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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生与互现
——浅议现象学“意向性”理论观照下的文学阅读观

2011-08-15陈春敏

长江师范学院学报 2011年6期
关键词:意向性现象学客体

陈春敏

(北京大学 中文系,北京 100871)

□文艺理论

共生与互现
——浅议现象学“意向性”理论观照下的文学阅读观

陈春敏

(北京大学 中文系,北京 100871)

现象学“意向性”理论通过对意识主客体共生互现关系的强调,为理解文学作品意义的实现提供了新思路:文本与读者一方面在自身实现中呈现对方;另一方面共同呈现出作品既丰富又有限的意义。

意向性;共生;互现;作品;意义

现象学,以“意向性”这一范畴为逻辑起点,构建起基本的理论框架和思维方式。在现象学“意向性”理论看来,意识不是自我封闭的,它总是指向某对象,总是有关某对象的意识,但这种意识并非是对对象的强制与压迫,而是纯粹自我在自身显现中呈现对象;同时对象为意识的对象,它无法脱离意识孤立存在,确切地说,它为意识而存在,也通过意识而存在,对象只能是被意识到的对象;在这种相互关系中,意识与对象彼此成就,共同呈现。这一观点,为整个现象学的展开奠定了坚实基础,尤其打破了传统认识论主客二分的局面,创造性地提出主客体之间呈共生互现关系;而文学阅读诸问题的考察均以对阅读主客体及其相互关系的剖析为基础,这样,现象学意向性理论为我们深化此方面的思考提供了新的理路与方法。

首先,现象学以其“意向性”理论对传统认识论造成颠覆性冲击。传统认识论,无论是唯理论还是唯实论的认识论,皆具有将主客体分离甚至对立的倾向:或认识主体压倒客体,客体成为主体的投射物;或认识客体压倒主体,主体仅是对客体的某种反应。由此带来文学阅读中读者与作品的两分,其阅读不是强调对作品确定意义的重复就是对读者解读作品能力的夸张。前者的代表在中国如传统的训诂式阅读等①训诂式阅读侧重于通过对文字的诠释最终揭示出作者旨意,在这里,它将作品意义等同于作者原义,即通过对作者原义的还原求得对作品意义的确定。,在西方比较典型的如新批评阅读观、读者反应批评等。但现象学的“意向性”理论则强调了主客体之间密不可分的关系与实质,即双方都是构成对方的前提与条件,相互作用相互影响,从而进一步渗透到彼此内部互为补充互为显现,在构成自身时呈现对方。在此思想指导下,文学阅读不再是一方对另一方的单向占有,而是双方的对话与交融,文本与读者共同参与作品意义的完成。这就必然需要对“文本”、“作品”做出严格区分。所谓“文本”,指的是物质形态的阅读材料,它并未进入读者的意识为读者所审美感知;所谓“作品”,是读者对文本经过意向性审美感知后的产物,它才是真正的阅读对象。著名现象学美学家杜夫海纳、英伽登等人在此划分上取得了较为一致的见解②杜夫海纳、英伽登口中的“艺术作品”、“审美对象”与本文谈到作为阅读材料的“文本”和真正阅读对象的“作品”其所指是分别对应的,仅存能指上的差异。此二人均为现象学美学的著名代表人物,对文学艺术问题尤为关注,通过专著给予系统论述。故本文多以二人相关观点为代表加以讨论。。杜夫海纳很重视“艺术作品”与“审美对象”这两个概念,对二者的关系与区别做了较为细致的阐述:他认为“艺术作品”处于读者的意识之外只是众多物中的一类,它只有在与读者的审美经验发生联系后才能具有审美意义,成为“审美对象”。当它进入其他非审美意识中时,它就是另外的物。如物质形态的“小说”为人所审美欣赏时它才成其为“审美对象”,但当它被作为礼物赠送于人时或力图运用它去求证某种知识时,那它则或为实用物品或为认识对象。所以,在杜夫海纳那里,“审美对象”是被审美感知的“艺术作品”。英伽登也持类似的观点:“艺术作品”必须经过审美“具体化”才能转化为“审美对象”。由此可见,作为意向性存在的真正阅读对象,其内涵相当复杂:一方面它的意义为作品自身客观具有;另外一方面它又是为读者的,必须在读者的审美感知下才能展现出来,而读者的审美感知由于自身的纯粹性与原初性而与作品内在关联,读者在获得审美感知的同时呈现出作品的意义。这就与在传统主客二分认识论指导下确认的文学阅读对象截然不同,不再将阅读对象孤立地划分在某一领域,或书籍表达之内容或读者天马行空之感受,而是通过主客体的共生互现关系看到了此二领域连结的可能性与必然性,从而一方面将分裂单向的文学阅读观推进到有机联系双向运动层面;另一方面揭示出文学阅读对象不是孤立封闭的,而是文本与读者的共同关联物。不得不说,在现象学意向性理论的观照下,文学阅读观从总体上被推进到一个新的高度,更细致更具体地挖掘出文学阅读的复杂性与丰富性。

