和愤慨

唐朝知识分子在价值追求中比较在意于外部价值的实现,在正常情况下,他们普遍有强烈的功名意识。初、盛唐的读书人,由于社会安定,经济繁荣,政治开明,故对国家和自己的未来,充满高度的信心和历史自豪感,积极、乐观、进取的精神,成为士风的主导倾向。无论多么失意和蹉跎,当时的诗人们还是会吟唱出“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那样充满激情和自信的诗句。但时值晚唐,一切面目全非。

晚唐科场腐败,政局动荡,因而正直文人落第、迁贬的现象更加严重。沦落天涯几乎是绝大多数文人的共同生活经历。文人们也曾气干云霄,也曾充满成功的渴望,但残酷的现实往往粉碎了他们美丽的梦想,因而与强烈的功名意识相伴随的是遭到挫折后的焦灼和失落。朱庆余《春日旅次》曰:“林中莺又啭,为客恨因循。故里遥千里,青春过数春。弟兄来渐少,岁月去何频。早晚荣归计,中堂会所亲。”马戴《摅情留别并州从事》曰:“鹤发生何速,龙门上苦迟。雕虫羞朗鉴,干禄贵明时。故国诚难返,青云致未期。空将感激泪,一自洒临歧。”两诗均充满了未及时成名而年华老大的焦灼感。温庭筠《春日将欲东归寄新及第苗绅先辈》曰:“几年辛苦与君同,得丧悲欢尽是空。犹喜故人先折桂,自怜羁客尚飘蓬。三春月照千山道,十日花开一夜风。知有杏园无路入,马前惆怅满枝红。”赵嘏的《旅次商山》曰:“役役依山水,何曾似问津。断涯时避马,芳树欲留人。日夕猿鸟伴,古今京洛尘。一枝甘已失,辜负故园春。”这两首诗则着力传达的是个人奋斗失败后的挫折感,失落感。

岁月的流逝固然堪叹,但更可恨的是社会人事的纷争造成的个体生命理想价值的失落,因而幽怨、愤懑的情绪也充溢文坛。晚唐也不乏志向远大、才华卓越之士,但因人为因素的干扰,致使他们长久地屈居下流。如韦庄从小孤贫力学,才敏过人,“平生志在匡尧舜”[6](P8),“有心重筑太平基”[6](P25),科举考试因要路无媒,应试四五次之多,均不得及第,曾在动荡不安的环境中奔波、漂泊十几年。所以从他的诗中我们时时可见那些忧愤之作。如《下第题青龙寺僧房》曰:“千蹄万毂一枝芳,要路无媒果自伤。题柱未期归蜀国,曳裾何处谒吴王。马嘶春陌金羁闹,鸟睡花林绣羽香。酒薄恨浓消不得,却将惆怅问支郎。”作者自比司马相如,可说“千蹄万毂一枝芳”,但因要路无媒,只能眼看他人高中而自己名落孙山,故心难静,意难平,以致醉酒也难消强烈的愁怨。《绥州作》曰:“雕阴无树水难流,雉堞连云古帝州。带雨晚驼鸣远戍,望乡孤客倚高楼。明妃去日花应笑,蔡琰归时鬓已秋。一曲《单于》暮烽起,扶苏城上月如钩”面对古代边地要塞,诗人不谈男人的征戍,只写明妃和蔡琰,借才人绝色而负屈含羞,以表达自己漂泊不遇的思想感情。

温庭筠才华横溢但屡举不第,加上政治上桀骜不驯,遭到政敌的报复和压制,一生仕途淹蹇。由于有用世济时的抱负,但屡遭毁谤,报国无门,于是怀才不遇、孤芳自赏便成了他诗歌的主要吟咏主题。如《过陈琳墓》:“曾于青史见遗文,今日飘蓬过此坟。词客有灵应识我,霸才无主始怜君。石麟埋没藏春草,铜雀荒凉对暮云。莫怪临风倍惆怅,欲将书剑学从军。”诗中说自己空有大才而无主可用,牢骚不平之意赫然纸上。结尾发从军之想,于哀怨之外,更有愤慨。温庭筠的羁旅行役诗中大多有着这种怨怼和愤慨,如《感旧陈情五十韵呈淮南李仆射》中的“未展干时策,徒抛负郭田。转蓬犹邈尔,怀桔更潸然。”《车驾西游因而有作》中的“谁将词赋陪雕辇,寂寞相如卧茂陵。”皆感叹身世,语意沉痛。

晚唐文人虽然身处末世,但初、盛唐文人的精神和成功的范例仍然一度招引他们年轻时候的心,使他们满怀热情地投入到追求功名的的不归路上,当执着的追求长久地得不到反响时他们会产生难耐的焦灼感,而当理想在社会巨变中彻底颠覆后便产生强烈的愤慨。这是末世文人无以避免的遭遇。

四、颠沛流离中的感时伤世

颠沛流离是晚唐人常有的生存方式。史载晚唐帝王因战乱播迁即有六次。元祐元年正月,朱全忠逼昭帝迁都洛阳,昭帝因感叹漂泊,以致泣下沾襟。帝王尚且如此,何况普通人!身处这离乱的时代,晚唐诗人在表达对盛唐盛世繁华的追忆的同时,更多的是对现实的关注和无可奈何的感慨。