具体地看,现象学中的客体被界定为“意向客体”。它不是物理事实也不是感觉经验,而是与主体意识发生意向性关系的关联物,也是超越经验层的客体内在所具有的最本真的意义。沿此思路进一步探索文学阅读对象的内涵,可以发现真正的文学阅读对象不是存在于文本中的物质材料,如语言符号媒介等,不是由语言符号所反映的外在世界,也不是这些符号在个别的人心中激起的某些具体情感感受,亦不是人结合自身的经验对文本描述内容的再生性想象,而是作品本身固有的为读者审美感知的意义:一方面它具有不以人的意愿为转移的客观性;另一方面它又是一种纯粹自身的意识,它为读者的审美感知而存在,也只有通过读者的审美感知才能存在。就像杜夫海纳所认为的那样,物质形态的“艺术作品”转化为审美对象的关键,在于作品材料被审美感知时所新生成的“审美要素”,即审美对象就是这些审美要素的组合,而审美要素自身内在的结构则由意义构成。可见,意义既是作品本身固有的,也是在读者的审美感知中给予的。同时,作品的意义也只有在读者的审美感知中才能被真正了解,因此作品需要且召唤着读者的投入。英伽登也提出由“语音层次”、“意义层次”、“再现客体层次”和“图示化外观层次”①英伽登提出的“艺术作品”的四层次中(语音层次、意义层次、再现客体层次和图示化外观层次),“意义层次”最为重要。因为“语音层次”仅是它的物质基础,而“再现客体层次”和“图示化外观层次”也与它密切联系,是对“意义”的整体再现及其再现结构。所以,在这四层次中“意义层次”是最核心的。四个异质层次构成的“艺术作品”仅是“纯粹的意向性客体”,它必须进入读者的审美视野才能成为审美对象,最终成为由读者意向指向的关联物。英伽登并不否认“艺术作品”的意义具有客观性,但在“图示化外观层次”中的不定点与空白处等却需要读者进行填充。而读者的“具体化”填充则带来对作品意义的不同理解,从而造成阅读的差异性与多样性。但由于受到“语音层次”、“意义层次”、“再现客体层次”意义确定性的限制,这里的阅读不确定性包含于其内在确定性里。对此,杜夫海纳②杜夫海纳认为审美对象的基本构成为:感性、意义和存在深度。所谓感性是指物态化的阅读材料被审美感知时变成的那种东西;意义则是感性的结构本性,由于它是在感性中给予的因而呈现出多样性;存在深度则是由审美对象的情感特质的弥漫而展现出的一个有深度的自我内在化的世界。这个世界具有“存在论”意味,与人的真实存在直接关联。也有类似论述,他认为审美对象的一个显著特征就是展示众多的意义,但这些意义不是并列的,而是存在于构成其的不同层面;与此相对应的是,不同的知觉者在艺术品中发现的意义和作品的深度是不同的,但不管什么意义,总是在作品中发现的,而非他自己外在赋予作品的。可以见出,杜夫海纳一方面突出了读者与作品的意向性关系,读者对作品意义的解读既是作品自身显露出来的,也是在读者的审美感知中被给予的;另一方面则揭示了阅读尽管是丰富的,但最终却局限在作品本身的意义中,也就是说阅读的丰富可能性最终是有限的。现象学对文学阅读差异性与确定性、丰富性与终极有限性的把握较之传统阅读理论将作品的意义视为唯一确定永恒不变的观点不能不说是一种进步,既是对读者主动性的确认,也是对文学作品本身模糊性表现性特征的尊重。它也启发了其后发展起来的“阐释学”、“读者反应批评”等学派对读者主动性的重视,但后二者往往有趋向极端的倾向,无限夸大读者的创造力,使阅读流于任意性、随机性甚至有将阅读导向相对主义与虚无主义的危险。

同时,现象学谈及的“意向主体”是经过“现象学还原”后的纯粹意识。“现象学还原”通过中止判断、悬置等方法使得主体关于外在世界的经验感知与知识积累等都不再起作用,而回归到原初的纯粹意识。这样,现象学的主体就不再是个别经验存在,也不再是主观心理主义者。相应地,客体也就不再是主体的反映物或投射物,主体完全尊重客体本身,让客体显露自身。这就与文学阅读对读者超功利性、去知性的要求不谋而合了。所以,英伽登强调读者必须具有审美态度,杜夫海纳坚持将纯旁观者和带实用目的的读者与发生审美知觉的读者区别开来,其目的就在于将读者的日常经验以及个体的兴趣、爱好、知识修养等暂时“搁置”起来以还原为现象学意义上的纯粹审美意识或知觉。这样读者将不受制于具体作品的物理材料,不囿于个人经验而将作品主观化,不受逻辑思维影响而将作品变成抽象意义的载体,从而可以不带任何偏见地直接面对作品,保证忠实审美地完成对作品的阅读。同时,现象学主张作为主体的“纯粹意识”具有“自明性”和“被给予性”。即纯粹意识在显现自身的同时必然指向客体显现客体,而客体也指向主体并在主体意识的显现中得以实现。所以,现象学文学阅读并不是指客体分离于主体之外或主体超越于客体之上,而是要求读者以平等共生的目光关注作品。回归到纯粹意识的读者,一方面因为自身的澄澈性已经不具有强行干涉作品的动机与可能;另一方面读者的纯粹意识依其本性必然指向作品,并在自我的投入中与作品融为一体,从而在显现自身的同时也显现了作品。杜夫海纳就认为读者并不是外在于作品的主体,读者既是作品的完成者,也是作品的见证人。读者在审美知觉中尤其是通过同情性的反思,将自身投入作品之中,而不是听凭作品对自己的仲裁,以此实现作品的意义与读者的融合统一:即读者在其审美知觉的驱动下,将全部注意力集中于作品,甚至达到一种忘我状态,这都是读者审美知觉自身本性的显现;同时读者在对作品的欣赏中,使得作品的内在审美品质与魅力与自身同在,得以呈现。另外,读者始终是在“观望”着作品,因为读者在阅读中获得的意义不是自己从外部赋予作品的,而是作品自身给定的。英伽登提出的读者对作品的审美“具体化”阅读也反映了这样的思想。所谓“具体化”阅读,简而言之就是指读者按其自身审美意识的律动在作品的未定点、空白处、裂隙等召唤下专注于作品并发现内在于作品的意义关联物。读者既不强加任何外物于作品,又在自我展现中显现了作品。在这里,明显看出:读者的地位大大提高了,对于作品,他不再无足轻重。相反,他是实现作品意义不可或缺的前提与条件,正是在他与文本的积极意向性活动中,揭示出作品的意义。但同时,读者的作用也是有限的,他并不参与内在于作品意义的本源性创造,他主要是在与文本发生的意向性关系中确认作品的意义。这里,读者积极有限“身份”得以确定,可以说是现象学“意向性”理论合逻辑展开的结果,与现象学对“意向主体”的阐释是相一致的。暂时撇开现象学文学阅读中“读者”的意向性内涵不谈,仅就其对“读者”积极有限的定位来说,较之无视读者能动性和无限夸大读者能动性这两种片面的观点,这种定位更符合文学阅读中“读者”的实际位置:读者面对作品,既将发挥自己的主动性,也将受制于作品提供的主信息,在作品暗示的大范围之内、大舞台之上展开无法重复的“个体性”阅读。