诗中表现这类吟咏主题最多的晚唐诗人是韦庄,他的诗约有三分之一与此相关。韦庄一生,先逢黄巢农民大起义,后遭藩镇军阀大混战,是在剧烈的社会动乱中度过的,正所谓“曾为流离惯别家,等闲挥袂客天涯。[6](P58)”虽长期流离失所,饱经忧患,但他有着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写出了不少忧国忧民,感世伤时的作品。广为流传的如《咸通》、《长安旧里》、《陪金陵府相中堂夜宴》、《过扬州》、《辛丑年》诸诗,均颇有老杜遗风。其中《过扬州》曰:“当年人未识兵戈,处处青楼夜夜歌。花发洞中春日永,月明衣上好风多。淮王去后无鸡犬,炀帝归来葬绮罗。二十四桥空寂寂,绿杨摧折旧官河。”《辛丑年》曰:“九衢漂杵已成川,塞上黄云战马闲。但有羸兵填渭水,更无奇士出商山。田园已没红尘里,弟妹相逢白刃间。西望翠华殊未返,泪痕空湿剑文斑。”诗人揭露统治者穷奢极欲的罪行,谴责藩镇军阀分裂割据的逆行,同时也反映晚唐社会的衰微破败,描写广大下层人民悲苦的生活。故韦庄的弟弟韦蔼在《浣花集序》中概括韦庄之诗,系“流离漂泛,寓目缘情。子期怀旧之辞,王粲伤时之制。或离群轸虑,或反袂兴悲。四愁九愁之文,一咏一觞之作。”唐末一些现实主义诗人如皮日休、陆龟蒙、聂夷中、杜荀鹤、郑谷等也有一些类似的作品。

晚唐诗人在他们的羁旅行役诗中往往借古以抒怀,吊古而伤今。通过吟咏史事、史迹而寓国是日非,表达对日薄西山的唐王朝的担忧,对盛衰更替的感慨。

许浑的《咸阳城西楼晚眺》曰:“一上高楼万里愁,蒹葭杨柳似汀洲。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鸟下绿芜秦苑夕,蝉鸣黄叶汉宫秋。行人莫问当年事,故国东来渭水流。”诗人家在润州丹阳,登上咸阳城楼,举目一望,见秦中风物,竟略类江南,不禁发万里乡思之叹。而下文的“鸟下绿芜”“蝉鸣黄叶”“渭水流”看似描写眼前自然景物,但联系“秦苑夕”“汉宫秋”“故国”等词句,读者分明感受到强烈的现实寓意,“山雨欲来风满楼”是敏感的诗人给晚唐社会的生动写照。同是歌咏咸阳,韦庄的《咸阳怀古》情调似乎更加凄凉:“城边人倚夕阳楼,城上云凝万古愁。山色不知秦苑废,水声空傍汉宫流。李斯不向仓中悟,徐福应无物外游。莫怪楚吟偏折骨,野烟踪迹似东周。”诗人借秦事以喻晚唐,影射晚唐社会的不可收拾,而“野烟踪迹似东周”则准确而形象地描绘了唐王朝衰微的现实。

高蟾和韦庄分别有以金陵为题的诗:《金陵晚望》和《金陵图》。前者曰:“曾伴浮云归晚翠,犹陪落日泛秋声。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后者曰:“谁谓伤心画不成?画人心逐世人情。君看六幅南朝事,老木寒云满故城。”高蟾预感到唐王朝危机四伏、无可挽回地正在走向总崩溃的末日,其伤心和绝望溢于言表。韦庄貌似反驳,实际上也是借六朝旧事来抒发对晚唐现实的深忧,“老木寒云满故城”与高蟾诗中“晚翠”“落日”比较,其萧瑟、凄惨的意味似乎更加浓烈。另如韦庄的《台城》“江雨菲菲江草齐,六朝如梦鸟空啼。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和杜牧的《泊秦淮》“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更是感时伤世的名作。那如梦如幻的景色中,曾进行着残酷的时代更替,正包蕴着亡国的征兆。在这深重而空阔的历史叹息中,我们感受到两位诗人敏感的政治嗅觉和可贵的现实精神。

从上述可知,晚唐时期由于社会动乱、政治黑暗、科场腐败,导致出现大量处于漂泊、流离、困窘状态的失意文人,因而涌现大量的羁旅行役诗。这些诗有的着重再现士人长期淹留客寓中的凄惶苦况,有的重在抒发士人漂泊他乡时的乡关之思,有的体现士人怀才不遇、沦落天涯的焦灼和愤慨,有的则表现士人关心时局、感时伤世的现实精神。从这些诗中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晚唐社会某些层面的真实面貌,特别是身处衰微时世的文人的末世情怀,进而深入体会晚唐诗歌的独特魅力。

[1]李德辉.唐文人的旅寓生涯与唐代文学中的漂泊者形象[J].新疆师范大学学报,2005,26(1).

[2]黄寿成.南部新书[M].北京:中华书局,2002.72.

[3]彭定求.全唐诗[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1 680.

[4]杨匡汉,班澜.游子之魂[M].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97.25 ~26.

[5]沈家庄.宋词的文化定位[M].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2005.284 .

[6]向迪琮.韦庄集[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8.

I222.7

A

1006-5342(2011)10-0034-03

2011-07-26

猜你喜欢

韦庄羁旅文人
Prevalence of anxiety among gestational diabetes mellitus patients: A systematic review and meta-analysis
文人与酒
韦庄:花间词人的一世江南烟雨情
文人吃蛙
韦庄:花间词人的一世江南烟雨情
清明
陈明德(二首)
宋代文人爱睡觉
枫桥夜泊
文人与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