综上所述,由现象学“意向性”理论展开的对文学阅读的分析,极大地推动了文学阅读观的发展,主要体现为:第一,提高了读者的地位,读者不再只是作品意义的简单重复者、被动接受者;突出了作者的主动性,作品的意义是在读者与文本共同参与下完成的;第二,指明了作品意义确定性中包含着不确定性,而且从文本自身构成中揭示了作品不确定与确定的内部原因。如文学语言符号指向的意向性、表现性、表情性,以及文学语言构成中的未定点、空白处、裂隙等,正是它们带来了作品意义的模糊性与差异性,但这些丰富性都限定在作品自身意义内部,绝不是脱离作品自身意义的天马行空的任意解释;第三,改变了传统阅读中文本对读者的单向压制,提出了读者与文本的新型关系:共生互现的双向交流。正是这种关系的存在,保证了文本与读者在各自显现中呈现对方,在呈现对方中显现自身,在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有机统一中实现了作品意义的最终完成。这对传统将文本与读者相割裂,将作品意义囿于一端的文学阅读观形成强有力的突破,为我们理解作品意义开拓出一条新的思路。

当然,由于现象学趋向于对“意向性”做形而上学的思考,在运用这种观念思考文学阅读时就带来了某些不可避免的问题:第一,它将读者处理为纯粹意识,使得读者成为一种静止的抽象存在,从而阻断了读者的社会历史性,暴露了其主观唯心主义倾向。也许纯粹意识可以为读者提供某种甚至还是相当有启发意义的审美感知形式,但这种形式的展开却应立足于一个生活在现实历史中的读者。第二,现象学文学阅读理论虽然强调对文学作品意义的解读,但此意义,从根本上言,与其说是对文学的美的发现,不如说更倾向于引导人们通过文学作品去感受生命的超越、世界的终极意义等。具体地说,在现象学理论的阐述下,文学作品的意义,从内容上讲具有两个层面:一为文学作品的美,二为世界的真。虽然二者的获得具有统一性,即在对文学作品美的解读中实现了对世界真的抵达,但于二者之间,现象学更强调后者的实现。也就是说,文学作品美的获得最终是为了抵达世界的真。这就造成了对文学作品自身美的强调的不足,相对更重视美对真的实现价值,即更多地从美是对现实的超越对世界真实的发现这一角度看待美阐释美衡量美。从而,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美的独立性,造成了美对真的依赖性,这样对于作为艺术存在的文学的相关讨论就显得薄弱了些,更突出了文学作为一般意向性存在的意义与价值。第三,在现象学意向性理论观照下的文学阅读观,通过对读者纯粹意识本性的理解:即它于自身显现中显现了对象,最终作品意义的完成离不开纯粹意识的建构,在一定程度上取消了对美、真内涵阐释的社会历史维度,从而使得美与真的连结缺乏足够现实土壤的支持,降低了这种阅读观的客观性与科学性。第四,这种文学阅读观,强调阅读对象的意义是在阅读主客体之间发生的意向性关系中完成和实现的,而现象学意向性活动往往最终是为了通过多样性的个体直观达到本质直观。所以,从根本上言,这种多样性为其先在本质所规定,这就造成文学阅读的差异性与多样性的抽象性,无论阅读主体还是阅读客体以致最后完成的作品意义最终都受到先验本质的束缚。

最后,尽管从学理上对现象学“意向性”理论指导下展开的文学阅读观给出了这样或那样的讨论或批评,但这种阅读观,确实为我们理解文学阅读问题提供了独特的视角,并将相关环节要素的考察引向深入,打破了传统文学阅读观的静止与僵化,将读者、文本、作品通过意向性活动连结为一内在联系的整体,为人们解读文学作品注入了新的活力与生机,读者对作品的解读也是对自己、对文本、对世界的解读,从而促进了人与世界、美与真深切地融合。这种阅读的开放性与深入性为后起的诸种文学阅读理论所继承。不得不承认,它为文学阅读理论的发展做出了较大贡献,在整个文学阅读理论史上书写了重要篇章。

Symbiosis and M utualism——On Literary Reading in the Perspective of Phenomenological“Intentionality”

CHEN Chun-m in
(Chinese Department,Beijing University,Beijing 100871,China)

By stressing the relationship of symbiosis and mutualism between subject and object,the theory of phenomenological“intentionality”provides a new way of thinking for the understanding of literary works.On the one hand,each of text and reader shows the other in its own realization,and on the other hand,they work together to present themeaning of the workswhich is both rich and limited.

intentionality;symbiosis;mutualism;works;meaning

I06

A

1674-3652(2011)06-0073-04

2011-08-28

陈春敏(1975- ),女,重庆人,北京大学中文系博士生,主要从事文艺理论研究。

[责任编辑:黄江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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